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道:“你婆儿身子不好,趁着还能出去走走,便带她出去走动走动。”

“既然身子不好,不如养好了再去?”瑾宁道。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好不了,人难免一死,我不怕,从我嫁给你祖父那天起,他便说了要带我游遍大江南北,这些年我也随军而去,可他总是军务繁忙,这好不容易,你哥哥们都出身了,眼见朝中也有可继承之人,他便抽个闲暇,陪我出去走走。”

瑾宁听了这话,心里好生难受。

她靠着老太太的手臂,眼角余光却看到大舅妈在抹眼泪,再看向外祖父,他虽不言语但是神色黯然,她心中微惊,当下也不问,只与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对大舅妈道:“大舅妈,您上回不是说有一根簪子要送给我么?我可惦记上了,我随你去取。”

老太太笑道:“瞧着小家子气的东西,不过是一根簪子,你大舅妈还能缺了你的不成?”

“老太太,您啊,养了个小气的姑奶奶!”大舅妈笑骂着,眼圈却还是看出了微红。

“我去去便回。”瑾宁对老太太说完,拉着大舅妈便道:“走,咱取簪子去。”

大舅妈被她拉着起身往外走,一直走到无人处,瑾宁才停下来回头看着大舅妈,“舅妈,您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老太太身子不好了?”

大舅妈轻轻叹气,“知道瞒不过你这丫头,但是老太太不许说,前日病发,宫里来了两位御医,说老太太许是熬不过一个月了。”

瑾宁如遭电击,喃喃地道:“不可能,怎么可能?她看着那么精神,我上回回来见她,她也没病的样子。”

“老太太病了这么些年,全凭名贵药材和念你这颗心吊着命,五脏六腑早有病伤,其实从边城回来的时候,大夫便说可能熬不过长途跋涉,可她还是熬过来了,一直熬到你成亲,这口气,也算是撑得够了,她很辛苦啊,吃那些药,一天两顿,便吐两回,吐得都见血了,如今看着精神,是因为御医带了太后给的药丸,只是这药丸维持不了多久啊。”

大舅妈说着,眼泪滴答滴答地落。

瑾宁心里像是被什么践踏过一般的痛,老太太快不行了?

可她一直以为,她还能有许多日子可以陪着她的。

“既然身体这么差了为什么要走?”瑾宁颤声问道。

“他们也不是去很远的地方,只是去枣庄,你知道枣庄是老太太当初给了你母亲的,在你母亲小的时候,她便常常带着你母亲满山里摘枣儿,她说,在那里走的话,她会很安详,所以,你外祖父已经告假,陪她去枣庄,过两日等打点好,我也会去。”

瑾宁背靠着墙,慢慢地蹲下来,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里溢出,她不能接受啊。

“孩子,你婆儿年纪到底大了,失去你母亲的时候,她就差点没了,病根早种下,这些年吃药也是吃得辛苦,若她能安心地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大舅妈这样安慰瑾宁,但是自己却止不住地落泪。

两人就这样哭着,还是二舅妈疾步走来,拉起两人道:“哎,快都给我把眼泪吞回去,老太太可不许瑾宁知道的,瑾宁但凡在她跟前露了半点伤心的神色,她就得疑心,这去枣庄也去得不安心。”

只是两人哭得眼睛都半肿了,这般回去,老太太肯定疑心。

大舅妈擦了眼泪,对瑾宁道:“到我屋中去洗个脸,别叫老太太看出端倪来。”

“嗯!”瑾宁哽咽地说,方才哭了一场,鼻子堵得厉害。

到底,上天并未厚待她,她爱的人,爱她的人,要永远离开她了。

在大舅妈屋中洗脸,重新上妆,带上大舅妈给的簪子,瑾宁冲镜子里堆了几个笑容,尽量让自己笑起来自然一些,这才和大舅妈走出去。

老太太有些乏了,但是看到瑾宁带着新簪子出来,还是打起精神仔细看了看,伸手抚摸着瑾宁的脸,痴痴地说:“真好看,真好看啊!”

