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微微苦笑:“五娘的生母有一尊玉佛像,质地不错,你不是说想不出圣人千秋要送何物吗?送这尊玉佛如何?”

王贵妃冷笑:“我拿大崔氏的嫁妆算什么?”王贵妃养在深宫,都听闻王琼为了生母嫁妆跟小崔氏闹翻的事,小崔氏偷嫁妆补贴自己姨娘不对,可王琼为了这点小事就让大家没脸,也是够蠢的。这样的孩子阿娘都为了一个未来可能的国公夫人身份,把她捧上天,真是老糊涂了。良国公、良国公夫人能活多久?等他们死了,王琼还能靠着亲戚情分在良国公府邸折腾多久?她好心提醒沈夫人道:“我瞧五丫头眼神虚浮,一看就是沉不住气的,恐怕将来又是跟我一样的白眼狼,你还是悠着点,多给自己留点贴己。”

沈夫人:“……”她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是白眼狼,她忍了忍说:“五娘现在住我院子里,那尊佛像她本来想送给陈司籍,陈司籍说太贵重不肯收,我后来就一套头面跟她换了这尊玉像。”她再下作都不至于跟小崔氏一样,偷孩子的财物。

王贵妃诧异道:“她不是快嫁人了吗?你怎么不养八丫头?”八丫头才十二岁,过年才十三,这时候接过去养几年,好歹将来也能多点祖孙情分。

沈夫人平声道:“她养不熟的。”她亲女儿送入宫都变成这样,八娘那从小心眼多的丫头就更不可能跟她祖孙情深了,等她入了宫就知道没娘家扶持,她什么都干不了。就会她女儿一样,心里再怨,还是要帮扶娘家。

王贵妃好心劝道:“我劝你对她好一点。”王家女儿都出挑,王琼是少数,王珞也是少数,饶王贵妃自负貌美,也不得不承认王珞长得真好。这姑娘不光长相好,气质也格外出挑,一身皮子白的几乎发光,是个男人都喜欢。女人有了这样的皮相,只要不是太蠢,都能一飞冲天,能被她亲娘看中送入宫的,绝对不会是蠢货。这样的好苗子得罪死了,她就不怕将来王家倒霉吗?她是亲闺女,对爹娘总下不了狠手,八丫头是孙女,对祖父母可没那么多感情。

沈夫人忍了忍,终于忍不住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她从小最疼的就是这个女儿,结果呢?女儿入了宫就把自己当仇人,她有害过她吗?

王贵妃轻笑了一声,对着母亲重复了一遍,“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没有她在宫里百般筹谋,王家还能维持今天的体面?这人最怕的就是不知足。

王贵妃的话让沈夫人心里堵了一口气,但又不能对着她发泄,只能默默的忍了,王贵妃说:“小五最多就待半年。”她只负责给家里教调要入宫的女孩子,不入宫的她才管不了。

沈夫人点头:“她也有十五了,再有一年也该成亲了。”她也没准备把王琼多留几年,女大不中留,她都已经知道欣赏俊郎君了,再留下就该闯祸了。

王贵妃吩咐下人把几个孩子都叫来,七皇女该用点心了,王贵妃膝下只站住了这么一个女儿,她爱若掌珠,对女儿百般呵护。

七皇女正在跟表姐妹一起玩,她被王贵妃养的娇,平时玩耍的对象不是同为皇女的姐妹,就是宫女,皇女之间玩耍,有了矛盾,也不会有谁也不让谁;宫女跟她贵贱有别,只会捧着她,她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玩伴。王琼、王珞姐妹皆两世为人,又都有心交好她,两人联手哄个小女孩子还是到手擒来的。再说她跟沈夫人亲近,沈夫人常说家里姐妹如何好、如何会陪她玩,她天生对两人有好感,不过半个时辰功夫,七皇女就把两人当亲姐妹。

王珞见七皇女一派天真漫烂,心中暗想王贵妃可真会教孩子,这是王珞少数遇上的身份高贵、又不算太骄纵任性的小女郎。王珞有心交好七皇女,但人跟人之间相处是要靠缘分的,强求不来,如果个性不同,她也不会强求,这样对七皇女也不公平。

三人在暖房里玩了一会,傅姆笑盈盈的走来对七皇女说:“贵主,该用酥酪了。”

七皇女闻言立刻苦了脸色,转身悄悄对王珞、王琼说:“又要喝酥酪了,我最讨厌喝酥酪了?你们爱喝吗?”

王琼道:“喝酥酪长得高、皮肤也白。”

王珞和王琼皮肤都白,十来岁的小女孩,皮肤也没什么问题,只是王琼脸上长了几个红通通的痘痘,她来年都十五了,青春期的小姑娘最烦恼的大约就是脸上的痘痘了。而王珞脸上很干净,白的跟玉似地,七皇女好奇的问王珞:“你肤色也是喝酥酪变白的吗?”

王珞的白是十几年不间断防晒、少盐少糖少油、天天锻炼得来的,但她不会跟七皇女这么说,毕竟她这养身方法不适合时下潮流,七皇女是王贵妃的命根子,她敢让她少吃点,王贵妃绝对会找自己算账,王珞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酥酪变白的,但我天天都会喝一碗牛乳或羊乳。”奶制品能补钙,王珞无论是牛奶还是羊奶,都来者不拒,她想长高点。

“那我们一起去喝。”七皇女拉着两人的手说,她很开心有人能陪自己一起喝酥酪。七皇女虽说从小跟八皇女一起长大,但两姐妹天生没缘分,一起长大,感情也很疏离,阿娘私下也时常叮咛自己要提防八娘。

宫里的酥酪原料用的是牛乳,用猪油、蜂糖仔细熬了,去了腥味才给贵人送来。酥酪的卖相极好,洁白细润、甜香扑鼻,这会制糖技术不够,大家吃的糖都是红糖,连宫里都不例外,御厨为了保持牛乳白净,就往里面加蜂蜜,蜂蜜加热就有点酸,加上肥滋滋的猪油,王珞硬着头皮喝了一口,耳边恍惚听到自己胰腺在疯狂尖叫,紧急分泌出大量胰岛素,将当前摄入的热量全部转化成脂肪,然后这些脂肪积蓄在五脏六肺中,日后高血压、高尿酸、高血糖……

王珞赶紧又喝了一口酥酪压惊,唔,撇开健康不健康,这酥酪还挺好喝的。她心里盘算着,等这一碗牛乳喝完,她回去要多跳半个时辰舞,再加五百个卷腹和五十个俯卧撑,不把这点热量消耗完,绝对不罢休。王珞前世需上台表演,对体重有严格的要求,这辈子无须如此严格要求自己体重,她也有意识节制自己口腹之欲。在这个医疗条件等于零的时代,想要活得久,只能迈开腿、管住嘴。

七皇女一脸嫌弃的看着酥酪,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吃腻了,但在王贵妃的注视下,她只能乖乖的小口喝着。

“我不吃!我不吃!”就在众人闷声喝酥酪时,殿外传来一阵孩童的哭闹声。众人寻声望去,就见郑大郎被傅姆抱着走了进来,郑大郎愤怒的把乳母挠了个满脸花,“放我不下来!我才不吃酥酪!”

王贵妃柔声道:“大郎,酥酪养身,就是陛下都天天进一碗酥酪。”

王珞:“……”她要没记错的话,圣人今年都五十多了吧?如果不是勤于锻炼的人,这么天天喝一碗猪油——王珞看着满身成熟少妇韵味的王贵妃,暗暗替她可惜,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郑大郎被贤妃惯得骄纵无比,但唯二害怕的就是圣人和自己亲爹,听说是圣人要自己喝的,他只能委委屈屈的捧起碗小口轻啜,一面喝一面眼珠子骨碌转着,似乎打着鬼主意。果然不一会,他故意突然呛了一口,乳母吓了一跳,连忙要去看他,却不想被郑大郎一碗牛乳浇在脸上,郑大郎啊呀一声,嫌弃的推开乳母,“你脏死了!”

王贵妃:“……”

王珞嘴角抽了抽,突然觉得家里小四可爱极了,有郑大郎这么一个熊孩子做对比,任何娃娃都会变的可爱。

王贵妃忍耐道:“带大郎下去换衣服。”她抚养了两个皇女,从来都不知道男孩子如此调皮,还是郑大郎是特例?

郑大郎哼了一声,“我不要她来伺候我。”他小脑袋转了一圈,指着大殿角落一名年纪小、身量瘦小的小宫女说:“我要她来伺候!”

小宫女突然被郑大郎指中,惊惶的瞪大眼睛,但还是温顺的给贵人们行礼,王贵妃挥挥手说:“带大郎下去换衣服。”

小宫女上前几步,柔声道:“大郎,请随奴婢去换衣服。”

郑大郎乖巧的跟着小宫女身后,王贵妃见他乖巧,随口吩咐贴身女官道:“既然大郎喜欢她,以后就让她来伺候大郎吧。”

女官点头应是。

七皇女被郑大郎一闹,恶心的都吃不下酥酪了,“阿娘,我吃不下了。”

王贵妃也觉得败胃口,“今天不吃就算了,明天不许不吃。”

七皇女顿时松了一口气,七皇女不吃、王珞也乐得解脱,七皇女扑哧一笑,对王珞说:“你不是说你天天都爱喝牛乳吗?怎么也跟着我一起不吃了?”

