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太师看向夏云钦,夏云钦恼怒地说:“朕气怒交加,被朕撕了。”

夏亦轩冷哼了一声:“陛下,臣只要一句话,便可证明梓悦他不可能会谋反,也根本没有必要谋反!”

“瑞王殿下你这不是把这大事当成儿戏吗?陛下,老臣恳请陛下,速速查封广安王府,更是要对广安王速速审问,查出那几份物证的原件,缴兵符更是当务之急!”

“兵符…”门外有人喘息着应了一声,夏云钦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准备再次拿他开刀,冷然道:“方大人,朕让你出宫回府你没听见吗?你这是准备强逼圣意不成?”

他的语声阴冷,显然已是怒极,夏亦轩心中一凛,刚要劝阻,却听见方于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臣知道兵符在哪里!广安王无心谋反,可见一斑!”

夏云钦霍地站了起来:“在哪里!”

“在…在臣这里!”方于正在身上一阵乱摸,那日在阳泽城外,慕梓悦给他的兵符,慕梓悦一直没有要,他一直没舍得还!

夏云钦和夏亦轩抢上前去接了过来,果然,青铜制成的虎头凛然生威,虎眼用黄金嵌成,左右两边各有两个大字“征西”“定北”,由先帝亲笔所书,大夏只有两块,一块慕梓悦所有,一块夏亦轩所持,不可能有假。

夏云钦顿时呆了,一阵狂喜骤然涌入心头,他语无伦次地道:“走,快去看看梓悦,没兵符谋什么反!对了,朕亲自去,梓悦哥哥一定在怨我…”

“陛下,陛下谨慎行事,这,这也不能证明…”余太师也有些懵了,如果慕梓悦要谋反,这虎符不带,他如何调动征西、定北两军?

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沈若晨变调了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凄厉之极:“陛下,梓悦吐血了!御医呢,快请御医!”

仿佛一道惊雷,炸得屋内的几个人呆若木鸡,半晌,夏亦轩才恢复了意识,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殿外,只见沈若晨的白衣上喷溅着血迹,令人心胆俱裂。

夏云钦紧跟着冲了出来,看着沈若晨的模样,忍不住浑身都哆嗦了起来,他刚想说话,骤然之间,昏暗的夜空中闪了闪,西北角上仿佛喷薄的日出一般,红光乍起,瞬间映亮了整个皇宫;一阵喧嚣声远远地传来,站在殿外的人都仰头看了过去。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救火…”

几个人对望了一眼,每个人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那种掩饰不住的惊恐:皇宫的西北角,那不就是缚虎牢的所在吗?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再忍忍,,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呸,,,我们在冬天都冻死了,还要春天干啥!

54第54章

夜风微微吹拂,夜色朦胧,月光在云层中忽隐忽现,树影瞳瞳,偶有花香飘过,乍眼看去,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

只可惜,入目之处,焦黑的泥土,冒烟的焦木,慌乱的人群…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显得那么的残酷。

缚虎牢的栅栏和大门大部分都是坛子粗的木头制成,雕刻得十分精美牢固,却经不起半点火的烧炙,片刻之间便化为灰烬,端着水盆、抗着木桶的侍卫和宫人蜂拥而至的时候,缚虎牢中的东西半挂半倒,已是残垣断壁。

轮值的侍卫虽然训练有序,但训练的只不过是如何撕杀、防卫,这牢中的火势一起,浓烟弥漫,十个有八个都慌了神,好些个被熏倒在牢门口;负责守值的四个侍卫,三个因为慕梓悦的吐血出来求援,着火前只有一个侍卫长守在慕梓悦的身旁。

小庆子眼看着夏云钦跌跌撞撞地往里走去,哭丧着脸拦在他面前:“陛下,陛下不可涉险!”

有人灰头土脸地从里面冲了出来,脸上沾着焦灰,万分狼狈:“陛下,王爷,不要进去了!”

“为什么?”夏亦轩木然问道。

“广安王他…他已经去了…”那人神情哀戚,声音哽咽,“卑职怕你们看了…受不了…”

“不可能,”沈若晨喃喃地道,他的双腿一软,几乎栽倒,“他怎么会去了…怎么可能去了…”

那个肆意张扬、傲然潇洒的广安王,怎么可能忽然就去了!明明昨天,昨天还是那样张扬地在他眼前!

“胡说!你胡说八道!”方于正的双眼赤红,扶着墙壁怒喝道,“梓悦不可能死!他不会死的!”

