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初三叔出事,是在罗县的时候。

当时瑾宁腹痛病倒,在罗县耽误了两天,听得从京中来的客商说国公府的三小姐出事,人和马车一同滚了下去。

瑾宁得知之后,便叫青莹和嬷嬷先回京城,她则带着可伶可俐及陈大侠去东浙。

来到东浙之后,她立刻便去找苏意。

她是先去府衙打听,得知苏意住在驿馆里。

瑾宁来的时候,苏意刚刚从杜子山上回来。

这里是东浙王慕容前的封地,因皇上并未下旨讨伐东浙王,就连陈靖廷的行动都是秘密进行的,因此,苏意只能以来东浙游玩为借口,虽说东浙王不限制他的行动,但是要参与杜子山的救援,那就不太名正言顺了。

所以,他多半只是晚上上山,白天就下来了。

瑾宁看到灰头土脸的师父,心里咯噔了一声,几乎不敢上前叫他。

苏意见到她,轻轻地叹气,“你这个死女子,怎么就不听话呢?来东浙做什么?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虽说没有正式打起来,但是形势却剑拔弩张起来,瑾宁来此,确实危险。

瑾宁觉得有风沙迷了眼睛,眼睛一阵生疼发红,“听说,杜子山塌了,还压了什么将军,到底是什么将军?”

苏意眼底顿时疼痛,轻声道:“进去再说。”

瑾宁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跟着他进去。

可伶可俐和陈大侠也猜到了几分,沉默不语地跟着进去。

驿馆很简洁干净,有驿站小兵在外头驻守,驿馆内,秋阳从树叶间隙内透下来,近乎灼眼。

瑾宁觉得有些热,又似乎有些冷,手脚或许是因为久坐马车而感觉麻痹,心跳得很快。

上石阶的时候,她腿有些发软,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是陈大侠眼明手快扶住了她,“没事吧?”

“没事,饿了!”瑾宁笑着说,她的笑容很大,几乎都咧到了耳朵后面去,谈笑风生地道:“马饿了还发软蹄呢,不要说人了。”

但是这笑容在陈大侠看来,很虚。

苏意没做声,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背着手往前走。

他直接带了瑾宁回厢房。

大家进来之后,他叫陈大侠关门。

瑾宁有种上刑场的感觉,只等待刽子手一刀砍下。

方才所有的胡思乱想,在这一刻都凝注了,脑袋一片的空白。

苏意让她坐下来,她就木然地坐下来,巴巴地看着苏意。

苏意看到她这个样子,难受极了,哑声道:“你和靖廷认识不久,想来,也没有什么坚实的感情。”

瑾宁指头发麻,“是的,认识不久。”

只是从上辈子开始认识的,而且,确实也没什么坚实的感情,他们只是一同经历了生死而已。

苏意轻声叹息,早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当初就不会提出让她考虑一下靖廷。

“杜子山是倾塌了大半,靖廷被压在山下,如今还没找到尸体。”苏意说。

可伶可俐在身后叫了一声,都捂住了嘴巴。

瑾宁忽然想起,前生在战场上,亲眼看着靖廷战死的情形。

作为武将,死在战场上,叫死得其所,死得光荣。

她耳朵嗡嗡作响,嘴里就说:“哦,没找到尸体啊?”

“闺女,你没事吧?”苏意担心看着她问道。

瑾宁笑了一下,“没事!”

她慢慢地扶着椅子起身,“那,既然没找到,我们去找吧。”

“你不要去,休息一下。”苏意道。

“我不要休息!”瑾宁忽然口气恶劣起来,一脚就把刚才坐的椅子给踢翻,握住双拳,呼吸急速而粗乱,“尸体没找到,人就是还活着,他不知道在哪里等着我们去救,知道不知道?他或许现在就喊着我们的名字!”

