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药,好些了。”瑾宁看他手臂上有血,便道:“你的伤口处理了没有?”

“不碍事!”雷洪这才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想起被砍了一剑,不过,伤口不深,也就不在乎。

“怎么样?”瑾宁看着他,饶有兴味地问。

“什么怎么样?”雷洪有些愕然问道。

“打仗的感觉,如何?”瑾宁问。

雷洪回想起这一场仗,道:“这就算是打仗了?我还以为打混架呢。”

他说着,嘿嘿地笑了两声,露出洁白的牙齿。

“这自然是打仗,这场仗也十分凶险,当然了,有许多的战事,比今天要更凶险。”瑾宁说。

雷洪瞧着她,“你打过很多仗吗?怎么那么了解?”

瑾宁点头,“人这一辈子都在打仗,要么和人打,要么和自己打。”

雷洪皱起了眉头,“太深奥,不懂得。”

瑾宁晒笑,“不懂得是好事,只是,终究会懂得的。”

雷洪摇头,“这句话也不懂。”

他的人生很简单,爱恨情仇都是极为单一的,喜欢就去追,不喜欢就打一架。

小时候他曾和瑾宁私下打过一场,无旁人在场,他输了,但是不服输,最后被瑾宁打得满头包,压住他在草地上问他认不认输。

他没说话,瑾宁当他认输了,放开他,然后两人都累得很,躺在草地上,他嘴里咬着枯草,看着一望无际的碧天,在那个时候认为,陈瑾宁这辈子都是他的敌人,他这一辈子都要跟陈瑾宁过不去。

之后,他经常做梦被瑾宁压在草地上,她凶狠地问他认不认输,他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噩梦,但是,后来他才知道,那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美梦。

那样的岁月,一去不回。

他们再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那个烈风一般的少女。

他觉得,她那时候的爱恨都是强烈分明的,瞪着大眼睛,二话不说挥拳就上,笑的时候,也笑得很大声,如银铃般的笑声几乎传到了他的庄子里。

但是,现在看她,总觉得她很娴静,偶尔高深,她仿佛经历了许多,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再不是瑶亭庄子里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世间疾苦的少女了。

她也再不那样笑了。

雷洪的人生,第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直到瑾宁问他,“你来找我做什么?”他才想起来找她不仅仅是问候她。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无人进来,便压低声音道:“这里的人说东浙王杀了东浙王妃,因为东浙王妃不愿意参与谋反,不过,我看见东浙王妃在后院里,她的女儿陪着她,还一息尚存,我方才问陈靖廷要了药给她,命应该是保住了,可她的女儿跪着求我别告诉其他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瑾宁听了,慢慢地想起前生的东浙王妃。

前生的东浙王妃是被查端明杀死的,今生却是被东浙王杀的?

这个女人她知道,前生听过她的事情,是个温婉善良的女人。

确实,东浙王谋反和她没有关系。

沉吟良久,她道:“既然人人都以为她死了,就让她死了吧,你有银子吗?暗中送她们走,让她们换一下装扮,到时候周大人和舅舅应该还要全府搜查的,所以必须尽早送走。”

“我送?”雷洪怔了一下。

瑾宁轻声叹息,“人生很苦,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这没涉及什么原则问题,无伤大雅,去吧。”

雷洪听得她这样说,看了一下袖袋里还有二十几两银子,便道:“银子应该是够的。”

“嗯,叫她们不要回去拿东西,钱财身外物,命才是最要紧的,逃出去找地方安生,别引人注目!”瑾宁叮嘱道。

雷洪道:“但是,王妃身负重伤,我一人送不走她们母女。”

“你去找陈大侠,让他帮你,我会对师父说派你们出去办事。”瑾宁道。

雷洪哦了一声,“行,那我去了。”

陈大侠办事十分稳妥,本来他和伶俐回来的时候有牛车,所以,他听了雷洪转达瑾宁的话,便马上把牛车拉到后门去,再到奴婢们的屋中扯了几身衣裳,让绿衣少女换上,叫她给王妃也换一身。

