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帝皱眉,侧首看向一边侍立的百里胤,“长安,你怎么看陆少雍这个人?”

百里胤垂眸,恭敬地答道:“回陛下,陆少雍此人才华卓著,性格沉稳。不过…似乎有些不善交际。”

“不善交际?”昭平帝挑眉。

百里胤道:“此人性格有些清冷,虽算不得寡言少语,不过鲜少与人说官面上的闲话。刚入翰林院时,常有人宴请,他一贯都是拒绝的,出了偶尔与同窗相聚,鲜少应酬。”

昭平帝挑眉,打量着百里胤道:“长安似乎对陆少雍颇为看好?”

百里胤神色恭谨,“陆少雍有才。”

有才二字就足以说明百里胤的立场和态度。对百里家的人来说,有才就胜过世上绝大多数的理由。

昭平帝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百里胤这个理由。

“一个探花罢了,竟让几个世家甚至是宗室都竞相拉拢。朕记得这个陆少雍相貌俊雅不凡,莫不是他们都想要招他当女婿?”昭平帝问道。

承天府尹苦笑,道:“回陛下,陆少雍早已经成婚了。”听刑部马大人说,那位陆少夫人还是个绝代佳人。

昭平帝挑眉,“原来不是啊,那是为了什么?”

承天府尹表示自己不知道,百里胤欲言又止。

昭平帝瞥了他一眼,“长安有话直说。”

百里胤想了想道:“微臣听闻…泉州府曹大人似在做些什么大事,据说此时便是陆少雍幕后出谋划策的。另外,据闻陆少雍附近途中曾遇到流云会内部争斗,不幸被卷入其中。陆少雍以一人之力化解了此事,令双方同意罢斗一年。身为此时的幕后主使的流云会首苏梦寒却在与陆少雍会面之后不再提起此事。”

昭平帝道:“连你都知道的事情,想必京城里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百里胤沉默,昭平帝看向承天府尹问道:“让人对陆少雍用刑的,到底是哪家的?”

承天府尹连忙道:“来人自称是高阳郡王府的人,但是…高阳郡王府说,根本没有这个人。”

“这么说…所谓的证据或许也并不那么准确了?”昭平帝道。

承天府尹道:“那凶器下官令人试过了,确实是可以让毫无武功的人杀死会武功的人。但是却需要攻其不备。而且…也无法做到一次杀死四个人自己却滴血不沾。另外…伤口也有些不太对。至于那目击的人证,已经招供了,他并没有看到陆探花杀人,是有人给了他一千两白银让他这么说的。”

昭平帝冷笑一声道:“这两年,京城里这些人倒是都有趣得很了。竟然废了这么大的力气跟一个探花较劲!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柳家…柳浮云这几天有什么动作?”

承天府尹犹豫了一下,道:“听说,昨天柳大人去见过陆少雍的夫人。别的却没有什么了。”

昭平帝皱了皱眉,道:“罢了,此事朕自有主张,你去吧。”

承天府尹犹豫着,“陛下…贵妃娘娘那里…”

“贵妃那里你不用管。”

“是,微臣告退。”承天府尹松了口气,立马躬身告退。

御书房里一片沉静,昭平帝盯着眼前的卷宗脸色越来越沉。良久方才冷声道:“来人。”

“陛下。”一个御前侍卫模样的男子从暗处走了出来,恭声道。

“让人去查查陆少雍!”

