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今晚一见,却瞧她十分快活的模样,旧日之事都已过去,浑然对她毫无影响。

林枫这才踏实。

马蹄得得,不多时候就进了村,到了巷口,林枫才要把阿润放下,就听到她家的方向传出一声尖锐惊叫,与此同时,阿润也看见就在家门口处聚集了好多人。

阿润惊得变了脸色,原本的欢悦消失不见,不知发生何事。林枫知道她的心意,急忙打马紧走两步,一直到了苗家门口。

听到马蹄声,门口围着的人才回过头来,但屋里的尖叫吵嚷声却越发清晰高亢。

阿润仓皇下马,拨开人群走进门去,猛然吃了一惊,却见苗老爹揪着爱夏,一手握着一根棍子,正用力在打,李氏拼命想要拦住,却无法挡的了,同被打了几下。

而在门口处,站着很多邻居村人,但是看热闹的多,上前拉架的却没有。

阿润大叫一声:“爹!”冲上前去。

阿润见妹妹被打,母亲受苦,不顾一切冲了过去,想要把苗老爹手中棍子躲下,苗老爹见有人靠前,气得一甩手,阿润猛地被摔了出去。

阿润踉跄后退,往地上跌去,千钧一发之时,林枫从后赶上,将阿润及时扶住。

阿润挺身站起,还要再上,林枫把她拦住,温声道:“让我来。”

阿润还没反应过来,林枫三两步上前,正好苗老爹一棍子往下打来,林枫抬臂在棍上一挡,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木棍竟从中断开,苗老爹微微怔住,林枫抬眸:“伯父,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样殴打妻儿,叫旁人看热闹,不好吧?”

阿润听了这两句,泪已经刷刷落下。

苗老爹愣住,竟然没动,林枫伸手把爱夏抱开。此刻阿润上前,把几乎跌坐地上的李氏也扶起来。

苗老爹趁着酒意,反应过来便叫道:“我管教自己的女儿,关你什么事!”

林枫皱眉,阿润已经叫道:“你也还知道我们是你的女儿?你动手的时候如打畜生一般,你几时当我们是亲人过?”

苗老爹越发怒道:“贱人,你说什么!”

阿润深吸一口气,不再理睬苗老爹,转头看着李氏:“娘,收拾东西,我们走,今儿不在这个家里住了!”

李氏大惊失色:“阿润,你说什么,这、这怎么可以……”

阿润道:“再这么下去,早晚给他打死!娘,你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为我们想想!”

李氏一惊,脸上露出痛楚之色。阿润说完之后却又有些后悔,低头吩咐爱夏:“去收拾你的衣裳,我们去姥姥家里住。”

爱夏含泪答应了声,就要回屋,却给李氏拦住:“阿润……”

苗老爹却叫道:“翅膀硬了,就想飞了,好啊,走,都走!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林枫在旁看着,想劝阿润不要冲动,但看苗老爹这般反应,那话就说不出口。

正在此刻,门口有人道:“说什么?什么要走……是谁这么忤逆不孝,对爹娘说这种话?”

阿润回头,却见是个有些年纪的老者,正是本村的族长,怒眉瞪眼地出现在门口。

阿润望着族长,又看看周围那些脸色各异等着要看热闹的村邻,便冷笑了声:“我以为是谁,原来是老族长,方才的话是我说的,怎么了?”

族长白眉皱起:“什么?你竟敢连我也顶撞?”

“顶撞又怎么了?”阿润不理李氏的拦阻,道:“方才我爹快把我娘跟妹妹打死的时候,怎么没见您老人家来露一头说一句公道话,这时侯出来,却冲我来,是不是心里不乐意我们还没打死,想也出来帮个手?”

族长一气,连连咳嗽起来。旁边一个婆娘阴阳怪气道:“润儿啊,你这是说什么话,你这性子可真泼辣,连族长也不放在眼里……毫无教养,怪不得陈家退了亲……”

阿润一听,怒道:“陈家退亲,我高兴着呢,你着什么急,有本事也让陈家退一次去?!跟我说教养,你们在这儿的谁教养好,倒是给我看看,方才一个个看耍猴似的看我爹动手,敢情你们的教养都给狗吃了?但凡是个稍微有教养的,就不会干这墙倒众人推的破事儿!”

族长咳嗽的死去活来,终于苟延残喘一口气,他看降服不了阿润,就呵斥李氏:“李氏,你看看你养得好女儿。”

李氏低声道:“阿润,别说了……”

族长鄙夷道:“你得管教好了这丫头,别叫她再出言侮辱尊长,丢人现眼……”

林枫在旁实在听不下去:“老先生,这里的是非曲直,你是否看明白了?这件事分明全不是阿润姑娘的错。”

族长抬眸:“你又是谁?”

