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公皱起了眉头,“这祛毒清火是好药,也算是她孝顺,至于这逍遥丸,她大概也不懂得药理,以为是好东西便一并送过来了。”

“她不懂?她身边的人懂不懂?那宫里来的嬷嬷总归懂得吧?今日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吗?那苏意竟然叫了个太监过来羞辱母亲,那太监最后还变成了陈瑾宁屋中的嬷嬷,这事你怎么也得给母亲一个交代。”陈守成一屁股坐下来,气哼哼地道。

第115章规矩

陈国公听了陈守成这番霸道的话,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是想来今天老夫人确实是受委屈了,年纪这么大,被苏意送个太监来对食,这种羞辱的方式着实是太过分了。

再看看老夫人一脸的病容,他也心生愧疚,便道:“母亲放心,此事儿子一定去找苏意说个分明,也会叫瑾宁过来给您赔罪。”

老夫人抬了抬无力的手腕,病恹恹地道:“道歉不必,老身管不得她,到底是你与甄氏的心头肉。”

她说着,苦笑了一声,“到底,长岐道长说得没错,她若留在府中,定害得国公府人仰马翻,这种刚出生便克死母亲的人,以后少些往老身屋里钻,老身还盼着多活两年,等柱哥儿娶媳妇呢。”

长岐道长的话,陈国公之前是努力压下了,如今被老夫人翻出来,想起了妻子的死,他心头一阵刺痛。

这种痛,他太了解,一旦痛起来,晚上连入睡都不行。

老夫人的话,与在梨花院瑾宁说的话搅在了一起,他只觉得心头疲惫不堪。

可偏生老夫人也不能得罪,瑾宁那边也无处问罪,这倒是叫他好生为难。

“大哥,”陈守成见他神色,立刻就道:“那臭丫头给不给母亲道歉,你看着办,便是母亲不见她,她也得在院子里跪上一天,否则,你做父亲的不教训,我这个做叔叔的,便得好好教训她一顿。”

陈国公看着他,道:“也好,最近衙门事多,你无事便管教管教她。”

陈守成霍然站起来,“行,有大哥这句话就行,只是回头别怪我出手太重,这一次教好了,省得以后烦心。”

陈国公垂下眸子,“嗯!”

他对陈守成有些不耐烦起来,这种感觉其实以前也有的,总觉得他一事无成,不过是占了嫡出的名分,父亲母亲都偏爱他一些。

陈国公走后,袁氏忿忿地道:“大哥分明是帮着那小贱人。”

老夫人对陈国公的态度也很失望,轻轻摇头,“到底不是亲生的,如何会向着我?”

“母亲,”陈守成想了一下,在老夫人的身边坐下来,“如今大哥看着不向着我们,不如,想个法子,先让他承诺把世袭之位给了琦儿,且落实到纸上,以后就不容抵赖了。”

老夫人摇头,慢慢地道:“此事不能着急,他还年轻,落实了也无用,只要他还活着,就轮不到我们风光,还不如借着他如今在朝中的关系,先为你和琦儿谋一份差事。”

陈守成大喜,“母亲打算怎么开口?”

“开口不难,寻个由头便是。”老夫人想了一下,眸子里绽出一抹冷毒的光芒,“或许,眼下就有一个好借口。”

袁氏到底是知晓老夫人的心意,喜道:“对,陈瑾宁不来赔罪,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也得做出赔偿来。”

老夫人轻轻地拍着陈守成的手,“今晚的药,倒掉,明日也不服药。”

陈守成明白,喜滋滋地道:“行,儿子知道了。”

袁氏问道:“那还要不要二爷去找那贱丫头算账?”

老夫人淡淡地道:“既然他这个做父亲的准了,那怎么也得去说几句,总不能叫她真那么得意。”

陈守成冷道:“说几句?那可不行,不给她点教训,她不知道这个叔叔的厉害。”

袁氏提醒道:“你别小看她,她练过功夫的。”

“练过又如何?难道敢打我不成?”陈守成冷哼一声,“若真打了我,我不弄死她,我便绝不善罢甘休。”

说完,他转身就出去了。

袁氏担心地道:“会不会出事?听闻那贱丫头身边的两个侍女也是懂得武功的。”

老夫人微微笑了,“让他去,出得了什么事?”

