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君凝眸看向另外两双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指了指其中一幅道,“两人皆内心复杂阴沉,想是有隐痛,看起来很像,真的很像,但是,有点--”忽然想起什么,那辆华贵的马车,小黄,四公子。

顿了顿,指着其中一幅道,“这人我这两天见过,一直在我们迎福酒楼喝酒听曲。想是--”抬眼看了看裴菀书,却见她脸色煞白,忙道,“菀书,也未必就是。”

裴菀书定了定神,颤声道,“柳兄的意思是,他是--沈醉?”

柳清君点了点头,“我从前没见过他,前几日的时候在门口第一次见到,然后这几日倒是频频看见,调查了一下正是他。这一双眼睛呢,虽然外形和那副一模一样,但是总感觉不是同类人。”

裴菀书虽然能够丝毫不差的模仿下来,却看不柳清君这般深切,他说的她自然信。

这么说,李锐那个天杀的是沈醉?

可是为什么?

戏弄自己?

柳清君默默地看着她,也不问缘由,过了半晌道,“今日约你来还有个事情想告诉你。”

裴菀书心下没有的激灵灵一跳,只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何事?”

“你出卖的那两幅画,除了一副在一家神秘的江湖人手里,另一幅不知道怎的到了沈醉手里!”柳清君轻声道。

他声音轻柔温润,裴菀书却觉得是晴天霹雳,当头被人闷了一棍,身形晃了晃忙扶住石桌。

柳清君伸手扶了扶她的胳膊,柔声道,“别怕,他并不知道是你卖出去的,而且当初你卖给那人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是你。那幅画市面上赝品很多,不必惊慌。”

裴菀书深深吸了口气,“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得了去,就算知道是我,却一直不声张,现在有了亲事竟然也顺从了,也许真的不知道是我卖出去的,当务之急我得想办法毁掉它。”

“菀书,不可以乱来,你嫁进瑞王府,只怕还有重重困难等着你!”柳清君不无担忧地看着她,没想到她被人掳走,皇帝和瑞王竟然不介意,依然下旨成婚。

看来一切都是天意。

沉默了片刻,柳清君开口道,“菀书,那日,算了,是我去晚了。”

裴菀书忙摇了摇头,现在她已经了然,那个沈醉让黄赫来找自己,似乎就是看穿自己的计谋,特意让他拦住柳清君的,而且他是不是也瞒着黄赫呢?

“不是的,柳兄,不是的,是我低估了他。”裴菀书无奈地笑笑。

“算了,我们不说那些不开心的,既然婚事已成定局,也没办法,反正到时候还有李家小姐,韦家小姐也会嫁过去,她们可是国色天姿的美人,我也就是做个挂名的王妃,这样更合我意!”

“若是你还想离开,菀书,我还可以帮你一次,不过这次我们可以好好筹划一下。”柳清君垂首凝视着她。

裴菀书摇了摇头,“没机会了!”

既然李锐是沈醉,那么自己的心思他定然知道,那些在门外美其名曰保护自己的实际是监视自己,不知道会不会给柳清君带来什么麻烦。

柳清君也知道她顾念的太多,一家子的人,便也只得作罢。

又聊了一会,裴菀书拜托他去江南的时候顺路去她的那几处庄园看看,帮她慰问一下那里的长工和佃户。

柳清君笑了笑一一答应了。

临告辞的时候,柳清君忽然道,“菀书,如果能将裴学士和两位夫人也带走,你会不会考虑离开这里?”

裴菀书心头一动,抬眼看向他,一瞬之后垂下眼睫,叹了口气,“柳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涯海角是诗人断肠之地,非我辈安身之所!”

柳清君微微仰起头看了看碧空,苍鹰在头上盘旋,“是呀,我们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所以注定错过最美的风景。”

离开的时候柳清君亲自送裴菀书从后门出去,让人小心保护,多绕几个圈子再送回去。

水菊有点不大乐意,撅着嘴巴。

裴菀书笑着捏了捏她,“小气鬼,让你清闲一会都不乐意。”

“从前多要紧的事情都不避讳我,今日就嫌我碍眼了!”水菊倚在车壁上,扭着自己的手指。

裴菀书握住她的手,“臭丫头,狗咬吕洞宾!回去再跟你说,吓死你我可不管!”