王珞道:“我刚刚用过午膳,这会吃不下点心。”

七皇女看着王珞纤瘦的身材,面露羡慕:“你吃的太少了,不过你真瘦,瘦才漂亮。”

王珞说:“我阿娘说我小时候挑食,什么都不肯吃,身体也养不好,时常生病。现在大了,疾医让我多吃,我都咽不下去,每次疾医见了我都摇头。要我说贵主这般康健才让人羡慕。”她可不敢引导七皇女往瘦方面发展。王珞节食是按照科学食谱来的,每天蔬菜肉类坚果一样不少,只是吃得少、运动多而已。这些宫里的金枝玉叶娇生惯养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生活?

七皇女见她弱不禁风的模样,安慰她说:“等你入了宫,我让太医给你把脉调养身体,肯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王珞闻言心中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七皇女满腔热忱,以后除非涉及生死,不然她尽量不骗她。

王琼一怔,原来王珞小时候身体就这么差了吗?王琼已经记不清小时候的事了,但印象中王珞的身体一向不大好,圣人尚未登基前,就每天都让太医给她请平安脉,替她调养身体。曾有私下传言说,王皇后之所以只有一子,是因为她生下太子后,曾有过一胎,只是那会圣人在外打仗,顾不上家里,皇后流产坏了身体,才不能再生的。王琼不知道这流言是真是假,但圣人跟她这么恩爱,身边又没别的妃嫔,如果不是不能再生,她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孩子?

第21章 大郎引起的混乱(中)

王贵妃挑眉望着沈夫人,她这是真身体不好?还是糊弄自己傻闺女?

沈夫人还真不知道王珞身体好不好,这孩子似乎一直是弱不禁风的模样,或许真有点弱?她对着王贵妃迟疑的点头又摇头。王贵妃暗想身体不好,可要好好调养,宫里女人最要紧的就是能生,有了孩子,哪怕失宠,靠着孩子也能在夫婿面前有几分脸面。王贵妃和沈夫人都是想把王珞送给未来的东宫的,只是今上东宫未定,几个成年皇子看着各个都有机会,王家暂时也不敢站队。

众人说话间,突然外殿传来喧哗声,王贵妃身边的女官不等贵妃吩咐,就出门问明情况,片刻后领着刚才陪大郎换衣服的小宫女进来,“三娘,大郎不见了。”

“不见了?”王贵妃眼皮一跳,“什么叫不见了?”

小宫女已经吓得浑身发抖、满脸泪痕,但还是努力的将大郎失踪的过程说了一遍,“奴带大郎去后殿换完衣服,大郎说他渴了,让奴端水来,还不许别人进房伺候,奴端碗水回来,就发现大郎不见了。”

王贵妃不假思索:“立刻给我找!一定要把大郎找到!”不说大郎是郑玄唯一的子嗣,就凭他是陛下的心头肉,他都不能在自己这里出任何差错。王贵妃看了一眼沈夫人,“阿娘,你们先去偏殿候着,我一会让人送你们出宫。”她现在没心思顾及她们。

沈夫人也知道事情重大,连声道:“你先忙,别管我们。”

七皇女也急的快哭了,她再讨厌大郎,也知道大郎不能在她们这里出事,不然阿娘一定会被父亲训斥的,她怒声呵斥瘫软在地上的小宫女,“你是什么伺候人的?来人!给我拖下去掌嘴!”

小宫女捂着嘴不敢说反驳,有了这一遭,就是自己勉强能活命,在宫里的前程也毁了。小宫女不敢怨贵人,只怨自己命苦。

王珞于心不忍,犹豫了下,还是上前对七皇女说:“贵主,您先消消气。”

七皇女正在气头上,但她被王贵妃教养的极好,对下人发怒是一回事,面对自己表姐,七皇女就是再生气,也不能拿她出气,她深吸一口气说:“我怎么能不急?大郎要是出事,我们——”七皇女哽咽了下,硬生生的转口说:“他年纪还小,出门外没人陪,我们怎么能不担心?”七皇女这会都恨死大郎了,可再恨他也不能在庆春宫出事。她们母女担不起这样的大事,阿娘虽贵为贵妃,但四妃中只她一人无子,别的三妃都是陛下龙潜时就陪在他身边的侧室,阿娘不止年纪最小、资历也最浅,只因圣眷而份位排在三妃上面,她们庆春宫要是出了错,不用三妃出手,就多得是人落井下石。

“大郎年纪小,又天真无邪,这些下人伺候不力,您担心大郎也是应该的。”王珞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种熊孩子,谁摊上谁倒霉,鬼才担心他出事,祸害遗千年,死不了。她只是不忍心伺候他的宫人倒霉,“只是大郎不是去内殿更衣的吗?就算内殿只她一人伺候,殿外也没人吗?他们都没看到大郎出来?”

王珞的话让七皇女冷静下来,五娘说得对,就算那小丫头看顾不理,外殿还是傅姆、女官、大宫女候着,难道这些人都是瞎子不成?都看不到大郎不见了?“那你觉得大郎是怎么不见的?”她想着想着,脸色一下白了,“难道被人劫走的?”

王珞默了默,这姑娘想象力也挺丰富的,她转身问小宫女,“你发现大郎不见后,有没有在房里找过?”

小宫女已经被吓傻了,反应都有些迟钝了,她努力的想要回答贵人问题,但积累太多的惊恐,让她已经集中注意力思考王珞问题了,她语无伦次道:“奴明明只离开了一会……”

七皇女闻言柳眉一竖,又要发作。王珞心中暗叹,抬手在小宫女额头上点了点,厉声喝道:“好好想想,你有没有在屋里找大郎?真不想自己命了?”

王珞的话,让小宫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没有!奴见大郎不见了,吓坏了!赶紧出门让大家帮我找大郎。”

七皇女若有所思:“八娘,你是觉得大郎还躲在屋里?”

王珞看着慌乱的庆春宫,暗忖之前应该是躲在屋里,但现在不好说了,“我也不大清楚,贵主不如先派人去房里找找?”

七皇女双眸一亮:“你说得对!我这就派人去找!”

宫人听到王珞的猜测,也忙去房里找大郎,但是将屋子都翻遍了,都没找到大郎。七皇女不由失望的望着王珞,似乎再询问王珞怎么办?要不是不忍看到一条人命在自己面前凋零,王珞真不想管这件事,以她的身份不适合在宫里大出风头,她想了想,面露愁容道:“难道是我猜错了?可是大郎年小体弱,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王琼不忿王珞大出风头,她心中暗忖,莫非前世也是因为大郎失踪,才让七皇女对她信任有加的?她插嘴道:“贵主,大郎会不会躲在花园里?”

王珞暗忖宫里的花园就是一棵棵矮坨坨的灌木,还修建的特别整齐,哪有什么可以躲人的地方?她猜大郎一开始是躲在房里的,趁着宫人大乱,再寻机偷溜了出去,但庆春宫的宫侍也不是吃素的,所以他有很大几率是出不了庆春宫的,而庆春宫最容易藏人的地方……

七皇女蓦地站了起来:“花园里藏不了人!他若是藏在花园里早被找到了!”她扬声喊道:“阿媪,派人去暖房看看!”她顿了顿又想,这会宫人都去外面找大郎了,她也不给阿娘添乱了,她领着几个贴身伺候的小宫女,几个人浩浩荡荡的冲入暖房。一进入暖房众人就惊呆了!贵妃娘娘宝爱的各色牡丹花,竟然泰半被人剪得七零八落。

七皇女一阵眩晕,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还是王琼和王珞及时伸手扶住了她,王琼喊道:“贵主小心脚下!”

七皇女目眦欲裂的看着满地残花,而罪魁祸首看到众人,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哭得更大声,一面哭一面依旧用竹剪胡乱剪着,“让你们刺我!让你们刺我!我把你们都剪掉!”

七皇女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三尸神暴跳如雷,她愤怒的推开想要拦着她的宫女,大步上前,一把抢过大郎手上的竹剪,抡起胳膊,双腿夹住郑大郎肥嘟嘟的身体,对他的屁股一顿暴打:“让你调皮!让你吓人!让你剪我的花!”

郑大郎像条鱼儿般,努力的想要挣扎,奈何他虽长得胖、七皇女也不瘦,在王贵妃孜孜不倦的调养下,七皇女能蹦能跳,身体强壮、力气也颇大,十二岁的小女郎应付一个五岁的男娃还是绰绰有余,她死死的压着郑大郎,一下下用力的打着,打着打着自己手也打疼了,她也委屈的哭了,她长这么大还不知道疼是什么滋味。

王珞默默给七皇女点赞,这样的熊孩子就是欠揍!

大郎也不是没被人打过,但打他的只有他阿耶,旁人何曾敢弹过一根手指?他愣了愣,哇哇大哭:“你敢打我!我要告诉我阿翁!我让阿翁打你!”他唤圣人为阿翁。

七皇女哭骂道:“我才让阿耶打你!”

