掌灯时分,陆禹难得提前回来,胖儿子见到他十分高兴,迈着两条肥腿走了两步便跌了,然后四脚着地爬了过去。

“哎呀,豚豚会走了呢。”陆禹十分欣喜地将胖儿子高高抱起,逗得小家伙发出欢快的笑声。

阿竹坐在炕上,看着父子俩在乐呵,忍不住道:“王爷还没有用膳吧?先吃些东西罢。还有,别这样转着他,他刚才吃了东西,小心闹得他吐了。”

闻言,陆禹方将胖儿子放下,走到阿竹面前,弯身审视她的脸色,发现今日气色不错,不禁有些高兴,摸了摸她的脸,笑道:“胖竹筒要多吃点,不然都不叫胖竹筒,是瘦竹竿了。”

笑脸僵住,阿竹扯下他的手狠狠地捏住,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本来就不胖!你那么喜欢胖竹筒,以后将你胖闺女养得胖胖就是了。”

陆禹笑眯眯地看着她,若不是她现在身体特殊,都要好好地抱上一抱了。

用膳的时候,夫妻俩坐在一起,下人都谴到了外头守着,边用膳边说话。

“今儿怎么回来这般早?可是父皇身子有起色了?”阿竹夹了一筷子的炒干笋子到他碗里。

陆禹也同样夹了一筷子给她,慢条斯理地吃饭,应道:“嗯,今天有些起色了。”

看他高兴的模样,阿竹微微垂下头。

炎热的六月份很多过去,迎来了同样炎热的七月。

炎热的天气,又适逢太后丧事,使得今年的夏天尤其难熬,特别是对于居住在皇城的达官显贵来说,简直是个酷刑。只是,即便再苦再累,也没人敢抱怨一声,省得被因为太后去逝脾气越发不好的皇帝找麻烦。

阿竹还好,她是孕妇,除了哭灵外,其他事情并不需要她出场,能在府里养孩子。

而七月份天气炎热,也是个同样容易出事的月份。从六月份起,江南许多地方有消息传来,今年有诸多地方大旱,百姓收成不好,到了七月份仍不见好转,而在旱灾之后又有蝗灾,简直是个多灾多难的荒年。下面官员纷纷上报灾情,朝廷又是一阵焦头烂额,连承平帝也急得上火。

是夜,阿竹和陆禹正准备歇下时,突然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喧哗声。

阿竹心中一惊,还未反应过来,陆禹已经下床,走到窗前推开窗往外看去。阿竹同样下了床跟着凑到窗口,很快便看到了不远处被烧红的夜空,心中微惊。

“走水了!”阿竹刚说完,发觉不对,那个方向…

“是皇宫的方向!”

陆禹脸色有些难看,他匆忙转身,从屏风上将外袍扯过来穿上,正欲要离开时,又忙走到阿竹面前,双手按住她的双肩,说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在府里好好呆着,稍会我会让府中的侍卫都守到延煦堂待命,没事没出门。”

阿竹看着他在幽暗的灯光中冷峻的脸,怔了下,马上点头,说道:“你放心,我省得。”

陆禹看了她几秒,猛地将她拥到怀里抱了一会儿,方放开她,大步离去。

第156章

幽暗的天空,那被火光烧成暗红色的天空尤为惹眼,也是京城近三十年来第一次出现如此大的火灾,使得整个皇城的夜都变得不平静。

严青菊惊醒,尚有些迷糊时,便听到门外响起了下人的声音:“夫人,京城走水了,看方向应该是皇宫。”

睡意瞬间没了,严青菊往身边一摸,发现身旁的位置是空的,猛地翻身而起,直接跳下了床。

守夜的丫鬟跑了进来,脸上有焦色,不过仍是先拿了件外袍为她套上。

严青菊顾不得形象不整,直接走了出去,看着躬身守在门口的纪山,沉声问道:“世子呢?”

