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朕的病例记录你看了不少啊,倒是知道朕的身体熬不了多久了,所以过来看看朕死了没有?是不是?”承平帝冷冷地道。

“不…”

“代王是朕的儿子,朕自然疼爱他,但你算是什么东西?朕的江山还不至于让个妇人玩弄!”

“不…”

“来人,将她拖下去,赐三尺白绫!”

“不——”婉妃突然疯狂地爬上前,扯住承平帝的龙袍下摆,保养得白嫩光滑的手指骨泛白,凄厉地道:“皇上,这不关臣妾的事情,是皇后!一切都是皇后安排的!若不是皇后拿臣妾的家人威胁,臣妾怎么会窥探您的病案记录?是皇后,一切都是皇后…”

承平帝皱眉,不耐烦地扯了扯衣袍,正欲让人将她拉开时,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所有的动作僵住了。

“皇上,您难道忘记了,是蒋氏窃了这皇后之尊,是皇后欺骗了您!是皇后让您没有嫡子可继,是皇后!是皇后啊!”

在这声凄厉的大喊落下后,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所有呼吸声仿佛都没了。

陆珪和周围的侍卫一样,忍不住埋下头,当自己不存在。这种皇帝的秘幸…知道了就是个死,他们并不想听啊!

半晌,承平帝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极轻极浅又平稳,仿佛在问着一件什么不经意的小事般,丝毫听不出其他的情绪。

婉妃脸上泪痕遍布,额头鬓角边皆有碎发滑落,添了几分脆弱凌乱的美,一种绝望的美。

但是听到他这话,她却仿佛绝境中看到希望的人一般,升起了极大的希望,仰着头殷切地看着他,呜咽着道:“皇上,臣妾都知道,皇后是个贱人,她不配母仪天下。当年皇上看中的人并不是她,而是蒋家义女,皇后仗着蒋家嫡出女的身份,谋了蒋家义女的妃位…臣妾知道皇上当年去寻了蒋家义女却寻不着,因为皇上当时去寻她时,臣妾也在场,臣妾当时还是个孩子,躲在一旁看到了…”

承平帝仿佛惊呆了,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婉妃呜咽道:“臣妾知道皇上这些年来的痛苦,皇后是害得皇上痛苦的贱人,若不是皇后当年取代了蒋家义女,根本轮不到她当皇后。这些年来皇后表面功夫做得太好了,皇上无法废后,只能忍着她…皇上,您可知道,当年蒋家义女去逝时,是臣妾送她最后一面的?”

一阵夜风吹进来,殿内的灯火摇曳,将人影子拉得长长短短不一。

“她…死前可有说什么?”皇帝声音嘶哑地问道。

婉妃低垂下的眼睑掩住了眼里的恶毒,声音却万分悲痛:“她说,皇上负了她心,皇后负了她姐妹情,她恨你们!”

殿内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陆珪手里还拎着代王,有些不安地瞄了眼僵硬地坐着的皇帝,觉得自己听了这等秘幸,估计离死期不远了。不过,能听到这般大的八卦,算不算得死而无憾?当然,对婉妃透露出来的事情,他却有不同的理解。

说什么蒋皇后窃了这皇后之位,简直是无稽之谈,当年承平帝娶妻时,他还未即位,是个皇子,选王妃自有先帝亲自挑选过目,皇子要娶哪个哪能自己随便选?一个是武安侯义女,一个是正宗的武安侯嫡出姑娘,作皇帝的怎么样都会选那个嫡出的姑娘作儿媳妇了,除非那义女出色到连嫡出姑娘都避其锋芒的地步。但是如此看来,蒋皇后应该是比较出色的,所以先帝择取了蒋皇后为儿媳。

而且这蒋家义女,他自打出生起,就没有听说过,恐怕在武安侯府也不怎么出名才对,后来至于发生什么事情死了,这个还有待查证。

正在陆珪凝思细想时,皇帝的声音响起:“来人,将她拖下去!”