“你冷静点!”苏意伸手抱她,疼痛地道:“半个月了,活着的机会没有了,我们现在只能希望找到他的尸体把他带回家。”

瑾宁摇头,慢慢地推开他,从袖袋里取出他的信,眸光瞪直,坚定而固执,手微微颤抖,嘴唇也微微颤抖,“他给我信,他说有惊喜给我,做人不能言而不信,他从来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他既然答应了,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

可伶也上前道:“对,将军一定会活下来的,他是一个很顽强的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放弃的。”

可俐道:“我们出去找。”

苏意看着他们,轻轻叹气,“要找,也只能晚上找,现在东浙王的人在,从山下就上了封锁线,要进去不容易,但是晚上封锁线会撤走。”

第187章我陈瑾宁人头奉上

说完,他看着瑾宁,“你跟我来,有些东西要给你。”

瑾宁看着他,“他给我的?”

“是的。”

瑾宁跟着苏意进了另外一个房间里。

苏意打开箱子,从里头取出了一个小玉人儿,玉不是什么好玉,但是这人儿五官眉目却和瑾宁有几分相像。

小玉人儿的手断了一截,残缺不全。

“他留在客栈里的,当时他秘密前来,并未入住驿馆,我来了之后,他的东西已经被翻遍了,这些东西是丢在了地上,翻找的人给摔坏了。”苏意道。

瑾宁伸手抚摸着那人儿的脸,还有那断了的手残缺不平的部位,心里像是被什么撕咬一般。

“除了这个,还有吗?”瑾宁哑声问道,他说过,还有一份惊喜。

苏意看着她,淡淡地道:“还有一件他叫东浙有名的绣娘做的一身喜服,这喜服,如今大概在东浙王的手里,他并未交还回来,这事,师父是听东浙王府里的一个老相识说的。”

瑾宁心底一片苍凉。

之后,是一阵的狂怒。

他让人给她做的嫁衣,东浙王凭什么拿了去?

“他来此的任务是什么?”瑾宁忍住悲痛,问道。

苏意如今也能悉数告诉他了,“东浙王蠢蠢欲动意图篡逆,皇上已经多次得到密报,几番警告,反而让东浙王以为皇上无力兴兵,越发气盛。十六年前,平安公主曾以火药炸开堤坝疏导洪水,他受此启发,制造了一种威力巨大的兵器,可适用于战事,皇上得知,便派了靖廷前来探听虚实,若证实是真的,便叫靖廷伺机毁掉,靖廷来到东浙,查探了些日子,果然查到密报所说的一切,但是,靖廷却被人出卖,东浙王带人围堵,靖廷机警,带人逃了出去,趁着东浙王的人还没来得及上山,他便抢了时机上杜子山去毁掉那个兵器库,只是,他之前不曾用过火药,无法掌握分量,兵器库是毁掉了,但是却引发了山崩,他冒死送了金福安出去,金福安沿路被追杀,但是顽强挣扎回到京中禀报情况。”

“出卖他的人,死在了山崩里吗?”瑾宁问道。

“不知道,如今到底死了多少人,也没个数,但是从杜子山上找了几具尸体,烧焦了,从佩剑看是靖廷的人,而且靖廷的佩剑也在现场找到,不过靖廷的尸体…的人没有找到,查验过,发现的尸体高度和靖廷不吻合。”

瑾宁默然点头,沉默了片刻,她看着苏意,“师父,东浙王不灭,恐成朝廷大患。”

苏意摇头,“现在国库空虚啊,打仗得要银子,且江宁侯刚出征回来,大军才刚整顿,能派出的兵力不多。”

“但是,如果等东浙王自己起事,那就更难应付了,如今他是绝对猜不到朝廷会对他出兵,我们能攻其不备,先行击溃,别让他凝聚成大军,如此,四大营不必全军出动,只需要各派两三千兵马,便可把他手到擒来。”

苏意笑了,“你这孩子,打仗哪里有这么容易?击溃,如何击溃?东浙王的人不少,不可,不可。”

瑾宁急了,道:“人不少,但是都是乌合之众,他的人都没上过战场,缺乏实战经验,便是我带兵也能把他的人击垮!”

