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随便起来不是人,可是,我还真不是个随便的人!卓理在内心暗自嘀咕。又微笑道,“像袁律师这样有个性又有原则的人,实在不是我擅长的对象,所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见谅。”

“那么,谈公事吧。”听到卓理的解释后,袁岂凉的表情不但没有变好,反而越变越差。

“那个……明天的案子,我可以旁听么?”第一个问题。

“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袁岂凉非常认真地说。

“那么,袁先生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八点。”

“那我在哪儿等你?或者,八点之前我来找你吧。”这是卓理算计好了的,不问他是否愿意带她一起去,直接把自己丢给他。量袁岂凉那闷骚又冷淡的性格,虽然不至于主动邀请她一同前往,起码也不会拒绝她这样只有一个选择的要求。

“袁先生,我希望……我们的采访顺利!”末了,卓理又补了一句。原本还想象征性的握握手,又一想,袁岂凉肯定被她气得够呛,可能会让她的手垂在半空半天放不下去,那样,她丢的就不止是脸了,“我先回去了,再见。”

她没看到此时此刻的袁岂凉,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柔和的嘴角竟然勾起短短的笑容,在卓理走出他房间之前,他用她能听到的声音意味不明地说,“卓小姐真是喜欢妄自菲薄。”

卓理定住,不解地回头,“嗯?”

袁岂凉把那张好看的脸转向门口方向,收起笑容,“明天见。”

二十回

第二天一大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卓理早早的就出现在了袁岂凉房间的门口,是的,她担心袁岂凉中途变卦,八点不到就径自出发,然后让她一个人去法院——她见多了这样的人!

见到袁岂凉时,卓理松了一口大气,言笑晏晏,“袁大律师早。”

袁岂凉系了一条深灰色的领带,万年不变的黑色西装,短发又干净又精神,卓理暗啧:这男子真是好样貌,好派头,好洋气。

“我们怎么去?”

“我开车。”袁岂凉提了一个黑色的包,眼睛笔直地射向前方,就差没踢正步了。

不过,卓理还是意识到了袁岂凉话里的意思,‘我开车’的意思是,他要开车去,她爱怎么着怎么着。

“我的友……”卓理继续使用这招,然后,她成功的看到袁岂凉的表情囧了0.1秒,是的,袁岂凉很吃‘我的友’这招。

所以,在宾馆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卓理获得了袁岂凉那辆丰田陆地巡航舰第二排座上的一个小小座位。

上车之后,卓理几乎完全沉浸在对袁岂凉这辆车的膜拜上。

这辆黑色的land cruiser从外面看就很拉风,坐到车里面,卓理才真正意识到这车的不寻常。从车牌上,卓理看到这车是Z市的,她估计袁岂凉是开车到A市来的。

“这车是4.7的排量吧?”卓理伸手感受了一下车壁,在内心估计了一下,这车看起来像她在网上看到的那辆兰德酷路泽。

“嗯。”袁岂凉答话的语气很淡。

“袁大律师真有眼光,这车很棒。”拍马屁攻略再次用上。

“……”

A市中级人民法院在A市市中心地带,此次审理的‘民告官’案始末大致如下:A市所辖郊区某农民先是信件上访,就一些土地流转和征用问题上访到市里,未果。该农民便向该市基层人民法院提交诉讼,告的是某区区长,最后,案件愈来愈复杂,最终,牵扯出该市国土资源局局长贪污受贿等系列问题,由于状告该局长的农民人数很多,便有记者采访,并写成内参上呈至中央,此事便引起了广泛关注。但是,几乎没有律师愿意代理此案。

在领智律师事务所,袁岂凉原本是专责于经济法和国际法一块,民法和刑法由事务所其他律师负责,他不经常过问。不过,他还是亲自要求接受了此案。

这便有了今日A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审理情况。

卓理在旁听席上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眼光一扫,果然没有看到任何明显的新闻采访道具(摄像机、照相机等等)出现,落座之后,卓理开始很安静很认真的听着,由于庭审过程里不允许记录和动作,她便只能睁着两只巨大的眼睛看着法庭里的众人。

认真的看着。

认真的听着。

案件审理其实是一个十分残酷的过程,至少,对于卓理来说是这样的。她以前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况:旁听席前面坐了一排排衣衫褴褛的农民,虽然她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有意要穿成那样博取同情,总之,看得人心里很难过,尤其还有几个妇女抱着孩子——很让人心酸的场景。