“就怕挨揍!”袁氏道。

老夫人道:“不挨揍还不好呢。”

袁氏一怔,定定地看着她。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地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不挨揍,如何能叫你大哥心生愧疚从而让出世袭之位?你以为陈瑾宁得罪了老身,他便会妥协了?”

袁氏眉开眼笑,“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梨花院。

初三叔喝着茶,喝着觉得茶无味,便问瑾宁讨了水酒喝。

瑾宁本就私藏了一些打算送给师父的,见初三叔酒瘾上来了,便笑着叫青莹取一坛子出来,她和初三叔对饮。

初三叔素日独饮,无趣得很,如今得瑾宁相陪,一时贪杯,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经半醉了。

瑾宁命人送了他回去,便打算沐浴休息。

刚送走了初三叔,便见陈守成气冲冲地带着两人过来。

瑾宁有些意外,这位二叔,一向是个窝里横,对外是懦弱无能的,今晚竟然带人过来找她晦气?

瑾宁依着栏杆,扬起讥讽的唇角,看着他。

陈守成进门便先声夺人地怒道:“陈瑾宁,你这个不仁不孝的东西,竟敢叫人来羞辱你祖母?你是不是觉得你父亲管不了你,府中便无人敢教训你?”

瑾宁想了一下,认真地点头,“除他之外,还有谁有资格教训我?”

陈守成大怒,嚯嚯嚯地走过来,指着瑾宁的鼻子就骂道:“今日我这个做二叔的,便好好教训你一顿,也省得日后你丢国公府的颜面。”

可伶可俐脸色一变,便要上前,钱嬷嬷伸手压了压,走了上前拦在了瑾宁与陈守成之间,“二爷是吧?”

陈守成自然知道她是谁,脸色臭臭地道:“我管教侄女,难不成宫里也要管?”

钱嬷嬷淡笑道:“二爷要管教侄女,宫里自然是管不着的,便是管得着,也不会管,不过,老身如今不是宫里的人,只是在县主身边伺候的老嬷嬷,二爷方才指责县主的话,老身不是很明白,请二爷赐教,何为不仁不孝?”

“你不明白又如何?又不是说给你听的,你若不是宫里的嬷嬷,只是府中的奴才,那二爷也不必给你面子。”陈守成冷道。

钱嬷嬷道:“二爷的面子还是收回去吧,你便是给,老身也不屑要,莫说这梨花院,便是在这个国公府,还没二爷说话的份,若二爷不知分寸不懂进退,老身倒是可以教一下二爷,什么是规矩!”

第116章又被羞辱了一顿

陈守成狂笑一声,“这国公府没我说话的份?你还知道叫我一声二爷,难道不知道我是府中嫡出的吗?便是她陈瑾宁,你眼里的县主,也不过是庶出儿子所生的。”

钱嬷嬷笑了起来,“你是陈家嫡出的儿子没错,可这里是国公府,在国公府,正经论起来,原配嫡出的就只有县主一人,知道为什么叫你二爷而不叫你老爷吗?因为,你们一家子,只是寄居在国公府,主家高兴了,赏你口饭吃,主家不高兴,把你们撵出去都有理,老身若是你,踏踏实实吃你的免费饭便是,规矩不是给你管的,规矩是给你守的,明白吗?”

陈守成自小就知道自己是嫡出的,便是大哥立下军功,被封侯爵之位,母亲也跟他说,再怎么那也是个庶子,身份比不得他这个嫡出的贵重,因而,在他心里,始终是低看了兄长一层。

他回来国公府,甚至在这里当家做主,他都认为是应该的。

如今听得钱嬷嬷这般说,他当场就跳脚大怒,“你一个宫里来的老奴才,也敢对我出言不逊?信不信我马上就撕烂你的老嘴。”

“撕,马上!”钱嬷嬷脸色一沉,没了方才讲道理的耐性,往前一站,冷冰冰地道:“你今日但凡对老身动一下手,老身立刻就躺在这里,老身在宫中虽不是最得皇太后重用,却也总有几分薄面,有不少朝中老臣愿意为老身奔走。”

“你…”陈守成铁青着脸,举起手,狂怒溢上,却也不敢真打下去,正如瑾宁所料,他就是个窝里横,钱嬷嬷说到这份上,他哪里敢动手?

“打,打下来!”嬷嬷再进一步,逼得陈守成踉跄后退两步,“朝老身的脸上打!”

