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个卖橘子的又凑趣了一句:“饶是这样,福泰珠宝楼还是定了规矩,要这最后打赢的出二千缗。这便做了条门槛,把那些穷酸拦了一拦。上场比赛的,一定都是些富贵公子!”

  白秀才皱眉:“怎么打赢了还要出钱?”

  那人手一摆:“你别傻,只要东西真,你二千缗拿到手,眨眼便能四千缗卖出去!”

  “这倒也是。”白秀才真个思索上了。

  梁丹心急了:“白大官人,我们拼命挣钱,难道都白费了?!我们三个都不会武功啊!看你这样文弱,你行?”

  白秀才一愣:“这……我也不知道啊。到时那擂台下几千双眼睛盯着,我也不能用法术啊。”

  阿青看着告示,愁眉道:“明天后就开始了,怎么办呢?”

  一回去,白秀才就捧着鲤鱼钵儿枯坐。好容易赚到了钱,竟然等来了这样的变故。他都接受不了,何况梁丹心呢!

  鲤鱼安慰他道:“秀才,你虽不会打架,但他们要把你打倒,也不容易。你先别急,说不定能混个平手呢!”

  白秀才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一拍手!对嘛,那比武告示只说被打下台算输。到时候,他只管尽力周旋,一味逃跑,迟迟不被人捉住暴打,时间久了,也只好判个平手!有了这个主意,他心结也开了,真个下决心自己上擂台试试。

  不过,有件事是必得先办了的。十日期限已到,他该把帮助他们赚了大钱的龟宝还回去了。白秀才从案上捞起小龟,拖着鲤鱼钵儿就出去了。他来到上次见到那个怪人的地方,找了河中心的大石头坐了下来。他见鲤鱼依依不舍,便把小龟也丢进钵里,让它们一处聊天去。

  天色刚刚擦黑。白秀才随手摘了朵秋菊,撕花瓣当点心嚼着,等着,慢慢睡着了。

  过了一会,他听见什么动静,猛地醒了过来。

  刚要做出什么反应,一个大拳头猛地砸脸上来。

  白秀才猝不及防,被一拳头打到了水里。

  他双手紧紧地护着鲤鱼钵儿,后脑勺在河床石头上碰得生疼。鲤鱼一跳蹦到河里,绕着他脑袋叫道:“秀才!你没事吧!”

  打他的那人却没停,动作快如鬼魅,猿臂一伸从青瓷钵里捞出小龟就跑了。

  白秀才对着那个背影捂脸骂道:“王八蛋!干嘛打人——”

  那个背影跑个不停,叫道:“怕你不还——”

  白秀才骂骂咧咧地带着鲤鱼上了岸,抱怨说早知如此,就该不还他的。鲤鱼催他快去看看眼睛,被砸出那样一个青印子,不赶紧抹点药,怕是明天好不了的。已是夜里,他也懒得再敲开医馆的门,回到梁丹心家里,用冷水巾子敷了眼睛,倒头就睡。

  次日起来,不出意外留了块淤青未散。梁丹心问他怎么了,他气哼哼地避而不答,只说比武的事:“今天肯定未能决出胜负,有大本事的都在后头呢,我们先去湖边看看。”过去一看,湖边搭起了高台,挤得水泄不通,一排排座位都是满的,恐怕要挤进个苍蝇都难。白秀才索性带他们爬到别人爬不到的高树上,看擂台上的光景。

  果然,起初两天,打来打去的汉子都是些跑江湖卖艺的把式,泥捏纸糊的当不了真用,渐渐被淘汰下去了。第三天到,白秀才他们又来看比武。今天有好几个年轻公子轮番上台,打得煞是好看。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一位须发皆银的老者连胜三局,真让人钦佩他老当益壮。可是,不知哪里又冒出来一个武功很高的汉子,几招过后,老者就落了下风。可他有心戏耍,一会儿故意放老人跑,在背后踢撩阴腿,一会儿又把人绊倒,逼得老人连滚带爬地起来还手。老人坚持打到最后,终于被他一掌打下了台。汉子也不以为耻,扯开了衣襟,向台下展示肌肉,哈哈大笑,耀武扬威。这时,台下蹭地跳上来一个光彩照人的蓝袍少年,一脚把他踹了下去。那汉子灰头土脸滚在地下,跳起来指着他道:“你,你你!”