庆春宫大张旗鼓找郑大郎的事,自然瞒不过有心人的关注,王贵妃也无意隐瞒,郑大郎失踪的消息很快传到圣人耳中。圣人急匆匆的赶来,听说七皇女在花房找到了大郎,圣人正想夸奖女儿聪明懂事,就听到女儿和大郎的哭声,圣人轻咳几声,“七娘、大郎——”圣人今年五十有五,保养还算得宜,身量只是微微发福,不算太胖。容貌也算清俊,可以看出年轻时也是个俊美郎君,他这会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好笑的看着女儿和大郎。

“阿耶——”

“阿翁——”

两条身影同时扑到圣人身畔,大郎呜呜大哭,“阿翁她坏!打她!”他举着小胖手,要跟皇帝看他指尖被花刺戳破的小伤口,“大郎疼——”

七皇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耶他一个人偷偷躲起来,我跟阿娘都急坏了!他还敢来剪我的花——哇——”整个宫廷都知道七皇女爱花如命。

一边是疼爱的小孙子、一边是老来女,圣人眯着眼睛,仔细瞅了瞅大郎的小胖手,没瞧见什么伤口,话说牡丹不是没刺吗?这傻小子是怎么刺到的?他随口道:“让太医来给大郎看看。”然后圣人很有耐心的将女儿搂在怀里轻拍,“七娘不哭,阿耶保证替你把花房重新弄的漂漂亮亮的。”娇滴滴的小闺女不比臭小子,总要先安抚。

七皇女哽咽道:“他还乱跑,我吓坏了,怕大郎出事。”七皇女是真担心大郎出事,他要是不在自己庆春宫,谁管这小子死活?宫里长大的孩子都是人精子,天生的会争宠,她发现阿耶并没有因为阿娘的疏忽而对自己生气后,就立刻用自己的优势告状,她也不指望阿耶能惩罚大郎,就希望阿耶能抹平这事,不再让人翻旧账。

大郎可怜兮兮的看着圣人,阿翁不疼他了吗?为什么都不抱他了?这时他突然被人拎了起来,大郎蓦地抬头,正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俊脸,提着郑大郎的男子一身月白牙的锦袍,外罩着一件黑貂裘斗篷,装扮虽称得上华贵,但也只是大夏上层勋贵最常见的装扮,就是这等不算太出挑的装扮,都让男子恍若玉轮流景,耀目生辉。

第22章 大郎引起的混乱(下)

啼哭不休的七皇女见郑玄居然跟着圣人一起来了,小脸不可抑制的红了红,乖乖的从阿耶怀里起身,小姑娘已经知道害羞了,她未必对郑玄有知慕少艾之意,但也不愿让他见到自己如此幼稚的一面。

王珞抬眼偷偷看了一眼郑玄,心中纳罕,这人怎么能跟陛下来內宫?不是说外臣不能擅入內宫吗?就是成年的皇子,入宫也没那么方便,且大郎不过失踪了一会,她都能想到这熊孩子是跟大人躲猫猫,王贵妃怎么能猜不到?居然让人惊动圣人,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难道王贵妃是不想抚养大郎了?换王珞是王贵妃,也不愿惹这熊孩子,脾气坏不说,还有圣人偏袒,这样的孩子说不定骂不得,不早点赶走,留着让自己心梗吗?

郑玄低头看着被自己拎起来的大郎,见他满脸涕泪,嫌弃的随手一甩,丢给了身边的侍从,“拉下去给我打二十板子!不把他揍得一个月起不了床,你们都跟着一起挨板子!”

太好了!整个庆春宫所有宫侍听到这句话,心里都在默默为称赞指挥使英明!即使郑玄凶名在外,众人不可抑制的对郑玄起了好感,孩子就要这么教!

正在安慰女儿的圣人,闻言立刻吹胡瞪眼的看着郑玄:“你做什么?干嘛打我孙子!”大郎生母早逝,刚满两岁就被圣人接到宫里由贤妃抚养,圣人对大郎比亲孙子还宠爱。

郑玄道:“您不是老说我没个当父亲的样子吗?我这不是在教导他吗?”

“教孩子有你这种教法?”圣人怒道:“你小时候我何曾打过你?”郑玄是镇国公夫人杨氏三十五岁时生下的老来子,生下幼子不久就去世了。郑玄跟兄弟年纪相差太大,镇国公也因夫人的死,对幼子极为冷淡。郑玄守完母孝就被他姑姑郑皇后接入宫中抚养,郑皇后后来薨逝,郑玄也没离宫,而是被圣人接到紫宸殿抚养。他也是少数由圣人抚养长大的臣子,极受圣人宠爱,故年纪轻轻已经成为手握一方重权的禁龙司指挥使。

郑玄笑了笑说:“您是从来没打骂过我一句话。”圣人满意的点头,正待说话,郑玄却话音一转道:“可您何曾需要亲自动手教训我?您不是每次都让人打我板子?我这是跟您学的育子之道。”

圣人:“……”郑玄从小聪明,被他养在紫宸殿时,什么祸都闯过,圣人对儿辈、孙辈是完全两种风格,儿子是嫌弃、孙子是宠爱,郑玄小时候没少挨过板子。圣人见郑玄吩咐侍卫把吓呆的大郎拉下去打板子,心疼的说:“打轻点,本来就不聪明,打傻了怎么办?”

庆春宫众:“……”

大家目光偷瞄郑玄,他是亲爹,听到圣人说自己儿子蠢,肯定不舒服吧?

郑玄皱眉打量着凄厉哭叫的孩子,嫌弃的说:“果然蠢!过继了吧。我没这么蠢的儿子。”

庆春宫众:“……”这是您唯一的儿子!

圣人被郑玄堵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休想!”他气呼呼的教训郑玄:“让你娶妻你不娶妻!让你纳妾你不纳妾!让你教儿子你不教!现在知道不好了,就想不要?你做梦!这是你亲儿子!”

郑玄无奈的说:“您喜欢就养着。”他摇了摇头,实在不了解圣人的爱好,这么个蠢货,既不聪明、又不能逗趣,养着有乐趣吗?

圣人差点被这小子气死,他气呼呼的对王贵妃说:“今年办赏花宴的时候,你多找几个姑娘,我非压着他成亲不可!”

王贵妃眼观鼻、鼻观心的应了一声,心里腹诽,您年年都这么说,您成功过吗?这会都知道不加年限了,是怕将来打脸吧?

圣人安抚过七皇女,跟她保证再造个更漂亮的暖房,吩咐王贵妃好好照顾挨过板子的大郎后,带着郑玄走了。王贵妃:“……”您倒是把人带走啊!您不是最会养孩子了吗!郑玄都是您养大的,他儿子你就不养?

圣人脚下走的很快,他是养大了郑玄,可郑玄打小就没让他费心,虽说调皮,可人也聪明,他那时候年纪轻,对孩子也下得了手,只要郑玄淘气,他就能让人打他板子,但现在可能是年纪大了,他对孩子越来越心软,越来越舍不得下手打。大郎调皮他是知道的,可是大郎在自己面前是乖巧,圣人也就不管他对外人如何调皮了,孩子嘛还是要女人来养比较好。

圣人走了一会,突然停了下来,不爽快的瞪着跟在他身后的郑玄:“你这不孝子,就不知道过来扶我?”要换了别的皇子,见他走这么快,早让他慢点走,赶过来扶他了。

郑玄缓步走到他跟前,微微笑着问:“我为何要扶您?您又不老?”

“谁说我不老?”圣人感慨,“头发都白了。”

郑玄莞尔:“我记得我幼时就给您拔过白头发。”

或许是思虑太多的缘故,圣人三十出头就开始少白头了,他想板着脸,但最后还是憋不出笑了,他手虚点着郑玄说:“也就你敢在我头上拔头发。”

郑玄不以为然:“您总说我是您养大的儿子,儿子给父亲拔头发有什么不对的?”