陈守成悻悻地放下手,“二爷我不跟你这种老奴才计较。”

他抬头,看着一旁看热闹的瑾宁,怒道:“陈瑾宁,你让个老奴才为你出面就得了吗?我是你二叔,我来教训你,你父亲也不敢说什么。”

“那你倒是教训啊!”瑾宁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我一直就站在这里等你教训!”

瑾宁的声音充满讽刺和鄙夷,仿佛真看不起他这个陈家的嫡子一般。

这声音语气戳中了陈守成的逆鳞,他不动手打那老奴才,动手打这个小贱人总可以了吧?

他三步拼做两步上前,又举起了手朝着瑾宁的脸便抡下去,口中怒道:“我今天便替大哥教训你这个忤逆的丫头!”

他的手,被瑾宁牢牢地握住,瑾宁也不过是稍稍用力,他便疼得咿呀乱叫,“你放手,你放手,我是你叔叔,你敢对我动手不成?”

心底却骇然,这小蹄子,力气竟这么大。

瑾宁的脸逼近了他,口气冷凝地道:“二叔是吧?钱嬷嬷的话,我再说一遍,你只是寄人篱下,我赏你口饭吃,你踏踏实实吃就是,若惹我不高兴,一个扫帚把你们一家大小扫把出门。”

“你…”陈守成气得脸色涨红,他是长辈,竟然被瑾宁这个小辈动手,还说了这样羞辱的话,心里头的怒火哪里压得住?回头便大喊,“来人,给我打!”

瑾宁眸色冷凝地扫过他带过来的两个小厮,“谁来啊?”

瑾宁的手段,府里的人是领教过的,张妈妈是怎么死的,大家都知道。

且管家往日很厉害,不也被她割掉了一双耳朵吗?

所以,见瑾宁眼底的冷光,两人都后退,低头不敢动。

瑾宁看着陈守成,冷笑道:“他们尚且知道谁才是国公府的主人,知道看我脸色,而你,我母亲养着你们一家老小,竟如此不知感恩,你说你是不是自取其辱?”

她放开他的手腕,这放得十分用力,陈守成本是挣扎着,她这忽然一撒手,他整个往后倒去。

“好,好,你等着,我这便去告诉你父亲。”陈守成知道在这里讨不了好处,可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如今能为他出头且应该为他出头的,便只有大哥了。

瑾宁看着他骂骂咧咧地走了,不禁失望,“就这样?大张旗鼓地过来,我还以为真有什么好招呢,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钱嬷嬷笑了,“这位二爷看着就是这点能耐,偏生也不知羞耻,脸皮厚得跟案板似的,就没见过白吃白住还这么嚣张的人,老身进这国公府,算是长见识了。”

可伶道:“嬷嬷,您这就算长见识了?您在府中日子久了,这见识慢慢见,慢慢长。”

钱嬷嬷豪气干云地一扬手,“得,老身等着看,走,对方都鸣金收兵了,咱也班师回朝!”

眼底,竟是有兴奋的好战之色。

一辈子活在阴谋算计里,忽然生活平静下来,她还不习惯呢。

“嬷嬷,你说他去找国公爷有用吗?”可伶扶着嬷嬷进去,问道。

钱嬷嬷道:“有用,怎么没用啊?好歹,总能讨到点好处,这就是刚才老身宁可骂他一顿也不动手的原因。”

说完,她瞧了瑾宁一眼。

瑾宁很无辜,“我没动手,是他自己摔的。”

“罢了,国公爷许他再多,也和咱无关,不需要咱出一分力气就行。”钱嬷嬷说。

陈守成果然便去了陈国公屋中大吵大闹。

初三叔劝不住,只得进去禀报了陈国公。

陈国公在看书,听到了他的声音,本不想搭理,这实在是吵得厉害,初三叔又进来禀报,他才背着手走出去。

出到厅里,便见陈守成坐在椅子上骂骂咧咧的,一副不依不挠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回事?”陈国公沉着一张脸问道。

陈国公平日对陈守成说话是极为温和,这样板着脸还是头一次。

但是陈守成在梨花院受了委屈,心里头怒火正炙,哪里管他什么脸色?登时跳了起来就大声道:“大哥,你说,是不是母亲和我在你国公府是白吃白住?你是不是早就想要把我们赶出去?”

陈国公皱起眉头,“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走你们?”

陈守成怒道:“怎么没有?你的女儿亲口说的,说我们一家老小在你府中白吃白住,和奴才没分别,还说心情不好就把我们赶走。”

陈国公想起他今晚说要去教训一下瑾宁,本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的,毕竟这个弟弟他很了解,恶不出样子来。

“你今晚去找她了?”