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失声恸哭了起来:“卑职失职!沈大人走了以后,广安王喷血不止,只怕是中了极毒的毒药,卑职吓得魂飞魄散,广安王又让卑职去请陛下,卑职一时糊涂,就走出了牢房。”

夏云钦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神情狰狞:“后来呢?你敢玩忽职守,朕要砍了你的脑袋!”

“卑职刚刚出了牢门,便闻道一股异味,眨眼就火光冲天,卑职救之不及,请陛下治罪!”那人伏在地上连连叩首。

“他为何不想活了!朕不准他死!朕不准他离开!快,快把他救出来!”夏云钦嘶声叫道。

里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几个侍卫狼狈地钻了出来,跪倒在夏云钦面前:“陛下,里面发现了一具焦尸,身形和广安王一般无二,上面还剩衣袖的一角,正是沈大人送来的锦袍。”

缚虎牢内焦黑一片,触目惊心。夏亦轩第一个走进了牢内,一眼便看到了蜷缩在中间的一具焦尸,用一块白布盖着,只是露出了一双烧得有些变形的双脚。

他的喉中逸出一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一拳砸在了墙上。

夏云钦只瞟了一眼,便惊惶地叫了起来:“不是的,他不是我的梓悦哥哥,梓悦哥哥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死!你们都骗我!”

他象个无所适从的孩子一般,在牢房里慌乱地转圈,四下摸着墙上的石砖,喃喃地念叨着:“这里一定有机关,一定是的,梓悦哥哥逃走了,梓悦哥哥,你快回来,我错了,都是我错了…”

夏亦轩大步走了上去,一把掀开白布,刚想伸手朝着焦尸的胸口和□摸去,却发现那身上简直惨不忍睹,几乎都已经变形,哪里还能看出什么端倪!

方于正仿如梦游一般地走了上来,缓缓地蹲了下来,痴痴地看着慕梓悦,忽然之间,眼中涌出泪来,泣不成声。

小庆子在一旁抹着眼泪,哽咽着说:“陛下,诸位大人,节哀顺变,广安王若泉下有知,也必定不忍让你们太过伤心…”

夏亦轩喘息了两声,四下看了看,只见牢中所有的东西都烧了个精光,只有角落里还有一个变形的东西,依稀是个酒壶。

他缓缓地走了过去,半跪了下来,死死地盯着那东西看了许久,拿在了手中,忽然高声喝道:“谁?是谁最后在广安王跟前伺候的,快过来答话!”

那侍卫长应声而入:“是卑职,卑职姓张名裕,任禁卫军左骁营校尉,奉命看守广安王。”

“广安王何时吐血?牢中有没有异常的人入内?火起时为何只有广安王一人?”

“有两位公公拿着陛下的贴身玉佩入内,卑职不敢阻拦,呆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一走,沈大人就来了,广安王吐血时沈大人也在,大伙儿都又惊又怕,都赶着去叫御医了,卑职原本是万万不敢离开半步的,只是广安王写了一封信,让卑职速速去请陛下,卑职这才想让外面的侍卫来接替。”张裕从怀里哆嗦着掏出了一块帕子,显然是从衣袍上撕下来的。

夏亦轩接了过来,眼中血红一片,几乎不敢再看第二眼:那上面的字居然是用血写成的!一笔一划,便是他化成了灰也认得,正是慕梓悦的笔迹。

“万事成空,心若死灰。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陛下若是念着臣的半点恩情,恳请善待家人,勿要迁怒守卫和朝中大臣,否则,臣纵在九泉,也不能瞑目。愿我大夏,国富民强,臣虽死犹生…”

夏亦轩胸中如遭重击,惨然一笑,手中的帕子无力地落在了地上:“万事成空,心若死灰,慕梓悦,难道,我的一腔深情,居然这样被你熟视无睹!难道,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

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怆,一步一步地挪出了牢房。

“万事成空,心若死灰。碧落黄泉,永不相见…”夏亦轩高声吟诵的声音渐行渐远,渐渐地,再也听不见了。

“万事成空,心若死灰…”沈若晨呆呆地站在原地,喃喃地念叨着,只觉得胸口一甜,喉中一股铁锈味袭来,原来,那个钟灵毓秀的广安王真的死了…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南柯一梦,梦醒了,可是,他的胸口仿佛剜心般的痛是为的什么?