圣人笑着摇头,但随即想起他愁人的婚姻大事,“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愿意正经娶个妻子?好歹给我生个嫡孙出来。”郑皇后无子,圣人自郑皇后薨逝后也没再立皇后,故他只有庶子没有嫡子,他这份遗憾只能在儿子身上弥补。皇子们儿子生得多没用,要嫡子生得多,才能得到老子夸奖,因此圣人的皇子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做戏,跟王妃们感情都很好,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

郑玄对娶妻根本不上心:“再说吧。”

圣人狐疑的打量着郑玄,突然语气温和问郑玄道:“玉郎,你跟阿耶说,你是不是最近身体不舒服?”玉郎是郑玄的小字,他是圣人养大的,幼时都称呼圣人为阿耶。现在私下无人时候,两人也以父子相称。

圣人的话,让向来以微笑示人,向来喜怒从不形于色的郑指挥使笑容一滞,他切齿道:“我身体是不是好,您不是早几年就清楚了?”郑玄曾有过一个未婚妻,但他未婚妻还没跟他成亲就死了。他未婚妻死后,圣人一直耿耿于怀,想给郑玄再挑一个好妻子。可是郑玄未成亲就死了妻子,上层都觉得他克妻,有名望的人家不愿嫁女,愿意嫁女的人家,圣人又看不上,因此郑玄的婚事一拖再拖。

圣人担心儿子没人伺候,就先让宫妃给儿子精心挑选了两名年轻貌美的侍妾,想着他暂时娶不到妻子,就先生庶子。没想郑玄对两个侍妾不屑一顾,泰半时间都在禁龙司的官衙。两个侍妾入府邸一年多都不曾有孕,这下圣人开始担心了,他担心儿子是不是身体有问题,或者不喜水路喜旱道。毕竟他常年待在禁龙司,禁龙司里连蚊子都公的,儿子很有可能有龙阳之好。

当然圣人是个开明的父亲,只要儿子身体没问题,他喜欢旱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跟女人生了儿子,他想找几个脔宠都随他。身体有问题也不用太担心,可以找太医慢慢调养,如果怕传出去不好听,就把太医关起来给他看病,看完后杀了便是。圣人自觉自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却把郑玄气得够呛,幸好那时他侍妾怀孕了,不然老爷子非压着他给太医诊脉不可。

只是大郎的生母,在生下儿子后便暴毙了,一起暴毙的还有另一名无子的侍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内情不简单。这两件事传开,就更加坐实了郑玄克女人的名声,更没好人家肯把女儿嫁过来了。大家嫁女是为了结两姓之好,他这样动辄就让未婚妻、生子的侍妾“去世”,他们嫁女儿有什么意义?世家女都是联姻的好工具,不带这么浪费的。

“那不是五年前——”圣人反驳的话,在郑玄炯炯的目光下逐渐降低,圣人长叹一声,信了儿子身体没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你怎么就不喜欢女人呢?”女人多好?软玉温香,又能解语添香,他公事累了,就最喜欢招得宠的妃子过来给自己解闷。

郑玄冷晒道:“您觉得我跟那些女人在一起,是我占便宜,还是她们占我便宜?”

郑玄的话让圣人张目结舌,他瞪着郑玄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半晌都说不出反驳的话,他试探的问:“那我给你找个绝顶漂亮的?”

郑玄冷然道:“然后再养个蠢货出来?”外人都觉得郑大郎是郑玄唯一的儿子,他面上没什么表示,心里肯定是在意的,其实郑玄根本从来不把那蠢货当成自己的儿子。尤其是那蠢货长得还不像自己,像他那个蠢货娘,这就一次次提醒郑玄,他那蠢货娘做的事,郑玄一辈子心高气傲,偏偏在女人身上连栽几个跟头。

圣人对郑玄是真心疼爱,就算是侍妾也是宫里四妃精心挑选的,除了出身不高,容貌举止无可挑剔,只是后来……圣人有点心虚,好像他给儿子找的女人都不大好,死掉的未婚妻心大愚蠢也就算了,那两个侍妾也是一言难尽。不然为什么圣人会把大郎接到宫里来?他就怕郑玄把对孩子的怒火发泄到孩子身上。

他轻咳一声:“这次我们精心选个好的,你现在不是管着禁龙司吗?要查个人还不容易?你都那么大了,再不结婚多难看?”他就差点没指着鼻子说郑玄是大龄剩男了,整个大夏上层,谁跟他一样年纪老大都不成亲了?只有那些穷得娶不了老婆的人家,才会买了丫鬟回来生子,他不要脸,圣人还要脸!

第23章 大龄剩男

郑玄略思忖, 他的确老大不小了, 该娶妻生子了,不然对他将来发展也不利, “我再看看。”

圣人听有戏,连忙追问:“你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他能看上哪家姑娘?他自己自己闲了没事干,专盯着姑娘看了?郑玄面无表情的说:“您不是让我用禁龙司找吗?我慢慢找,总能找到,实在不行就自己养个。”他这说的也是气话,谁让老爷子闲了没事就逼他找女人。郑玄倒也不是厌恶女人,只是觉得跟那些女人在起实在无趣,就像他对老爷子说的, 他跟她们在起, 不是女人伺候他, 是他伺候女人,这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公务更有趣。

圣人:“……”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儿子居然喜欢幼女!早知如此——他早五年就给他找小姑娘了!哪怕当年才十岁,今年都十五能生娃了!

要说天下最了解圣人的,非郑玄莫属,见圣人那脸痛心的表情,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郑玄头疼道:“您别多想, 我不是喜欢小姑娘, 我只是随口说。”他真担心老爷子激动,给他找几个幼女来,他对小丫头没兴趣。

圣人本正经的点头道:“我知道, 你就是随口说。”他顿了顿,脸暧昧的儿子说:“养小媳妇有养小媳妇的乐趣,就当养个会撒娇的闺女,你以后就懂了。”他为什么这么宠贵妃?还不是贵妃十二岁就入宫,开始圣人真没当她回事,他是精力旺盛的成熟男人,对青涩的幼女提不起兴致。可是刚入宫的贵妃乖乖巧巧的,就像个小闺女样伺候他在跟皇后身边。他当小猫般养了几年,也就有感情了。在老爷子看来,他这蠢儿子还没开窍,不知道男女之乐,等通晓了就离不开女人了。

郑玄:“……”他是圣人养大的,两人关系比寻常父子还亲昵,郑玄幼年时对圣人是无话不说,他朝堂的行事手腕也来源于圣人的教导,但是父子两人还是第次聊如此男人的话题。

圣人也是把辛酸泪,他本来想自己精心养大的小白菜,不仅年轻美貌还少年有为,不用他操心就能有数不清的女郎愿意给他生儿子,哪里想到他能把自己折腾成现在猫憎狗嫌的地步?他再不娶妻就从水灵灵的嫩白菜变成老白菜梆子,圣人怎么能不急?他苦口婆心的继续劝道:“阿耶也不是逼你,可是你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

不成亲,给别人的印象就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对他日后官场发展不利,也是他是圣人手提拔的,不用经过户部考核,“而且你总要有个养老送终的。”老爷子再偏心大郎,也知道这孩子是不能担事的,担不了郑玄将来的爵位。郑玄是镇国公的幼子,无法承嗣,老爷子哪里忍心让郑玄没个爵位?等他年岁再长些,给他找点立功的机会,就能封爵了。

郑玄不以为然:“有您在,我还用考虑养老送终?”这话半恭维、半真心,有圣人在天,他就可以在大夏横着走,可如果哪天圣人走了……

圣人语塞,想说自己比他大,哪能照顾他辈子?可看到这孩子赤诚的模样,心里暖,他现在就这么个贴心的儿子了。他轻拍郑玄的肩膀,“阿耶总会替你安排好的。”

郑玄送圣人回紫宸殿休息,他等圣人入睡后,缓步走出紫宸殿,殿外名小内侍躬身上前道:“指挥使,大郎板子已经打完,可要叫太医?”

郑玄漫不经心的说:“这点小事你们自己做主就是。”他抬脚往宫外走去,“你们去给王贵妃备份厚礼,就说大郎在宫里,劳烦她照顾。”郑玄在大夏上层恶名无人不知,大家都知道他心狠手辣,可跟他接触过的人,却没法对他升起恶感,概因郑玄很会做人。当初贤妃抚养大郎时候,郑玄逢年过节节礼不断,贤妃比圣人还三岁,郑玄拜见她时也不用太避嫌,便时常去贤妃宫里给她请安,把贤妃哄得比对他比自己亲生的四皇子还好。

王贵妃比郑玄大不了多少岁,郑玄从不单独涉足庆春宫,节礼也是不断的。他早看出王贵妃是怕了自家那蠢货,有心闹开,不想养那蠢货了。可贤妃病着,他跟德妃、淑妃所出的皇子不合,也只能让她继续养了。郑玄摸了摸下巴,暗忖着自己的确该找个妻子了,为了这蠢货消耗人情也太可惜了,有了妻子就可以把他接回来关在府里,不听话就天三顿打,他没法子让他聪明起来,还不能让他听话吗?

小内侍边应着,边说着刚才大郎在庆春宫的所作所为,他将七皇女、王珞、王琼姐妹的行为都说了遍,末了他笑着说:“也亏得王家两个姐妹提点,不然庆春宫那些人也时想不到去花房找大郎。这两姐妹同父异母,听说在家里关系不合,大的那个还因为生母的嫁妆,跟继母闹翻,两人到现在都水火不容。庆春宫里几个姐姐都说,王家想把小的那个送入宫里,大的那位嫁回外家。”小内侍跟郑玄说这些,也不是嘴碎跟郑玄闲聊,而是郑玄因工作缘故,时常会让属下说些各家的家常里短,他也不是爱好特殊,特别喜欢这种事,而是有时候这些琐事会给郑玄意想不到的好处。

郑玄记忆力过人,即使开始就没对王家两姐妹上心,他也立刻反映出两人的容貌,大的那位相貌确实不大适合入宫,圣人成年的皇子有七个,身边又有王贵妃陪伴,王家不会想着把小的那个送到圣人身边,他们只会送给未来的东宫,郑玄无声的笑,王家这是待价而沽,等着圣人立了东宫再送人?他们认为圣人这几年就会立东宫吗?