“皇上!”婉妃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年老的帝王即便听到多年来一直悬在心中的事情,脸色依然未变分毫,他挥了挥手,自有侍卫上前将婉妃拉了下去。

这时,代王终于忍不住了,哭道:“父皇,请您原谅母妃,母妃什么都没做啊!父皇…”

承平帝看向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的儿子,冷冷地道:“你放心,朕自不会杀她。”

代王抽噎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承平帝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挥了挥手,让人同样将代王带下去。

等偏殿的人都离开了,承平帝瘫坐在榻上,脸色似乎更憔悴了。陆珪小心地上前,问道:“皇伯父,您没事吧?”

承平帝眼皮搭拉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一眼也让陆珪胆颤心惊,再也不敢多嘴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的漫长,就在陆珪忍不住胡思乱想时,外面又响起了一阵刀剑相鸣的声音,一名侍卫匆匆进来,带着一脸喜意道:“皇上,神机营的纪显纪大人带领神机营在西直门平乱,很快便过来救驾。”

承平帝抬头看向殿外的黑夜,脸上并无喜意。

接下来,纷纷有侍卫过来禀报:

“皇上,纪显大人拿下了作乱的贼首。”

“皇上,五军营在东城已停下。”

“皇上,慈宁宫的火势已经灭,皇后娘娘打发人过来问安。”

“皇上…”

随着一件件消息传来,但承平帝脸色没有分毫的异样,冷峻如昔。下面的人也琢磨不透他的想法,皆屏气凝神地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直到五更时分,又有侍卫过来,脸色有些怪异地道:“皇上,昭萱郡主…过来了,在外面求见。”

直到这刻,平承帝平静的神色才打破,满脸疲惫地道:“快让她进来。”

昭萱郡主是被人抱进来的,来人用一件薄披风裹着她,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脸上还有烟火的痕迹。等那披风掀开时,可以看到她被烧焦的衣物,头发也凌乱地搭在肩膀上,看罢便知道是从火中逃生出来的。

“舅舅…”她眼神涣散,无意识地道:“你没事吧…”

承平帝眼里滑过一抹伤感,对那抱着昭萱郡主的侍卫道:“将她抱过来。”

侍卫恭敬地应了一声,将昭萱郡主抱放到承平帝坐着的榻上。

她自己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坐着,全靠那侍卫小心地扶住肩背支撑,眼神黯淡,吃力地道:“舅舅…没事就好…萱儿…担心舅舅…姐姐好狠的心,竟然…在慈宁宫放火,外祖母的灵柩还在那儿…幸好舅舅没事…萱儿已经没有娘亲和外祖母了,不想、不想…没有舅舅…”

承平帝双眼泛出泪光,抚着她瘦弱的肩膀,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别说了,好好休息,你一定没事的…”

昭萱郡主只是勉强勾了勾唇角,连笑容也做不出来的吃力,眼皮无神地垂着,声音近似呢喃:“萱儿快不行了…能见舅舅最后一面…真好…真…”

“萱儿!”

承平帝只来得及接住她倒下的身体,惊怒悲痛之下,又喷出一口血,同样跟着晕厥了过去。

第158章

绣姻行色匆匆地走进凤翔宫,周围一片黑暗,平时点起的灯笼也灭了半数,使得这个月光暗淡的夜晚,显得越发的幽暗可怕。

因为慈宁宫走水,宫廷大乱,整个后宫都被波及,各宫应付不瑕,根本没有余力去管其他。幸好那些作乱的反贼的目标是皇帝,使得后宫还算是安全的。当然,凤翔宫作为皇后的寝宫,也是反贼们的目标,幸好皇后及时撤走,那些金吾卫杀了些宫人,寻不到皇后,方才不甘离去。

穿过长廊,拐过转角时,便见到了守在门前的几名侍卫,他们自然认得绣姻,忙收了武器。

“绣姻姑姑!”

绣姻满脸疲惫,小声地道:“娘娘可是回来了?”