纪山脑袋往下压了压,轻声道:“夫人忘记了?世子今儿有事,没有回府。”

严青菊看了他半晌,直到纪山脑门子都是汗时,方移开了目光,就听得她道:“你带些人去外头打探打探,还有端王府的情况。”她的声音顿了下,又道:“若是情况不对,见机行事。”

纪山听她这么一说,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恐怕她担心皇宫突然走水必有什么蹊跷,端王必然要去查看,端王府里只有老弱妇孺,恐会发生什么意外。若是有“贼人”趁机除了端王妃和端王世子,于端王而言,不蒂于一个沉重的打击…

想罢,纪山很快便领命而去。

纪山人长得矮小,身手极是滑溜,只要小心一些,避开那些巡逻的官兵,并不引人注意,是打听消息的好手。

严青菊目送着纪山离开,有些心神不宁地在屋子里跺步。她知道在太后丧期间必然会有事情发生,但是却算不出是哪天,现在发生了,终于可以松口气。但是,想到端王府,她的心又不由得提了起来。

将心比心,若是她是端王的敌人,知道端王对妻儿的看重,也会第一时间趁乱除了端王妃和端王府小世子,不仅能打击端王,如此也可以除去心腹大患。所以,同理可言,端王府现在的情势估计不会太好,端王若带了人离开,剩下府里的是老弱妇孺,简直是一群任人宰杀的羊群。

丹寇沏了茶过来,见她沉着脸,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天气仍是炎热,不一会儿就出了身汗渍,忙拿扇子过来为她打扇,边说道:“夫人放心,端王府定然不会有事的。”

严青菊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在屋子里转圈圈,转了会儿,又让人去打探外头的情况,“顺便瞧瞧世子在哪儿。”她就不信出了这等事情,纪显没得到一点消息,现在就看他怎么做了。

下人领命而去,现在京城乱,夜间巡逻不若平时的严谨,只要小心点儿,不怕被抓到。

端王府里,自从陆禹离开后,阿竹便也起身穿妥衣服,开始准备起来。

管家方荃在陆禹离开之前,已经将府里的侍卫都集合起来,除了留了些人手在外院巡逻,其他的侍卫都让他们守到延煦堂中。

七月下旬的夜依然带着让人烦躁的闷热,阿竹洗了把脸后,奶娘正好将睡着的胖儿子抱了进来,阿竹忙让奶娘将胖儿子放到榻上,自己坐在旁边守着。

胖儿子睡得十分香甜,被人挪了个窝也没醒,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额头上出了些汗渍。阿竹拿帕子为他擦了汗,摸摸他白嫩嫩的小手,守在儿子身边,心里方踏实了几分。

甲五、甲九和钻石翡翠等丫鬟都在屋子里陪着她,屋子外头阿竹没出去瞧,不过时常见到几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性走过,在甲五小声的解释下,阿竹知道她们是甲字辈的丫鬟,她们已经嫁为人妇,近来被陆禹招回府里,放在一些不显眼的院子里伺候着,这种时候正好将她们叫过来。

因为近来发生的事情多,阿竹不是在安胎就是忙着太后的丧礼,府里的事情都交给耿嬷嬷打理,每天只听那么一耳朵,有些人员的调动也不太清楚的。有耿嬷嬷在,她也可以放心地安胎,是以也没有指手画脚去干涉耿嬷嬷行事,所以对府里突然出现的一些陌生面孔不太熟悉。

“也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阿竹轻声道。

听罢,甲五看了看外头,小声劝道:“王妃,您现在怀着身子,还是先去歇息罢,外头有王爷,还有五城兵马司巡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阿竹心知是这个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种时候,她如何睡得下?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前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阿竹抬头望向窗外,月入乌云,一片黑沉沉的夜色,只余路边的灯笼散发微弱的光芒,看不到更远的地方。黑阗的夜色让人打从心底里产生一种强烈不安感,仿佛一个潜伏着的凶兽正要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平静的一切。

甲九起身道:“奴婢去门口瞧瞧。”

阿竹虽然信任她的身手,但是看到这么个小姑娘要去涉险,还是有些担心,叮嘱道:“就去门口看看罢,别涉险。”

甲九朝她伶俐地笑了笑,轻快地出去了。

过了一刻钟左右,甲九回来了,身上清清爽爽的,应该没有动手,她露齿而笑,笑得有几分孩子气,禀报道:“王妃,前院进了几个贼人,被管家带侍卫捉住了。”