郑玄沉吟了会,吩咐小内侍道:“给两位皇女和王家两位娘子都送份赔礼过去,七皇女那份重些。”他干的是绝人根底的坏事,满朝武半数都是他仇家,也正因为自己仇家够多了,他向来与人为善,能不与人结仇,便不与人结仇,平素看着是最和气不过,不知他底细的人还当他是菩萨,殊不知他是夺人命的阎王。

小内侍弯腰应了,他识趣的没多提皇女,皇女心属指挥使的事,宫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只是指挥使从未有过表示,圣人也从来没说让皇女下降,大家就都当没这回事了。

郑玄的赔礼很快就送到庆春宫,郑玄从小养在深宫,靠着张嘴哄遍了圣人后宫大部分宫妃,他给庆春宫的礼物也送到了大家心坎上,王贵妃看着送来的那套红宝头面,轻叹了声,偏头对心腹宫人道:“怎么大郎就没半点像指挥使的地方?”郑玄小了她十来岁,她也算是看着郑玄长大的,他小时候调皮是调皮,可人也从聪明,调皮在该调皮的地方,并不惹人嫌恶,跟大郎的调皮完全不同。难道真是亲娘的缘故?

宫人说:“大郎还小呢,等大了定跟指挥使是个模子刻出来的。”

王贵妃嘴角微晒,她是圣人最宠爱的妃子,很多隐秘事都曾因在圣人身边侍奉而知道二,不过因为她口风紧,故从来没跟外人说过,圣人也因她谨慎这点,而对她越发信任。她是见过大郎生母的,他与其说像指挥使,还不如说像他生母。光凭他那位生母,大郎若直是指挥使独子,他可以骄纵任性辈子,没人会动他,但哪天指挥使有了别的孩子,他在圣人眼里的价值也就到底为止了。没了圣人的庇护,指挥使更不会对他上心,他就是枚随时能废的弃子。

“三娘,指挥使还给两位贵主和王家两位姑娘送了礼。”女官将郑玄送给几个小姑娘的礼物奉上。

王贵妃随意扫了眼说:“给她们四个分了吧。”

但凡女人没有不喜欢金银珠玉的,即便王珞也不能免俗,她看到宫人送来的串精致的小铜钱时,眼睛不由亮,这些小铜钱每个不过指甲大小、金灿灿的、做功很是精致,十来枚铜钱用鲜红的结络串成条,色泽鲜亮夺目,王珞欢喜的说:“真漂亮。”她感受到铜钱沉甸甸的份量,心里暗忖这位指挥使出手好大方,给就是串纯金铜钱,而且知情识趣,有什么比送金子更好的礼物?她偏头对送礼的小内侍笑道:“劳烦您代我谢过指挥使的赏。”

王琼奇怪的望着王珞眼,这人入宫后怎么眼皮子这么浅?她这是没见过金铜钱?居然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她把金铜钱交给丫鬟保存,对送礼的小内侍屈身笑道:“多谢指挥使的礼物。”俨然派高门贵女的风范。

漂亮的美人谁都欣赏,漂亮又会说笑的小美人就更讨人喜欢,比起王琼的矜持,小内侍显然更受用王珞的笑脸,他笑着说:“姑娘客气了,我们指挥使说大郎淘气,惊吓了姑娘,他心里觉得对不住你们。”他满脸堆笑,心里却暗笑王琼丑人多作怪,美人矜持是清高,丑怪矜持那叫不识趣。指挥使是何等身份?他送来的谢礼,就是贵妃娘娘都欢天喜地的接下,她却脸淡然,这是看不上他们的礼物?

王珞道:“小孩子哪有不调皮的?越调皮的孩子,说明他身体越健康。”王珞本正经的说,反正这孩子将来祸害的不是别人,是郑玄自己。

小内侍开心的笑了:“以后大郎劳烦姑娘们照顾了。”

王珞点头说:“我们定竭尽所能。”好听的话谁不会说,横竖真正倒霉操心的不会是她,她猜庆春宫的宫人定会天天吃斋念佛,求着贤妃娘娘身体能早点好起来。

第24章 夫妻大吵(上)

王琼冷眼看着王珞言笑晏晏的跟小内侍说笑, 她等小内侍离开,讥讽王珞道:“阿妹真会礼贤下士。”原来王珞也有被富贵迷花眼的时候, 入了宫就把持不住,对个小内侍都如此殷勤,她当初嫁圣人的时候也是很委屈吧?她带着小崔氏、四郎失踪了个月, 要不是祖母和父亲把这件事死死压住, 她还有什么名节可言?如果不是那会王贵妃突然病逝,祖母想要送她入宫伺候老圣人, 她估计也不会嫁圣人,毕竟圣人那时候家里太困难了。

王珞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王琼了, 她自己是胎穿的,也容易接受灵异事件,王琼这些天的种种所作所为, 总让她有种古怪的感觉, 可每当她怀疑王琼是不是别人穿了、或者是重生的时候, 王琼又用自己的愚蠢证明了, 她还是她自己,点都没变。

在宫里跟宫妃、皇女比尊贵比矜持?她这是脑子坏了?郑玄在朝堂上是什么地位?就是王贵妃见他都笑脸以待。七皇女那么直率的性子,被大郎剪了宝爱的花朵, 都只敢轻轻打几下, 跟圣人告状也是避重就轻, 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或许她们这么做,不全是为了郑玄,而是为了圣心。可这也不代表郑玄深得圣心吗?就算祖母给了她们礼物, 她们也要欢天喜地的戴上,别说是郑玄送的礼。或许有人可以跟郑玄平辈论交,但绝对不会是她们。

王琼倒好,端着架子派上位者风范的接过郑玄的礼物,这是嫌自己日子太好过?王珞不觉得郑玄会因此跟王琼过不去,但这不代表送礼那位小内侍会不在意。在宫里最不能得罪的往往不是上位者,但凡走到定高度,基本都不大会计较些小事,这些人也不是完全都是心胸气度大的,有些是看不上下位者,他们旦计较了,基本就是要人命的时候。

但宫里那些伺候宫人、内侍,因生被关在內宫亩三分地,心里只容的下这些小事,别看这些人满脸笑容,说话和声细语、讨人喜欢,可真正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有时甚至是个不合时宜的笑容都有可能得罪人,王珞深知王家根基浅,她情愿笑脸迎人,也不愿意得罪他们。没见贵妃和七皇女在宫里都如履薄冰吗?王琼居然当着庆春宫宫人的面讥讽自己,她这是脑子坏了?王珞笑了笑,也没回王琼的话,她现在回什么话都有可能跟王琼吵起来,在庆春宫闹矛盾,哪怕是王琼挑衅在先,也是两人起罚,王珞不想没入宫就给王贵妃不好的印象。

七皇女也得了盆珍贵的牡丹花,想到阿耶许诺给自己重建花房,她原本因大郎升起的怒火不翼而飞,她洗了脸、换了衣服,笑盈盈的来找王贵妃和沈夫人,王贵妃看着女儿的小脸,轻顺她长发,“以后让你两个表姐陪你起去书房念书好吗?”

七皇女笑着说:“好啊,我看五姐学识很好,以后定能帮我做功课的。”

王贵妃莞尔:“你自己不好好读书,还有脸让别人帮你做功课。”王贵妃对女儿课业并不看重,没人会要求公主学富五车。王贵妃吩咐下人让王珞、王琼进来,她是庆春宫的主人,庆春宫的举动都瞒不过她,王珞和王琼的所作所为,早就有人暗告诉她了,她没想到王琼居然连入宫这么小段时间都忍不住,幸好王珞还算识大体,知道忍着不跟姐姐起冲突。

她心思忖着找机会让王琼回家,她是找人来伺候女儿的,不是让女儿调节姐妹矛盾的。她心嫌弃王琼不识大体,面上对两人还是派和善,连赏赐都是模样的红麝香串,她叮嘱两人道:“回去休息两天,我就派人接你们入宫。”圣人对皇子的课业十分重视,宫学堂年只放十天,圣人千秋放日、皇子母妃寿诞放日、过年放十六日,别的时间都不放假。公主课业没皇子那么紧张,也可以随时请假,但明面上的假期也只有十天,所以旦入宫伴读,两人就没什么回家机会了。

这点王琼和王珞早心有数,这也是王珞再厌恶王琼,也愿意忍受她跟自己起入宫的主要愿意,她怕自己入宫,留王琼和阿娘单独在家,两人会天天吵架。以王家的尿性,两人旦闹翻,他们肯定偏袒王琼,而阿娘脾气又急躁,觉王家处事不公,肯定回娘家找林氏诉苦,就林氏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算了,王琼还是留在宫里更好。

沈夫人得了王贵妃的承诺,心里还算满意,带着王珞、王琼两人回成国公府,在牛车上她忍不住再次叮咛两人:“入了宫,你们就是王家的女儿,千万不可像家里样使小性子,定要拧成股绳。”

王珞含笑应了,王琼嘴上答应,心不以为然,再有三年圣人就驾崩了,大夏也乱了,王琼自己都记不起老圣人驾崩后,大夏后面的皇帝被废立了多少次,他们下场最好的就是末帝,圣人登基后没杀他,而是立他为夏侯,让他安享了许多年荣华富贵,她死时夏侯都没死。就这样的皇室有什么好敬畏的?万跟他们扯上关系就是倒霉辈子。

沈夫人入宫趟,回家后只觉得满身疲惫,她也不要两个孙女伺候,吩咐两人早点休息后,就先去换衣洗漱,她要休息了。王琼就住在沈夫人院,自然是跟沈夫人起回去。王珞等两人离开后,下车舒展了下四肢,对前来迎她的说:“我们也回去吧。”

眉绿沉默的给姑娘披上斗篷,王珞察觉到她神色不对,不由眉头微皱,“怎么了?”