凤翔宫把守宫门的侍卫道:“刚才从慈宁宫回来,正在里面呢,还有几位娘娘也在。”

绣姻点点头,道了声辛苦了,便进了门。

到了凤翔宫的正殿,绣姻看罢,殿中的摆设东倒西歪,满地凌乱,便知道当时那些闯进来的反贼们干了什么,顿时眼中滑过几许怒气。堂堂一国之母的寝宫,竟然被反贼如此下作地闯入,成何体统?若不是为了顺势而为,皇后如何需要如此委曲求全?皇后已经委曲求全了一辈子,现在却遇到这般不体面的事情,绣姻忍不住为自己的主子心疼。

正殿自然是没有人在,想了想,绣姻又往偏殿十八公主居住的寝殿行去。果然,到了偏殿不远,便看到廊下点着的灯笼,照亮了方寸之地。空气中飘来了淡淡的血腥味,绣姻眼尖,发现远处黑暗中,叠着十几具尸体,也不知道是来犯的反贼还是凤翔宫枉死的宫人,心里不禁有些恻然。

就着灯笼昏暗的光线,进了偏殿后,便见到偏殿里坐着的几个宫妃,安贵妃、淑妃、惠妃、德妃、丽嫔等年纪比较大的宫妃都在,妃子们的形象看起来都失了平时的光鲜亮丽,脸上残留着掩不去的惊惶。

皇后坐在上首位置,怀里抱着正在打瞌睡的十八公主。她身上穿着简单的素色的孝服,衣袍下罢都沾了些灰尘,看起来有些脏,不过在一群面带惊惶的宫妃间,容色沉稳淡然的皇后依然雍容华贵,脏污的衣裳也无法掩盖她的风彩。

“娘娘,奴婢回来了。”绣姻上前给诸位贵人请安,对于她们会出现在这里,丝毫的不意外。

皇后还未开口,安贵妃已经像只兔子一般跳了起来,扑过去抓住绣姻的手,急促地道:“绣姻,外面情况怎么样了?端王呢?端王府呢?”

其他在场的几个宫妃也很想问一下其他的王爷的情况,但见安贵妃几乎癫狂的神色,一副谁敢去拦她就要拼命的模样,默默闭了嘴,不是这个泼妇争。

绣姻应付安贵妃也有经验了,马上道:“贵妃娘娘放心,镇国公世子已经带着神机营过来救驾,叛军悉数拿下,五军营也在东城停下了,并未到达皇宫里,显然是端王去拦阻成功了。”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脸色都松懈下来,一时间又有些恍惚,只要神机营控制住在宫里作乱的反贼,没有五军营的叛将接应,这宫里就安全了。

不过绣姻过来不是禀报这个的,又道:“娘娘,乾清宫那儿传来了消息,皇上吐血昏迷了,您得过去主持一下。还有,昭萱郡主也去了乾清宫,看模样,她的病情危急,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绣姻的声音有些伤感,那么年轻的姑娘,二十岁都不到,原本金尊玉贵的可人儿,却落得这般下场,她心里说不难过是骗人的。昭萱郡主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安阳长公主去逝后,看着她的生命一天一天地凋零,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过。

殿内一阵沉默,突然一道童音哇的哭了起来。

“呜呜呜…表姐怎么了?十八要表姐!”十八公主哭道,她刚好醒来,听到绣姻的话,即便不太能理解,但是时常听到宫人们私底下讨论在宫里养病的昭萱郡主,如何不明白了?当下哭得满脸都是泪。

皇后忙拿帕子为她拭泪,温声道:“你表姐会没事的,母后这就派人去请荀太医进宫给她治病…也给你父皇治病,他们都很快就好了。”

听到皇后的话,在场的宫妃都忍不住动了动眼珠子,发现皇后对皇帝的病情并不怎么担心,难道皇上的病真的好不了了,还是根本没什么大碍?

哄停了十八公主后,皇后便起身,带着一群宫妃及十八公主往乾清宫行去。

天快要亮了,路上静悄悄的,但仍能看到沿途上很多被破坏的环境,还有一些宫人的尸体,隐隐有哭声传来。皇后神色未变,牵着女儿的手,走在宫殿回廊之间,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众人一路悄无声息地跟着皇后前行,侍卫拱卫在四周,以防还有潜伏在旁没有清理干净的反贼反扑行刺。

很快,前方亮起了火把,一阵脚步声过来。

在众人紧张之际,前方过来的人高声自曝身份:“在下神机营副指挥使庞烈,前方是何人?”

