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关着陆离的劳烦,谢安澜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单间确实是比外面干净了许多,但是实在是太阴暗潮湿了一些,大白天的,也只有一个不过方寸大小的小窗口有一缕阳光照进了,让整个房间不至于都是一片黑暗。陆离就坐在这束光的旁边,眼光没有直接照在他身上,却又能让人看清楚他整个人。

陆离依然穿着昨天从翰林院出来的时候穿着的官府,整齐干净的连一个褶子都没有。神色也依然一如往常的平静淡定,仿佛他现在坐的地方是翰林院的班房而不是承天府的牢房一般。谢安澜走近他,挑眉浅笑道:“我说四少爷,这么短的路你都能从翰林院迷路到承天府来,可真是让人意外啊。”

陆离抬眼,“让夫人担心了。”

谢安澜轻哼一声,走到陆离身边嫌弃地看了看还算干净的地面,也学着陆离坐了下来。

“喏,饿不饿?昨儿给西西带的点心,剩了一些给你带来了。”

陆离也不嫌弃这是西西吃剩下的,接过来慢条斯理地低头吃着。谢安澜偏着头打量着他,嘴里道:“公公婆婆昨天来过了。”放在身前的手却已经飞快地比划了几个手势:你没事吧?

陆离微微摇头,“父亲说什么?”

谢安澜耸耸肩道:“还能有什么?自然是骂了你一顿。”

昨天是怎么回事?

陆离伸手取出一个小东西放进谢安澜手里,一边道:“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能出去。”

谢安澜一看手里的东西,脸色微变恨恨地瞪了陆离一眼,“你确定?”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陆离道。

“…。”没错,你就是浊的那一个么。

“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安澜叹气道:“听说你一口气杀了四个人?现场到处都是血,你怎么可能……”谢安澜手指飞快地在他手心里滑动:当真没问题?

陆离轻轻握住了她滑动的纤细手指,“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么…如果一直找不到凶手,你该怎么办?”谢安澜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担忧。

陆离轻叹了口气,“总会有办法的。”

一只手握住谢安澜的手,另一只手慢慢在她手心里划了几下。谢安澜神色微动,垂抬眼看向陆离。

陆离轻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谢安澜声音清幽地在牢房里响起。

牢房的墙后面,是一间布置极其简单却宽敞的房间。此时这个房间里也坐着几个人,墙后房间里的声音清晰的从看似厚实的墙壁后面传来,传入在场的所有人的耳中。

新科探花犯案自然不是一件小事,如果罪证确凿不仅陆离本人倒霉,朝廷的颜面也不好看。这样的案子承天府尹也不敢独断专行,当即便上报了刑部和大理寺,就连翰林院都专门拍了一个人来跟进案子的进展。此时,房间里坐着的几个人便分别是承天府尹,大理寺左寺丞柳浮云,刑部正六品主事以及翰林院一位从五品学士。

按照品级,这些人自然都是以承天府尹为主了。承天府尹今年不过四十来岁的模样,这几年被给柳三收拾了不少烂摊子心中对柳家也颇有几分腻味。而且他是天子的心腹,因此在柳浮云面前就没有一般官员的小心翼翼。听完了墙后面夫妻俩的对话,承天府尹方才问道:“三位,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倒不是所有的案子都需要审讯官员躲起来听壁角。而是这个案子有些麻烦,四个身体不弱明显会武功的彪形大汉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给当面杀了,这书生身上还纤尘不染一点血迹都没有,这话说出去谁信?至于外面那些传说陆离是隐藏的绝世高手什么的他们自然也听说过了。但是这种话也只能给普通百姓们消遣八卦罢了。一个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和练过武功的人身体上是有着明显的差别的。就算是苏梦寒病入膏肓寻常人看不出来,但是只要有懂武功又懂医术的人亲自查看,依然能看出来他曾经习武的。

又如谢安澜那样的伪装高手,寻常人也看不出来。但是除了刚刚醒过来的那段时间,如今的谢安澜也是禁不起仔细检查的。只不过武功高强又同时医术高明的人这世上毕竟是少数,而且男女有别,就算有这样的人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要求检查女子的身体罢了。

所以,陆离是肯定不会武功的。那么…他是怎么一口气杀掉四个人而自己还不沾丝毫血迹的?