阿竹心中微惊,果然是出事了。堂堂亲王府,座落在内城,平时治安极好,怎么可能会有贼?恐怕现在大伙已经自顾不瑕,所以那所谓的贼若不是那些亡命之徒,便是有人刻意为之。如此一想,阿竹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虽然她脸上的神情极平静,但是钻石和翡翠等人却掩饰不住脸上的焦急神色,甲五担心阿竹被旁人影响又动了胎气,忙道:“王妃放心,府里留了那么多侍卫,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然后忙给甲九使眼色。

甲九笑嘻嘻地道:“是啊是啊,咱们府里的侍卫大哥厉害着,那几个贼人刚进来就有两个被侍卫砍断了手,有一个磕破了头,血溅得老远…”

“呕!”

“闭嘴!”

呕吐声及甲五的厉喝声响起,甲九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

阿竹干呕了好一会儿,方止住那股恶心感,挨坐在榻上歇了会儿,用钻石端来的茶水漱了口,然后无语地看着甲九小姑娘。她是孕妇,而且还是个极会脑补的孕妇,被她这么一说,孕吐的反应就上来了。

“王妃,您还是进屋子里歇着吧,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呢。”翡翠和钻石见她这样子,也跟着劝道,她们可是记得王妃前阵子刚动了胎气,现在还在养身子,需要休息。

阿竹想了想,便决定进屋子里歇着,胖儿子同时也被挪到了大床上。顺便吩咐道:“若是有什么消息,你们都过来禀报。”与其不明不白地担忧着,她宁愿清楚掌握事情发展。

丫鬟们皆应喏。

躺在床上,她自然是睡不着的,翻来覆去地折腾着,胖儿子被她这么折腾,期间迷迷糊糊地醒来嘤嘤叫了几次,被阿竹哄了两声又复睡去。

阿竹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其间数次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喧哗声,听起来就像是杀伐之声,隐隐约约的听得不真切,着人去打探后,消息也不太好。

“王妃,街上出现很多官兵,看着好像是五军营的人。”甲五过来禀报道,脸色不太好。

阿竹坐在床上,脸色有些僵硬,说道:“让人守好王府各个门,别让些贼人趁乱混进来便是。”说着,心里飞快地想着拱卫京师的三营,五军营素来守在城外十里之外,是什么原因进城来了?神机营呢?宫里的金吾卫又如何了?

甲五应了声,继续守在外头。

就在她脑子转个不停时,甲五又一次进来,脸色不太好,快速地说道:“王妃,有消息说,皇宫的西直门有两拨人马打起来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管家说,让您和世子先找个地方躲躲,免得有贼人闯进来,不小心伤着了你们。”

阿竹听罢,站了起来。若是有人想要对端王妃不利,延煦堂自然是个明显的标志。想了想,阿竹道:“去竹园罢。”

甲五听得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管家也是这么想的。”竹园的位置比较偏,而且要到达竹园,还要穿过几个院子,只要侍卫将那些院子给守好了,竹园便安全了。当然,竹园在端王府里并不起眼,不熟悉端王府格局的人,并不一定能摸得到竹园。

说罢,丫鬟们开始伶俐地收拾东西,奶娘过来将依然睡着的胖儿子抱了起来,钻石和甲五扶着阿竹,趁着夜色往竹园而去。

刚出了门,一道夜风吹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怀孕敏感,阿竹总觉得空气中有血腥味隐隐飘来,让她又产生了反胃之感,恶心得直想吐,不由得拿帕子掩住嘴,撑着没有发出声音。

好不容易到了竹园,进入竹园中的竹屋时,阿竹便在丫鬟端来的盂盆大吐特吐了一翻,等吐完后,她整个人仿佛都要虚脱了,瘫在了竹榻上。

钻石和翡翠担心地看着她糟糕的脸色,端了温开水过来给她漱口后,又端了柠檬水给她润喉止吐。

“怎么会突然吐了呢?”翡翠有些不解,明明阿竹这胎只是嗜睡,没有害喜的症状的。

阿竹歇了会儿,倾听了下外面的风声,静悄悄的,根本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回答翡翠的问题:“刚才闻到了血腥味,有些受不住。”然后看了眼甲五,问道:“现在为止,有多少贼人潜进来了?”