听到是神机营的人,所有人松了口气,便有一名侍卫道:“庞大人有礼了,皇后娘娘与诸位贵人在此,正欲去乾清宫。”

那边的人听罢,很快便过来请安。

皇后抬了抬手,说道:“诸位辛苦了,请起!”

庞烈利索地起身,目光略略滑过众人,并不停留,但这一眼也将所有人的身影都尽收眼底,隐隐明白了这些贵人们的身份。最后目光定在皇后身上,对上皇上沉静的脸庞,庞烈很快又低下头。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镇国公世子呢?”皇后沉声问道。

庞烈回道:“娘娘请放心,臣等已经将反贼尽释诛杀,只余几人还在搜寻。镇国公世子正去缉拿此次叛乱的贼首,相信很快便有消息。”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辛苦你们了,除了已伏诛的反贼,其他的先押到牢里,由皇上定夺。其他枉死的宫人及有功的将士,庞大人先让人登记在册,皇上自会嘉奖诸位。”

庞烈又带着众人跪下谢恩。

接下来,有神机营的将领在前带路,众人平平安安地到达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守卫的羽林军见到皇后到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皆松了口气,马上让皇后进去。

王德伟和陆珪迎了出来。

皇后瞥了一脸血的陆珪,沉声问道:“皇上现在如何了?怎么回事?昭萱郡主呢?”

王德伟眼睛转了转,然后沉声道:“今晚慈宁宫走水,有反贼潜入宫中作乱,皇上原本已受了惊吓,被婉妃娘娘和代王气着了,怒极攻心,吐了几次血,现在昏迷不醒。昭萱郡主先前从火场中过来,现在…情况不明。”

皇后脸上浮现出怒气,震怒道:“好大的胆子!婉妃和代王呢?”

“皇上已经命人将他们关押起来。”

“可着人去叫太医了?”

“去了,不过太医院也遭了袭击,有几名值夜的太医身死,只能从宫外去请了。”

问了几个问题后,皇后便不再开口了,直接进了偏殿。

偏殿的内室里,床上躺着承平帝,外间的榻上躺着昭萱郡主。因为两人的情况都比较糟糕,不宜移动,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只能皆安排到一个殿里了。

“呜呜呜,父皇…表姐…”

十八公主哭得声嘶力竭,扑到外间榻上的昭萱郡主身上哭了会儿,又扑到床里头的承平帝身上哭,整个大殿除了皇后询问的声音,便是孩子清晰尖锐的哭声,哭得在场的人脑仁都隐隐有些发疼,不过因为对方是十八公主,不敢有什么表示。

“好了,小十八不要哭了,扰了你父皇歇息。”皇后坐在床前,终于开口道。

十八公主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委屈地看着皇后,抽噎了下,不再出声,但眼泪仍是流个不停。安贵妃看得心疼,忙将她抱到怀里,用帕子给她擦眼泪。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直到殿外响起了王德伟禀报的声音:“皇后娘娘,太医到了。”

来的太医除了荀太医外,还有几个脸色发白的老太医,看模样都是被人从家里直接请过来的。他们还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见到宫中着火,接着又听到街上响起的马蹄声及杀伐声,隐隐猜测今晚的事情不简单,差点将他们吓坏了。

自承平帝继位至今,已有三十几载,京师平静了三十几年,也让这些老臣们习惯了安逸的生活,突然出现今晚这一出,确实将他们吓得不行,连被宫里的羽林军闯进家中请进宫时,都哆哆嗦嗦的。唯有荀太医十分平静,收拾了药箱便跟人过来了,倒是让去请的羽林军高看一眼。

几个老太医轮流给承平帝把了脉,发现他的脉相虚弱之极,显然是病重之症时,嘴里都有些发苦。若是皇帝在他们的诊治下不好反而出了什么事情,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想罢,不由得看向在场最年轻的荀太医。