如果是用暗器,什么样的暗器如此厉害?四个死者的伤口大量出血,伤口也不小根本分不清楚是用什么利器造成的,而无论是死者身体里还是案发现场都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凶器的东西。

找不到证据,陆离也不承认自己杀了人。于是,这个案子就陷入了僵局。

在场四人中,承天府尹和翰林院学士是倾向于相信陆离没有杀人的。但是刑部那位主事和柳浮云却有疑虑。刑部主事怀疑是因为他见过的稀奇古怪的案子太多了,总想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们遗漏掉了的线索。而柳浮云的怀疑则是单纯的因为陆离这个人。如果不是陆离做的,陆离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发现那里死了人陆离为什么不离开?甚至陆离的辩解都让柳浮云觉得他其实并没有怎么真心想要为自己脱罪。

翰林院学士立刻开口道:“很显然,这事儿陆编修是无辜的啊。一个读书人莫说是杀人了,就算是杀鸡只怕也不容易吧?更何况是四个彪形大汉,那可是四个人,不是四个毫无反抗力的塑像。”

刑部主事摸着下巴道:“如果,那四个人就是毫无反抗能力呢?”

翰林学士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什么叫毫无反抗能力?中毒了?还是传说中的被点穴了?”文人好名,如果陆离是因为别的原因倒霉也就算了。翰林院出了个凶残的杀人犯?这怎么可以?更何况,翰林院的人只怕也没有哪一个真的相信陆离能杀了那么多人。

刑部主事有些郁闷,仵作和大夫都验过了,那些人并没有中毒。伤口处开裂的很大,但是很难确定是用什么东西造成的。如果是刀剑之类的东西一下子造成的,陆离没那么大的力气。如果是分几次慢慢弄出来的,陆离身上不可能那么干净。如果他有空处理身上的血渍的话,就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柳浮云问道:“现场可有发现什么?”

承天府尹摇头道:“没有,连凶器都没有找到。如果实在是找不到证据的话,我们只怕就要放了陆探花了。御史台的曹老大人之前就派人来问过了。”承天府尹表示他可不想得罪御史台的言官。虽然他也算是昭平帝信任的人,但是万一他惹上了言官昭平帝绝对不会对他向对柳家人那么尽心尽力。

刑部主事摇头道:“现在说这话还为时过早。谁知道方才这位探花郎和夫人的话,是不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能够成为探花的人,总不至于太傻。

承天府尹也不跟他争论,叹气道:“那就继续查吧,那几个死者有什么线索?陆探花总不至于无缘无故的就杀人吧?”

刑部主事道:“昨天就让人查过了,就是上雍城里几个不务正业的混混罢了。说不定是想要勒索陆探花。”

翰林院学士一脸怪异,“几个混混想要勒索陆编修,所有他一怒之下就当众把人给全杀了?马大人,陆少雍他是今科探花,不是个没有理智的疯子。”更何况,当街拦路勒索朝廷官员,死了也是活该吧?

刑部主事马大人也觉得自己这个猜测略微有那么一些不靠谱,对翰林学士的瞪视倒是没什么反应。

承天府尹有些烦躁的摆摆手道:“算了,横竖人已经关起来了。就在看看吧。各位大人也照着你们的想法去查吧。若是实在是查不出来,再说吧。”

“是。”三人齐声应道。

告别了曹修文的谢安澜回到家中,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把玩着手中的小玩意。一个看似很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仿佛就是一个随身带着的小饰品。谢安澜想了想,手指灵巧的将这小东西拆成了几块更小的,然后重新组装出来。看着眼前变了一个形状的东西,谢安澜叹了口气。

“陆离,你倒真是个人才!”