正德五年,朝中砥柱广安王无故失踪,禁卫军闭城七日,挨户搜索,却未果,凶多吉少。英宗夏云钦闭朝半月,却坚不发丧,在宫中设佛堂,日日膜拜,以求广安王平安无事。

英宗重启早朝之后,性情大变,沉默寡言,行事阴狠,朝政动荡,幸得朝中权臣尽除,更有名臣良将护佑,终将皇权尽收,政令渐通。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这章少了一点,,,第二卷结束了,没法子,只好卡在这里。不过还有下一章防盗的小剧场,有兴趣的亲可以看看,没兴趣的亲就不要点下一章了,如果不小心误点也没关系,会不定时加内容更新,以后添加的内容都可以免费看的。

55第55章

又是一年春来到。

木齐山是京畿地区数得上名儿的风景秀美之地,这块福山宝地钟灵毓秀,将一整块平原分隔成两个小镇,西齐镇以竹海云涛闻名,恍如仙境,大夏的文人墨客时时光顾,留下了许多画作和诗篇,更有许多附庸风雅的高官贵人,在这里置下了别庄,以求占点仙气。

而一山之隔的南齐镇却是风水师口中的风水宝地,尤其是木齐山的南侧,是大夏的开国重臣慕家的墓地。

南齐镇一共一千来户人,民风淳朴,每年这个时候,木齐山下总会有一些人陆陆续续地前来祭拜祖先,顺便到镇中一游,镇民们也就喜欢拿出点自家酿的米酒、腌制的腊肉来卖。

不过,南齐镇上最有名的米酒,当属镇西的沐风酒家,它坐落在木齐山到京城的必经之处,里面的米酒乃是当地一绝,甘香醇厚,迷而不醉。

这一阵子,最让南齐镇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这沐风酒家。一个月前,有人出了银子,用旁边一栋华丽的酒楼置换了这三间平房的沐风酒家,风老板差点没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乐不颠颠地就搬了出去。

小地方的人没啥见识,一致认为这新任的老板不是疯了就是傻了,每日里得空就往酒家门前张望着,想看看这个傻瓜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直过了小半个月,那老板才慢悠悠地现了身,既不是脑满肠肥的商贾,也不是不懂世事的少爷,只是一个寻常的妇道人家带着两个伙计。

那老板娘长得只能算是清秀,约莫二十四五岁,脸色惨白惨白的,看起来就好像个病秧子,唯独一双眼睛十分清亮,黑的仿佛一汪深潭。

酒家连招牌都没换,还是卖些酒和小食,老板娘和伙计都懒得要命,一天卖一顿中饭和两顿点心,辰末开门,酉时过了便开始打烊,看得对面那起早摸黑的酒楼老板眼睛都快出血了。

小镇的人没什么大事,好奇心能杀死猫,酒家一开业,放了两串鞭炮,便有人探头探脑地进了门,这没几天下来,整个小镇便都传开了:这老板娘开的是黑店,一壶酒居然要卖五钱银子,这是抢钱啊!

再过两天,小镇又传开了:这家店里的小食和点心可真是好吃啊,尤其是一道醋浸花生和腌脆萝卜,让人一吃就停不下来!

又过了两天,全小镇的人都知道了,到这酒家喝酒,结帐的时候,老板娘必定会在柜台后问上一句:这酒如何啊?

若是你答“尚可”,这五钱银子的酒钱一分不少。

若是你答“不错”,这餐饭钱的零头八成就抹掉了。

若是你诚诚恳恳地把这酒夸成一朵花,老板娘必定会瞥上你一眼,淡淡地吩咐一句:酒钱免了。

“诸位不知道有没有和小生一样,有种奇怪的感觉?”此时此刻,闲聊的人群中,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悠然问道。

“田秀才,什么感觉?你是读书人,咱们粗人比不上,没啥感觉啊。”大家都哄笑了起来。

“那双眼睛一瞥过来,就好像冰雪初融,又好似银瓶乍破,还好比寒梅初绽…心神俱醉啊。”那田秀才摇头晃脑地说着,眯起了眼睛,仿佛在回味那一瞥。

大伙儿的哄笑声更响亮了:“田秀才,是春天到了的缘故吧。”

“田秀才思春了,不过你的话咱们听不懂,有本事对着那老板娘去说啊。”

忽然,有个声音迟疑着响了起来:“别说,其实那老板娘的眼睛真是…特别,让人看了还想再看。”

“我也见过,”另一个人探出头来,“她瞥了我一眼就走了,我可真想求她再看我几眼。”