“是。”

站在底下的百里胤眼观鼻子鼻观心,心中却是暗暗惊诧:陆少雍,你好大的胆子啊。

两天后,承天府宣布今科探花杀人一案之前的证据是假,陆离杀人证据不足释放出狱,承天府依然会继续调查这个案子。这个消息一出,各家书房里不知道打碎了多少笔墨砚台。也有不少人派了管事前往承天府质疑承天府办案不公,却只能铩羽而归。

皇帝亲自督办的案子,皇帝说了陆离没杀人,那就是没杀人。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陆离出狱却并没有人来迎接,而是被承天府的衙役亲自送了回来。承天府尹知道,这位陆探花如今算是在陛下面前挂了号了。虽然未来的前途还未可知,但是官场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陆离身上并没有穿着入狱之前穿的官府,要刑讯自然不可能穿着官服刑讯,承天府的衙役还没那么大的胆子。谢安澜出来的时候便看到被陆英扶着走进院子的陆离穿着的是一件暗色的衣衫,显然是出狱的时候承天府尹友情赞助的。身量和款式颜色都不是陆离平时惯穿的。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倒是没看到身边严重的外伤。谢安澜冷笑一声,挑眉道:“陆四爷回来了啊。”

见她神色不善,陆英不着痕迹地想要挡在自家主子前面。奈何眼前的女子眉宇间煞气太盛,让他不敢动弹。

“少…少夫人,四爷身上有伤。”陆英提醒道。

谢安澜点头,“我知道,刑讯嘛。没事儿,你家四爷就喜欢找抽。”

陆英抽了抽嘴角,有些无奈地看向陆离。四爷,你保重。

干笑了两声,陆英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道:“四爷,少夫人…我去看看芸萝准备好饭菜了没有!”说完,转身飞一般的跑了。

“让夫人担心了。”陆离看着谢安澜,神色依然温文尔雅。

谢安澜斜了他一眼,“我担心什么?倒霉的又不是我。”说罢,却还是走过来扶着他往房间里走去,只是扶着的动作略微有那么一丝不太温柔。

进了房间,陆离便有些撑不住直接软坐到了软榻上。谢安澜嫌弃地看看他一身好几天没有洗漱的模样,轻哼一声道:“真难得四爷还有这么狼狈的样子,让人给你准备好水了,去洗漱吧,脏死了。”说完,就不再管陆离直接走了出去。

陆离有些无奈地苦笑,看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等到谢安澜再次回来的时候陆离已经清洗完毕了,同时陆离的脸色又更白了几分。穿着一身白色中衣靠在床上的陆离,更多了几分羸弱之感。就连眼眸仿佛都没有了往日的清冷锐利,多了几分无力之感。谢安澜手里捧着一个盒子,盒子里是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走到床边坐下,谢安澜直接开口命令,“衣服脱了!”

陆离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坐起身来伸手拉开了中衣的衣领。

承天府的衙役果然没有手下留情,陆离胸口背上都是错乱交织的伤痕。每一道都在浸着血迹,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是狱中又怎么会有多好的照顾?如今也依然还没有要愈合的模样。谢安澜心中原本的怒火更加旺盛,只是不知为什么鲠在喉头怎么也发布出来。原本她盘算着等着陆离回来了一定要狠狠地抽他一顿,但是现在…陆离显然已经被抽了不止一顿了。

谢安澜手下顿了一下,抬头打量了陆离的一眼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手中拿着白净的纱布,一手托起一个稍大的瓷瓶,往纱布里面倒了些许液体。一股有些刺鼻的酒的气味,谢安澜对他扬了扬手中的纱布,嫣然一笑,“专门替你准备的。”

纱布不轻不重的抹上伤口上。

陆离原本有些放松的身体立刻一僵,即便是隔着纱布谢安澜都能感觉到手下肌肉的收缩和僵硬。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手里的工作的。

作为半个伤痕鉴定和实践的专家,谢安澜很轻松地鉴别出陆离身上的伤痕大半都是鞭伤。不过承天府的衙役用鞭子的手法显然是不如打板子更有水准一些,所以陆离身上的伤痕也是轻的轻重的重。但是仔细算下来,只怕被抽了不少鞭子,没被抽死大概也要归功于对方手法不熟练。如果让谢安澜来用鞭子,三鞭子抽死一个人都不是难事儿。