第117章你去认错

陈守成怒气冲冲地道:“是你让我管教的,我不过是说她两句,她竟然动手打我,连长辈都敢动手,真是无法无天了,你再不管教,以后这府中还有母亲站的地吗?大哥,你是在朝为官的,如此不孝,叫人知道了,你这官也不必做了。”

陈国公一怔,“她真对你动手了?”

“你不信,问问外头的人,他们都是亲眼看着的。”

换做以前,陈国公想也不想就认为瑾宁动手了。

但是,想起之前好几次,瑾宁都是被人冤枉的。

他沉吟了一下,道:“你先回去吧,明日我找她问问去。”

“问问?你还要问问?你是不信我说的话吗?”陈守成顿时就脸红脖子粗了,一把就拖住陈国公,“走,你跟我到母亲面前说理去,找上今晚随同我去的人,问问他们,你女儿是不是跟我动手了?”

陈国公被他拉得踉跄了一步,初三叔上前要阻止,陈国公摇摇头,然后不耐烦地道:“好,你说你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得管教好你的女儿,不然的话,你这国公府我也不敢留了,明日便带母亲回南国去。”陈守成叫嚣道。

陈国公蹙眉,他是担不起这不孝的罪名。

“你先别生气,跟我说说今晚到底怎么回事。”陈国公软了下来。

“到母亲跟前说去。”陈守成怒道。

陈国公想着此事始终得说明白,若他自己去说,老太太肯定先入为主信了他。

“好,你放手,我跟你去。”陈国公道。

可陈守成也不放手,拉着他就出去。

初三叔嘴里哼哧哼哧地吐着酒气,却也阻止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跟着陈守成去。

初三叔哼了一声,“惯常是用老太太来压人,偏生有人专门吃这套,上当多少回也都不知道聪明一些。”

他也不管了,直接回去睡觉。

今晚,国公府还真是多事之秋。

同一个晚上,陈国公第二次来到寿安堂。

老太太几乎是全然平静地听完陈守成说了在梨花院里发生的一切,甚至他说到瑾宁直言他们一家老小寄人篱下,扬言若不高兴便赶出去的时候,她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变动。

倒是陈国公,越听越心虚,越听越生气,原先他觉得可能瑾宁是被冤枉的,但是听了陈守成说的,他认为,瑾宁是说得出这样的话来的。

陈守成说完,依旧余怒未消,“母亲,等您身子好一些了,我们马上回南国,咱又不缺吃的,不缺穿的,为什么要回来受气?”

袁氏也道:“可不是?当初还是大哥去信南国叫咱回来,咱才回来的,怎地弄得我们现在是回来乞讨一样?”

陈国公百口莫辩,无措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陈国公,眸色温和却又充满疲惫地道:“母亲累了,你回吧。”

陈国公更是无措了,老夫人若生气骂他几句还好,这闷着不说,他心里反而慌了。

“母亲…”

老夫人闭上眼睛,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去吧,去吧,有什么过两日再说。”

袁氏见状,站起来福身,把陈国公叫到了一边,轻声道:“大哥,您先回去吧,我回头宽慰几句就好。”

陈国公感激地看着她,“那就劳烦弟妹了。”

袁氏眉目低垂,温婉地道:“这事儿,其实也怨不得瑾宁,她自小在庄子里长大,生了怨怼也是正常的,毕竟没感情嘛,大哥您回头也别责骂她,免得她做出更过激的行为来,母亲年纪大了,回京之前才病了一场,本想着不回来,可您来了信,她放心不下,怎么劝也一定要回来帮您守着这个家,谁想回来便出了这样的事情呢?母亲在京中一向德高望重,宴会出了丑事,接着又被苏意送个太监上门,她老人家怎能不伤心不生气?这还是自己的亲孙女干下的混事,也是看在大哥您的面子上,母亲委屈自己也忍着,怕真发难起来,你们父女的感情再不能挽回。”

一番话说得陈国公又羞又愧,他原先还想着什么事都不管,让她们自己斗去,如今听了袁氏说的话,母亲处处为着他,为着国公府,却三番四次被羞辱,莫说她没有什么错,便真有错,她是老人家,做年轻的便不能让让吗?

孝顺孝顺,得顺才算孝啊!