这位绿衣少女,是东浙王妃最小的女儿,文雅郡主,今年刚及笄。

虽然年少,但是却比哥哥姐姐们都要成熟,府中有人攻入,母亲忽然被带走,她就留了心眼,偷偷地跟去看,她上了高台,躲在圆柱后,看着查端明杀了自己的母亲。

若是其他十五岁的少女看到这一幕,必定会吓得惊叫出声,但是她没有,她捂住嘴巴,流着泪慢慢地爬下去。

方才求雷洪,她也是彻底放弃了郡主的尊严。

她想过,不惜一切,哪怕付出自己,也要帮母亲逃出去。

只是没想到,雷洪没让她付出什么,甚至还带着她走了。

牛车远离东浙王府,她从牛板车上往回看,也就看了那么一眼,便没有再看,只是低头照料依旧昏迷的母亲。

陈大侠和雷洪送母女二人到了东桥镇,寻了一家比较简陋的客栈,租了一个月让她们母女养伤。

一个月,要二两银子,两人再掏空身上的银子给文雅郡主,通共有三十多两。

雷洪千叮万嘱,“元帅吩咐过,你们逃出去之后千万不要回东浙城,她是私下放你们走的,若你们回去被发现,会连累了她,所以,等你母亲养好伤之后,你们马上找地方逃去然后好好过日子,这些银子虽不多,但是应该可以维持你们一年的生计,我们只能帮到这里,以后的路怎么走,得靠你们自己了。”

文雅郡主经历变故,本来对人对事都怀着极大的敌意,却没想到竟遇到贵人,她哪里还敢收银子,连忙推却了道:“不必,我和母妃的头饰我都收起来了,变卖也有几百两银子,我受二位和元帅大恩,此生不敢忘,来生定会报答!”

雷洪却不由分说地把银子塞到她的手中,“你母亲还要看大夫,先拿着,你们的首饰,日后等安置下来再变卖过活。”

说完,拉着陈大侠走了。

“恩人叫什么名字?”文雅郡主哭着问道。

“雷洪,不要叫我恩人!”雷洪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

第244章京中等待

京中。

皇帝最近心情一直都很坏,今日早朝,大学士彭怀说了一句不恰当的话,被他当殿训斥,且责令大学士一个月内不必早朝。

回到御书房,少不了也发了一通脾气,在宫中当差的陈梁晖也被骂了一通赶到门口去伺候。

后宫得悉,纷纷到皇后的宫中,请皇后前去劝慰。

皇后知晓皇帝心情烦躁不安的原因,只是这些事情,哪里是她能过问的?

因而后妃来说,她也只是苦笑,“怕是政事缠绕,咱们也过问不得,若圣上来,咱好生伺候便是了。”

皇帝心情不好,元后自然也着急上火,嘴角都冒了几个泡。

她前思后想,唯一能劝解皇上的,大概只有母后皇太后了,便连忙沐浴更衣到飞凤殿去请安。

只是,元后得知的事情,龙太后又岂会不知道?

元后没敢直说,东拉西扯了一会见皇太后困顿,也顾不得身份,苦道:“龙母后,皇上近日心情不悦,也不晓得是为政事还是其他,臣妾过问不得,还请皇太后宽慰几句。”

龙太后听得她这样说,慢慢地抬起眸子,“是政事还是其他,皇后心里也明白,谁劝说也无用,只等东浙传来消息便是。”

元后道:“话是这样说的,但是东浙那边,怕也没这么快有消息,皇上今日已经申饬了大学士…”

元后说着,偷偷地看了龙太后一眼,见她没有阻止自己谈论早朝的事情,只是神色微微僵冷,也不敢再说了,反正,话到了就成。

龙太后不语,只是皱起了眉头。

郭玉姑姑端着茶汤进来,道:“娘娘实在不该来请皇太后的,皇上如今可不就是生着皇太后的气吗?”

元后连忙道:“姑姑误会了,皇上哪里会生皇太后的气?”