荀太医因为年纪问题,资格没有那些太医老,安静地肃手站在旁边,直到那些老太医让开位置,方上前去请脉。

“皇上脉相虚弱,显然是气血亏损,伤了内脏。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皇上先前应该是忧思过度,又惊怒交加,一口气上不来,方会昏厥过去。”荀太医收回手,所说的与先前几名太医没有不同,对皇后道:“若是让皇上醒来,可以先用银针舒通心口的气。”

皇后想了想,说道:“先让皇上醒来罢。”

施针之事,自有工夫娴熟的老太医去,荀太医不争这个功劳,起身退下。

刚站离几步,突然发现袖子被拉住了,荀太医低首,发现拉着他袖子的是十八公主,她被安贵妃抱在怀里,在他经过时,探着身子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荀太医,去看看表姐好不好?”她带着哭腔的声音道。

虽然昭萱郡主的情况更加危急,但是比起重要性,还是皇帝比较重要,所以一群太医过来,皆是先围到床前查看皇帝的情况,昭萱郡主反倒在其次。这种情况也没有人说什么,皇帝的安危事关江山社稷,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忽略了病重的昭萱郡主。

荀太医低眸看她一眼,淡淡地应了声。

十八公主用小胖手胡乱地擦了下脸,便跳下安贵妃怀抱,扯着荀太医的袖子往外跑去,拉着他拐到一扇云屏风之后,那里摆着张长榻,榻上孤伶伶地躺着个少女。比起里面守着的众人,这里只有个年轻的小侍卫守着,看起来越发的凄清孤单。

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但荀太医仍是一眼便看出榻上躺着的少女脸上呈现的死亡之气,看起来情况十分糟糕,只剩下一口气了。

“荀太医,求你救救她吧…”旁边的小侍卫小声地道,声音满是衰求。

荀太医没有说什么,对他道:“你去弄杯清水过来,喂她吃药。”

侍卫想到这几年都是荀太医用药吊着昭萱郡主的命,知他有办法,忙不迭地点了下头,跑出去了。他的动作极快,等端了杯水回来时,荀太医正用银针扎在昭萱郡主身上。

侍卫也不敢开口打扰,等荀太医将银针□□后,他忙道:“荀太医,水来了。”

荀太医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递给那侍卫道:“喂她吃三丸。”说罢,便起身离开了,进了内室。

侍卫一手端水一手拿药瓶,纠结地看了眼榻上无知无觉的少女,想了想,仍是小心地将人扶了起来,倒了三粒颜色鲜红如血的药丸出来,捏开她的嘴,喂她吃药。怕她无法下咽,他告了声“得罪”,在她胸口按了几处穴道,直到她喉咙滑动咽下,方又喂了些水。

十八公主趴在旁边看着,直到侍卫将昭萱郡主放下,才问道:“聂侍卫,表姐会好么?”

“会的!”

内室里,太医扎针不久,承平帝终于幽幽醒来。

第159章

承平帝醒了。

所有人忍不住看向床上的方向,但是因为一种莫名而生的预感,或者说是畏惧,这一刻没有人出声,皆看着床上的承平帝,还有坐在床前的皇后。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这对大夏最尊贵的夫妻,看着床上的男人苏醒,床前的女人背对着他们,不发一语。

而这种时候,陆珪不免想起了先前婉妃凄厉的大喊,皇后是窃了皇后之位的贱人,是让皇帝痛苦了一辈子的人。这让陆珪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但是很快因为床上承平帝的目光而吓得缩回了脑袋。

半晌,皇后平静中带些欣喜的声音传来:“皇上醒了。”

“皇上,您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安贵妃马上不甘示弱地叫了起来,随后是淑妃、德妃、惠妃等妃子纷纷开口,一时间女人的声音打破了先前的寂静,也让气氛恢复了正常。

承平帝没有看她们,目光一直紧盯着床前的皇后,只看到皇后平静的面容,微微挑起的唇角,像是为他的清醒而惊喜,又似是漠然置之,只是习惯性地换上一个面具,这张面具她戴了数十年,现在她正用这张面具应付着他。