这是千机箭最核心的部分,但是跟谢安澜前些日子买回来的千机箭残图已经有很大的区别了。之前她一直看到陆离在摆弄这个,说是既然做不出来一模一样的,那就改成自己能做出来的。这个东西做得很精巧,除了最核心的这一块以外,别的都是随手可得,随手可弃的东西。很显然陆离当场就将这东西给拆掉扔了,又将核心零件改变了形状放在了随手的袖袋里,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低头想了想,谢安澜低头在桌边的抽屉里翻找起来。

“少夫人,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来了。”门外,陆英恭声禀告道。

谢安澜微微挑眉,淡淡道:“他们来得倒是不快。请到大厅吧。”

“是,少夫人。”

来的客人正是刑部的那位马大人以及柳浮云,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官差之类的人物。看到从外面走进来的谢安澜,两人眼中都有一丝惊艳闪过。

可上雍第一美人沈含双平分秋色的容貌,曾经还被穆家大小姐扬言可取代沈含双第一美人名号的女子。谢安澜虽然并不经常出现在京城的各种场合中,但是名声却是一点儿也不小。虽然丈夫入狱,但是这位据说出身乡野的陆少夫人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

她穿着一身白色绣银色云纹的一群,银色的腰带系着素腰。脂粉未施,绝美的容颜却依然明艳动人,只是她此时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清冷,显然是心情不太好。

丈夫突然入狱,心情确实是不该太好。

上雍女子喜好白衣的不少,但是能将一袭白衣也穿出这种清丽绝艳之感的女子却是绝无仅有的。

“陆少夫人,打扰了。”柳浮云垂眸,淡淡点头道。刑部那位马大人也立刻回过神来,飞快地掩去了眼中的一丝尴尬。

谢安澜微微点头道:“见过两位大人,不知两位驾临,有何吩咐?”

柳浮云道:“在下与马大人,是为了陆大人而来的。”说得此处,柳浮云抬起头来目光定定地盯着谢安澜的双眼,道:“不知,夫人对陆大人可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

柳浮云的眼神并不凶恶,却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压力。若是一般闺中女子,被他这么看着十之八九就算不立刻招了也要受不住避开了。只是站在他面前的是谢安澜,谢安澜平静地与他对视,淡淡道:“不知大人想要我说些什么?”

马大人见气氛有些不对,连忙道:“夫人,不知陆大人可学过功夫?”

谢安澜低眉,唇边闪过一丝嘲弄地笑意,“大人,外子是个读书人。莫说是学武功了,这十多年来只怕是会功夫的人他都没有见过几个。”

柳浮云看着谢安澜道:“但是,以在下所见,少夫人却似乎身手不弱。”

马大人有些惊讶地看向谢安澜,又看了看柳浮云。他全完没有看出来眼前这个美丽绝伦的女子竟然称得上是“身手不弱”。

“柳家消息好灵通。”谢安澜淡淡道。在坐的两人却都听出了几分讥讽地问道。谢安澜说得是柳家消息好灵通,而不是柳大人好眼力。

“其实,两位大人若是不放心的话,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谢安澜嫣然一笑。

马大人挑眉,好奇地看着谢安澜。谢安澜勾唇一笑,“两位大人找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去打他一顿,自然就知道他会不会功夫了。不是么?或者,柳大人并非怀疑夫君,而是怀疑我?”

“……”好狠毒的女子,牢房里那个好像是她的丈夫吧?

“少夫人说笑了。”柳浮云淡淡道。柳浮云倒不是没怀疑过谢安澜,不过他们已经查过了,案发的时候谢安澜就在家里,哪儿也没去过。谢安澜杀了人陆离却留在现场,无论怎么想都是不合理的。

谢安澜笑了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马大人轻咳了一声道:“陆夫人,不知我们能否在府里各处看看?”

谢安澜大方地点头道:“自然可以,只是后宅还有个孩子,莫要吓到她。”

“这是自然。”

得到谢安澜的允许,马大人手一挥立刻就有人往府中各处搜寻去了。谢安澜也不管他们,只是示意陆英跟着不要让人动了一些不该动的东西。这些话也是当着马大人和柳浮云说得,两人倒也无话可说。