“有二十来人了,不过都是些没什么能力的,侍卫们解决得也轻松。”甲五说道,目光看向竹林,可以发现潜伏在竹林周围的侍卫,守卫森严,若是有人闯进来,绝对能在第一时间击毙。

阿竹听得心中微沉,坐在那儿不语。

许是为了让她开心一些,钻石突然道:“王妃,宫里那边看着火好像灭了。”

阿竹听罢,便又下了竹榻,走到窗前往窗口外探,原本烧得通红的天空确实恢复了幽暗。也不知道是宫里的人控制了火势,还是其他原因,没得消息之前,阿竹皆感觉不到安宁。

这确实是个不平静的夜。

今儿是陆珪值上半夜,好不容易交班后,终于可以歇息了,但是心里积了事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宫里的宿舍比不得家里的舒适不说,而且被褥间还透着一股子的味道,好像是许久未晒过太阳了,明日得提醒来收拾的宫女,让她们将被单都拿去晾晒下太阳,当然,如果能再薰些香料就更完美了。

正幻想着睡着香香的被褥、怀里抱着个香香的女人一起睡是何等的美妙滋味时,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此时太后丧事期间,除了宫里做法事的僧人,谁敢在夜里喧哗闹事?

陆珪一个挺身从床上跳了起来,随手便抓过屏风上搁着的衣袍穿上,刷拉两声已经整装完毕。在忙碌的同时,脑子里却崩着根弦,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终于要开始了么?

脑子高速地运转着时,门被人大力地推开了,便听到了一道尖细的声音:“陆大人,慈宁宫起火了。”

陆珪看着那闯进来的内侍,没有动。

月入乌云,只有桌上一灯如豆,照亮了那内侍的脸,是个二十来岁的内侍,陆珪隐约有些印象,仿佛是乾清宫中伺候茶水的,不由得问道:“你不是在乾清宫中伺候的么?来这里做什么?”

那内侍道:“今晚是杂家在乾清宫伺候,不过发现慈宁宫起火,皇上命属下来寻陆大人过去,皇上找您呢。”

陆珪走上前,声音有些轻浮,“皇上找我?是找我去救火,还是去乾清宫救驾?”

“自然是去救…”

内侍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的脖子已经被人拧断了,幽暗的灯光中,双眼瞪得像金鱼一般,仿佛要瞪出眼眶一样可怕。

陆珪心肝颤了颤,但想到若是自己不杀他,就要死全家!为了他的全家,只好杀他了,反正这内侍是靖王的内应,竟然帮着个病殃子作乱,也不是什么好鸟。将那内侍直接拖到了角落里放着,陆珪拎起桌上的佩剑挂在腰间,直接跑了出去。

出了门,才发现整个宫里都乱了,慈宁宫那边烟尘滚滚,救火声不绝于耳,很多宫女内侍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脸上还带着茫然的神色,仿佛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在这种茫然中,有一群穿着内侍衣服的人举着利剑杀了过来,见人便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浓得让人作呕。

陆珪也想吐,但是他不能,还要避开那些杀过来的人。

铮的一声,长剑格开了对方的剑,陆珪很快发现这些人并不是内侍,而是…

“你们是金吾卫的人?这里是皇宫,你们想要作乱不成?”陆珪厉喝道。

那人阴阳怪气地道:“宫里出了乱臣贼子,吾等奉皇上之命前来捉拿反贼。”

“呸,反贼是你们才对!”

那人嘿嘿笑道:“陆三少爷,别作无谓挣扎了,慈宁宫起火,听说昭萱郡主葬身火海,皇上悲痛,下令要捉拿纵火的反贼,你乖乖地伏罪吧!”

陆珪听得心惊,差点气得蹦蹦跳:尼玛他都没来得及做手脚,就有人将罪名安在他身上了!简直是叔可忍婶都不能忍了!