纤细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在他满是伤痕的身上移动着。陆离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地红润起来,甚至开始冒出了冷汗。但是陆离却并没有阻止她,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陆离的身体并不健壮,却也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么消瘦的仿佛弱不禁风。原本匀称的肌理包裹着的身形修长而完美,但是如今上面却布满了伤痕显得触目惊心。

谢安澜抬头看了他一眼,陆离也正低头望着她,四目相对倒是一时无语。谢安澜叹了口气,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青悦。”谢安澜正忙着处理他身后的伤痕时,陆离突然开口道。语气带着几分紧绷地味道,显然他现在的情况并不太舒服。无论是谁,满身伤痕的被人用酒精消毒处理都不会觉得舒服的。

谢安澜挑眉,“怎么?疼么?应该没有挨鞭子都时候疼吧?”

陆离不语,谢安澜轻哼一声道:“你该庆幸人家只是用鞭子抽你,如果是我…绝对不会用这么没用的手段,就算是用,也绝对不会如此的没有效率。”

“这次是意外。”陆离道。

话没说完,陆离就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原本通红的脸上居然还能一白。

谢安澜慢慢收回了按下去的手,扬眉道:“意外?”

陆离轻叹了口气道:“确实是意外。”他怎么会猜到会有人让人堵他?

谢安澜道:“就算是意外,你也不可能没有别的法子解决。”谢安澜不相信那些人是想要杀了陆离,也不相信陆离想不到法子解决当时的麻烦。

陆离沉默,谢安澜道:“所以,你这一身伤,倒也不冤,是不是?”

陆离沉默,谢安澜心中一直堆积地怒火却终于压抑不住了。抬手将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伸手一推压进了床上柔软的棉被里。谢安澜冷声道:“陆离,你给我听清楚。我不管你想要干什么,但是…下一次你再故意弄出一身伤,你就给我滚!”

陆离眼眸深邃地望着眼前满脸怒容的女子,神色却是全然的温柔,“抱歉。”

谢安澜眯眼,冷冷地看着她。陆离轻叹了口气道:“以后不会了,真的。”

“少夫人,大夫来了。”门外,想起了陆英的声音。谢安澜这才起身,也将陆离拉了起来,“进来。”

陆英陪着大夫走了进来,看到坐在床上安然无事的陆离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其实他也知道少夫人能够处理外伤,但是为了看看四爷有没有生命危险他不得不冒着得罪少夫人的风险去请个大夫来。

老大夫一进来就问道房间里的味道,抽了抽鼻子笑道:“看来陆少夫人对处理伤口也颇有见解,倒是不比老朽多说了。”自来就有用酒清洗伤口的法子,不过这法子也不是对所有人都奏效,有的人甚至会有反效果。虽然这个酒味道似乎和一般的不太一样,老大夫倒也不太在意,只当是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酒。只是上前查看陆离的伤处有没有问题,然后又检查了谢安澜准备的伤药,干脆连药也不开了,就让用谢安澜准备的药。

“陆大人的外伤好好养着,只要不出什么问题应当没事。”老大夫道,又看了看陆离语重心长地道:“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是到底是伤了身体。陆大人原本身体也不甚好,还望多家保重才是。老朽为陆大人开几道调理的药,陆大人莫要嫌麻烦,也不可仗着自己年轻不当回事,不然将来年龄大了要吃苦的。”

不等陆离回答,谢安澜先一步道:“多谢大夫,大夫,他就喜欢吃苦。所以,不影响药效的话,就多加一点黄连什么的吧。”

老大夫一呆,看看谢安澜的神色似乎并不像是在说笑。再看看陆离,陆离垂眸靠着床边什么话也没有。叹了口气道:“这个…味苦的要多半有性寒,陆大人要用只怕还要等些日子。”

谢安澜也不失望,笑容可掬地道:“那就有劳大夫了。陆英,你陪老大夫去抓药吧。”

“是,少夫人。”

两人来了又去,片刻后房间里又只剩下谢安澜和陆离了。谢安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抬手拉下陆离身上披着的衣衫继续处理伤口。陆离低头看着在自己身边忙碌着的人,身上那些火辣辣的疼痛的伤处似乎也变得清凉起来,仿佛那痛楚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陆离虽然是个完全不会武功的读书人,但是他却很能忍受痛苦。所以当他觉得那些疼痛不那么难以忍受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也就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青悦。”陆离抬手,轻轻搂住了她。

谢安澜皱眉,伸手去推他。只是那满身的伤痕倒是让人不好下手,只得不悦地道:“你做什么?别乱动?沾的我一身药!”