“会,只是不敢说罢了,谁不会生气?”郭玉姑姑淡淡地道。

元后唯恐自己此番来反而坏了太后与皇上的感情,连忙辩解,“倒也不是的,皇上一直尊重皇太后的,怕这一次真的是有烦忧的政事要处理,才会这般焦灼。”

元后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来,心中大为懊恼。

皇太后瞧了她一眼,道:“行了,你回去吧。”

“母后,臣妾没有其他意思,皇上也不是…”

皇太后看着她,沉了一口气,“且再耐心地等几天吧,好消息总会有的,我与皇帝不会有嫌隙,这几日,便让他发发脾气,发泄一下心头的不满吧。”

元后恭谨地应道:“是!”

“你去吧!”龙太后道。

元后站起来躬身,“臣妾告退!”

元后走后,郭玉姑姑皱起了眉头,“皇后一向稳妥,怎地这一次竟来找您呢?这不是更惹皇上生气吗?”

龙太后道:“皇后本是玲珑通透的人,关心则乱,她太忧心皇帝了。”

郭玉姑姑苦笑,“要么,皇上今晚来找您,要么,去找皇后,要么,两人都找,皇上这口气,憋了好几天,怕是憋不下去了,大学士何等敦厚的人?他竟赶了出去,还一个月不许上朝。”

龙太后漫不经心地道:“说真的,我还希望他来找我发一通脾气呢,他事事以我的旨意为尊,哪怕心头不满意,也委屈着,这一次关系军国大事,他虽然退让,但是心里肯定不满。”

“只是,这一次若您不出手,东浙那边不知道要耽误多久呢,到时候便成大患了。”郭玉姑姑道。

“是啊,他太谨慎了,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得这个帝王,就不能太在乎羽毛。”龙太后说。

郭玉姑姑把茶杯递给宫女,让她去续茶,然后问道:“您真对县主这么有信心?且才给她三千人呢。”

“自然是有信心的,她是个懂得见机行事的人,且有些事情,她经历过,对东浙也有一定的了解,她是收复东浙的最好人选,且一个聪明人,一个逐鹿沙场的人,她懂得如何运用天时地利。”龙太后淡淡地道。

“那咱们如今就静候捷报抵达!”郭玉姑姑笑了。

龙太后盘算了一下,“快则今天,慢则两天,捷报该到了。”

正如郭玉姑姑所言,晚些时候,皇上真过来请安了。

今晚,他本该是去童太后那边请安的,但是,却来了飞凤殿。

进门,气氛便紧张了,因为他的脸色不好,虽恭谨行礼,可语气却十分冷淡。

龙太后和往日一样,问了一些吃喝上的问题,便止住了话。

两人静静地喝了一会儿茶,皇帝到底是耐不住,抬眸看着龙太后,“听说,皇后今日来过。”

“嗯,”龙太后看着他,“皇后时常来请安的。”

“怕这一次不仅仅是来请安。”皇帝挥了一下衣袖,显得有些不自在,但是,眼底的不满还是没有掩饰。

“是的,她担心皇上。”龙太后静静地道。

皇帝气性上来了,“她多事了。”

“做妻子的,就没有多事的。”

皇帝站起来,不耐地走了两步,复又坐下看着龙太后,“朕始终不明白,母后为什么听信陈瑾宁的话?东浙的危害真这么大了吗?真到了不收不行的时候了吗?”

“是!”龙太后简洁地道,神色平静。

皇帝摇头,开始逼问,“既然形势已经如此危急,为什么只让陈瑾宁带三千人去?朝中无大将了吗?便是有大将不愿内战,可圣旨一下,谁敢不遵从?朕觉得母后太轻率了,轻易言战,却只派三千军士去送死,朕日后如何面对天下百姓的指责?我大周又如何再震慑周边小国?这岂不是笑话吗?”

“那皇帝以为该如何?”龙太后耐心问道。

皇帝调整坐姿,快速道:“两个方案,第一,再等一两年,等我军整顿,粮草充足,再命人暗探他的反叛之心,若坐实,点将出兵。第二,公开靖廷调查之事,以此论定东浙王谋反之事实,私下传召几位大将让他们赞成出征之举,再召内阁商议,落实出兵事宜,江宁侯或萧侯挂帅,再派将军联系东浙附近驻兵,和北营军联合,对东浙迎头痛击,如此,一年半载,便可把东浙收回。”

第245章狂怒的皇帝

龙太后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一口否决,“两个方案都不可行。”

皇帝看着她,苦笑道:“母后始终认为朕难当大任是吗?所以朕说什么都是错的,朕的两条大计,甚至不如母后只派一个未曾上过战场的女子,率着三千军士去应对东浙五万大军,母后是这样认为吗?”