虚晃两招,陆珪一把将对方的剑击开,也不再恋战,直接逃了,身影灭入了黑暗的宫殿之中。

第157章

陆珪在黑暗中疾行,风中飘来了血腥味,让他越发的心惊,这般浓的味道,到底死了多少人?

前方传来兵器交鸣及呼喝、惨叫的声音,陆珪蹿身躲到一旁,眯了眯眼睛,那方向是去乾清宫的路,莫不是乾清宫值守的羽林军已经被人拿下了?今晚这事发生得突然,晓是他心里早有准备,也不免吓了一跳,觉得策划这一场动乱的人委实是大胆。

黑暗中,隐隐传来了“捉刺客”、“保护皇上和皇后娘娘”、“救驾”等声音,十分混乱。既然有“反贼”纵火,那么便有“刺客”去刺杀皇帝也是应该的。现在,他需要去救驾,但是,前提是别将自己给搭上去了。

想罢,陆珪再一次躬着身子前行,在周围的遮蔽物的掩护下,一路困难地往乾清宫而去。

前面是奔走着的宫女内侍,陆珪是个纨绔子弟,脑袋不怎么样,身手也不怎么样,但是他的眼力极好,也有着敏锐的判断力,很快便判断出那些混在内侍中杀人的是金吾卫。

能调动如此多金吾卫人手,恐怕是有金吾卫的指挥使叛变了。

突然,陆珪寒毛直竖,明显感觉到有人接接,手指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正欲回身一击时,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的人低声道:“三少,是我,方劲!”

剑出鞘寸许,终于在这声音中停下。

对方抓着他的手臂躲到了旁边的灌木丛中,黑暗中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只隐约可窥出他的轮廓。

“你怎么在这里?”陆珪急促地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金吾卫都反了?”

方劲年前立了件不大不小的功劳,进了金吾卫当差,这可是能在皇帝面前大大露脸的差事,知道他是景阳伯府的庶出五少爷的人,都忍不住羡慕嫉妒地说一声:破落户也有出息了。但陆珪却知道看似与任何势力无关的方劲是在为那位做事,所以进金吾卫不过是方便之举,现在见到他在这里,陆珪既欣喜又惊悚,难道今晚的事情,端王也算出来了?

“对,金吾卫指挥使倒戈了,他是靖王的人。”方劲快速地道:“现在宫里极乱,很多宫人去慈宁宫救火了。还有,我刚才听说五军营也乱了,恐怕这夜里会很乱,端王应该带人去那边镇压五军营了。至于神机营…等镇国公世子出手罢。”

陆珪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突然浮现一种古怪的念头,忍不住道:“靖王…到底想要做什么?”

黑暗中,他看不见方劲的脸上神色,但是却听到了他异常冷酷的声音说:“一个病殃子,想要掌天下权柄,若是身体所限不能登基,那么只有唯一一个办法:做摄政王。皇子中,谁最可能让他实现如此野心的?”

“代王!”

想都不用想,陆珪脱口而出。等出声后,他浑身的血液都冷却,若是靖王真的有如此野心,那么其他的皇子——必须要一一除去。唯有年幼的代王,最符合他的要求,也最好控制。

“现在,咱们要做的,先去救驾!”方劲拍拍他的肩膀,“三少,接下来看你的表现了。”

陆珪:“…”他发现自己上了贼船,想下船了可不可以?

陆珪被推出去时,脚步踉跄,脸上不知道被方劲那厮糊了什么东西,又黏又稠又腥,加上先前被人追着逃跑时摔在地上滚的一身泥巴,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

正是这种狼狈,使他一路冲向乾清宫时,让见到他的人大吃一惊。

“你是阿珪?”