陆离轻声道:“青悦,别生气可好。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谢安澜手下顿了一下,轻叹了口气道:“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要是不觉得难受就随便你。只是正常人都知道趋吉避凶,陆四少,你真的没有问题?”该不会真有什么受虐倾向吧?

陆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认真考虑过,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这一次…也算是个机会。”

“请问你考虑了多长时间?”谢安澜问道。

陆离语塞,大概就那么…几个眨眼的功夫吧。但是这个显然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她只会更加生气。

“你就这么着急?你就不怕把自己的命玩进去了?”谢安澜皱眉问道。

陆离垂眸,轻声道:“确实有些急,抱歉,让你担心了。不过,我并不爱冒险,这次却是意外,若是不这样做,或许我失去的比冒险更多。”在看到那几个人的瞬间他就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而那却是他最不能忍受的。所以同样的,在看到那几个人的瞬间他就已经动了杀念。从来一世,他绝不能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你这般的明艳和骄傲。我怎么能让你有一个从此再也无法站起来与你并立的丈夫?

谢安澜一顿,“他们想干什么?”

陆离冷笑道:“他们想打断我的腿。”

心念如电闪,谢安澜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沉声道:“那些人是……”

“没错。”陆离淡淡道,搂着怀中女子的手轻柔和温暖,底下却余下了血雨腥风。

“青悦,不生我的气可好?”陆离轻声问道。

谢安澜抬头看他,冷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陆离叹气,“那夫人想要如何?”

谢安澜挑眉道:“这一个月,你就去书房住吧。”

“夫人,我还伤着。”陆离道。

谢安澜道:“所以,才让你去书房住啊,静养!”

第一百五十章 陆离的伤

陆离从承天府里全须全尾的出来了,有人欢喜有人怒。欢喜的如曹修文言希等人自然立刻上门探望,愤怒的人却只能自己在家里默默憋屈着。而这其中最生气的自然莫过于柳贵妃了。

如果陆离早几天被放出来,柳贵妃并不会这么生气。因为陆离与她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但是她刚刚让人送了信出宫,陆离就被放了,就不能怪柳贵妃出离的愤怒了。这个承天府尹,之前小三在他手下出事了不说,现在竟然也敢如此扫她的面子,当真是胆大包天!虽然这件事最终是皇帝下令审理的,但是如果不是承天府尹将折子送到陛下面前,谁会用这种小事来烦陛下?所以,柳贵妃还是华丽丽的迁怒了。

柳贵妃心情不好,宫中无论是宫女内侍还是嫔妃都纷纷避之唯恐不及。就怕一不小心撞上柳贵妃被她抓到机会自己免不了倒霉,说不定连性命都要丢了。在这一干噤若寒蝉的人中间,薛玉棠就显得格外的不同了。

柳贵妃脸色阴沉地站住脚步,看着不远处凉亭里红裳翩飞的美丽女子,那飞扬的神采和银铃般的笑声却是现在的柳贵妃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有的了。

薛玉棠正坐在凉亭里跟宫女说笑,不知道身边的人说了什么薛玉棠笑声清脆而妖娆,令人一听之下便忍不住驻足。

看着柳贵妃冰冷的神色,跟在她身边的宫女内侍都纷纷低下了头。

“娘娘?”银叶有些担忧地看着柳贵妃,想劝她回去。这些日子贵妃娘娘情绪极度不稳,实在是不该再生气了。柳贵妃却冷声道:“好些日子没见到薛修容了,过去看看吧。”

“是…娘娘。”

一行人走向凉亭,凉亭里的人们自然也早早的便看到了。薛玉棠带着人走了出来恭敬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柳贵妃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淡淡道:“薛修容仿佛很好心,可是有什么好事?”