瑾宁看着她慈爱的眸光,心里一酸,眼泪看着就要溢上来,她干脆往老太太怀中一靠,哽咽道:“您这是要去多久啊?我想念您了怎么办?”

“这傻丫头,婆儿去不远,顶多就是附近走走了,或许会去枣庄住几日,你若想念婆儿,便去枣庄。”

“那我马上回去收拾东西,跟着您去!”瑾宁道。

甄大将军复杂地看了瑾宁一眼,然后笑了,“丫头,你跟着去岂不是妨碍了我们?”

“你才刚嫁到侯府,可不能随便走开,听话,若过一阵子实在想念我老太太,便到枣庄里叫我看看。”老太太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干涩的手指不停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我想去!”瑾宁带着哭腔道。

“可不许胡闹的,这嫁到人家府里去了,便是侯府的人,得有个主母的样子,瞧你如今还像个小姑娘,被人瞧见了笑话。”

大舅妈道:“是啊,我估摸着老爷子和老太太也不会去其他地方太久,到时候去庄子清净的话,你就去庄子里找她,这不就得了?”

瑾宁只得道:“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用了午膳就去,你来了正好,今天炖的羊肉,合你胃口。”老太太笑着道。

瑾宁道:“我要吃,吃了我送您出去。”

第375章给你的份

用膳之前,甄大将军叫了瑾宁到书房。

“雪球儿啊,你婆儿的身体,你是知道了吧?”大将军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方才在外头的笑容全部都收了,整个人都显得消沉而失措。

瑾宁看到外祖父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哪里有过这副模样?

她的心揪起来,黯然垂泪,“方才大舅妈与我说了。”

大将军轻声叹气道:“这些年啊,她身子一直不好,可我总觉得,她福分不止这么浅的,这辈子,她跟着你外祖父我,是真的苦啊,我长年在外征战,家里大小都是她打点,便是她生孩儿,我也没在她身边,你母亲出事的时候,她伤心欲绝,我便带她到边城去,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边城风沙大,不利于她养病,可她说跟着大家伙儿,心里就踏实,可那地方,吃没好吃的,住没好住的,她受苦了十几年。听闻你回京之后,她便一直说要回来,可她身子不允许,我便说她若能养好身子,我便带她回来,她便立了心,规规矩矩地吃药用针,身体果然好转了,我上奏朝廷请旨回京,一路回京,这么辛苦颠簸都熬过来了,眼见她为你的事情和府中去了那位老太太对抗,精神抖擞,我以为,会有奇迹…”

瑾宁默默落泪,心头大痛。

“人人都说,甄大将军是大周的屏障,是大周武将的主心骨,可谁都不知道,她是我的主心骨啊,没了她,我便…我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

瑾宁走到他身边,抱着他,哭着道:“外公,许还有办法。”

“没办法了,其实不止御医来过,太后都来过了,太后的医术,是大周最高明的,她说你婆儿时辰差不多,只给了一颗丹药,说是能让她去得没有痛苦。”大将军拍着瑾宁的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瑾宁的泪水滴落在大将军的肩膀上,她心头空落落的,神思转换间便浮起了暗痛。

“来,坐下,外公有话跟你说。”大将军悲伤了一会,便拍着她的手认真地道。

瑾宁走到另外一边坐好,静静地等着外公说话。

甄大将军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在瑾宁面前打开,“这是你婆儿立下的遗嘱,她名下的所有财产,分为八份,你五个哥哥各一份,你大舅二舅各一份,另外一份是给你的,你的这份,都有清单,你拿着。”

瑾宁看着他递过来的那张纸,刚止住了眼泪又夺眶而出,“我不要,我不要!”