大厅里,三人坐着喝茶一时寂然无声。

柳浮云靠着椅子打量着对面女子的同时,谢安澜也在打量着柳浮云。

她跟柳浮云其实已经算得上有数面之缘了,不过做的这样近的打量倒还是第一次。来到上雍这么久,最让谢安澜感兴趣的人其实不是今科状元百里胤,也不是昔日名震上雍的东陵七圣,而是这位柳家十三公子。这位生在名声败坏的柳家却难得的有个好名声,似乎遇事永远都处变不惊的浮云公子。谢安澜觉得从某些方面看,柳浮云跟陆离有几分想象。不过柳浮云远没有陆离自在洒脱,因为他身上还背负着沉重而庞大的柳家。似乎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是为了自己一般,包括他的婚姻。虽然京城里不少人传说柳浮云钟情于沈含双,但是之前弃了已经在议亲的沈含双接受皇帝赐婚,柳浮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与高阳郡王府退婚之后,柳浮云也并没有立刻再与沈含双议亲。

或许正如沈含双所说的,沈含双之与柳浮云,入得了眼,却入不得心。

马大人坐在一边,左右看看不知怎么总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十分尴尬。明明跟前这两位一个端着茶杯坐着低眉沉思,一个靠着椅子扶手坐着撑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他总有一种自己十分多余的感觉。同时,看向眼前的白衣女子的神色也多了几分郑重。初见只觉得是个绝色女子,但是这会儿功夫却已经让他能够忽略她美丽的容貌而更注意她的那种从容自若,仿佛能够掌控全局的气势。或许,这也是他觉得不自在的原因,因为自己身旁这位年轻的浮云公子身上,也有一种类似的气质,只是浮云公子绝大多数时候都显得更加低调而已。

终于,有差人陆陆续续的回来禀告了。马大人松了口气慢慢地又皱起了眉头。没有任何发现,陆家的所有地方都跟寻常的读书人家的是一样的。笔墨纸砚,书籍画卷这些东西最多,但是能称得上可疑的东西却找不出来几件。少有的那几样中,有一把剑,还有刀。刀是陆英练武用的,平时并不会带在身上。剑是谢安澜用的,但是谢安澜的剑法并不好,还找到了一本初级的剑谱,显然是新学的。而且,那些死人身上的伤显然也并不是这两件兵器造成的。仵作当成检查之后一口咬定,这两柄刀剑绝对没有杀过人。

真正杀过人的兵器在谢安澜的衣袖里,只是谢安澜自然有自己处理武器的办法。即便是仵作拿去仔细检查,以现在的技术也未必能看出什么来。

没有任何线索,马大人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现在他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多疑了。毕竟让一个读书人徒手杀掉四个大汉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此,打扰少夫人了。告辞。”听完了属下的禀告,柳浮云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起身告辞。

谢安澜看了一眼柳浮云,微微点头道:“无妨,两位大人…不知外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马大人有些歉意地看着她道:“如果陆大人果真是无辜的,想必很快就能出来了。”

谢安澜浅浅一笑,“若是如此,那就太好了。多谢大人。”

“少夫人客气了。”

谢安澜亲自将一行人送出了大门,直到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方才转身进门。

“少夫人。”陆英走上前来,恭声道。

谢安澜问道:“怎么样?他们看了些什么?”

陆英道:“四处都翻看了,似乎是想要找些什么东西。”谢安澜微微眯眼,道:“知道了。”

找东西?能找什么?陆离不会武功,也不会医术。要找的自然是机关暗器之类的东西了。看来柳浮云是在怀疑了,不过…没有证据,再多的怀疑也只是怀疑。

另一边街上,马大人和柳浮云并肩而行。马大人看了看身边冷肃端凝的年轻公子,忍不住叹道:“之前听闻陆少雍的夫人容貌极美,今日一见果真…说一句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柳浮云侧首看了马大人一眼,马大人连忙摇头笑道:“不过,更让人惊叹的却是这位夫人的气度。当真不像是一般的闺中女子。”

柳浮云微微点头道:“确实不凡。”

何止是不凡,柳浮云回想起方才谢安澜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带着那些寻常他早已经习惯了的或倾慕,或畏惧,或厌恶的神色,只是平平静静的打量探究。却让柳浮云原本心中的一丝不悦瞬间消散无踪。从头到尾,柳浮云都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任何的惊慌和失措,仿佛是笃定了陆少雍不会出事,或者说即便是陆少雍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也不会手忙脚乱。

柳浮云有些恍惚的想起了另一个女子,跟谢安澜有着同样绝美的容貌,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女子。