薛玉棠笑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好事,不过也没什么坏事不是么?妾身心情很好呢,可是惊扰娘娘了?”

柳贵妃轻哼一声,“心情很好?”

薛玉棠仿佛不解,“难道娘娘心情不好么?这是为何?娘娘身怀龙嗣难道不高兴么?”

柳贵妃扶着银叶的手走进了凉亭坐下道:“薛修容心情好归好,只是这深宫内院里,还是安静一些的好。”

“娘娘教训的是,妾身明白了。”薛玉棠好脾气地道。

两人谁了这么一会儿话,柳贵妃也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竟然一直没有叫薛玉棠起身。薛玉棠也不多说什么,就一直保持着屈身行礼的姿势。面上依然浅笑盈盈,一派清风朗月之姿。永春宫的宫女们虽然知道柳贵妃在为难自家娘娘,心中也颇有不忿。但是柳贵妃在宫中积威深重,她们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站在一边看着。

柳贵妃仿佛没看见薛玉棠的动作一般,慢悠悠的轻抚着腹部,一边和薛玉棠东拉西扯,薛玉棠也神色平淡的应着她的话,两人就这么保持着这么别捏的姿态聊着天。

昭平帝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看着薛玉棠有些微微颤抖却还极力保持着平衡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是在做什么呢?”柳贵妃也不惊慌,含笑道:“陛下怎么来了?”

昭平帝看了一眼薛玉棠,走进凉亭拉着柳贵妃道:“朕下了早朝来看看你和皇儿,听说你在御花园里。”

柳贵妃嫣然笑道:“妾身多谢陛下挂记,呀,薛修容还不快起来,本宫这些日子记性总是不太好,总是丢三落四的,薛修容怎么也不提醒本宫?”

薛修容起身,又对着昭平帝盈盈一拜笑道:“娘娘言重了,臣妾也不是什么娇贵的人,多站一会儿也不费什么事。”

柳贵妃眯眼看向薛玉棠,果然见她一身红衣依然是姿态婉转动人,美丽的脸颊染上了几分红霞,却完全没有被迫蹲了好一阵子的难受模样。柳贵妃久居深宫,折磨人的手段自然是娴熟无比的。别看这半蹲着的姿态仿佛不比下跪更作践人。但是若论难受的程度的话,只怕就算是跪上两个时辰也没有蹲上两刻钟来得难受。只是柳贵妃不知道,薛玉棠本身就是从小习武的,小时候站桩练功何止是两个时辰?这区区一会儿功夫若不是做给皇帝看的,她连动都不会动一下。

一心想要折磨人,但是被折磨的人却并不觉得难受,无论她是真的不难受还是装出来的不难受。那折磨人的那一个的成就感毫无疑问都是要大打折扣的。柳贵妃原本已经要出来了的一口气,又憋在了胸口。

昭平帝对薛玉棠的表现倒是很满意。即便是知道柳贵妃故意刁难薛玉棠,他还是不想责怪柳贵妃的。因此如果薛玉棠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求他做主的话,昭平帝无疑是会非常不高兴的。现在薛玉棠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倒是让他觉得这个薛修容果然是个识大体的。

挥了挥手,昭平帝道:“好了,朕陪着爱妃说说话。薛修容就先回去吧。朕看你喜爱艳色,前些日子刚刚供上来一批银红贡缎,回头选几匹给你送过去。”

薛玉棠笑容嫣然,盈盈一拜,“多谢陛下,陛下,娘娘,臣妾告退。”

说罢,薛玉棠果然不曾多留,扶着身边宫女的手转身离开了。

凉亭里,柳贵妃气得脸色煞白。她刚刚刁难了薛玉棠,陛下这边就送东西过去安抚…这么多年来,何曾有过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为了皇后,陛下也从没有如此当面拂过她的面子。

见她神色不对,昭平帝连忙问道:“容儿,你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柳贵妃怔怔地望着昭平帝,好一会儿突然眼前一黑便要倒了下去。昭平帝连忙扶住她,“容儿?来人!快宣御医!”