眉绿犹豫的说:“姑娘,阿兄今天来了,他不止给你带了飞钱,还把给四郎找的伴读来了。”

“姑娘,阿兄今天来了,他不止给你带了飞钱,还把给四郎找的六个伴读来了。阿兄知道您是为了给四郎找玩伴,所以选了四个年纪在五六岁的小僮、两个是十岁出头,他想让这两个大的住在外院,四郎出门玩时有两个大孩子看管更安全。郎君见到两个大的伴读都挺伶俐的,就想让他们当三郎的伴读,女君不答应,这会郎君和女君正在院里争辩。”眉绿快速的把事情经过说了遍,姑娘不是会迁怒的人,她只有早点告诉姑娘事情经过,姑娘才好想对策,要是吞吞隐瞒,姑娘才会生气。

王珞眉头紧皱,也不等眉绿说完,便快步冲入修身院,刚踏入院门就见刘姬和三郎跪在廊下,四郎脸惊惶的紧紧揪着乳母的衣襟站在廊下,见阿姊回来了,他想也不想的、迈着小短腿往王珞怀里扑,“阿姊抱,囡囡怕!”

王珞心疼的都揪起来了,以前四郎小就算了,现在四郎都懂事了,他们就不能避开四郎再吵吗?她抱起四郎柔声哄到:“小四不怕,阿姊带你出去玩。”现在父母在气头上,她不急着劝,等他们吵完再说。

这时屋里响起崔氏的哭叫声:“这是我女儿给我儿子找的伴读,你别想把他们给那贱种!”

王朗气急败坏:“你还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三郎是我儿子!刘姬也是良民!他怎么是贱种了!他是贱种你是什么!”

“你说什么?”崔氏这下是真的痛哭出声。

王珞心头咯噔声,王朗的诛心之语,饶她涵养甚深,听了都忍不住生气,打人不打脸,父亲也是世家子,平时对外人都风度翩翩,在家对妻子连这点脸面都不给?王家就这点家教?她上前步,想冲进房间,可走了几步就停下了,她闭了闭眼睛,阿娘现在不会想看到自己的。

王朗的话让刘姬和三郎脸色瞬间惨白,刘姬惶恐的扑在王珞面前,“姑娘,奴没有——”她向来战战兢兢的伺候郎君、主母,从来不敢有半点懈怠,郎君这话出,置她跟三郎于何地?她情愿三郎被主母骂贱种,都不愿意郎君如此维护三郎,他这是要他们母子的命啊!她手颤抖的想抓王珞的衣摆,但又怕惹怒王珞,不敢碰触,她只能在王珞面前砰砰磕头,表示自己忠心,她绝对没有想让三郎踩着四郎的想法,她只想三郎太太平平的长大。

三郎今年也才七岁而已,他向来早慧,也知道自己跟阿姨因父亲的宠爱,直是母亲的眼钉,之前母亲只是嘴上骂他们几句,让阿姨干点粗活,两人有三姐暗照顾,日子也没难过到哪里去。可父亲这话说,家里还有他们立足的余地吗?他眼眶微红的看着阿姨为了自己给三姐磕头,他想跟阿姨起跪下,但又怕惹三姐生气。

王珞心里憋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啊!她很想让人把王朗叉出去,这个家就根本不需要他的存在,但——王珞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吩咐荷风说:“你去屋里守着,别让阿娘受伤。”这种时候她不适合出现在父母面前,不是因为王朗,而是因为阿娘,这大约是阿娘最狼狈的时候了。她示意眉绿拉起刘姬,她单手抱着四郎,手牵着三郎,“先去我房里。”

这时的王珞就是大家的主心骨,莫说是刘姬,就是三郎都不由自主的紧紧偎依着三姐,王珞低头看着三郎,除了王琼,她对异母的兄弟姐妹没太多特别感情,对三郎的印象也仅限于是个乖巧早熟的孩子,现在看到这孩子惊慌失措的模样,她心头软,抬头摸了摸他的发顶:“别怕。”

王珞简单的声安慰,让三郎眼眶顿时红了,他哽咽道:“三姐,我不要伴读,我能自己照顾自己,我可能干了,我还能陪四郎读书。”我可以给四郎当下人,只求你们不要拿我阿姨出气。

第25章 夫妻大吵(下)

三郎的话让王珞心微叹, 病态的原生家庭就容易出现这种过分早熟的孩子, 她柔声说:“你是四郎的哥哥,你不提, 我以后也要麻烦你督促阿弟念书。”

三郎怔忪的看着三姐,王珞虽说常年锻炼,可到底今年才十二岁,单手抱会四郎可以,时间长就不行了,她快步进入房间,弯腰让四郎下来,四郎被吓坏了, 紧紧搂着王珞脖子不可放, “阿姊抱!囡囡要阿姊抱。”

王珞哄着弟弟说:“阿姊抱不动你了, 我们坐下来抱好不好?”

王小四这才乖乖的送开手,等王珞坐下,他连忙扑到王珞怀里,三郎看在眼里,将羡慕深深埋入心里,他任何时候都不敢跟阿姨如此亲昵。王珞抱着四郎, 让三郎坐到自己身边, “我这次给四郎找的玩伴, 不是为了陪读,却疏忽了三郎也长大,需要自己的书童了。”王珞暗怪自己没多想, 她总想着三郎有父亲宠爱,父亲挑伴读总比自己方便,王家那么多家生子,还挑不出个好伴读?

三郎忙再次申明:“我不要伴读。”他真的怕了,这次都是伴读惹得祸,他以后才不要别人伺候,他要自己来,这样才不会惹祸。

刘姬也连声道:“他哪里需要什么伴读?姑娘莫要为他费心。”今天的祸事都是伴读引起的,刘姬哪敢要伴读?

“我们家的孩子都有伴读,你怎么能没有?你跟四郎是兄弟,四郎不懂事,以后还要你多多照顾他。”王珞揉揉他小脑袋说,三郎很聪明,他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不止王珞,就是王朗也看出来了,所以他非常重视三郎课业。

家里大郎二郎很小就有伴读,三郎迟迟没有,不是王朗忘了而是他太挑剔,心想给三郎找个聪明懂事的孩子,看这样的孩子哪这么容易遇上的?王珞没见过千树送来的几个孩子,可她对千树的能力深有信心,他能挑给小四的伴读,不定是最聪明的,但肯定是最沉稳懂事的,父亲会看上也不奇怪,她沉吟了会问三郎:“三郎愿不愿意去书院读书?”

三郎怔:“去书院读书?”他现在还只是在王朗外书房,由王朗启蒙。

王珞解释说:“通安县有个洞明书院,这书院是让孩子住在院里,平时由先生教导,甚少回家的。这书院学风好,京城不少读书人家都会送孩子去学院读书。但书院生活条件不好,很多勋贵家的孩子都不愿意去,怕吃苦。”通安县离京城不远,牛车过去两三天的路程,骑马赶路的话,天就能到。

刘姬不能留在家里了,她留下只有死路条,还能让沈夫人借她的死,给阿娘背口大黑锅。没人比王珞更了解阿娘的脾气,她娘或许贪财脾气坏,偶尔会做点让人咬牙切齿的小恶事,但本性不是恶毒的人。她会折腾刘姬出气,不会想要刘姬的命,她没那根筋,就算有林氏挑拨离间,她也没那胆子。从她对王琼所作所为就知道,她胆子也就够偷点大崔氏的嫁妆,偷得还是不起眼的小东西,值钱的大物都不敢动手,她甚至都不知道偷那些没印记、值钱又容易出手的金条银锭。

要是王琼落在林氏手里,恐怕连骨灰都不剩了,可阿娘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她甚至都没想过养废王琼,即使王琼已经被她亲爹养废了。只是阿娘不会下手除掉刘姬,沈夫人却会下手,王家向来自诩名声清贵,家里没出过宠妾灭妻的孽子,阿娘和父亲为了三郎闹到这程度,王家能容得下三郎条命,却容不下刘姬的命。

成国公是男人,不管内院事不会出手,沈夫人对外素来是菩萨心肠,莫说打杀下人了,就是责骂下人都不曾有过,两人都要名声,只有阿娘不需要,凭阿娘的脾气,甚至不用沈夫人下套,她自己就能爽快的跳进去……届时阿娘白担了恶名,沈夫人顺势惩罚儿媳,既不用自己脏手、又多添了分贤名,这种双赢的事,沈夫人这些年也不知道做过多少,王珞怎么可能坐视他们踩着阿娘上位?她马上要入宫,无暇顾及家,还是釜底抽薪,直接把刘姬母子送走干脆。

洞明书院是王珞很早就为三郎和小四打听好的书院,她来是觉得三郎这样早熟聪明的孩子,留在他们这样的家庭太委屈了,她连小四都不想多留,等小四稍微大点,就把他们起送走,这样也能把原生家庭的影响降到最低,将来好歹能保留几分兄弟情。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个人想要有极好的发展,都离不了家族兄弟的帮扶。二来也是担心父母哪天会因为三郎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有送走三郎和刘姬,眼不见为净,才不会吵架。王珞揉了揉涨疼的额头,她只是没想到这天会来的这么快。

三郎闻言有些犹豫,他不怕吃苦,他只担心阿姨留在家里吃苦。刘姬却脸欣喜的说:“要去的!三郎不怕吃苦!姑娘尽管安排!”她这辈子能看的到底了,唯的指望就是三郎能平安长大,科举进士,哪怕将来当个小官,能平顺的过辈子了。

王珞看出三郎的犹豫,她既然出手了,就不会留半截,她对刘姬说:“你若愿意,也可以跟三郎起去。”她就怕刘姬离不开王朗。

没想刘姬听得眼睛都亮了:“姑娘,奴也能起去吗?奴能去照顾三郎吗?”她真可以去吗?