苏意摇头,嗔道:“你越说越没谱了,打打拳头架你还行,上战场,不要命了吗?哪里有女子上战场的?别瞎说,战场的危险不是你能想象的,且这个事情在别人的面前最好是不要说,免得人家笑话。”

瑾宁颓然,她本想让师父出面,说服皇上出兵,她好随军来为靖廷报仇,抢回她的嫁衣。

她虽说靖廷还活着,但是半个多月过去了,人埋在了山下,便是神仙,怕也是活不了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惨然一阵悲痛。

到底,是她没有这个福分。

可笑的是她曾还以为自己有,以为重活这一辈子,不只是为了报仇,还能有一个人真心相待。

上天始终没有厚待她,也没有厚待靖廷。

既然她活着是为了报仇,那就连靖廷的仇也一同报了。

想到这里,她再问一次苏意,“师父,您觉得,皇上不会现在打东浙?”

“不会!”苏意摇头道。

看似太平盛世,但是边疆砸了多少银子下去,牺牲了多少将士的性命,才可维持表面的安稳?若是此时内战,一旦打开,朝廷哪里有这么多银子砸下来?

瑾宁急道:“如今不打,更待何时?如今靖廷已经毁掉他的左膀右臂,再假以时日,他必将卷土重来,到时候要打,可就更费劲了。”

“打用什么理由?如今东浙王还没造反,太平盛世,轻易用兵,岂不是叫百姓寒心?再导致人心惶惶,便危及皇权,皇上断不会轻易内战,至少这两年不会,否则,也不会叫靖廷暗探。”苏意也有些动气了。

瑾宁摇头,苦笑,“如今不动,两年之后,我大周得损兵折将多少才拿下东浙王?萧侯前后足足打了两年啊!”

苏意一怔,“你胡说什么?”

瑾宁眼底含泪,“师父,不管您信不信,总之,两年之后的东浙王,绝非今日的东浙王,也绝非朝廷一万几千兵马可歼灭。”

苏意道:“如今也不可能一万几千兵马可歼灭啊,你是不是受刺激疯了?你知道东浙王如今有多少人马吗?一旦起事,他起码便可纠结五万兵马,且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火药?若有的话,我们不擅长此道,只能处于挨打局面。”

瑾宁沉声道:“若能给我一万兵马,让我调动,我保证三个月内,把东浙王击得溃不成军。”

苏意愕然地看着她,良久才道:“我看你是疯了,你真以为自己武功盖世?你连师父都打不过,而且,战场绝不是懂得武功就能胜利的。”

瑾宁沉声道:“师父,我需要您支持,我们在这里找两天,然后您跟我回京找皇上,找皇太后,我陈瑾宁拿自己的脑袋做担保,三个月,若拿不下东浙王的人头,我陈瑾宁的人头奉上!”

说完,瑾宁便转身出去了。

第188章请老夫人安

苏意瞪大鸽子蛋般大的眼睛,真是疯了!

这丫头什么时候学得这些?

他怒道:“你想也不要想,明日我便送你回京城,你若是敢回去乱求人去找皇上皇太后,我就打断你的腿!”

苏意真觉得她疯了。

但是更让他觉得疯狂的是在两天之后,他竟然和瑾宁坐在回京的马车上。

这两天,瑾宁入黑便上山去挖,两天下来,她的十根指头全部挖伤流血。

这还不是全然用手来挖,但是看到有衣物或者是东西,她便徒手挖,唯恐就伤了里头。

两天下来,他便知道之前忸怩说不愿意嫁给靖廷的她,其实心里早就有了那人。

这傻丫头,认为自己从庄子里回来的,因此,觉得配不起人家。

而在这两天,白天的时候他暗中走访了东浙军。

东浙军在编的,其实也就几千人,连同府兵加起来不到一万人。而这个数量的府兵,已经是很惊人了。

前些年,皇太后没在京中,北漠和鲜卑屡屡来犯,虽说是小打小闹,但是也让皇上疲于奔命,对藩王慢慢地就放松了控制监管。

没想到,却叫有野心的人慢慢坐大。

东浙王的父亲,是先帝的哥哥,分封东浙,由如今的东浙王慕容前世袭东浙王之位。

这个慕容前和他父亲大不一样,性子是天差地别。

老东浙王为人厚道,和善,且不善于争夺,对分封东浙对朝廷怀有感恩之心,因为东浙富庶,有江河,经商往来都是十分方便的,加上有矿,分封地的亲王是有开矿权的,因此,东浙王