想到这里,他毅然道:“劳烦弟妹照顾好母亲,告诉母亲,我定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袁氏面露担忧之情,“大哥,凡事以和为贵,这是母亲的原话,瑾宁年少不懂事,您也别苛责太过。”

陈国公冷冷地道:“年少不懂事?便是再年少,孝道二字也该懂。”

说完,拂袖而去。

这一次,他直接就进了梨花院。

瑾宁已经睡下了,守夜的青莹点了灯,怯怯地道:“国公爷您稍等,奴婢去叫小姐。”

陈国公坐在正厅里,神色沉肃,“让她马上出来。”

瑾宁其实也没睡着,这些日子,她都很晚睡,听得青莹说国公来了,她便披衣而起。

“要去找嬷嬷吗?”青莹担心地问。

“嬷嬷睡了,别叫她,没事,我和他,也该谈谈了。”瑾宁对着铜镜,把头发绾起来,青莹要过来帮忙,她也说不用,随便挽起一个松散的发髻,用一根簪子稳住,便披着外裳出去了。

青莹点的是一盏桐油灯,灯光昏暗,且大门没关上,吹得火苗东倒西歪,光线也摇曳迷离。

瑾宁坐下来,打发了青莹出去泡茶。

陈国公是盛怒而来,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瑾宁,一身宽松的衣裳,散乱的发髻,眸色如星,如暗夜精灵一样,纯净又邪恶。

他心里,竟有些怅然,怒气散去大半。

此女,是他和甄依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联系了。

只有她可以证实甄依确实来过。

可偏生,甄依却因她而在这个世上销声匿迹。

“明日,去给你祖母道歉。”陈国公静静地说,是下命令的口吻。

瑾宁也静静地回答,“不可能。”

“必须去,这不是商量,是命令。”陈国公冷冷地道。

瑾宁摇头,“只有做错的人,才会道歉。”

陈国公厉声道:“便是她真的错了,可作为小辈,你就不能低声下气一回?你一定要那么尖锐吗?跟长辈论什么对错?”

第118章疑心顿生

瑾宁看着他,眸子若火,“我可以低声下气,但是,她不值得,我从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你还要她敬你?”陈国公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不敬我,便要害我么?我没有那么假仁假义,她害我,我还得顾念什么本来就没的骨肉亲情去给她认错。”瑾宁冷道。

陈国公沉了一口气,盯着她,“你真要这么固执吗?”

“这不是固执,这是底线,任何人都该有一条底线,过了底线,就再没什么人情讲。”她说。

陈国公冷道:“鬼扯,自己家里的人,还讲什么底线?”

“就是自己家里的人,才更要讲底线,正如我对你,你是我的父亲,你生而不养,可到底有生我的情分,我可以容忍你不对我好,却不能容忍你帮着别人来害我算计我。”

“你…”陈国公气结,“你满嘴歪理,像你这样,日后想找个人对你好也不可能。”

“那我就自己对自己好。”瑾宁看着他,“不让害我之人得逞,便是对自己好的一种方式。”

“你这些歪理,都是苏意教你的?”陈国公眼底跳跃着怒气。

瑾宁讽刺地看着他,“是啊,都是师父教的,本来你也有机会教我,可你不要。”

陈国公脑子里迸出一句话来,甄氏的女儿就是比不得长孙氏的女儿矜贵。

这是她说的,这是她认为的。

“看来,和你说道理是说不通的,不道歉便罢了,明日收拾东西回青州吧,国公府容不下你。”陈国公下了决定。

这是头一回,他认认真真地说要赶走她。

瑾宁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她抬起头,眸色渐渐冰冷。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可原来,还是有那么丁点儿在乎的。

她笑了起来,笑得玩世不恭,“既然国公府容不下我,那我明日便搬去总领府,这京城,总有容得下我的地方,总有对我好的人,总领府住不下去,还有甄大将军府。”

她站起来,垂下眸子,“夜深了,国公爷请回吧。”

说完,她便转身要进去。

“站住,你去总领府住,算什么?”陈国公气急败坏。

瑾宁回头看着他,凉凉地问:“那我回青州住,又算什么?我对你本就没什么期待,但是你出声赶我走,还是让人心寒,我不知道母亲当年为什么一定坚持要嫁给你,你凉薄自私,是非不分,刻薄寡恩,我想,母亲当年嫁给你的时候,是断没想过,你会这样对待她的孩子,她若在九泉之下有灵,一定会后悔当日的选择。”