看到袁岂凉在法庭上的样子,卓理又对他多了一些了解,亦多了一些敬仰:原来,他不是完全的冰山,原来,他可以说这么多的话,原来,他有着那样善良温和的眼神,原来,他的英姿真的很飒爽。

卓理想:人们还真是适合在自己的岗位和专长上发光发热啊。

这场官司打得很顺,至少,卓理听得很顺。她听得很顺的一个很大原因是:原告胜诉。也就是说,袁岂凉打赢了这场官司,也就是说,那个满脸油光,大腹便便的长得就像贪官的某局长败诉了。案件接下来的流程便是纪检部门的介入了。卓理有预感,那位局长百分之八十是个贪官,一定会被送入监狱。虽然新闻从业者必须具备客观冷静的思考能力,不能用直觉和感觉判定某些事情,可是,打卓理第一眼见到那局长起,她就觉得:就他了,他不进监狱谁进?

袁岂凉的魅力自然是很大的,首先是一众农民朋友握着他的手,连道N声感谢,接着,是一个检察院的穿着制服的漂亮美眉走上前。

卓理站得远,看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只看到那美眉十分热情的和袁岂凉说着什么,然后袁岂凉袁大帅十分冷酷的皱眉——他的标志表情。看到这一幕,卓理心里平衡了很多:原来冰山不是只对她一个人这样。

美眉检察官还是很热情。

卓理内心同情该女子:想勾搭袁岂凉比登上蜀道还难。她都能想象到袁岂凉接下来会怎么礼貌而又残忍地拒绝她。

不过,卓理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她得和袁岂凉打好关系,能让袁岂凉欠她更好。

所以,下一秒,卓理十分大方地走到袁岂凉和该美眉身前,她看到袁岂凉那缕疑惑的表情。不过,接下来,袁岂凉的疑惑更甚。

因为,卓理十分自然地挤到两人中间,一把挽过袁岂凉的胳膊,然后,甜甜的笑,露出左脸上的招牌酒窝和十分整齐的牙齿,温柔地对袁岂凉说,“岂凉,不给我介绍这位女士么?”

卓理终于如愿的看到了袁岂凉极度震惊的表情,转脸看向那位皮肤雪白、眼睛又大又亮的美眉,她正用敌意的眼神看着卓理。

“你好,我叫梁之琪,是……袁岂凉的未婚妻。”然后,优雅地伸出空置的左手。

“市纪检部陆佳人。”美眉自我介绍,瞟了一眼袁岂凉之后,似是得到了肯定答案,表情霎时黯淡下来。

随后,美眉也伸手,两手相握。

“袁律师,我还有事,不打扰了。”美眉脸红红的离开。

卓理望着她的背影,笑得自信而又顽皮。袁岂凉略低着头看她,竟也不自觉地升腾起一抹微笑,不过,这抹笑在卓理把手抽开他的胳膊之后瞬间收起。

“袁律师,你欠我一个人情。”卓理献宝似的说。

“梁之琪……我很想知道这个名字的涵义。”袁岂凉把刚刚被卓理挽过的手伸进西裤口袋,颇带戏谑的问。

卓理暗囧,这也要问?她总不能把自己的大名报给那个美女吧?随便胡诌的一个名字,居然又被这厮识破,她真的毫无成就感。

“这官司结束了,袁律师有什么感想呢?”卓理错开那个问题,直接开始了自己的采访。

“如果你的采访都是这样的问题,我想,你一定写不出稿子。”为了配合卓理的脚步,袁岂凉放缓了行走的速度。

“为什么?”他是在打击她的问题没水平?

“因为我会告诉你,没有任何感想。”

卓理更囧了。她终于发现,现在对她来说,袁岂凉的采访不难做,可是,袁岂凉的稿子难写。她原本想采用问答体的写稿形式,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写出来的稿子百分之八十的内容是袁岂凉的‘没感想’、‘没感谢的人’、‘没特别的经验’……那么,即使做出了这个稿子,那也一定会被毙掉。

她照死不误。

卓理一直在思考解决思路,所以,一直到她跟着袁岂凉到了地下停车场,她都未发一言。直到她看到那辆黑得发亮的丰田陆地巡航舰,她瞬间有了主意。

卓理的新闻采写能力在全系都是有名的,用大一大二两年的两个不同的新闻采写老师的话来说,“卓理这个学生,思路开阔,文风准确到位,创新能力强,不拘一格,很有发展潜力。”