柳浮云自诩看人的眼光很准,沈含双并不是一个单纯的闺中女子,但是他并不在意。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单纯的,就如同他喜欢欣赏沈含双,却并不会为了她而做出什么损害柳家的事情一般。寻常人总道这样的感情不纯粹甚至是虚假。但是柳浮云却并不在意,感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就如同他欣赏沈含双从来就不是欣赏她美丽的容貌和高贵的家世,至少不全是。

一个,和沈含双完全不同的女人。

神秘,复杂,眼神却似乎又很纯粹。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刑讯?(一更)

今科探花突然被关进承天府大牢,并不是一件小事。还是在“当街连杀四人”如此不靠谱的罪名之下,整个京城的人们再一次骚动起来。不过这一次反应最大的并不是普通的市井百姓或者朝中官员,而是那些读书人,其中还有一部分高考落第尚未来得及离京的考生。

在某些方便读书人本就敏感,许多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脑海里就闪过了构陷二字。之后在听说京城几大实力拉拢陆离不成恼羞成怒云云,顿时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心满意足——果真如此啊。

一时间,整个京城的八卦都集中在了猜测到底是谁构陷新科探花郎这件事情上。

承天府尹身为京畿重地的父母官,自然消息耳目灵通早早地就知道这些消息了。在连续关押了陆离好几天案情依然没有任何进展的时候,只得提议先放人再说。只要陆离不离开京城,案子可以慢慢再查。

不过这里毕竟是京城,如此重案并不是一个府尹能说了算的,大理寺和刑部不同意,就只能将人继续押着。对此承天府尹大为不满,虽然说京城情况特殊,许多重案刑部和大理寺都会插手,但是说到底刑部和大理寺并不需要直接参与案件的探查,只负责审判和复核罢了。若是这个案子罪证确凿也就罢了,偏偏找不到证据这两家还要死扣着。那些吵闹的读书人是不会跑去刑部和大理寺干什么了,但是他们会到承天府闹腾啊。一大早,承天府尹就已经收到了不下一百分为陆离请命伸冤的文书,其中不乏一些颇有名气的读书人和今科上榜的进士。

不过承天府尹也不想得罪刑部和大理寺,只得轻哼一声应了下来,同意继续关押陆离好让刑部和大理寺有更多的时间找证据。但是承天府这边,承天府尹只派出了几个经验老道的人推官,仵作,衙役协助柳浮云等人。他是承天府尹,一方父母官,每日也是日理万机的,哪里跟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一样闲,整天盯着一个人一个案子。

看着拂袖而去的承天府尹,马大人有些无奈地摸摸鼻子苦笑道:“柳大人,曾大人似乎对咱们颇为不满啊。”

柳浮云垂眸,淡淡道:“曾大人事务繁忙,你我正该为他分忧才是。”

马大人心中无奈的叹气,你是不用担心得罪了承天府尹,但是他却只是刑部一个小小的没什么背景的六品主事啊。得罪一个三品的京畿府尹,我是吃饱了撑得啊。

“这案子,柳大人可还有什么线索?”

柳浮云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门外的天空,道:“再查查看吧,若是实在是没有线索,也只能放人了。”

马大人心中松了口气,他就怕柳浮云非要拽着陆离不放。这案子他研究了许久也没看出来能有什么线索和进展。他不会排除陆离一定就不是杀人凶手,这世上匪夷所思的杀人方法,意想不到的杀人凶手多了去了。但是他们找不到证据,那就是没办法。

柳浮云不再说话,心中默默盘算着,他是还觉得…凶手就是陆离。

陆离依然安安静静地坐在牢房里,连姿势都跟那日谢安澜进来探望他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依然干干净净斯文温雅,仿佛他此时坐着的不是阴暗的牢房的地面,而是家中的书房一般。

牢门传来一声轻响,陆离抬眼望过去,几个衙役带着人走了进来。陆离的目光自觉掠过了几个衙役,落在了被他们领进来的人身上。这人也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寻常的打扮,寻常的长相身高,四五十岁的模样。若是唯一不太寻常的地方,那该就是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意了。

当然,能让承天府尹的衙役将他领进来,这个人的身份也不会太过寻常就是了。

“陆大人,你好啊。”中年男人笑眯眯地对陆离打招呼。

陆离偏过头打量着来人微微皱眉却并不说话,中年男子也不在意,道:“陆大人想来不知道我的身份,不过这并不要紧。”

陆离淡淡道:“谁说我不知道你的身份?”