  少年下巴一抬:“你打赢我端木爷爷就罢了,凭什么猫捉老鼠般戏耍他!八尺男儿,不讲武德,戏辱老者,太不像话!”

  那汉子默然,手指头也放了下去,低头走了。

  白秀才看得激动:“谢宝刀!好样的,果然是宝刀啊!”

  孩子们天生敬慕强者,梁丹心他们比他还激动哩:“这是白大哥的熟人吗?如此风神,真令人心折!”

  谢宝刀长身玉立,对台下一拱手:“还有哪位前辈?”

  一个锦衣青年跳上台去道:“我来会你!”

  谢宝刀笑着道声“好”,“好”字还未落地,便已一拳打在青年小腹上,将他打飞十丈远,直跌到擂台下。人群哄然叫好。

  谢宝刀仍是微微笑着,对着台下一拱手:“还有哪位?”

  人群静默片刻,人流分开,走来一位身披鹤氅的中年文士。他走上台来,也对着谢宝刀一拱手:“小兄弟,请赐教。”

  谢宝刀并不拔刀,也不用双手摆出起手势,只笑笑说:“您老人家,可不好对付。”

  中年文士也不理她,只想先下手为强,一个急冲就奔了过去。

  谢宝刀突然蹲下身。

  这下大家都看不懂了,这是打不过,要抱头求饶吗?

  回答众人的是谢宝刀的一拳。“彭”的一声,她一拳砸塌了脚下一块木板,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敏捷地跳开。中年文士收势不及,囫囵个儿掉进了漆黑的台下。

  掌声骤响,欢声雷动。

  谢宝刀对着观众一拱手,转身去牵下面的文士。文士不甘,竟想把她拉下去。可谢宝刀下盘极稳,竟像用钢钉钉在了台面上,丝毫不把他这点拖拽的力气放在眼里。她微微一笑,轻舒猿臂,把他捞了上来。文士的发巾也掉了,头发也散了。他紧抿着嘴唇,快步跳下了台。

  又有一个教头模样的人上来,抱拳一礼,便虎虎生风地打起拳来,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谢宝刀。她眸色认真起来,突然欺近。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对了数掌。最后教头“哎哟”一声,被她制住脉门,她去势不停,疾点教头身侧五个大穴,然后拱手道:“承让。”

  教头半边身子都酸软无力,只得回了一礼,道:“小兄弟果然厉害!”

  待教头下去,急着要上台比武的人就少了许多,基本都是刚才已经报了名的排着队上。谢宝刀或一拳,或一脚,眨眼间送那武功差的下去。武功好的,她也是几招内速战速决。不一会儿,她就把三十八人打下了台,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还有人要比吗?还有人要上台吗?”裁判扬声叫着。台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响应。福泰珠宝楼的大掌柜简直要冒出汗来。这种比武,就该慢慢地比,有起有伏,有升有落,高潮迭起,精彩迭出,好多赚些钱。哪有这样不规矩的煞星,一个打三十八个?!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白秀才走上台的时候,福泰珠宝楼的大掌柜简直恨不得亲他一亲!亲人哪!

  “你怎么也来了?”谢宝刀惊讶地问了声,旋即脸上就笑开了,“你来得正好!我正骑虎难下呢!不过替人出个头,就留在台上打起比赛来了。快快,你打我一拳,我还要去逛街买吃的,打架一点都不好玩!”

  白秀才:“……啊?!”别说得好像逛街买吃的比稀世美玉还重要啊少年,这些为稀世美玉快打破头的人会哭的!