水菊一听便乐起来,她是一生一世都跟着小姐的,别想有了危险就撇下她,得意地瞅了裴菀书一眼。气得裴菀书要拧她的嘴。

柳清君回去前楼,上楼的时候与那日见的贵公子错了个面,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那对桃花,却越发笃定自己判断不假。

但见他一身水色的长衫松松地挂在身上,外衣腰间却不束带,一副慵懒闲散的样子,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让他多了一份超然洒脱的俊逸风姿。虽然外间传他风流好色,但是柳清君派人秘密打探,觉得并不尽如此。似是感觉到他的审视,下楼的沈醉蓦地回首看了他一眼,桃花眼微挑,冷寒森森。

柳清君淡然轻笑,朝他微微颔首。

沈醉勾了勾唇角,身形站定,懒懒道,“是你在打探本王的消息吗?有什么问不到的不妨现在问。”

柳清君从前一直想结识他但是沈醉如同没有缝的蛋,除了花街柳巷就是皇宫王府,而所到之处也皆有高手把守,却又只客不见,纵使再多的银子也近不得身。

如今他让人去打探消息,也不过是做个样子,沈醉频频出现在迎福酒楼只怕也没那么简单。

想必是冲着自己来的。

或者是裴菀书。

柳清君笑得云淡风轻,理了理衣袖,就要下拜,沈醉袖子一挥,“免了,又不是在衙门。”

柳清君便欠了欠身,“想必殿下有事垂询,在下不过是主动开口而已!”

沈醉勾了勾眼梢,忽而笑道,“你私会本王的王妃,你说当不当罪?”

柳清君微微颔首,“殿下这话算问到了!殿下选菀书做王妃也不过是误打误撞的事情,在下和菀书的交情却是一日日积累起来的。”

“菀书?”挺亲密的称呼!

沈醉挑了挑修眉,点了点头道,“看你们倒是珠联璧合,本王犹记得一句‘竖子无谋’”说着不再理睬柳清君转身拂袖而去。

柳清君心头一震,猛然想起从前一件事情,只是当初可不知道是他罢了。

看来还是得提醒菀书让她小心才是。

公主来访

第十三章

去见了柳清君,毒的问题解决了,李锐的问题解决了,但是更大的问题来了,沈醉肯定有什么阴谋。

还有那个八皇子,自己认错了人。他竟然将错就错,这兄弟两个,都有够滑稽的。

回到家忙换了衣服去前院,却听人说大娘出去一趟老大不乐意的回来了,忙带着水菊匆匆赶过去。

一进门就见娘在安慰大娘,“姐姐,何必生气,借与不借是舅老爷家的自由。”

裴菀书一听便明白,怪道大娘神神秘秘的出门,想必是去她娘家哥哥那里借钱给她置办嫁妆。虽然告诉她皇帝会让人给她置办嫁妆,但大娘还是不舒服,自家一定也要办一份丰厚的,便想着去舅老爷那里借点银子。

“大娘,谁惹您生气了?明儿我们得了势一点点赚回来!”裴菀书笑着走过去和娘递了个眼色便在大娘身边的绣凳上坐下,又从南兰手里接过团扇给她扇风。

“我说是借又不是要,再说我们小欢要嫁给王爷,他做舅舅的就算是情分不也得送一份大礼吗?”大娘怒火难消,恨声道。

裴菀书也知道舅舅为什么不借银子给大娘。

当初他想让父亲忙着在皇帝面前说几句话,父亲是一口回绝,半点没有余地,让大娘帮衬着劝,大娘又不懂那官场的事,说了两会爹都搪塞过去,但是却得罪了舅老爷。

而且舅老爷据说和太子帮的人关系甚好,对这个风流成性的瑞王却是鄙视至极,自然不会借钱。

“大娘,您也该体谅舅老爷才对,大家各有各得算盘,再说,女儿不是说了么,皇上会给我们很多很多的东西置办嫁妆,绝对不会让女人寒碜的!毕竟也是他自己的事情,而且王府送来的彩礼,皇上皇后娘娘赏赐的,您就随便检点一下也够了!”

大娘依然不喜,“他们送来的,我们再用来做嫁妆,不是给他把柄以后寒碜你吗?那可不行!”

裴菀书忍不住大笑起来,搂着大娘的脖子,笑个不停,“大娘,您想的可真周到,不过您也不想想,我爹清水小官一个,您忽然那么多钱办嫁妆,人家要么说我们打肿脸充胖子,要么说拿着皇家的东西摆阔气,要么就说爹爹平时不知道收了多少黑心钱呢!”

大娘一听急了,“我是借的!”

裴菀书忙给她顺顺气,“借的,借的,不如这样让我去想办法弄点银子,然后以后我再想办法还上如何?”

“那不行,哪里能让你还?”大娘摇了摇头。

翠依忙道,“姐姐,你不让她还,难道我们靠相公那点俸禄还个七八辈子吗?”说着笑起来。

大娘想了想,“这样,等到以后你将无用的嫁妆置卖出来银子再还,”想了想又摇头,“还是不好!”