所以,在袁岂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卓理就抢先一步打开了副驾座的车门,飞快地进入。要交流,可不能隔开距离。她得看到袁岂凉的表情,这样,她的稿子里就有许多对袁岂凉表情的描写,她悲哀的想:也算是凑个字数吧。

“袁律师,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黑色,很想知道为什么。”从爱好谈到对人生的看法,谈到对生活的感悟,谈到对处事的态度——很棒的问题。卓理在心里暗暗为自己叫好。

“单纯喜欢。”袁岂凉系好安全带之后,发动了车子。

“袁大律师说话真的很简洁,和在法庭上很不一样,难道你生活中都是这样?”

“法庭上说的话要让每一个人都听明白,而生活中就没有这个必要。”车子缓慢的驶入车流中。

“哦?那……以袁先生这样的性格,您的亲戚朋友怎么评价你的呢?”如果不是采访,卓理会问的问题一定是:你是土星来的吧?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我的亲戚朋友。”

卓理彻底被打败了,和这男人交流起来太难了。她保证,只要做完了他的采访,她再也不要和他有任何牵扯。

车子开到了一个大坡上,眼见着要下坡。袁岂凉的表情却突然变得凝重,揪起两道眉毛,十分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路况之后,他几乎是冲着卓理吼道,“系好安全带!”

卓理完全被这场景和袁岂凉的声音吓住了。

“怎……怎么了?”

没来得及等到袁岂凉的解释,也没来得及看清楚现实的状况,她只看到袁岂凉把方向盘往左边狠命一打,然后,他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卓理记得最后的时候,自己的眼前是袁岂凉那张担忧却真的很好看很好看的脸。

再接着,是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

再接着,她没知觉了。

二一回

卓理是被腿上剧痛惊醒的。意识恢复后,首先闻到的是十几年没有闻过的药水味,拧了拧眉,睁开眼睛。

第一反应:晚上。

第二反应:医院。

第三反应:她受伤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卓理大喊,“来人呐!”

这声之后,值班护士飞快地跑入病房,拉灯。

“你醒了?”值班护士长得挺美,笑起来眼角弯弯,具有舒缓人心的力量,瞬间驱散了卓理心中的恐惧。

“我……受伤了?”

“只是腿部肌肉拉伤,最多两个礼拜就能出院。”大概是为了安慰卓理,护士并没有很详细地介绍卓理的伤势。

“两个礼拜?”卓理有点晕,因为半个月后她就要回学校,她的工作……她的采访……

她突然想起袁岂凉,突然想起昏倒前的场景——袁岂凉抱住了她的脑袋——然后,她就没知觉了。

“我是怎么进医院的?和我一起的那位先生呢?”

“你说袁先生?”护士的眼睛突然变得晶亮晶亮的。

卓理点了点头。

“他也受伤了,头部,不过还好,只是轻微的撞伤,他在楼上的病房。”漂亮护士很温柔地说,“噢,对了,我得去通知他你醒了。”漂亮护士帮卓理拉了拉被子,又飞也似的消失在卓理眼前。

她原本还想问现在几点,她的钱包在不在,她的手机在不在,她的笔记本在不在的……看来,单身女人重男轻女的可能性比已婚女人高很多很多。撇了撇嘴,四处扫了一下病房的情景,卓理感觉了一下自己那只巨痛的伤腿。

好的,还有痛觉证明没有断掉。

而且,这将是最好的“苦肉计”,如果袁岂凉还不接受她的采访或者消极对待她的采访的话,那么,她一定要他好看。

正想着,一个人影就这样出现在门口,骂骂咧咧中的卓理抬眼望去:好家伙,袁岂凉这厮伤得也不轻,脑袋上的绷带一圈一圈的……

“卓小姐,袁先生来看你了。”美眉护士在袁岂凉身后兴奋的看着他的背影。

直到袁岂凉走进了病房里,卓理才看清楚他脸上的神色——似乎比以前温柔了不少……至少,看起来没那么冰冷了,看来,这‘苦肉计’就要开始用上了。

在卓理旁边的病床上坐下,袁岂凉扯了个抱歉的笑容,“对不起,连累你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直觉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事故。