田秀才更加得意了,拱了拱手说:“英雄所见略同,这个中滋味,你们这群俗人,都是不懂的。”

有人又起哄了起来:“秀才,你这么懂,不如你去把那老板娘娶了回来,就可以日日看,时时看了,省得每天花五钱银子去喝酒。”

“是啊,你的老婆都没了好久了,就凭你一个秀才,又是私塾的先生,那老板娘一定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呸!”田秀才呸了他们一口,却也不着恼,想来是个脾气极好的,“用得着你们瞎出主意?被你们这些人人一说,原来极美的事情都能说俗了。”

说着,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分开人群,便往沐风酒家而去。

正值三月,空气中散落着花的清香,镇中的小路上不时有陌生人骑马、坐轿走过,此时正值祭奠先人的时节,是南齐镇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田秀才喜滋滋地到了酒家,和往常一样,要了几盘小食,一壶小酒,坐在最靠近柜台的那张桌上,只见老板娘懒洋洋地趴在柜台内,只露出了一头秀发。

田秀才鼓起勇气,开始和老板娘搭讪。

“这个,怎么从来没见你家老板的模样?”

一旁同样懒洋洋趴在桌子上的伙计噗嗤笑出声来。

老板娘头都没抬:“没有。”

田秀才脸一红,心一喜:“这个,夫人这是昨晚没有睡好吗?”

老板娘的声音很冷:“我很老?”

田秀才的脸更红了:“是小生唐突了,姑娘,姑娘看起来精神不济,小生有个好友是大夫,要不要帮你搭个脉?”

“不用。”

田秀才的脸都红的快滴出血来:“小生姓田,是私塾的先生,姑娘有空不妨来看看。”

“先生?”老板娘终于抬起了头,对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田秀才大喜,终于稍稍挺了挺胸,他的模样在这个小镇上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又是读书人,气质算得上儒雅,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岁,自从妻子过世后,小镇里说亲的一大把。

老板娘的的一双眼睛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田秀才原本带笑的神情忽然有些僵住了,那眼神没了以往的灵秀,忽然多了几分犀利的杀伐之气。

“扑通”一声,老板娘重新趴回了柜台上。

田秀才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些纳闷地看着老板娘的秀发,刚想再接再厉搭讪,却见门口的帘子一挑,进来了两个人。

为首的一个身形高大,一身黑色的锦袍,眉峰仿佛一把尖刀,直入发髻,一双眸子淩然,薄唇紧抿,那份威严和冷峻盖过了他的俊朗,让人一见便心生寒意。

身后那人显然是他的随从,快步走到一张桌子旁,拂了拂桌椅,这才让他的主人坐了下来。

“王爷要用些什么?”那随从低声问道。

那人沉默了半晌道:“听说…他喜欢喝这家的米酒…”

随从欲言又止,长叹了一声,冲着柜台道:“小二,来壶米酒,再来两道拿手菜。”

柜台上的老板娘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趴在桌上的伙计小竺四下张望了片刻,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哎呀客官,我家现在不卖米酒了,不过我家的酒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师所酿,五钱银子一壶,你要不要?”

那人倏地看了过来:“不卖米酒了?”

小竺被看得心头一寒,旋即便不服气地瞪了回去:“要喝以前的米酒,麻烦客官出门左拐,慢走不送。”

那人的神情怅然,低声道:“原来如此,换老板了,看来终究是我没缘分。也罢,就来一壶你家的酒吧。”

小竺懒懒地应了一声,刚准备往里面去取酒,另一个伙计小狄走了过来,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容:“不好意思,客官,今日的酒卖完了。”

那人愣了一下,神情冷漠地看着他们。

随从在一旁恼火了起来,指了指屋内的食客道:“怎么,他们都有,就我们来了就卖光了?这才是晌午,你们便不卖酒了,怎么做生意?”

小狄挠了挠头,为难地说:“开门做生意,要是有我为什么不卖给你?不如这样,我陪你去对面去看看?再不济,我帮你去对面买两壶米酒来总成吧?”