中年男子一愣,眼神立刻收缩了一下,定定地盯着陆离,似在考量他的话是真是假。好一会儿,中年男子方才挑眉道:“哦?自然如此,陆大人说,老夫是谁?”

陆离道:“你是…高阳郡王府的人。”

中年男子垂眸,好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看着陆离道:“陆探花,你实在不该表现的如此聪明。要知道,聪明人一般都是活不久的。”

陆离冷然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中年男子也不在意,继续道:“我们王爷是真心希望陆探花为他效力的,不知…陆探花此时可改变了主意了?”

陆离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仿佛懒得再听他的话,直接闭上了眼睛。

中年男子脸上染上了一丝怒意,很快却又重新笑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恶毒的意味,“陆公子,你是否以为没有人能抓住你的把柄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碰巧…那天有人亲眼看到了陆探花杀人的一幕呢。而且…还直到陆探花将凶器藏在哪儿了。陆探花说…咱们是否应该为承天府尹和刑部大理寺的大人们分忧呢?”

陆离漠然不语。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道:“我倒是奇了承天府这么久都还审不出来半点线索来呢,原来是你们对陆探花太客气了些。平时你们审案子也是这般的?”

“自然不是,但是…”跟在中年男子身后的人道。平时审案子抓到嫌疑犯都是先打一顿再说,十个里总有三四个会招的。但是陆离毕竟是今科探花,又是朝廷命官,如今虽然没有什么“刑不上士大夫”的讲究,但是一般人也不会对这些人动手。毕竟,读书人身体都不好,打死了怎么办?

中年男人道:“既然不是,为何这次又心慈手软?难不成你们跟这位陆探花有什么交情?”

“自然没有。”

中年男人道:“证据我们已经送到了,也算是咱们为朝廷尽力了。至于能不能让他开口,就要看各位的了。毕竟,如今可还有不少人…等着结果呢。”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确实是有不少人都在等着结果,就这两天京城里那些权贵大家就有不少派人来过问了。都让人有些惊诧一个小小的探花如何能劳动这么多人关注。

“多谢先生,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衙役有些谄媚地道。

中年男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陆离道:“陆探花,你别怪老夫心狠,要怪就怪你自作聪明,却偏偏又不识抬举。要知道,一个人可以恃才傲物,但若是太过,就惹人生厌了。”

说完,中年男人不再看陆离,转身悠然离去。出了牢门,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厚重的大门,唇边勾起一抹不屑,“智计过人?哈!”这世上聪明人多了去了,再聪明的人死掉了也只是一个死人而已。

牢房里,坐在地上的陆离望着离去的中年男子,眼底也同样闪过一丝寒意。唇边轻微动了一下,却没有人听到他说了什么。几个衙役已经神色不善地朝他逼了过来。

谢安澜端着茶水坐在大厅里,看着眼前一脸焦急的曹修文。

曹修文连连叹气,“少夫人,你怎么就一点儿也不着急呢!”曹修文之前还佩服过这位少夫人临危不乱,但是如今却有些头疼这位是不是冷静的太过了。刚刚收到承天府里传来的陆离被刑讯逼供的消息,曹修文就急忙赶来告诉谢安澜了。谁知道这位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就这么端着茶杯坐着也不开口。

见曹修文急了,谢安澜方才放下茶杯淡淡一笑道:“多谢曹公子,让你担心了。”

曹修文叹了口气,“其实这事儿夫人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实在不该来告诉夫人才是。”

谢安澜摇头道:“不,我要多谢曹公子才是。若不是曹公子即使相告,只怕我们还要蒙在鼓里。不过…既然进了承天府大牢,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有些准备的。”如今这世道可不讲究什么文明执法,事实上过了这么几天了陆离才被用刑谢安澜都有些惊讶了。

曹修文却有些担心,“但是只怕陆兄的身体……”

谢安澜垂眸道:“他…总不会让自己出什么大事的。”

曹修文怪异地看了谢安澜一眼,他是相信陆离的才智的。但是在大牢里那种情况,有时候就算你再智计百出也是不管用的。

谢安澜轻叹了口气,道:“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曹修文也跟着叹了口气,道:“说得也是…祖父已经亲自去承天府找曾大人了,用刑的事情想必会缓一缓,少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

“多谢。”谢安澜道。

送走了曹修文,谢安澜的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良久方才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来,“当真是不知死活。”

“啪!”