林枫正欲回答,李氏道:“连一个外人都知道不是我们阿润的错。”

族长没听真切:“你说什么?”

李氏看向阿润,却见她咬着唇,分明是忍着,但眼睛里却有泪花闪烁。李氏抬头,声音清晰,说道:“这件事跟阿润没有关系,她也没错,我是不会教孩子,可是却没有教出坏孩子,族长,你是主持公道的,你该好好评理,而不是无缘无故地责骂我的孩子。”

族长倒退一步:“反了,反了……”他看向苗老爹,想要煽动几句,苗老爹却因酒力上涌,倒退回去,坐在石凳上,低头呼呼喘气。

族长看看李氏,望着她决然的目光,终于悻悻道:“罢了,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不跟你们多嘴了。”他转过身,由人搀扶着离去。其他看热闹的也随之讪讪离开。

小院内重又恢复平静。

顷刻,李氏先开了口,苦笑道:“林公子,真是对不住你,又让你看了笑话。”

林枫道:“伯母说哪里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如,我扶伯父入内吧。”

苗老爹醉得快要趴在地上,李氏点点头,林枫便自去扶起他,将他扶到屋内,苗老爹嘀咕两句,跌在床上呼呼睡去。

林枫走到门口,站住脚,就听到外头阿润道:“娘,你看,这是程家夫人给我的银子,是让你再给她绣一件新衣裳的定钱。”

李氏说不出话来:“阿润……”

阿润道:“加上昨儿我给你的五百文,就算是不回姥姥那里,去镇上,也能找个小小房屋安身,比留在家里挨打受骂的不是好么?”

李氏抬手拭泪。阿润道:“娘,我不为难你,你好好想想就是了。”

林枫听她不说了,才从里屋出来。爱夏见状,便识趣地扶着李氏回屋去了。

林枫看向阿润,见她眼角带泪,他从怀中摸了摸,掏出手帕来:“阿润。”

阿润一怔,迟疑着接过,擦了擦泪,才又笑:“林大哥,我倒是后悔让你送我回来了,多看了这一场。我也觉得不好意思。”

林枫道:“你这是把我当外人的话,而且,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阿润,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阿润呆呆地看着林枫,林枫心中叹了声:“我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阿润,你懂吗?”

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头顶的繁星跟月轮,屋里头,爱夏跟李氏低低地说着什么,另一间屋传出苗老爹打呼噜的声音。

阿润喃喃道:“林大哥。”

林枫心头一软,往前走了步,把阿润轻轻抱住:“别哭了,不管你做什么,林大哥都会支持你。”

阿润一张口,差点哭出来,急忙拿手帕捂住嘴,只有泪掉下来,打在林枫肩头。

时候不早,林枫便告辞。阿润送林枫出了村口,惜别之情无法出口,呆呆站着,一直看到他矫健的身影消失于夜色中后才返回。

门边李氏迎了她,把门关起来,娘儿两个进了屋里,面对一盏昏黄油灯,竟有点两两无言。

顷刻,阿润才说:“娘,其实我今儿回来,除了程家的银子,还有一件事,知县大人给我备了房间,让我住在县衙里。以后,我就不会每天都回家来,或许会隔三岔五回来一趟。”

李氏怔了片刻:“原来是这样的,这样也好。”

“所以我才更不放心,”阿润道,“尤其是刚才的事儿之后,娘,我跟你说的你真的要好好想想,不能一次又一次让爹更过分。”

李氏点头:“润儿,娘知道了。”

阿润忍着泪:“娘,先前在外面我是太生气了,有些话说的有点过,你别放在心上。”

李氏扭头把泪擦去,才笑说:“你是我养大的,母女两个,有什么东西需要放在心上,傻孩子……对了,那个知县大人,对你怎么样?”

“啊……”阿润想到贺兰春华,一笑:“对我挺好的,还有两个孩子,小的那个可黏我呢,今儿晚还不肯放我回来,几乎都哭了。”

李氏道:“这样娘就放心了。”

娘儿两说了半宿的话,才睡了。次日早上李氏早早起身,去厨下一顿忙活,阿润还没醒,就嗅到香气,急忙爬起来洗了手脸,见李氏已经把早饭准备好,清粥小菜,还加一个煎鸡蛋,简简单单地餐食,却十分引人食欲。

阿润急忙先吃一口,又恋恋不舍道:“娘,以后我住县衙,岂不是吃不到你做的饭了?”