袁岂凉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美眉护士,十分礼貌的眼神示意她出去。

卓理只看到美眉护士的心花怒放的脸瞬间焉了,然后,她一步一回头的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病房,并知趣地把门带上。

“好了好了,没外人了,你快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罪了黑帮?本地的还是Z市的?让我猜猜……”卓理很是激动,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平凡的一生中也会遇上这样电视里才有的场景,不过,当她看到袁岂凉逐渐冷峻起来的面容时,只能吐了吐舌头,耐心等待袁岂凉的回答。

“简而言之就是……我得罪了一些人,所以,他们报复我。”看得出来袁岂凉不想做更多的解释,这让卓理听起来很不爽,正打算继续追问时,袁岂凉却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打断似的说,“这件事情,也许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森森冷意……

不是话的内容,而是在这清冷的晚上,袁岂凉寒气逼人的眼神和表情让她觉得:如果她再问,她就会被咔嚓了。

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袁岂凉柔声问,“你的伤好些了么?”

是的,柔声。

不知道是不是前后落差太大,总之,卓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心跳都加快了很多,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升腾起一层薄薄的汗。此时此刻,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扑上去抱住袁岂凉,在他肩膀上画眼泪地图,然后说,‘没好没好,我的脚痛死了……’

不过,这么猥琐的事情,卓理自己也比较鄙视,所以,她最终只是回以感谢的笑容道,“没事,好多了。”

顿了几秒钟,大概袁岂凉也觉得安静得尴尬,开口说,“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袁岂凉的语气持续柔和,话毕就要起身。

这下,卓理装不下去了,她飞速说,“别走!”而且,这下她的动作更加可耻,因为她直接抓住了袁岂凉的手,这漫漫长夜,她的脚这么痛,没电脑,没电视,没手机,她怎么睡得着?

“陪我说会儿话吧,这病房怪无聊的。”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太过暧昧,她又轻轻地放开了袁岂凉的手。

“好。”袁岂凉转过身,在刚才落座的床上继续坐下。

卓理没好意思抬头,自然没看到袁岂凉的表情。

有一段时间的沉默,卓理扭头去看窗外的月亮。她当然不是在赏月,她只是在思考话题,她怕她再不说话,那块冰就该走了,虽然跟冰块说话冷的慌,但比自己跟自己说话或者数绵羊骗自己睡觉好。不过,她思考着思考着,话题就变成了这样——

“我的钱包手机笔记本和随身携带的物品都不见了?”

“为了防止追尾或者撞上建筑物,我把车开进了景观湖里,所以,那些东西……”

“都壮烈牺牲了?”卓理满脸挂着哀伤,她的钱包里还有刚领不久的生活费,她的手机才刚用不久,她的笔记本上还记载了许多准备用到稿子里的关于袁岂凉打官司时的材料……

“呜啊……”卓理的脚不能动,不能趴着哭,只能干嚎几句。嚎的过程中她又忽然灵机一动,飙出一句,“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得对我负责。”

“好。”

卓理原本沉浸在一种伤感情绪中,不过,袁岂凉的这个冷冷淡淡不带丝毫感情的‘好’字瞬间把她从哀伤中拉了回来,下一刻,她的目光便大胆的游离在他的脸上。

隔得这么近看,她才发现,除了脑袋上被包住的地方,他的脸上还有其他几处擦伤,这个发现让她的表情瞬间缓和下来,她十分真诚真心的微笑,她没有忘记,在事故发生的最后时刻,袁岂凉想到的是保护她。虽然她的脚还是受伤,但她知道,如果没有他护着自己的头部,也许,受的伤远不止这么一点。

尽管换了任何一个人,袁岂凉都会这样。可是,卓理还是发现:他真是一个很善良的男人。

“那么,你认真接受我采访,算是对我负责好么?”

“好。”不知是不是受卓理笑容的影响,袁岂凉常年冷冻的嘴角也弯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为那些连律师费可能都付不起的农民打官司?”这个问题其实答案很明了,袁岂凉高尚,负责,有情操,自然愿意接这样为民伸冤的官司。可是,卓理很想听到:袁岂凉要怎样为自己高尚的行为作解。

“没有人愿意接这个官司。”袁岂凉很认真地说,窗外泻进来的一缕月光很巧妙地落在他的脸上,使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

这句话叫卓理一惊,不知为何,只凭空的,心跳加快了好几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