“大娘,这个您别操心,您只说要多少银子吧!”裴菀书轻轻地摇着扇子,盘算一下自己存在香雪海钱庄用来应急的银子数额。

“怎么也要个万把两吧!去年那个陈大人家嫁女儿满打满算是八千两的嫁妆,你做王妃,自然要翻倍。”大娘顾自念叨着。

裴菀书笑了笑,还以为得多少呢,不过将自己辛苦积攒的银子送进王府有点心疼,“大娘,这样吧,我给您弄十万两,如何!”

也算是自己一生就这么一次,虽然是挂名的,就奢侈一把好了。

大娘惊得合不拢嘴,她知道这个女儿能干,自己想要点什么她都能给捯饬来,可是十万两?

裴菀书刚要说话又听到外面管家说有客人到,想是王府来送东西的,或者跟大娘商量事情的,便又说了几句带着水菊回去。

等大娘去了又打发水菊偷偷去看看,结果水菊片刻便飞奔回来,“小姐,您绝对猜不到是谁来了!”

裴菀书摇着扇子,“沈醉?”

不可能,他才不会!

水菊抿着唇直楽,“柳公子!”裴菀书一听立刻站起来,惊讶地看着他,认识这么久他可是第一次上门来。抬脚就要出去,却立刻意识到不对,如今万事都要小心,需要守礼。按理自己连前院都不能去的,何况是见客。

“他有什么话说吗?”刚见过面他便来,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水菊从腰后抽了封信出来,“看!”

裴菀书忙一把抢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了一眼,猛地坐下去,小巧的玫瑰椅吱呀一声,吓了水菊一跳。

信上说沈醉知道她去迎福酒楼,又写了四个字“竖子无谋”,让她万事小心一点,以后不便随意见面,免得有损她的声誉,他会另想办法建立联系通道。另有一个好消息,他恰好听说裴夫人去娘家借银子的事情,奉上十万作为贺礼。

“小姐,怎么啦?”水菊急的忙来看,看到十万字样,也惊得合不拢嘴,柳公子向来大方,可是--

可惜!

裴菀书忙让她将书信去烧掉,不许露出一丝马脚。

“竖子无谋!”,裴菀书眯了眯眼睛。

那是六七年前的事,自己还是个黄毛丫头呢,跟着柳清君出去转悠。心头烦乱不堪,越发觉得这个沈醉太阴险,这亲事就是个陷阱。

小人!

咬了咬牙,无奈地闭上眼睛。

柳清君略坐了坐便离开,大娘亲自送到门口然后携了翠依的手喜滋滋地到后院找裴菀书。

“菀书,原来你救过柳公子呀,他听说你要出嫁,送了一大笔银子来!我再三推却,柳公子最后急了,我只好收下!”大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进裴菀书的手里。

裴菀书扫了一眼塞回大娘手里,这个柳清君还编个救命之恩出来,“大娘,我也只见过他两三次,人家一出手这么大方,太贵重了吧!”

大娘点了点头,“我也说呢,但是柳公子说如果我们不收就是看不起他,觉得他的命不值这十万两。”

裴菀书笑了笑,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大娘,天上掉下来的,那您就收着吧,这次可以办的风风光光,让人摔掉大牙了。不过您可小心给爹爹惹了麻烦回家!说不定皇上以为我们收了哪里的贿赂呢!”

大娘一听问道,“菀书,那你说怎么办?”

裴菀书拿起银票慢慢地折好,放进大娘的怀里,低声道,“大娘,依我看我们就不动声色,让皇上出银子,他出多少我们要多少,这个银子呢您还是拿去,和娘一起核算核算,以后爹解甲归田我们去哪里,您呀先去买上千亩良田,到时候也好做个逍遥闲人。”

大娘点了点头,“也是,”又道,“可你也不能去呀!你爹能解甲归田,你又不能!”

众人笑起来,裴菀书心道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沈醉不够狠,别一刀杀了她,说不得她有一日可以功成身退呢!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裴菀书就被宫里派来的教引嬷嬷教习宫中礼仪,王府规矩,以及其他注意的事情。

闲暇时间便和大娘打马吊,因为她手里有了十万两的大花头,裴菀书便和她开玩笑说要给她赢光,再不偷偷给她放牌,而且一定要真金白银的玩,不许拿棋子代替。

结果一日下来竟然赢了三百两。

大娘肉痛之余和翠依合计了一下,这样不合适,从前因为自己总赢,筹码是五百文而且多半时间用棋子代替并不真算钱。现在要求改成五文钱,然后逼着裴菀书没日没夜地陪她玩,否则等她出嫁了机会就少了。裴菀书少不得一边打呵欠一边数铜钱,一日下来也可以用笸箩装,却也没几两银子。