“又不是不回来了,傻话。”李氏笑,坐在旁边看阿润吃了早饭,才拿出一个包袱来,放在桌上:“这个你拿去。”

“什么?”阿润要翻,李氏道:“没什么别的,我做了点干粮,又炒了点咸菜都放在瓶子里,这时侯天热,放不了几顿,你拿去县衙吃吧。”

阿润道:“县衙里有吃的呢,这些……留给娘跟妹妹们吃吧。”

李氏道:“刚才还说吃不到娘亲手做的饭了呢,行了,拿上吧。”

阿润这才听李氏的话,把包袱背起:“娘,我去了啊!”李氏点头,把阿润送出门,一路陪着出了村,看阿润走上山路,才擦擦泪,又回来家里。

阿润背着包袱,一路也不唱歌,暗暗心想:“我一定要努力攒钱,让娘不要再留在这个破地方受苦了。”她想到这里,脚步越发快,不多时翻过山岭,下山后走上大路,便进了镇子。

阿润沿着大街往县衙走,眼看快走到昨日那个地方,忽地听身后又是一顿吵嚷:“快去啊,县老爷又要升堂审案了!”

这一次阿润有所防备,忙往旁边利落一跳,果真身后哗啦啦又跑过一堆人,都是往县衙去的。

阿润拍拍裙子:“幸亏我闪得快。怎么又要审案了,昨儿不是才结案吗?”

阿润好奇心起,又想到昨日程百舸大赞特赞贺兰春华,她倒是想看看贺兰春华是怎么审案,到底是真厉害还是徒有虚名……当下打定主意,便也跟着人群往前而去。

上了台阶,跨过衙门门槛,阿润挤在人群之中,往前看去,见前头堂上,挂着一面“明镜高悬”的牌匾,下面堂前或跪或站着有几个人,往上是一副山河日升图,中间端正坐着一名官员,十分绝色的容貌加十分绝色性情,正是贺兰春华。

贺兰春华扫一眼地上跪着的几人,一拍惊堂,两边衙役照样一声“威武”,顿时四周鸦雀无声。

第33章情中之情

今日被带上公堂的十分齐全,王员外父子,死者表哥苏明,杀死朱氏的陈青,以及丫鬟阿紫。

王员外因上次吃了教训,心存疑惑,却不敢多嘴。其子王良才道:“大人,真凶已然找到,今日为何又传召我等前来?”

贺兰春华道:“案情尚有疑点,本县自然要再行细查。”

堂上几人面面相觑,苏明问道:“大人,不知还有何疑点?”

贺兰春华一笑:“你们很快就知道了。”本就是天生国色,偏又端庄自持,一派官威,正是刚柔并济,令人倾倒。

苏明瞧着眼前之人,魂魄荡漾,不能自主。

贺兰春华扫一眼满堂之人,轻拍惊堂:“把人带上来。”

刹那间,众人都眺首以盼,却见一声令下,有衙差带着一个人走上堂来。在场众人满怀好奇,纷纷都细看那来人,只有贺兰春华的目光,却只在堂下几人身上,却见有一人面上有畏惧之色,一闪而没。

那人到堂,跪地行礼:“见过老爷。”

贺兰春华道:“你们众人可认得他是何人?”

王员外迟疑着,阿紫也欲言又止,最终两人道:“这不是渡头的船夫么?”

那船夫点头。王员外问道:“大人,为何叫此人前来,他跟此案又有何干系?”

贺兰春华道:“事发当日,你儿媳妇走到河边,却并不见船夫,却等到了陈青,丫鬟阿紫回来,也不见人踪,本县不信会有如此巧合,故而拿来一问。”

几人无语。贺兰春华便问:“船家,你那日为何不曾开船。”

这问题他曾问过船夫,船夫心中有数,急忙又说了一遍,供认了是有半仙指点。

贺兰春华不疾不徐,问:“那么那半仙你可记得是何人?”

“小人是认得的,就是不知他家在何处。”

贺兰春华闻言,便又道:“把人带上堂来。”衙差闻言,当下又带了另一人上堂,生得大脸,长眉,额头生着一颗痦子,神情有些仓皇。

贺兰春华问道:“船夫,你认一认,是否此人?”

船夫又仔细看了一回,道:“大人,正是他无疑。”

“很好,暂时没有你的事了,可退下。”贺兰春华吩咐衙差把船夫先带下去,便问徐半仙:“王员外家儿媳妇朱氏身死之前,是你对船家说他有血光之灾,让他一日不出的?”

徐半仙目光躲闪:“是,大人。”

贺兰春华道:“你为何会对他这般说?”

“是因为小人看他眉间有黑青之气……所以才出言指点。”

“不是船家求你指点,是你主动开口?”

“是。”

“那船家也没有付你银两?”