  见他不动弹,谢宝刀倏忽欺近,用快得看不清的速度抓起他的拳头,往自己肩上打了一拳,然后自己向后飞出十丈远,一个踉跄就摔下了台。刚才输的很惨的人都觉得扬眉吐气了,齐声为白秀才叫好。

  白秀才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利用完毕。

  谢宝刀面对喝倒彩,笑嘻嘻的浑不在意。她回身做个鬼脸,口型说了声“谢啦”,便兴冲冲买了只冰糖熟梨,脆生生地吃着,一路向外走去。

  白秀才呆呆地站在台上望着下面,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观众眼里看来,他可是一拳就把“一个打三十八个”给崩下了台,武功深不可测,俨然一位武林高人。

  这时,君如月从擂台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她刚才在客栈看一部希行生写的话本子看得入迷。谢宝刀别的毛病没有,专爱各地小吃,一上街就爱买买买,君如月不肯动弹,就赶她先出门了。可没想到,不一会儿这话本子就急转直下,把几个好人几乎全写死了。她气得重重地把书一摔,出门来找谢宝刀。可刚走到这里,就听人说一个蓝袍少年打擂台输了,再一听形容,正是谢宝刀!

  “哈哈哈,哈哈,一个打三十八个,好威风,好厉害,被人一拳就打飞了哩!”一个说三分的,绘声绘色向人说着刚才的情景。

  “老哥哥,你可把这回擂台比武好好做一回书,这段就叫‘真高手教训莽少年’。老听你说三国都听腻了!”听者附和道。

  君如月脸上罩上了寒霜。她拨开人群,向擂台走去。

  

第17章 比武

  “还有没有人上——还有没有人——”裁判声嘶力竭地喊着,盼望再上几位英雄,把此刻站在台上的白秀才也干掉。

  君如月凌空跃起,足尖在旗杆上一点,如一枚嫩黄色的蝴蝶栩栩然飞落台上。

  白秀才惊得心跳都停了一停。君如月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对上了他惊惶无措的眼睛。

  “怎么是你?!”两人同时出声。

  白秀才是被吓的。他哪里想得通,既然君如月和谢宝刀是一伙的,怎么一个对美玉不感兴趣,一个却要上台与他争夺?

  君如月则在最初的惊讶后,又定下了心,摆了个“落花不沾衣”的起势,准备照打不误。她微微眯起眼睛:不管是谁,欺负了谢宝刀,都得付出代价!

  “妖怪,看掌!”君如月一出手就是“落花飞雪何茫茫”,漫天掌影像漫天花影,罩住了白秀才前、左、右三路。

  白秀才抱住头,拔腿就跑。他背后掌影渺渺,花影纷飞,好看煞人,可他一点都不敢回头。

  等跑到台边,路没了,白秀才很没形象地就地打了个滚,勉强从掌影下脱身,又卖力地逃跑起来。

  君如月呼喝:“有种你别跑!”

  白秀才大叫:“不敢不跑!”

  两人一个追,一个跑,竟然在台上兜起了圈圈。

  刚才还要做书宣扬“真高手教训莽少年”的说话人,这会子被打脸了,一声也不出。看看!一拳崩飞了“一个打三十八个”的大高手,被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吓得这样,太不像话了!他开始琢磨起“美娇娥吓退大高手”的说书词了,可若最后获胜的是这小丫头,天下英雄的脸要往哪儿搁?这出话本,还有人乐意听么?

  “站住!不然可别怪我手下无情!”君如月可不管别人怎么想,一心要把谢宝刀输掉的擂台赛赢回来。

  “站住我就没命了!”白秀才叫着。

  台下发出了嘘声。裁判连忙判道:“一炷香内,再避战逃跑的,视作投降!”