御花园里后来发生的事情薛玉棠自然也知道的清清楚楚,听了宫女的禀告,薛玉棠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金钗若有所思,“看来…最近要稍微避着陛下一些了。回头替我找个御医过来,我身体有些不适…”

“娘娘,这是为何?”身边的宫女有些不解地道。

薛玉棠轻哼一声,“咱们刚走贵妃娘娘就晕了,现在送上门去,指不定陛下就要迁怒于我呢。既然如此,还不如暂避锋芒。”

宫女点头道:“娘娘说的是,方才皇后娘娘带人去凤仪宫探望,还被陛下斥责了一顿呢。”

想起柳贵妃的盛宠,宫女也不由得有些黯然叹息,“原本还以为……”

薛玉棠撑着下巴瞥了她一眼道:“以为柳贵妃会失宠?这么多年了,哪怕是习惯呢陛下也早就习惯了宠爱柳贵妃,哪儿有那么容易失宠?更何况,这么多年这宫里什么样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没有过,你家娘娘我也不是什么祸国妖姬,想要独占君心,哪儿那么容易?”

宫女看了看门口,脸色微变低声道:“薛姑娘,若是如此,王爷的吩咐……”

薛玉棠坐起身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道:“急什么,心急吃不了肉豆腐。不过,有个消息你可以告诉你们王爷。”

“什么?”宫女问道。

薛玉棠道:“柳贵妃那孩子,只怕是不太容易保住。”

宫女有些失望,柳贵妃从怀孕开始凤仪宫里好几个御医就轮番的侍候着。显然是情况不太乐观,而且柳贵妃本身年纪也大了,这种消息也不算什么新闻了。

薛玉棠轻哼一声道:“她曾经小产过不只一次,如今这个年纪有孕就应该静心修养,偏偏她却烦躁易怒,就算没有人做什么,一直这么下去早晚她自己也会将孩子给作掉。你家主子,担心的不就是这个孩子么?如今不用他自己设法动手,难道不是个好消息。”

那宫女想了想,眼神微亮,“奴婢明白了,多谢薛姑娘指点。”

“你去吧,我休息一会儿。”薛玉棠摆摆手道。

宫女微微一福,转身退了出去。

大殿里只剩下薛玉棠一人,她坐了一会儿方才伸出手慢慢往跟前的桌下摸了。拨弄了好一会儿,从桌下收回来的手里却多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直跳。打开一看上面空白一片没有半个字迹。薛玉棠也不在意,从跟前的脂粉盒里取出一盒浅色的脂粉,沾着手帕往纸张上轻轻抹去。不一会儿,小小的纸条上便出现了细密的小字。薛玉棠仔细的看完,才慢慢将直跳揉碎了。唇边勾起一抹浅笑。

“好厉害的手段,这么短的时间手竟敢竟然能升的这么长。不过,还要多亏了…若是只靠理王那个蠢货,我早被柳贵妃给弄死了。”

她说到底不过是乡野草莽,即便是在曾经混迹青楼比寻常女子见识多得多。但是对皇家宫廷的许多弯弯道道却是一窍不通的。进宫这些日子,能够在柳贵妃的手下分得圣宠还能保全自身,自然是有高人在幕后指点了。只是不知道…那个家伙那样年轻,陆家也不是什么顶级门阀,他还是个庶子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的。

不过,这至少证明,陆离…总比东方靖要靠谱得多吧?