“皇上,作乱的反贼业已伏诛,宫外虽未传来消息,但也还算是平静,稍会镇国公世子擒住贼首时,会过来请示您,请您下旨。”皇后声音平静地道,接着又将她来时路上对神机营副指挥使说的话转述于他。

承平帝一直看着她,并不开口。

众人见他一直未开口正有些担心之际,承平帝终于道:“皇后安排便是。”

他的声音嘶哑,脸色极为糟糕,能醒来开口说话已是幸事一件,所以其他人听到他的话,都觉得皇帝将这些事情交给皇后来主持是正常不过,毕竟皇后是难得的贤后,也极得朝臣敬重,在这种时候,由她出来主持大局,更让人放心。

皇后微微一笑,姿态从容而优雅,挥了挥手让周围的人退到门外候着,只留了几个心腹在场。

“皇上,慈宁宫走水,臣妾已经让人将纵火的凶手拿下。臣妾没想策划慈宁宫走水的元凶会是昭华郡主,臣妾不好处置,便只好命人先将她关押起来,等您身子好了些再处置。”皇后慢慢地说道:“今晚作乱的还有金吾卫指挥使,镇国公世子已去捉拿此人,除此之外,臣妾还从婉妃寝宫里收集出一些罪证,其中有靖王的亲笔书信,不知皇上可有兴趣?”

承平帝的脸色慢慢地变得冰冷,目光凶狠地看着她,嘶声道:“蒋氏,你就不怕朕废了你么?”

皇后微笑看他,就像看着个垂死挣扎的无用老人,淡然而随意地道:“皇上,三十年前,您已经说过要废臣妾了,那时候若不是太后阻止,您真的要废了臣妾,臣妾一直记得的。现在,过了三十年,再来废后,已经迟了。”

承平帝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紧紧地揪着被子,好一会儿才将那口气吐了出来,神色萎靡地道:“皇后,难道夫妻三十几年,你仍是恨朕?朕…已经不怪你了!”他困难地道,脸色更加难看。

“不恨了。”皇后漠然地道,见他微微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自己,突然忍不住笑得欢快,心里却漫上一股子的嘲弄,果然是个爱面子的男人,说不恨了反而不相信。

“早就不恨了,没有了情意,怎么会恨呢?臣妾还要谢谢皇上给了臣妾机会,没有因为义姐之死而愤怒杀了臣妾。”她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但却笑得极为端庄得体,并没有因为胜利即在而失态,或者放纵,她忍了三十几年,有些事情早已像本能一般刻入骨子里,如同这贤后之尊。“婉妃应该同皇上说了吧?其实义姐当年是被臣妾弄走的,她的死也是臣妾安排的。”

“你…”承平帝的双眼瞪得更大了。

“义姐爱慕皇上,想要爬得更高,所以她假借臣妾的身份接近您,当初您也以为义姐才是蒋家嫡女吧,而臣妾才是那个蒋家义女?呵,那是您自己认错了,怨不得旁人。当得知臣妾将要嫁给您为妃后,她便给臣妾下了绝肓药,使得臣妾当年无法再当母亲。您说,臣妾如何不恨不怨?臣妾当初以为皇上是不知情的,臣妾心里真是委屈呢。可是没想到,到头来,皇上会突然说要废了臣妾,原来皇上也是知情的,却看着臣妾受了那么多罪…”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三言两语间便将积了很久的心事说出来,也说了他以往无法得知的一些真相。

承平帝额头的青筋毕露,看她的目光越发的复杂,半晌,他哑声道:“今晚之事,是不是你——”

“不是臣妾!”皇后冷然道:“臣妾不过是推了一把罢了。”

“你——”

承平帝又大口地喘气,声音就像风箱一般破碎。半晌,他突然开口道:“朕当年是认错了人,朕…”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便听到一道沙哑的男声朗声道:“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臣纪显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臣张惠宁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臣庞烈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臣刘允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连着好几道声音响起,呼声震天,接着王德伟走了进来,躬身道:“皇上、娘娘,端王、镇国公世子及五军营、西北营的几位大人、将军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