对朝廷是真的感恩。

但是,钱多就有野心。

如今的东浙王世袭之后,身上有了钱,再看东浙百姓对他和父亲奉若神明,竟生出了要做皇帝的念头。

因此,这些年他招兵买马,吸引谋士,且对东浙宣称朝廷苛捐杂税,激起民愤。

“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意整理思绪之际,见马车上本来闭着眼睛休息的瑾宁睁开了眼睛,动了动身子,便问道。

瑾宁抬起乌黑而疲惫的眸子,“我不饿。”

“你这两天两夜都不曾合眼,也没吃过什么东西,喝口水!”苏意递上了葫芦。

可伶可俐和陈大侠如今和他的身边的人都留在了驿站,按照瑾宁的意思,继续去找。

此番回京,除了车把式和他们两人,便无旁人。

瑾宁接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然后便放下,头靠在软枕上,身子放软,但是,眸子里却还是有那股顽强的火焰。

“丫头,师父竟不知道你对靖廷如此在意。”苏意轻轻叹息,“你不要想太多,伤心也伤身。”

瑾宁哑声道:“师父别担心,我没事,这仇还没报,我不会倒下。”

她若只为复仇而来,那就必定会坚持到大仇得报。

她如今只担心,皇上不会出兵。

想了想,她抬头看着苏意,“师父,你说,你能不能说服皇上出兵?”

苏意面有难色,“只怕不容易,就算能说服皇上出兵,你也不可能去的,别想太多。”

“我去不去都不打紧。”瑾宁宽大的袖子下,拳头紧握,她会偷偷跟着去,她只要取东浙王的人头,拿回她的嫁衣。

“丫头,你想什么,师父知道,若皇上出兵,如今可用的,除了江宁侯便是萧侯,这两人有足够的威望,适合打内战,就算是江宁侯领兵,你也休要跟着去。”

瑾宁轻声道:“我知道。”

苏意实在是不放心她,但是看她也不似只沉浸在伤心或者仇恨里,她似乎另有算计。

这孩子,他看着长大,如今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半途,瑾宁嫌弃马车太慢,在驿站喂马的时候,便换了马,和苏意骑马回京。

苏意看她整个人瘦了一圈,骑在马背上,却依旧不减半点威风。

再看她扬鞭时,竟仿佛真有几分上阵杀敌的大将风范。

苏意竟有片刻的怔然。

那小霸王,真长大了。

瑾宁和苏意马不停蹄地赶回京中,而途中,竟与甄士安将军擦身而过。

甄士安不认识苏意,且瑾宁策马飞快,这么打了个半个照面,甄士安也没认出她来,也因瑾宁太憔悴,竟失去了往日的颜色,和甄依也没有了那么高的相似度。

回到京中,刚好是陈梁晖去官丁忧,而袁氏的尸体也送了回来准备安葬。

府中没了主母,袁氏的丧事便只能是陈守成来办。

陈守成被问了两天的话,就被放回来了。

瑾宁看到门口挂着白灯笼,还以为老夫人死了。

管家快步走出来,一脸平静地道:“三小姐回来了?”

这平静后面,竟是藏了一丝欣喜。

瑾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老夫人死了?”

管家摇头,“不,是二夫人。”

袁氏?瑾宁倒是有些意外,袁氏这种蟑螂,死得那么快?

一路进去,管家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瑾宁,包括初三叔出事以及老夫人供认的一切,再到老夫人中风,陈守成夫妇抢夺甄氏嫁妆袁氏被陈梁柱杀死。

瑾宁听罢,眼底寒芒尽敛,进了梨花院,她慢慢地坐下来,捏着一只杯子,眼底似饮血般赤红,“老夫人说,当年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是被她剖开腹部取出我来?”