陆宅里,除了要在御前当值的百里胤以外,言希和赵焕曹修文都联袂前来探病。陆离身上的伤说不上重,也说不上轻。毕竟没有伤筋动骨,当初动刑的初衷本就是想要让他痛而不是想要弄死他。于是陆离养伤也养的轻松自在,只是谢安澜一直余怒未消让陆四少颇有些担心。

陆离是在书房里见的言希和赵焕,两人见他出了脸色稍白一些以外一切正常,还能坐着见客就知道他伤得不重,也都松了口气。陆离自然不能主动跟朋友说,自己被夫人从寝房里赶出来了,才不得不暂住在书房里的。

“陆兄看起来没有大碍,我们也能放心了。”赵焕道。

陆离微微点头道:“让你们担心了,我并无大碍。”

言希皱眉道:“你怎么会卷进这样的案子里?是什么人想要害你?”

陆离摇摇头道:“那些人的身份…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能脱罪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言希偏着头打量陆离,忍不住笑道:“这话倒是没错,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能全身而退,陆兄的运气果然是不差。你可知道,如今京城里传说想要你死在承天府里的人都要将承天府尹的门槛给踏破了。”陆离无奈,“我竟然不知道,我这么招人恨。”

言希耸耸肩,“谁知道呢。”

曹修文倒是要轻松地多,“这次的事情陆兄虽然受了大苦,不过也不算是全无好处。至少,陆兄如今也算是在陛下跟前挂过名了。前儿百里兄托人来说了一声,案子是承天府尹送到陛下跟前的,听说宫里那位贵妃娘娘下了命令要严办此事,承天府尹无奈才将案子送到了陛下跟前。”

陆离微微点头道:“等我好些了,在请百里兄喝酒。请曹兄替我谢过曹老大人,待我好些了必登门拜谢。”

曹修文无奈地道:“何必说这些,祖父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若不是陆兄运气好,只怕就算祖父告到御前,也无济于事。”更何况,陆离帮了父亲大忙,曹家在这点事情上如果都袖手旁观,那成什么人了?

陆离摇摇头,“总归还是要多谢曹老大人的。”

“这次的事,陆兄心里可有数了?”赵焕问道。

陆离点头道:“赵兄放心。”

赵焕无奈,“咱们都人微言轻,也只有曹兄能帮上些忙了,实在是惭愧。”这话确实是不假,离开了陆家的陆离,本就没有任何后台的赵焕,还有父亲只是个小小县令的言希,在京城这地界上,也只能算普通的寒门学子罢了。差别大概只是他们手里稍微宽裕一点罢了,别的当真没什么差别。所以,一旦出了什么事,当真是谁也帮不上忙。因此也只得加倍的小心。

陆离倒是不在意,只是道:“不必如此,路总是要慢慢走的。”只可惜,他一向不爱走弯道走远路。

陪着陆离说了一会儿话,三人便也起身告辞了。不重要的事情以后再说不迟,陆离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却是养伤。陆离也不留他们,让陆离将人送出去。走到门口时,正好遇到迎面而来的谢安澜,“少夫人。”

“三位公子慢走。”

双方擦身而过,谢安澜捧着东西进了书房,三人跟着陆英走了出去。

看到谢安澜进来,原本已经拿起一本书看的陆离立刻将书放到了一边,“夫人。”

陆离眼中带着点点无奈,他以为她是开玩笑的,没想到回来之后被上完了药他就真的被扔到了书房来了。虽然陆离并不认床,也不觉得书案略微有些硬的床睡着有什么不好。但是无论谁软玉温香的享受过了,突然又回到了冷冷清清的状态,还是有那么一些郁闷的。而且,他是伤患啊。难道夫人不应该更加温柔似水小心体贴的照顾么?虽然…他从来没见过谢安澜小心体贴的照顾过人。

谢安澜淡淡挑眉,将手中的盒子随手放在了桌上,“曹公子他们跟你感情倒是不错。”

陆离想了想道:“他们三个人品都还不错。”

“可惜眼光不好。”谢安澜是似笑非笑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