陆英匆匆进来,就被摔在脚边的碎裂成片的茶杯吓了一跳。连忙停下脚步望着谢安澜,“少夫人……”

谢安澜轻哼一声道:“如何了?”

陆英连忙移开了两步才道:“承天府刚刚放出消息,说是已经找到了四爷杀人的凶器和目击者。”

谢安澜嗤笑一声,抬眼扫了陆英一眼悠悠道:“陆英啊,你家四爷这次要是把自己玩脱了,你打算怎么办?”

“少夫人…”陆英犹豫着,“何谓玩脱?”

谢安澜摸着下巴道:“就是死在承天府里,出不来了。”

陆英脸色微变,讪讪道:“怎么会?属下相信四爷…也相信少夫人。”

谢安澜无趣地耸耸肩,齐声道:“承你吉言。走吧,去给你家四爷收拾烂摊子,等他回来……”后面的话陆英没有听清楚,但是看看少夫人不善的神色,陆英十分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静水居里,苏梦寒打量着谢安澜有些好奇地道:“少夫人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

谢安澜叹气道:“着急又有什么用?”

苏梦寒有趣地道:“承天府找到了凶器和目击者,若是罪名确凿,陆公子可是真的没有机会从大牢里走出来了。”身为今科探花却做出这种事情,朝廷必定会加倍严惩,陆离活命的机会低于一成。

谢安澜嗤笑一声道:“我还听说,目击者和凶器都是高阳郡王府提供的呢。看来高阳郡王是真的很恨我们家四少爷啊。”

苏梦寒微微蹙眉,道:“少夫人消息好灵通。不过…高阳郡王确实派了人去承天府,但是,绝没有人提供什么凶器和目击者。高阳郡王若是真有这两样东西,而且又是真的的话,这么用…未免有些浪费。”高阳郡王跟陆离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有着好的把柄不自己留着用,还巴巴地送去给承天府?

谢安澜笑眯眯地道:“但是我得到的消息却是,那位前去探望四少爷的先生亲口承认他是高阳郡王的人哦。”

苏梦寒若有所思,“看来,想要趁机搅浑水的人还当真不少啊。不过,少夫人这么一说在下倒是明白了,那所谓的目击者和凶器,八成都是假的吧?”

谢安澜耸耸肩,“这种事情谁知道?苏会首今天来找我,所为何事?总不至于就是为了跟我闲聊几句问我着不着急吧?我虽然不着急,但是我很忙的。”

苏梦寒低眉笑了笑,叹气道:“在下自然还是奉高阳郡王之命,来劝说少夫人的。”

谢安澜惊讶,“难不成高阳郡王招揽陆离不成,改成了想要招揽我了?这是不是有点饥不择食?”

苏梦寒无奈,“少夫人何苦如此自贬,高阳郡王也并非想要招揽少夫人,只是想请少夫人劝劝陆公子罢了。”

谢安澜叹了口气道:“苏会首,你到底跟高阳郡王说了些什么?高阳郡王堂堂王爷之尊,断不至于对一个寻常的谋士如此执着吧?”

苏梦寒笑道:“我现在难道不是将陆公子说得越厉害,他就越安全么?他若只是一个随手可弃的人,可就真的没有什么价值了。”

谢安澜摊手道:“好吧,你说的大概是对的。不过…现在想要陆离的命的人大概比想要他活着的人更多一些吧?如果我现在拒绝高阳郡王,是不是高阳郡王也打算要他的命了?”

苏梦寒动作十分优雅的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轻声道:“这世上的人本就是如此,有什么好东西若是自己得不到,那最好就谁都不要得到。陆公子之前得罪了柳大,又让陆家本家老大的不高兴,若我猜测的不错,理王只怕也并不怎么欣赏陆公子敷衍了事的行为。如此这般…实在是近况堪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