陆珪扑嗵一声跪到地上,跑得脑袋缺痒,眼前阵阵发黑,喘着气抬头,一张糊满了血的脸对着灯光中穿着明黄色龙袍的人,语无伦次地道:“皇、皇伯父,是我、是侄儿…皇伯父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承平帝被王德伟扶着,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此时正避退在了乾清宫的一处偏殿中,周围跟着一群羽林军。他低首看着糊着一脸血的侄子,沉声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陆珪脱口而出:“金吾卫指挥使狼子野心,正诛杀宫人,而且污蔑侄儿是纵火的反贼,要让侄儿伏罪!侄儿好不容易逃出来,担心皇伯父,便过来了…”

承平帝低首看着他,陆珪也仰首回视,有些血液凝固在眼角,眼睛一阵发酸。

半晌,皇帝终于移开了眼睛,铁青着脸道:“好啊,真是朕养的好儿子!哇…”

“皇上!”

陆珪呆滞地看着承平帝吐血倒下,被王德伟和另一个内侍扶住,眨了眨眼睛,有些心虚地低下头,知道自己算是过关了。

陆珪一骨碌地爬过去,焦急地问道:“皇伯父,你怎么样了?”

承平帝脸色灰败如金纸,眼睛闭着,气若游丝,直到王德伟喂了他一丸药,又抚着他的胸口顺了好一会儿气,他才幽幽睁开眼睛。

众人将他扶到偏殿中的矮榻上,承平帝的脸色极难看,看着就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但是气势却不减,坐下后,他马上对殿内的羽林军首领下了一连串命令,待他们领命而去后,承平帝阴沉的目光移到了一旁的陆珪身上。

“阿珪,外头还有什么消息?”

陆珪忙道:“慈宁宫着火,听说昭萱郡主葬身火海了…只是听说,还不知道情况。”

承平帝脸皮抽搐了下,眼里滑过一丝痛苦,但并没有吭声。

陆珪低下头,也知道他这皇伯父再疼爱昭萱郡主,在这种时候,也只能放弃她了。

“宫外也乱了,好像有人说五军营的将领带人进了京,要捉拿反贼,清君侧…”

承平帝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冷声道:“五军营…呵,不急,端王在宫外,自会控制住。”

听到这话,陆珪心里又哆嗦了下,越发的觉得那位可怕,都到这种时候了,皇帝被儿子小妾们背叛,怀疑起所有儿子的时候,竟然还对他有所期盼,可见承平帝对他的宠爱及信任,能做到这程度,可真是不容易的。

正说着,一名羽林军侍卫进来,禀报道:“皇上,西直门有战斗声音,似乎是神机营的人打过来了。”

承平帝冷冷地听着,没有出声。

这时,又一名羽林军侍卫飞快地跑进来,匆忙道:“皇上,婉妃和代王带着一群侍卫过来救驾。”

砰的一声,承平帝失手砸了身边桌子上的茶盏,满脸暴戾的怒气。

半晌,承平帝声音阴冷地道:“让他们进来。”

很快地,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响起,接着便见穿着宫装的俪人携着七八岁的孩子惊慌失措地闯进来,见到坐在偏殿中的皇帝时,皆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皇上!”

“父皇!”

母子俩皆扑了过来,一个跪在皇帝面前喜极而泣,一个扑到皇帝怀里,像个天真的稚儿看着自己的皇父。

陆珪几乎忍不住闭上眼睛:这两人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的!

“皇上,太好了,您平安无事!臣妾听说慈宁宫走水,有刺客混进宫里时,真是害怕极了…幸好您平安无事,不然臣妾也不想活了。”婉妃说得情真意切,眼里泪光闪烁。

代王也在一旁附和道:“幸好父皇平安无事,儿臣好担心呢!”

承平帝看着这两人,半晌道:“既然不想活了,那就去死吧!”

婉妃愕然抬头看他,连代王身体也僵硬了下。

铮铮声响,便见殿内的羽林军已经拿了下跟随两人而来的侍卫,陆珪也上前直接将窝在皇帝怀里的代王拎了起来,婉妃更是被老皇帝一脚踹过去,倒了在地上,头上的发簪掉在了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皇上!”婉妃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明白哪里错了。

他们不是过来救驾的么?如此危急之时,他们不顾自己安危前来相伴,足以表真心,皇上不应该感动的么?怎么会如此?难道…消息走漏了?想到这个可能,婉妃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皇帝苍老而阴冷的声音:“你当朕病得快要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