龙太后听出他语气的悲愤和不满,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道:“第一个方案,很理想,希望什么事情都能安排妥当,但是你在做准备的同时,东浙王没有闲着,靖廷刺探回来的消息便可知道,他的武器比我们朝廷的要精锐,且东浙富庶,他手中有金矿,无需处理各种大事繁琐小事,只一心发展他的军事力量,我们给他两年,他会超越我们十年,因此,我们不能等。第二,公开靖廷刺探的内容,并没实据,火药库也炸毁了,皇上方才说过一句话,大将不愿背负内战之罪,私下约见,皇上听到的会是反对的意见,不会有人同意出兵,至于召内阁商议…”

她淡笑了一声,慢慢地抬眸,眸光异常冷凝严肃,“皇上认为,朝中这文武百官中,就没有东浙王的人?”

皇帝一怔,“这…”

这点他确实没有想过。

“若没有,京中事情,东浙王为什么了如指掌?若不是知道朝廷如今处境,东浙王怎敢密谋起事?我大周,泱泱大国,对外宣称,军事力量雄厚,他若不知道实情,怎敢说一个反字?”

皇帝被堵得哑口无声,良久,他才道:“朕的计划或许不可取,但是,至少比陈瑾宁只率三千军士去送死好。”

龙太后轻轻叹气,“皇帝,这么多年,你何曾见我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

皇帝语气软了下来,“只是,这把握,未免也太过没有说服力了。”

龙太后淡淡地道:“你不外乎是怕承担战败的罪名,你大可以把一切都推到我的身上,便说是我命陈瑾宁出征的。”

皇帝猛地抬头,“朕不是这个意思,母后别误会。”

龙太后挥手,叫郭玉姑姑清场,郭玉姑姑得令,带着殿中的人出去把门关上。

“你在这个皇位上,坐了十六年,你是越发有帝王的款,却渐渐没了当初登基时候的雷厉风行,杀伐果断。你如今做事,优柔寡断,担心民间百姓对你有微词,担心周边小国轻看你这个大周帝王,担心文武百官觉得你不是圣贤之君,你每日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甚至还要担心我对你会否失望,你依仗旧臣,鲜少提拔新人,可老臣子们居高位久了,不懂得居安思危,没有新人那股锐气,臣子是什么风气,朝廷就是什么风气,朝廷是什么风气,你就是什么做派,你才四十不到,但是你却老了,你的做派老了,你以为是稳固,以为是慎重,可你只是固步自封,不懂变通!”

这番话,说得极为严厉。

这也是自从皇帝登基之后,龙太后对她说得最严厉的一番话。

重得几乎叫皇帝有点承受不住。

他嘴巴微微张开,诧异而又带着尴尬不堪的眼神看着龙太后,见龙太后眸光严厉,眼神马上躲闪,竟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龙太后见他这样,着实也不忍,他是大周的皇帝,在位十六七年,政绩很好,虽然近些年做事颇有些偏软,但是,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好皇帝。

龙太后口气和缓了下来,道:“我们母子许久不曾好好地谈过心,这番话,重是重了一些,但是若皇帝能有所领悟,也不枉我伤咱们母子感情这一回。”

皇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嗫嚅道:“母后训斥得对。”

龙太后知道他心中不服,或许,等捷报传来,他才会真真切切地去思考。

因此,她也不说了,道:“今天本该是给你娘亲请安,去吧,别叫她久等了。”

皇帝也迫不及待地逃去,这样劈头劈脸的一顿痛骂,他有点承受不了。

皇帝走后,也没去给童太后请安。

回了宫中,发了一顿脾气,叫人上了酒,一壶酒灌下去,狠狠地摔了酒壶,吓得殿中的奴才都跪了下来。

皇帝仰天狂笑,“朕做了十六年的皇帝,她说朕如今不知道怎么做皇帝了,朕真的如此不堪了吗?”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一众宫婢内监连忙劝道。

“滚出去!”皇帝一脚踢翻了椅子,心中说不出是狂怒还是羞辱。

三千军士的性命,还有以后民间的怨气,周边小国的耻笑,都折磨着他的心,偏生,他在皇太后面前,却连据理力争的勇气都没有。

他错了吗?