王珞说:“三郎还小,你不去,谁来照顾他?他在书院读书,每月初、十五也能回家住两天,总要有人给他做顿饭补补身体。”

刘姬连忙点头:“姑娘说得对!我跟三郎起去,您连老妈子都不要请,家里的活我都能干。”她已经完全忘了王朗。

王珞好笑道:“家里也不至于拮据到这地步。”她顿了顿说:“你们先去住几年,等四郎满了七岁,我也会把他送过来,届时四郎就劳烦你们多多照顾。”不管大夏倒不倒,王家她再也不想待下去了,四郎她不可能光明正大接走,但可以走迂回路线。

刘姬和三郎欣喜的面面相觑,三郎认真道:“三姐,我会拼命保护四郎的!”

王珞让四郎跟三郎站在起,柔声叮嘱两人:“你们是同骨血的亲兄弟,无论遇到什么事,你们都要记得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不用谁为谁拼命。只有点,你人孤身在外,你阿姨又是宠你的,学业方面只有你自己上心,千万不可学了那些浪荡子,只知吃喝玩乐,不知上进。”

王小四似懂非懂,三郎红着眼眶说:“三姐放心,我定好好用功,将来四弟入学,我会督促他跟我起用功。”他有什么吃喝玩乐当纨绔的资格?也是三姐心善,才给了他读书上进的机会,寻常人家像他这样的庶子,只会给嫡子当下人的份,顶天能学点认字算数,将来给家族打点生意。

这话才是王珞真正想听到的,她欣慰的搂着三郎说:“三郎是好孩子,三姐信你。”王珞不需要奉命从事的庶弟,她要的是能帮扶自己的兄弟,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她家小四基本注定将来只能当个吉祥物,在她累得时候给自己卖卖萌。她需要有几个得力助手的,助手不是天下掉下来的,而是慢慢培养的,三郎就是她看的助手之,她给他上进机会,希望将来两人相互帮助,想要安然渡过乱世,人独木难支,只有通力合作才有可能。他要是觉得自己薄待她,不肯相助,她现在这么做也不亏,起码也对得起自己良心了。

王珞对三郎难得的温情,让三郎红了脸,他直很羡慕四郎,不是羡慕他嫡子的身份,而是羡慕他有三姐的宠爱。大家都说阿耶对他宠爱,可是——如果阿耶真宠爱自己,他会这么跟母亲说话吗?他说的时候有考虑过自己跟阿姨吗?三郎低着头默默的感受着王珞对他难得的温情,他很清楚这或许是他们姐弟此生最亲近的时刻了。

刘姬开心的直抹眼泪,她这会突然想到王朗,“姑娘——”她欲言又止的看着王珞,“奴走了,郎君那边——”

眉绿冷笑声:“你以为你还有伺候郎君的机会?要不是姑娘,三郎还有读书的机会?”今天这出事闹,女君固然会被夫人责骂,但女君有郎君唯的嫡子傍身,姑娘又出息,沈夫人也顶多训斥她回、罚她去佛堂念几天经,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就是抄写经,也有她们下人代笔。但刘姬不过个买来的侍妾而已,既然两人矛盾因她而起,那么她也是给郎君、女君圆面子的最佳人选,如果没有姑娘出手相助,等待她的也不知是什么下场。而三郎也不可能再读书了,就算郎君出面都不可能。

眉绿也不是没规矩、故意插嘴,她是想让刘姬记住,这次是姑娘救了他们母子的命。这种感激姑娘不稀罕,也不会对刘姬点明,可眉绿要让他们记下姑娘这份恩情。就算他们以后当了白眼狼,这笔账也在阎王爷那里记着,逃不掉的。三郎太早慧了,聪慧到让眉绿不得不防,也是姑娘才能有这份心胸气度精心培养他,换成眉绿自己,早寻了机会把这对母子打压到泥地里,永世不得翻身。

主仆多年,王珞对眉绿的心思知之甚深,她也没训斥眉绿胡乱插嘴,绿儿是为自己好,她对刘姬说:“今天闹了这么出,我那祖母还不可着劲的给父亲找温柔体贴的美妾?”她儿子受了大委屈了啊!有时王珞真讨厌这些所谓的上位者,王夫人脑子清醒,知道父亲的脾气、知道林氏的脾气,故意让阿娘嫁给父亲,借着林氏的挑拨几次,成功让大崔氏成为父亲心里永远忘不了的白月光。

成国公、沈夫人为了国公府的利益,睁眼闭眼让父亲续娶小崔氏,横竖父亲不是长子,妻子也不是宗妇,幼子填房而已,不需要上得了台面。儿子受委屈了,可以纳妾安抚他。至于儿媳妇委不委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她自己亲爹娘都不怜惜她,他们当姑舅的更不会上心。她娘如果嫁个普通人家,夫妻恩爱,她也会是个心疼夫婿、疼爱子女的普通小妇人,根本不会变成今天这模样。

第26章 安慰崔氏(上)

眉绿、王珞的话, 让刘姬微微苦笑, 她早知道自己的处境,可知道是回事, 真正面对又是另回事,时至今日,她才深刻觉悟,她自以为夫郎为自己撑起了片天地,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天地,而是层脆弱的薄纸,莫说是给自己支撑天地,就是连点风雨都阻挡不住……

刘姬看着王珞线条完美的侧颜, 姑娘很美, 有着王家典型的那种明艳浓丽, 这种美其实并不讨巧,很容易从浓丽变成艳俗。可姑娘却从没给人任何俗艳感,只让人觉得清极艳极,尤其是王珞现在敛往常的笑脸,神情冷漠,更仿佛尊巧夺天工的玉像。刘姬时冲动, 脱口而出:“姑娘, 您入了宫就借机找个好人家, 让人家早点来提亲,千万别让夫人做主您的终生大事。”好好的姑娘家个个送到熬人的深宫里,他们也不心疼?王家从根子里烂透了, 姑娘这等人品不该填在这深坑里。

刘姬的话让王珞怔,她偏头望着刘姬,刘姬顿时无地自容,她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也配提点姑娘?王珞微微笑,她不吝以善意待人,也欣然接纳任何人的善意,这会让她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真善美的,“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沈夫人打着送她争宠的主意,她也不想想,就凭她跟王家的感情,就算不得已入了宫门,她会替那些没用的男人讨官?他们还是早点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刘姬也跟着笑了,是啊,她都能看出来,姑娘这么聪明,肯定心里有数。

众人商议了番,王珞吩咐眉绿带刘姬母子去找千树,今晚让千树今晚带他们在甜水井巷别院暂住,明天早就他们送去书院。她怕走晚了,沈夫人派人把刘姬押走。到时想要把刘姬救出来就要费番大手脚了,谁也不敢保证,刘姬在关押的时候会不会吃苦。

穿越这么多年,王珞很多方面不可避免的被这个时代同化了,但是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永远改不了。她知道这里奴隶跟贵族不是个阶层,但还是无法接受他们对人命的漠视,人仿佛在他们眼里跟小猫小狗没任何区别。不,她这样在富庶安逸环境长大的现代人,平时就是去菜场买条鱼,都要先请人杀好,更别说杀猫狗这种宠物。而这里的贵族杀人,就跟他们在游里杀人差不多。

眉绿有些担心的问:“姑娘,这样可行吗?”刘姬毕竟是郎君的妾,姑娘作为女儿越权把父亲的侍妾和庶弟送走,这说不过去吧?