“是,因此,当年国公爷没回来之前,便草草把夫人下葬。”管家道。

剖腹夺子,杀母毁子,这些痛真真切切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而没想到,早在好多年前,她的生身母亲,经受过同样的痛楚。

瑾宁心头之痛,不下重生前被江宁侯老夫人杀身杀子。

她本以为,那老东西顶多是下毒,害得母亲难产血崩,失血过多而死,却没想到,死前却还要经历这般的折磨伤害。

恨意在心头焚烧,连同靖廷的死为她带来的伤痛与怒火,烧得她全身都在发痛。

“更衣!”她慢慢地说,眼底有狠辣之意慢慢地浮上,“去寿安堂,请老夫人安!”

“青莹和梨花都没在,奴才叫其他丫头过来伺候。”管家连忙道。

瑾宁转身,冷冷吩咐,“不必,我冷水沐浴便可,你去给我查一下,当年,我母亲怀着我的时候曾经吃过什么药,你去煎成药拿过来,我回头去侍疾,另外,你再买一味药放进去。”

她喊了一声,“小黑!”

便叫小黑从外头窜进来,她一把抱住,伸手摸着它的小脑袋,“乖,乖,回头带你出去。”

第189章就这样而已吗?

陈国公那边,得知瑾宁回来了,他立刻便往梨花院里来。

只是,走到半道,几乎看到梨花院的大门了,他却慢慢地停下来,心过去了,人过不去。

一种近乡情怯的痛涌上了心头。

他曾怎生尖酸刻薄对她?

他曾如何冷漠无情地指着她骂克星灾星?

他曾怎样狠辣扬鞭毒打过她?

他又是何等狠心让初三叔哄她饮下迷药,要送她远离京城,远离这个家?

她是甄依用命换回来的孩子,所有人都劝他宝贝她,但是,他把她当野狗一样丢在了青州庄子里,十四年不闻不问,只当她已经死了。

若不是朝中有人弹劾,他压根不会想接她回来,他那时候认为,就让她在远远的地方活着,老死不相往来。

便是她回来的这两年,他又何曾对她软语关怀过一句?

他想起,她刚刚从青州回来的时候,躲在一株大树后,露出亮晶晶的眼睛看他,眼底有渴求,有希望,但是,他当时是怎么做的?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是,他记得那天她离开的背影,小小的,落寞的,回头了两次,每一次眼底都有希冀,但是每一次回过头去的时候,眼底都充斥着失望。

在之后两年的时间里,他对她依旧是不管不问的。

或许,对瑾宁来说,这样反而是好的日子,因为,至少没有这几个月的狠辣与无情。

他遥遥地看着梨花院漆黑的大门,终究是不敢再上前一步。

那是他和甄依的女儿啊!

甄依怀着她的时候,便曾甜蜜地说过,这一胎是个女儿。

他说,女儿也好,儿子也好,只要是她生的,必定就是国公府的宝贝。

甄依便笑了,一点一点地盘算她的家财,说终于明白当年她的母亲为什么要在她出嫁的时候给这么多嫁妆,因为,有了银子,便是夫家对待不好,自己也不至于要看人脸色。

她说,以后女儿出嫁的时候,她要倾尽所有给她,只求她能安稳平顺,不受人欺负。

她说,她会用尽一切的力量,去保护她甄依的孩子。

他自诩情深,但是他负了甄依。

甄依不会原谅他。

而无论是甄依还是瑾宁,都不会叫他有赎罪的机会。

他踉跄而去,没看到站在大门后,那刚刚沐浴出来,一身青色衣裳,面容阴冷的瑾宁。

母亲所受的苦,有大半来自于你的糊涂。

她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方才洗了一个冷水澡,整个人是清醒而理智的,也是疼痛的。

管家端了药上来,瑾宁淡淡地道:“你要不要跟我去?”

管家道:“三小姐吩咐便是。”

“走吧。”瑾宁垂下眸子,走下了石阶,走出了院子。

老夫人身边,只有下人在伺候。

陈瑾宪,陈瑾珞都要帮衬着办她们母亲的丧事。

婆子见到瑾宁回来,连忙就上前行礼,“是三小姐来了啊?不过,老夫人睡了。”

瑾宁一身落落,淡笑道:“睡了好,多睡点。”

说完带着管家进去了。

屋中阴暗一片,老夫人因中风之后嗜睡,因此,除了关窗关门之外,还拉起了帷幕遮蔽光线。

瑾宁进去之后,便把窗子打开,把帷幕拉开,光线一下子照进来,屋中通亮得很。

瑾宁看着床上的人动了一下,便有暴戾之气散了出来,“谁?”