“不曾……”

“那你平日,也时常这般替人排忧解难,不收钱财?”

“这……”徐半仙犹豫着,低头道:“这倒不常有……”

贺兰春华冷冷一笑:“还好你说了实话,那你继续说来,那日你为何会忽然主动跟船家说话?记得如今你是在公堂之上,若有虚言,小心刑罚伺候!”

徐半仙咽了口唾沫,终于道:“小人不敢骗青天大人,小人……是受人指使,才去跟船家攀谈的。”

堂上堂下一片哗然,贺兰春华问道:“谁人指使?”

“那人……是个小厮……”

贺兰春华见他吞吞吐吐,已不耐烦:“你走街串巷,认识的人极多,既然记得是小厮,必然也知他身份,究竟是谁家小厮!如何撺掇的你,快说!”

徐半仙听他言语中冷气嗖嗖,趴伏地上,不敢违抗:“是王员外家的小厮,因为王员外素日多有照顾小人……是以跟他家人熟络,那天这小厮来找我,说让我找船夫……只让他休工一日便是,还给了小人几文钱,其他小人什么也不知道,求大人明察!”

徐半仙说完之后,贺兰春华道:“王家……”目光如刀扫了一眼王员外父子。

王员外呆若木鸡,顷刻叫道:“什么?这跟我家有何干系?是哪个小厮如此?”

徐半仙索性接着说道:“朱氏出事之后,小人心觉蹊跷,有心回去问问,谁知却吃了闭门羹,有人说那小哥已不在府中,小人也不敢计较,只得作罢。”

王员外道:“他叫什么?”

徐半仙道:“叫旺儿。”

王员外一愣,贺兰春华道:“王富,你的家中下人为何无缘无故要去买通船夫?可是你指使的么?”

王富大叫冤枉:“大人,这跟我没有干系,小人也是头一次听说。”

贺兰春华道:“一个小厮而已,若没有主子教唆,他怎会有如此胆子,何况又拿钱买通……来人,去王府,把那旺儿……”

贺兰春华正要发签叫人,却听王富旁边王良才道:“大人不用去传了,其实,是小人叫旺儿买通船夫的。”

贺兰春华眼睛微微眯起:“你?”

王富也看着儿子,神情仿佛被雷劈过:“良才,你说什么?你……你为什么这样做?”

王良不答他,神色依旧淡定,朝上说道:“小人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因为之前小人跟朱氏吵了一架,她才赌气说要回娘家,小人不舍她走,才买通船夫,其实并无其他意思。”

“吵架?”贺兰春华冷笑:“你们是什么时候争执的,为何起了争执?”

“是……因为一点小事,夫妻之间难免口角。应该是二日的中午头,吵完之后,她便嚷嚷着要走,正好徐半仙来到,我才心生一计,随便叫旺儿如此。”

贺兰春华问道:“究竟是什么小事,说清楚。”

王良才微微沉默,才道:“我们成亲一年多,并没有子嗣,因此争执。”

贺兰春华听了,便问丫鬟阿紫是否有此事,阿紫点了点头:“夫人时常跟少爷这样争吵……他们争执的时候奴婢不敢在旁边……只隐约记得那天中午,夫人又摔了东西……正好表少爷来到,夫人就动了心思,命我去传信……”

贺兰春华看向苏明:“你接了朱氏的书信,并未把此事跟其他人说起?”

“不曾说,小人怕生事端,连书信也是烧掉了。”

贺兰春华颔首:“如此说来,你倒是个至诚君子。”

苏明抬头,对上那双凤眸,心头又是一动。

贺兰春华又是一笑:“罢了,本县已经知情。退堂,择日再审。”

众人十分惊愕,本以为刚刚开始,忽然间退堂,一时有些诧异不起,贺兰春华却看向苏明:“苏生员且留步。”

苏明一惊又喜,旁边王良才一怔,诧异看向他。

此刻,王员外看看贺兰春华起身,才反应过来,狠狠瞪了一眼苏明,拽住了王良才,转身匆匆往外而去。

贺兰春华正低头跟宋和低语,而后慢慢往内而去,苏明见状,急忙跟上。

门口的百姓看到这里,都是如坠雾中,不明所以,很不尽兴地四散。

阿润也瞧得莫名其妙,心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我瞧这人好像什么也没干嘛!只挨个儿地问来问去,好没意思!”

阿润转身往外走,一抬头,就见王员外拉着王良才,颇有点气急败坏地走出人群,他们去后,又有两个衙役,有些鬼祟地跟在后面。

阿润不以为意,摇摇头要进县衙,此刻,旁听的百姓中有人便笑:“县令大人为何叫苏公子入内?”

“谁知道,或许是为了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