“没问题的,我明天会跟父亲说这件事,他会答应的。”王珞说,她父亲除了对阿娘外,对别人都是菩萨心肠。他刚才是时冲动,等清醒过来就知道给刘姬母子带来大麻烦了,她把他们送走,父亲只会夸她聪明,并且把这件事全部担下来的。王珞抬头看着星光璀璨的夜空,轻轻叹了声,现代社会已经很少能看到如此美丽的夜空,也不是全是空气污染的缘故,大城市夜晚也是灯光璀璨,人造光线过多,会把月辉星光遮蔽。人生就是无法两全其美,她这辈子已经得到够多了。

眉绿领着刘姬母子先去外院找千树,两人的行李可以慢慢收拾,人先送走。千树也没想到自己送几个伴读会送出场祸事来,他用力的搓了搓脸,沮丧地说:“早知道我多找几个人!”

眉绿暗忖,就女君那脾气,你找十个都不肯分给三郎个,眉绿也不觉得女君做错了,这本来就是姑娘让阿兄给四郎找的,跟三郎有什么关系?也是姑娘心善,才会对刘姬母子如此照顾。

千树迟疑的问道:“女君还好吗?”修身院的动静大到外面都有耳闻,也是沈夫人暂时没回来,公爷不好直接插手儿子、儿媳的私事,不然他早把郎君叫过去了。

眉绿说:“姑娘会过去安慰女君的。”

千树唏嘘道:“这都是什么事啊。”他真不懂这些大户人家,婆娘就娶个,大家和和美美过日子不好吗?在家里养了这么多女人,闹得夫妻离心,难道郎君还指望那些妾和庶子女将来能伺候他?算了吧!最后伺候在男人身边的不都是老妻?

眉绿不耐烦的对兄长说:“行了!你赶紧走!晚了小心夫人打你板子!”个大男人怎么比她还婆婆妈妈?姑娘忍也就这几年,等姑娘嫁人了,就能把女君和四郎带走了。这是王珞跟眉绿说过的私房话,眉绿谁都没告诉,她不知道姑娘怎么带走女君和四郎,但姑娘既然说了,她肯定能做到。

千树闻言立刻带着刘姬母子离开,他可不想挨板子,千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王家下人,他是姑娘的下人,姑娘都不曾打过他板子,他没道理挨王家的板子。

眉绿送走千树,正想回修身院,却见郎君脸怒气、大步往外院书房走去,郎君已经出来了?眉绿心动,这么短时间,姑娘肯定没跟郎君说刘姬母子的事,她准去安慰女君了。姑娘说明天跟郎君说,可明天都晚了,眉绿暗忖着上前,轻声喊道:“郎君。”

王朗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到眉绿的声音?眉绿不得已,连喊了好几声。王朗这才回神,他诧异的抬头望去,就见个眼熟的小丫鬟吃力的跟在他身后,他想了想,才想起这小丫鬟是女儿的贴身丫鬟,好像叫眉绿?他勉强敛了怒容,冷着嗓子问道:“何事?”王朗大部分时候涵养都不错,不会轻易迁怒旁人。

眉绿也不在乎郎君的怒气,快速将姑娘做的事情说了遍,末了她故作迟疑对郎君说:“姑娘也知道她这事做得不对,可是姑娘说她看到三郎、四郎脸害怕的跪在廊下就心疼,正好千树也没走,她先让千树把三郎和刘娘先带去甜水井巷。”眉绿留了个心眼没说,他们明早就走的事,免得郎君把两人追回来。人都送走了,怎么能回来?回来给女君、姑娘添堵吗?

王朗听说女儿把妾室、庶子暂时送走,先是怔,随即心头涌起阵羞愧,他没想女儿会听到他跟小崔氏的吵闹,更没想到女儿会如此贴心,早步就送走刘氏和三郎,替自己保护他们,他想笑,但这会心情实在不好,也笑不出来,他只能扯了扯嘴角,温声对眉绿说:“你回去跟姑娘说,她做的很好。你让她谁也别说,夫人问起就说这事是我做的。”

眉绿等的就是王朗这句话,有了这句话,她对王朗福了福,便退下了,她实在不想面对郎君。

修身院里,王朗和崔氏闹了番,正房堂屋里片狼藉,崔氏双手抱膝坐在堂屋仅剩的蒲团上,鬓发散乱、满脸泪痕,下人们在王朗和崔氏吵闹开始,便远远躲开,现在也不敢靠近,这时的崔氏就是座焚之无尽的炎火之山。

崔氏茫然的看着满地的狼藉,她对王朗动过心,少女怀春、王朗又生得如此俊朗,崔氏怎么可能没动过心?大崔氏去世后,父亲和嫡母都想跟王家继续结亲,两人要从庶女挑选结亲对象,她那时候跟几个姐妹起见了替大崔氏服孝的王朗,他穿着身粗陋的孝衣,却难掩俊朗的风采,当时所有姐妹都羞红了脸,大家都卯足劲想嫁到王家来,后来因阿姨得宠,在父亲前有脸面,才替自己争取到了这门亲事。

她成亲前直是很欢喜的,她欢天喜地的备嫁、偷偷替王朗缝制小衣,她那时甚至都替王琼做了好几个漂亮小肚兜,她不喜欢大崔氏,可她当时也愿意为了王朗跟王琼维持表面的和睦。她都想过,她不会亲自照顾王琼,但她会像嫡母对自己样,做到面上公平。崔氏恨着嫡母,但也不由自主的模仿着嫡母,她本能的认为嫡母比阿姨行事更稳妥。

后来她又是怎么跟王朗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是她新婚之夜,正满怀欣喜等待着王朗前来,等来的却是王朗抱着大崔氏灵位大醉场的时候?还是入门第次见王家亲眷,众人对她冷漠鄙视,而王朗视若无睹的时候?抑或是王琼对她屡屡挑衅,她每次被她激怒的暴跳如雷,等来的不是王家人对王琼的训斥,而是对自己的训斥的时候?

崔氏完全想不起来了,反正不知不觉间她就跟王朗感情越来越淡漠,在大郎出生后,她甚至都不想再见到王朗了。崔氏自成亲后,就没有天是开心的过的,她在王家的处境是什么时候好起来的?这点崔氏记得很清楚,是阿石长大后,有她替自己出主意,自己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她也在女儿的劝说下渐渐想开,她有聪明孝顺的女儿、有乖巧听话的儿子,她还要王朗做什么?她甚至恨不得王朗死在外面,她愿意守着他跟大崔氏的牌位,跟女儿、儿子快快活活的过辈子。她现在都不管他怎么疼爱长女、庶子,她只守着自己亩三分地,为什么他还来抢她儿子的东西?

那不是王家给她儿子的!那是阿石给小四挣来的!他凭什么句话就要抢走小四的伴读?他凭什么说她是贱种!他嫌弃自己是贱种,他为什么要娶她?崔氏无意识的将手指塞入口紧紧的咬着,她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吗?他为什么这点脸面都不给自己?

第27章 安慰崔氏(下)

王珞走进堂屋, 看到阿娘整个人蜷曲成团坐在地上, 不由心疼,她太明白不顺心的婚姻对女人的摧残了, 尤其是古代这种女人完全依附男人而生的环境,婚姻不顺心比现代更痛苦,她从阿娘背后抱住了她,“阿娘你别伤心,你还有我和四郎。”

崔氏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她随意抹了把脸,“我没事。”

王珞没急着安慰崔氏,她进来时候端了盆温水, 她蘸湿帕子给阿娘洗脸, 又用梳子给她整理散乱的发髻, 又从卧室取来干净整齐的衣服让她换上……崔氏被女儿系列动作弄懵了,下意识的跟着女儿洗脸换衣整理发髻,不会功夫,崔氏又变回年轻貌美的贵夫人,而不是满脸憔悴的弃妇。

王珞又端了碗温热的牛乳给崔氏,让她慢慢喝。崔氏看着铜镜的自己, 情绪下平静了。她跟王朗不过吵了架而已, 又不是天塌了, 日子还不继续过吗?王珞见母亲神色好转,微笑的弯腰收拾房里的杂物。崔氏见女儿跪在地上捡碎瓷片,连忙说:“你别动, 小心伤到手。”

“我会小心的,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去卧室休息吧。”王珞将堂屋收拾的勉强能见人,便吩咐下人进来,让他们把地上仔仔细细擦上三遍以上,务必要把所有的碎瓷都擦干净。小四喜欢在趴在地上玩,她怕小四会被碎瓷片划破手,可惜这里没有吸尘器,不然吸遍就行。

众人见姑娘神色自若的吩咐他们做事,慌乱的心也安定下来,开始有条不紊的干活。

王珞跟崔氏去了卧室,崔氏不等女儿劝自己,就对女儿说:“你放心,我不会动刘姬和三郎的。”王珞怔,崔氏对女儿笑了笑,疼爱的抚着她鬓发,“你来年都十三了,都要开始说人家了。好容易才让你争取到入宫伴读的机会,阿娘不会让你名声受损的,我的闺女要嫁个最好的人家!”她对外连王琼都夸了,难道还忍不下这口气吗?她闺女肯定要比王琼嫁得好!

王珞见阿娘故作欢喜的对自己笑,心酸涩,她头靠在崔氏肩上,“阿娘,你再忍忍,顶多再有三年,我就带你跟小四离开王家。”离开王家这话,王珞只对眉绿提过,没跟阿娘说,她怕阿娘沉不住气,跟王朗吵架时脱口而出,她跟王朗或许都会无心,但王家多得是有心人,传出去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