一日下来便三给丫鬟们买糖吃。

大娘又和翠依合计再给裴菀书买上三个丫头,凑个王府东南西北出来,翠依都是顺着她笑,然后将问题推给裴菀书自己解决,自然一个不用买。

最后便决定让水菊、西竹去,裴菀书想两个也不多便也同意。

八月里,风轻云淡,气爽怡然。

大家在桂花树下摆了八仙桌,旁边摆了茶具点心,葡萄李子,这边便开局赌钱。

裴菀书因为自己要走,便利用个把月的时间将东梅南兰都训练出来,让她们以后陪着大娘和母亲玩玩马吊推推牌九什么的,省的到时候她嫌闷。

现在两个人已经熟门熟路,她便倚在摇椅上吃着水菊递过来的葡萄看她们玩。要是外人来了非吓着不可,别人家都是夫人小姐丫鬟的和和气气,细声细语,她们好!

除了母亲,从丫鬟到夫人赌钱的时候都是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看来赌桌上无优雅还真是适合她们。

想象过两天自己就看不到这样亲切地场面了,不由得心里有点酸楚。

正想着,看见王管家匆匆走过来,见夫人们在玩便径直走到裴菀书身边小声禀告了。

“小姐,公主殿下来了!”

裴菀书一听忙站起来,刚要说别赌了来客人了,就听见一阵欢快的笑声,“菀书姐姐,菀书姐姐,可想死我了!”一团红云飞一般飘过来。

大娘正输钱,嘟囔道,“哪里的丫头,跑到我们家来大呼小叫!”

翠依抬眼看到忙示意两个丫头停了,大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丫头们将锦缎一翻包住了马吊牌,刚要大喊,听见翠依道,“十三公主来了!”

众人连忙起身下跪行礼。

“哎呀,你们快别来这一套了,宫里宫外都这样,我可没地方去了!”永康说着跳下石阶,后面两个宫女忙小心跟上。

翠依忙让人撤去玩物,将皇上微服来时的茶具坐垫拿出来。

裴菀书忙迎上去,永康拉着她的手对其他人道,“你们都不用多礼,我今日是来跟姐姐说话的,你们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吧!”说着拉着裴菀书道,“姐姐,去你房里说话吧!”

裴菀书一听忙让大娘他们随意继续玩,公主一听玩立刻又来了精神,“玩什么?”

裴菀书没想到她立刻就来兴趣,便给她说了说。

“宫里也玩,可是没意思!倒是你们玩的好!”永康扁了扁嘴,“你们玩好了,我和姐姐说话去!”

裴菀书也知道她在宫里是公主,谁敢跟她玩?只怕玩也是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这样的玩法,没个舒心自然也不痛快。

“公主,香囊可给你绣好了,本想以后送你!”裴菀书领着她进了自己房间。

公主看了看,虽然房间略显狭小,但是摆设整洁,虽然不是什么华贵家具,却别有韵味。墙上正中挂着一副山水画,远山如黛,近水苍茫,幽幽渺渺的感觉。右边是一架绣着各种姿态仕女图的锦屏,过去是床榻。左边是书案,大大的书架。墙上挂着几幅花鸟图,远看那鸟雀如同要飞下来一般,似乎能听见鸣叫之声。旁边挂了一只长长的洞箫,晶莹翠玉,下面垂着素雅的丝绦。靠近走廊那侧的月洞窗上放了几盆蟹爪菊,玉簪花,秋海棠。

看得她欢喜道,“菀书姐姐,你这闺房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了!”

裴菀书笑了笑,那是因为她见过的皆是华贵无比,摆设精美的闺房,自己图方便,书房睡房在一起,哪里特别之处?

“这画比父皇那里挂的还好看!”永康指了指,又挨幅指过去,“我都喜欢!”

裴菀书笑道,“若是公主喜欢,以后有的是时间,买了上好的熟宣纸,颜色,我们重新画更好的。”

“还有这个屏风我也喜欢!我看腻了那些花花绿绿,金碧辉煌的东西了!”永康看着那架屏风爱不释手。

“公主好眼力,我这房里也就这屏风还值钱!”

当初特意奢侈了一把,紫檀木的架子,镂雕浮雕的莲花纹,上面镶嵌琉璃珠,中间缂丝,金银线疏密其间,不见丝毫金银之气,沉静婉雅,上面的人物个个神态不同,眉眼清晰,一般绣上去,另有一半却是自己绘上去的。

“要不是四哥总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我真想就强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