宫婢出去之后,急忙去找元后。

元后听得他狂饮烈酒,还发了大脾气,吓得急忙就来了。

入了殿中,见殿中一片狼藉,皇帝和衣躺在榻上,一双眼睛瞪大,充满了红血丝。

这般模样,吓着了皇后。

她慢慢地走过去,轻声道:“皇上!”

皇帝坐了起来,眸色冰冷地扫了她一眼,“朕没传你来。”

元后跪下,悲声道:“皇上,龙体为重,请息怒!”

“息怒?”皇帝冷笑,“朕有怒吗?朕便是有怒也发不得,不就是早朝上发了一通脾气吗?知道母后是怎么说朕的?她说朕固步自封,不懂变通,只用旧人,连新人都不敢起用,朕不是用了陈梁晖吗?”

“皇上,皇太后许不是这个意思的。”元后心惊胆战地道。

皇帝眯起了眼睛,“陈梁晖,朕若没记错,陈梁晖是陈瑾宁的兄长,是吗?”

元后知道是,但是这会儿却不敢说,只嗫嚅道:“臣妾不知。”

“来人!”皇帝厉声喝道。

门外跌跌撞撞进来一个内侍监,“皇上,奴才在。”

“传陈梁晖和陈守业!”皇帝寒着脸吩咐。

“是!”内侍监连忙就去了。

皇后心中暗叫不好,这会儿传陈梁晖,只怕这个年轻人要倒霉了。

皇太后可是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有真知灼见啊。

这可怎么办?若皇上盛怒之下,赐了罪,还真不好收拾。

第246章小孩子脾气

陈梁晖知道皇帝最近心情不好,也知道这心情不好的原因是因为瑾宁领兵出征。

作为瑾宁的兄长,他这些日子真是夹紧尾巴做人了。

在皇上跟前,他连呼吸都调整过,说话深思熟虑才可出口,如今皇上急召,他心中便知道大不好了。而且,还传父亲一同入内,父亲虽说是回了乡下,但是他知道是跟着瑾宁去了。

如果皇上思疑,他该怎么说?

这可虽罪犯欺君啊!

眼下,也容不得他找其他人商量,只得匆匆忙忙地入宫去。

皇帝移驾御书房里,御书房已经一片狼藉,陈梁晖进去的时候,也得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杂物,奴才们都跪了一地,他自然不知道皇帝在寝宫已经发过一通火了,这是第二遭殃地。

看到皇帝坐在御桌后的龙椅上,天威狂怒,额头青筋都在跳动。

陈梁晖心中一沉,脚下便软了,噗通一声跪下,“臣参见皇上!”

一叠册子,飞了下来,落在陈梁晖的脚下。

陈梁晖只看一眼,便知道是他自己上的策论。

他心中再沉了沉,面如死灰。

“你告诉朕,”冰冷威严的声音传来,“大国何以立威?仅仅是战吗?”

他哑口无言。

皇帝的怒气就是因为战,他当然不能说是。

可他的策论,有一半的内容是关于战争。

“说!”皇帝厉声道。

陈梁晖嘴唇哆嗦了一下,“臣…臣以为,不得已时,若不言兵,便不足体现大国尊严。”

“何为不得已之时。”皇帝再冷冰冰地问道。

陈梁晖知道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他略一沉思,抬起头直言道:“例如,东浙王存谋反之心,屯兵作乱,以下犯上,便必须用兵。”