  白秀才见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在“自己跳下台去”和“被打一顿扔下台去”之间挣扎了一会儿。就在他犹豫的当儿,君如月已经追到,一腾身跳到他面前截住去路,露出了小狐狸般的笑容。

  她一脚踩住他的脚,伸手当胸一推。白秀才猝不及防,身向后倒,只听得脚踝处一声闷响,他“嗷——”地一声惨叫起来,抱着右脚滚倒在地。

  看客们别提有多失望了。这好歹是巅峰对决,是吧?这两人追啊逃啊,把人胃口吊得这么高,到头来一记绝杀竟然只是这样而已!这一拳崩飞厉害少年的白衣高手,一招未出就被小丫头给灭了。这小丫头打得不威猛也不花哨,没把人打得鼻青脸肿发落齿摇,也太手下留情了吧,毕竟是女儿家,太心软啊!啧啧。

  梁丹心、虎头、阿青三个却是急坏了,冲上前去看白秀才。他忍着痛说无事,拍拍梁丹心的肩膀:“小兄弟,我尽力了。”梁丹心一下子没忍住眼里的泪,用袖子猛地抹了把眼睛:“不,白大哥,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没有你,我根本不可能走到这一步。你说得对,钱财是身外之物。我娘亲曾经给过我的慈爱和那些美好的记忆,已经足够我收藏一生。没有玉牌,我也会一辈子记着她的。”

  “好孩子。”白秀才也动容了。他伸手摸摸他的头:“记着,来日方长啊。”

  梁丹心用力地点点头。

  君如月好奇地看着他们:“怎么了?”

  人家是堂堂正正赢了比赛得的,又何必告诉些不相干的话呢?白秀才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你快去领这彩头吧。”他扶着梁丹心和虎头的肩膀,一跳一跳地下台去了。

  君如月笑嘻嘻地在他们身后拱手道:“承让承让了。”

  “还有没有人上场?”裁判叫道,“还有没有挑战这位女侠?”他喊了好一会,终于喊上台五个汉子。

  君如月扫了他们一眼,就说:“一起上吧。”五个大汉里头当即有两个打了退堂鼓,跑回人群里去了,裁判怎么喊都喊不住。剩下三个大汉一合计,一个正面打,一个去她背后,还有一个在侧翼偷袭,说好后就张牙舞爪上去了。君如月笑得打跌,待他们欺近了,突然来了个简单至极的扫堂腿。那三个汉子都觉得自己完全能躲开,结果都被她一腿踢个正着,摔得七荤八素。他们一站起来,就用袖子挡着自己的脸跑下台去了。

  裁判和福泰珠宝楼的掌柜、东家一合计,一面请君如月坐下吃茶,一面拿一盘香篆点燃了,用袅袅香烟开始最后计时。一刻钟后,盘中香粉燃尽,福泰珠宝楼的东家让两个美婢捧出了一个盖着红布的方形漆盘,端到君如月面前。

  君如月揭开了红布。

  饶是见多识广,她还是被这块酥润明洁、晶莹剔透的美玉震了一下。她拿到手里,玉的光彩照得她整只手都像玉雕的。玉牌有点像笏板,但要短小很多,头部中央有个圆形的孔,可以塞进一颗大珠子。没有瑕疵、杂质什么的就不说了,这玉天生笼罩着几寸高的皎洁宝光,一望即知是宝贝。

  在乔主簿的公证下,福泰珠宝楼对众人宣布,君小娘子赢了,她只消出二千缗,就能买走玉牌。

  君如月本是误打误撞来的,压根就没看告示,本来挺高兴拿到第一,可一听还要二千缗,她出门可没带这么多钱,当即后悔打赢了白秀才。一念及此,她人影一闪,出现在了白秀才身边。梁丹心扶他们几个扶白秀才到了树下,又去叫马车了。君如月大大方方道:“白大官人,刚才承让了。不过我出门没带多少钱,你既然志在必得,钱一定是有的,索性借了我,我后日就还你。”

  白秀才本来都已经放弃了,听她这么一说,心思又活动起来:“不如把玉牌让给我,我出四千缗。”

  君如月一口拒绝:“那可不行。你爱借不借,不借拉倒!”

  “借,借。”白秀才笑一笑,“不过最好还是能卖给我们。”

  君如月道:“不卖不卖,你赢了我家宝刀,我怎会卖给你?”

  两人扯着皮,旁边福泰珠宝楼的掌柜带着小厮来问:“小娘子,你买不买?”

  “买,怎么不买?”君如月指白秀才道,“他说借钱给我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