瑾宁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国公心头又怒又惊,他非得要强行送她回青州不可了,留在京中,还不知道还闹出多少事端来。

一回头,便对上了钱嬷嬷那炯炯目光。

青莹还是怕瑾宁吃亏,去见了嬷嬷过来。

“看来,老身之前说的话,国公爷是没听进去了。”钱嬷嬷慢慢地走进来,脸上的皱纹耷拉得厉害,但是却无端有一种威严,“老身托大,再说几句不该说的话,还望国公爷别怪罪,所谓三纲五常,五伦八德,国公爷都得很好,便连皇太后都赞誉国公爷。可外边人人称道的国公爷,为什么却会招得县主如此怨恨?知道为什么吗?”

陈国公看着她,“嬷嬷有话便直说。”

“因为,”钱嬷嬷伸手压了一下发髻,摇摇头道:“该是国公爷的责任,国公爷没有尽到,退一万步问,夫人真的是县主害死的吗?便是真的,夫人不是心甘情愿吗?那是她付出生命的代价换来的宝贝疙瘩,被她深爱的男人这样糟踏贱待,她九泉之下,能瞑目吗?县主不是路边的野草,她出身高贵,父亲是国公爷,母亲是甄大将军嫡女,两边都是军候世家,可她像什么?这些年她活得像什么?像孤女,像乞丐,便是如今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她比旁人耗费多许多力气换来的,她捍卫,天经地义,难不成自己辛苦得来的还要被抢走?县主的性子,国公爷不了解啊,她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不是老夫人先犯了她,她会自找麻烦?谁嫌日子过得舒适偏要找些麻烦?再退一万步,国公爷与其一直想着夫人是为生县主而死,不如想想一个身体壮健的女子,为什么怀孕会出现那么多症状到最后会难产而死?再想想那长岐道人说的,有几句话是准了的?”

钱嬷嬷福身,“老身言尽于此,同样的话,以后真不会再说,但是还要一句话撂在这里,老身答应了苏大人,要拼死护住县主,若有人对县主不利,老身便是搅个天翻地覆,也定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

说完,她也转身走了。

陈国公慢慢地走出去,细细地品味着嬷嬷的话。

这么多日子以来,那么多人跟他说过这些事情,他虽偶尔有触动,但是,远不如嬷嬷这番话来得震撼。

尤其,这还牵涉到了甄依。

如今能直击他心窝的,也只有她当年的死。

他脑子里闪过许多往事,从她怀孕到出各种状况,最好的情况是在枣庄里住的那个月,看着她的脸色就红润了起来。

后来母亲病了,她回来侍疾,身体眼见着又差了下来。

还有长岐道人…

他说,阿甄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因为她生了一个克星,当年他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

但是,他为什么会深信不疑?

脑子里又闪过许多人跟他说过的话,其中,最明显的是母亲说过的话。

母亲说,让晖哥儿跪在甄氏的牌位前,给她点香,却怎么也点不着。

而他事后,也点过那些香,确实是怎么都没点着,然后长岐道人说,是她魂魄不宁所致。

送走瑾宁,不让她祸害国公府,再给她点香,便都能点着了。

打从那时候开始,他对长岐道人的话,便深信不疑了。

事情相隔多年,但是有些话,有些事情,他历历在目。

还有,阿甄当年身边伺候的庭姑姑,在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说夫人死不瞑目,她是哭着说的,但是,当时他认为是生了瑾宁的原因,如今想起庭姑姑那满目悲凉,竟似是另有所指。

第119章你真的要走

回到屋中,他让小安子去把初三叔叫过来。

初三叔已经睡下,迷迷糊糊被小安子挖起来,不由得生了大怒,“臭小子…”

“国公爷请您过去。”小安子知道他脾气大,连忙便把事情先说了。

初三叔揉揉眼睛,“这么晚了?还叫我?知道什么事吗?”

“不知道,从三小姐屋中回来,便马上叫您了。”小安子说。

初三叔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他还去了三小姐屋中?”

“是的,从寿安堂出来之后便到了三小姐屋中。”

初三叔脸色微变,一把拉了小安子过来,“快替我找找鞋子。”

他自个起来打转找外裳,口中道:“要命,该不是又跟三小姐吵起来了吧?这父女两人也真是狗咬狗。”

对初三叔来说,国公爷但凡去梨花院,就肯定会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