田秀才在一旁有些发慌,照他看,那两个人非富即贵,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他连忙站了起来打圆场:“这位仁兄贵姓?要是不嫌弃的话,我这里还有一壶,不如一起…”

那随从沉着脸,从他手里接了过来,随手掏出一块碎银扔在了他的桌上:“多谢了。”

小狄死死盯着那壶酒看了一会儿,让人几乎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把那酒抢过来,只是眼前那随从,双手平稳,气息充沛,一看便是个高手,他不敢造次,只好悻悻地回到了柜台前。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那人端坐在凳子上,慢慢地自斟自饮,美酒仿佛化去了他浑身上下的冷冽,他的眉目间渐渐地浮上了一层哀凄之意,令人不忍再看。

“梓悦…你到底在哪里…”那人低语着,语声悲凉。

“我等了你那么久,你,你的心难道真的是石头做的不成…”

“你连你家人的忌日都不来了吗?我在山里等了你两天两夜…”

“碧落黄泉,难道你真的要我去那里找你?可我很怕,怕我去了,却还是找不到你…”

骤然之间,他将壶嘴对着自己咕嘟咕嘟大口喝了起来,不到片刻,那壶酒便被他喝得精光,“咚”的一声巨响,他把酒壶在桌上一拍,哈哈大笑了数声,只是不到片刻,那笑声便戛然而止,他的眼中泪光莹莹,高声唱了起来: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诗经 绿衣)

那随从再也忍耐不住,哽咽着劝道:“王爷!王爷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想必广安王在九泉之下,也不忍见王爷你这副模样!”

56第56章

那人正是瑞王夏亦轩,那日他见了慕梓悦尸体,又循着蛛丝马迹,查出了当日丽太妃逼着慕梓悦喝下了毒酒,心里虽然明白慕梓悦不可能还有生机,却总是还存了万分之一的侥幸之心,四处打探慕梓悦的踪迹。

他生性坚忍,从不轻言放弃。昨日是慕梓安的忌日,慕梓悦这些年来,除了清明,每逢此时都会到木齐山祭奠,风雨无阻,夏亦轩便早早地潜伏在慕家的陵墓,几乎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只是,满心的期盼,换来的依然是在已经破碎的心口再戳上一刀,令人心神俱碎。

夏亦轩高亢而凄凉的歌声在屋中回荡,众人都愕然看着他,却不敢打断,两个伙计面面相觑,很想咬牙上前提醒一下:客官,咱这里是酒肆,不是歌馆!

“匡啷”一声,后院好像打碎了什么,小狄再也没心思管夏亦轩唱歌了,一猫腰便便钻到后院去了。

夏亦轩唱得兴起,从怀里取出一支玉笛来,只见那玉笛通身翠绿,正是慕梓悦在惠州看中的那支,当时的他,嫉妒慕梓悦满心满眼都是沈若晨,离开徐府的一早就把这笛子强买了过来。

只是,现在看着这笛子,才恍然惊醒,如今,就算他想嫉妒,也没有人可以让他嫉妒了。

悠扬的笛声响了起来,原本欢快跳跃的曲调在夏亦轩的口中仿如杜鹃啼血一般。

“这…这不是《冲天调》吗?”田秀才在一旁听着听着,有些糊涂了,“兄台你这是有什么伤心事?不要把好好的一首曲子糟蹋了。”

夏亦轩恍若未闻,他何尝不知这曲子的前半首是如何的欢快?他何尝不想吹得欢快些?这首曲子他吹了四年,每一个音符都烂熟于心,只是,他怎么还能吹得出那欢快的调子?只怕,只怕这辈子都不能了!

慕梓悦那张扬的脸庞在他眼前萦绕,他心中大恸,曲不成调,末了,任凭那笛孔在嘴边,也扬不出气息了。

终于,他把玉笛握在手中,低低地喘息了几声,双手一用劲,玉笛卡嚓一声分为两截!

后院传来一声惊呼,小竺的脸色变了变,也抢进了后院,田秀才有些着急,厚着脸皮柜台里凑了凑:“没事吧?姑娘你没事吧?镇里的周大夫是在下的好友,不如我去请他过来?”

他张望了好一会儿,小竺才从里面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看都没看田秀才一眼,对着屋子里的人道:“大伙儿都吃得怎么样了?小铺要打烊了,没吃完的赶紧啊!”

话音刚落,门帘一挑,又有人走进了酒肆,只见此人白衣胜雪,身姿优雅隽秀,一双眼睛清亮温润得仿佛湛蓝的天空一般,唯一可惜的便是一脸病容,让这谪仙般的容颜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原来是你…梓悦一直在找的吹笛人…居然是你…”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怆然。

夏亦轩缓缓地将手中的断笛放在了桌上,依恋地摩挲了片刻,漠然道:“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木齐山下的吹笛人。”

那人仿如木头般地呆了片刻,忽然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气息急促,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气了一般。

屋子里的人都一脸的可惜:原来,这仙人一样的公子,居然是个痨病鬼!白白生了这么好的一幅皮相!