皇帝传召他,本就是要他表明立场,他若与瑾宁同一立场,这官途就到头了。

若他坚决反对瑾宁,那么,瑾宁必获罪,在东浙未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之前,皇帝会下一道旨意,以陈瑾宁妖言迷惑皇太后为罪,此乃死罪。

但是,陈梁晖竟然站在了瑾宁这一边。

皇帝很失望,他冷冷地道:“朕以为,你是个懂进退,知大体的人,如此不珍惜自己的名声与前途,朕对你很失望。”

陈梁晖已经豁出去了,便干脆直言道:“皇上,瑾宁奉皇上旨意出征征讨逆王,是皇上圣明的体现,也是皇上向四海宣告,大周皇权,不容挑衅。”

这话,便连皇帝的后路都给封堵了。

他盛怒之下,确实想把一切都推给皇太后。

陈梁晖是陈瑾宁的兄长,由他来宣告说陈瑾宁妖言惑众,而皇太后顶多背负乱政及糊涂的罪名。

但是,陈梁晖不配合!

皇帝狂怒更炽,厉声道:“陈守业为何不入宫见朕?”

陈梁晖回答说:“回皇上的话,臣的祖母病重,父亲已经告假回乡,为祖母选好坟地。”

一般叶落归根,老人病重之时,提前选好坟地,哪怕是未曾病重,民间也有先选穴的做法。

但是,皇帝却借题发挥,“你祖母尚在,你父亲便为她选好坟地,岂不是诅咒母亲早死?如此不孝,怎堪为朝廷重臣?”

陈梁晖知道皇帝如今在盛怒之中,什么道理都说不通,只能是俯首请罪。

“朕给你一个机会,明日早朝,你以宁安县主陈瑾宁妖言迷惑皇太后为罪,当朝上奏,朕便可赦你大不敬之罪。”

陈梁晖自知没有什么大不敬之罪,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只是,要他参瑾宁一本,他是宁死也做不到。

因此,他伏地道:“瑾宁是奉皇上之名出征剿灭逆贼,也定会凯旋归朝,以彰显我大周之帝威!”

皇帝拍案怒吼,“冥顽不宁,你滚出宫去,回家待命,没朕的旨意,不得入宫!”

他本是在宫里伺候帝侧的人,这般便是罢黜他的官职了。

陈梁晖短短一两个月内,大起大落,他已经习惯了。

可惜自然是可惜的,但是这一切本来都是瑾宁给的,如今为了瑾宁失去,也值得。

他唯一可惜的,是有抱负未曾实现。

皇帝迁怒陈梁晖的事情,传到了飞凤殿。

皇太后听了之后,久久不语,脸色很差,眼底分明有失望之色。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童太后那边去。

童太后素来是个没主意的人,一切都以龙太后马首是瞻,她连夜就来了飞凤殿,长吁短叹。

龙太后倚在榻上,看着童太后那张黝黑的脸,淡淡地道:“你叹气什么?前朝之事,你一向是不过问的。”

“前朝之事不过问,可皇帝是哀家的儿子,哀家能不心烦吗?”

童太后坐过来一些,担心地看着她,“你生气吗?”

龙太后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我有什么好生气?”

童太后嗫嚅道:“哀家都听说了,这事和你有关,这外头的人怕是也听说了,皇帝这一次生气呢,确实也有道理,他十几年建立的帝威,怕是一朝丧尽,这事实在是怨不得他的。”

“你想说什么?”龙太后问道。

“不如,”童太后再凑近一些,“明日早朝上,你去一趟,便说是你私下派陈瑾宁率领三千军士出东浙,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如此,皇帝在文武百官面前,才能保住威严。”

她说完,见龙太后冷冷地盯着她,心中一怵却也有些不服气,嘀咕道:“再说,这原本就是你的主意,凭什么让皇帝来为你担罪状?”

龙太后口气淡漠地道:“如果这个是你们母子的要求,好,我明日上朝。”

童太后顿时眉开眼笑,“真的?”

“真的,回去吧。”龙太后道。

童太后欢天喜地地走了。

龙太后却伸手扶住额头,微愠道:“皇帝此番,真叫哀家失望。”

“太后莫气,皇上会明白过来的。”瑾如姑姑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