那声音,有被吵醒的怒气还有心底积压的怒气。

瑾宁走过去,慢慢地坐下来,含笑看着慢慢睁开眼睛的老夫人,她眼底充斥着骇然和憎恨的眸子,“是我,来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可好?”

老夫人的气息粗重起来,狠狠地盯着她,嘴巴歪得近乎痉挛,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来,“滚!”

瑾宁笑了,“老夫人不想看到我吗?不好意思,叫您失望了。”

她扬手,叫管家端药上来。

管家把药端过来,忽视老夫人把那怨毒的眸光移向他,沉静退后。

瑾宁拿着勺子慢慢地搅动了一下,笑容如花,“放心,这不是毒药,反而对您的病情大有帮助,能祛瘀通血,化积消肿,和你当年给我母亲喝的药是一样的方子。”

老夫人骇然,当年给甄依服的药,十分寒凉,侵有寒毒,甄依身子硬朗,才能撑得这么久,这小贱人,是要她的命啊。

瑾宁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凉凉地笑了,“老夫人您放心,我不会要您的命,您啊,还得活着,好好受着,我母亲那一刀剜腹之痛,您老人家得百倍奉还,方能对得住她啊。”

老夫人嘴角有灰黄色的唾沫,眼底狂怒顿生,吃力地伸出手想抽瑾宁的脸,但是,那只手,巍巍地抬起已经无力,她一口唾沫吐了出来,那唾沫,却只能落在她自己的被子上。

看着老夫人那张颓败苍白的脸,瑾宁笑了,“来,喝药,喝了药就能好,到时候想要打我就有力气了。”

瑾宁把勺子递到她的嘴边,老夫人呸了一声,话说不出来,打不动她,那双眼却依旧充斥着怨毒。

瑾宁把勺子丢在地上,一收脸上的笑容,眼底如恶魂般阴寒,捏住了她的下巴逼得她头上扬,再以碗沿压住下唇逼开她的嘴巴,捏住下巴的手指稍稍上移便把她的牙齿给强行逼开,一碗药汁悉数倒入嘴里,老夫人呛得直咳嗽,又打喷嚏,药从嘴里鼻子流出来,她好几次提不起呼吸,差点就这样呛死。

瑾宁把碗扔在地上,看着痛苦咳嗽的老夫人,冷冷地道:“这药每一天你都得喝,你不喝就灌下去。”

“就…这样?”老夫人咳嗽完,一张脸通红,鼻子里渗出的药汁也不曾抹去,脸上却是冷毒得意的笑,仿佛对瑾宁的手段感到轻蔑,“连你…母亲都不如!”

瑾宁慢慢地转身,“是啊,这一次便就是这样,这药我格外给您添加了点东西,您慢慢享受。”

说完,她大步走了出去,管家也跟着出去。

慢慢地,寿安堂传来婆子的惊叫声,“老夫人,您怎么了?您这是怎么了?”

第190章婆孙见面

只见老夫人一脸痛苦地在床上磨蹭着,能动弹的手在身上脸上使劲抓挠,不过片刻,脸上脖子上便起了一道道的血痕,她嘴里呼哧呼哧地吼着,眼睛怨恨地瞪着门口瑾宁远去的方向。

“贱人…”她用尽全力,厉声惨叫。

“老夫人,您别挠,都出血了。”婆子惊叫着拉住她的手,老夫人强行强行撑起身子,却又无力地跌下去,她嘴唇咬破,鲜血从嘴角流下,却还是缓解不了全身上下从脚底到头顶的巨痒。

这种痒还还伴随着痛楚,脸上是最严重的,应该是药汁方才洒在脸上。

不过片刻,她的脸便肿了起来,红肿的地方如火烧般痛,痕痛入骨,挠不到,人便有崩溃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