他的身后立刻窜出来了一位家仆,飞快地递上了一碗东西,那人急急地就着手喝了一口,随后掏出一块帕子捂着嘴,那咳嗽声渐渐闷了下来。

家仆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低声埋怨:“大人你这个病最怕受凉,这山里头春寒料峭,非得过来干嘛?”

那人苦笑了一声,只是走到了夏亦轩的身旁:“有消息吗?”

夏亦轩的眉头紧皱,显然并不愿意和他多说话。

那人一下子急切了起来,咳得惨白的面容上略带潮红,屏息看着他道:“是不是有什么蛛丝马迹?你为何不让我们一起过来?多个人就多一分主意。”

夏亦轩嘲弄地看着他:“沈大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梓悦若是看到你,只怕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人正是当朝的吏部尚书沈若晨,缚虎牢事件之后,他手握着那块兵符在宫中站了整整一晚,第二日便病倒了,因风寒、咳血卧床足足一个多月,十分凶险,等他的病刚有起色,便不顾阻拦,挂冠而去。

彼时朝中一片混乱,余太师终究年老体弱,又多年未曾理政,操了半月的心便力不能及,他的两个儿子能力不足以领率群臣;方于正毕竟资历尚浅,只能震慑一下御史台和一些年青的官员;西北边疆隐有异动,征西、定北两军人心浮动,几名将军数次派人飞马上奏,凭空约好了一样要求广安王巡军稳定军心;平鲁之乱初定,百废待兴,若是政令一乱,很有可能让齐王趁火打劫…

夏云钦在群臣的催促下临朝,只是性情大变,每日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地盯着底下这些人,动不动就严刑峻法。他恨不得将所有有关的守卫和大臣统统处死,更恨不得处死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却因为慕梓悦的血书,不得不将满腔的悔恨和怒意埋在心底。

眼看着大夏的朝堂好像塌了一个角一样,被人一推就倒,夏亦轩无奈之下,终于深夜到了沈府,和沈若晨一夕长谈,终于请得沈若晨重任吏部尚书之职,领率众臣;又怒闯后宫,将慕梓悦的血书扔在了他的脸上,痛责了夏云钦。

几个人仿佛约好了一般,再也没提当初那惊心动魄的一天一夜,只为了完成慕梓悦遗书上的心愿:愿我大夏,国富民强。

昨日是慕梓悦祭奠胞妹的日子,方于正、夏云钦、沈若晨也都知道她的这个习惯,这半年多来,这几个人日日被后悔和思念煎熬,虽然明白慕梓悦在此情况下逃生的希望渺茫,却总还盼着有奇迹发生,盼着夏亦轩能带来好消息。

沈若晨跌坐在了椅子上,半晌,才惨笑了一声:“原来,老天爷是算好了,连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夏亦轩闭了闭眼,睁开时眼中的凄然已经变成一片决然,他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会,他不会死,他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有很多破绽,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其中的关键串连起来而已。”

“其实,你要知道他有没有真的…死…有个办法。”沈若晨的眼神木然。

“什么法子?”夏亦轩沉声道。

沈若晨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回城再说吧,你不适合做这个,这种事情,我来就好,就让他在九泉恨我入骨吧。”

一旁的小竺越来越不耐烦了,眼看这食客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一甩手中的抹布,大步走到他们的桌前,笑嘻嘻道:“客官,不好意思,家里有事,明日请赶早。”

“这才刚过晌午,打什么烊?”夏刀冷冷地道。

“小铺的规矩就是想打烊便打烊,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小竺有些无赖地笑了笑。

田秀才还没走,乐不颠颠地又来打圆场:“你们外地来的不知道,沐风酒家就这样的,对了,这位爷,这酒怎么样啊?好喝不?”

夏亦轩的眉头微蹙,咂了咂嘴,刚才激愤心伤之下,根本没有心情品酒,现在被他这样一问,那酒的余香倒是在喉中隐隐泛起,只是…只是这味道怎么有些熟悉…

他霍地站了起来,激动之下,把那张歪斜的小桌子撞倒在地,几步跨到了小竺跟前,伸手便朝他的双手抓去,小竺一惊,身子急退。

夏亦轩有些意外,左手变招,一把擒住了他的脉门,右手便朝着他的胸口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