给她再多的银子家财她都不要,她不缺。

她缺的是人,是疼她的人,她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她在乎的人都要走了。

“拿着,不懂的去问问大舅妈,你婆儿名下的都是她在打理,她会跟你细分开来,以后你的就归你管。”

瑾宁还是不接,泣不成声。

老将军长长地叹气一声,“拿着吧,这是你婆儿对你最后的爱,她不能为你筹谋以后,只想给你留一点保障,你拿着,才是报答她的最好方式。”

瑾宁听得心都碎了,伸出手,慢慢地接了过来。

老将军又叹息了一声,“你别送了,我跟她走了,我们就在庄子里头,你若想我们,便去庄子里找我们。”

说罢,他拉开门走了。

瑾宁趴在桌子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恸,大哭了起来。

钱嬷嬷进来,方才在门外,她都听到了。

她轻轻地扫着瑾宁的后背,哽咽道:“这人呢,总有这一天,别太伤心。”

“嬷嬷!”瑾宁抬起头,悲怆地看着她,“我愿意放下所有的仇恨,愿意放弃我所有的一切,换她好好地活着。”

“别这样!”嬷嬷鲜少见她这般孩子气,知道她是彻底没了办法,“你这样,你外婆见了也不安心。”

瑾宁心底像是被大风刮过一般,只剩下一片萧瑟。

大将军和老太太出门的时候,她躲在庭院后面的拱门里看着,其实什么都没看到,眼泪早就遮蔽了视线。

老太太走后,大舅妈叫了瑾宁到房中,二舅妈也来了。

三人坐下来,大舅妈正色道:“老太太给你的,大概你外公也都告知你了,你的部分…”

瑾宁抬起头,“我不要,我的部分,给哥哥们匀了。”

大舅妈道:“你哥哥们都有,和你的份额是一样的,老太太往日做生意是有一手的,但是后来去了边城,便都换成了庄子和店铺,给你的,是东安街那边的店铺,那边三十几家店铺如今都归你,看你哪日得空,便去衙门把手续都办妥了,也好叫你婆儿放心。”

东安街便是绸缎庄的隔壁,那算是京中地段最好的店铺了。

二舅妈道:“我们甄家都是武将,做生意不擅长,但是留着产业收租也是保障,你婆儿怕你在侯府被人欺负,所以,给你留的是最好的段,她说,若有一天,侯府容不下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你也不必受人白眼,能过得逍遥自在生活富足。”

瑾宁心底一片惨然,婆儿事事为她周全了,可她给过婆儿什么?

她怔怔地捏着那张单子,上头都记下来给她的是哪里的店铺,从几号到几号,清晰标记。

想着,想着,泪水又落了下来。

江宁侯府。

靖廷在晚膳之前,回到了府中。

今日可伶来跟他说,瑾宁不回来用膳,他可能会遭老爷子责问。

所以,他进门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进了饭厅,人都差不多到齐了,还有父亲没进门,至于李良晟,多半是不会来的。

老爷子坐在主座上,脸色很难看,崔氏坐在他身边,给靖廷递了一个提醒的眼神。

靖廷心里有数,先给老爷子和崔氏行礼,再对江宁侯夫人拱手问安,江宁侯夫人神色淡淡,“坐吧!”

长孙嫣儿站在江宁侯夫人的身后,她是妾侍,不能坐在一起吃饭,但是得伺候主母用饭。

老爷子沉着脸,瞪了靖廷一眼,“你媳妇呢?”

靖廷道:“她去了大将军府,许是吃了饭再回来。”

“大将军和老夫人不是要出远门吗?她在那边做什么?躲着我吗?”老爷子严厉地问道。

第376章另有内情啊

靖廷微笑,“瞧祖父说得,她躲着您做什么呢?”

“自然是心虚,对了,你可知道她祖母去世的事情?”老爷子瞪着眼睛问道。

靖廷道:“知道!”

“那她说不回去奔丧,你也知道?”老爷子火气扯上来了。

“知道!”

“知道你还由着她?”老爷子一拍桌子。

江宁侯知道靖廷不善言辞,便道:“父亲莫气,瑾宁这孩子做事是有分寸的,她不回去一定有她不回去的道理,咱就甭管了。”

“甭管?你说的倒是好听,这事能不管吗?这进了我们侯府,便是我们侯府的人了,她如此凉薄无情,传出去损的是我们侯府的面子…罢了,面子不面子的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人伦得有吧?做人若缺了这人伦道德,岂不是和畜生没有分别?皇上与太后都主张仁孝治国,以孝义教化世人,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朝廷大员,都把皇上和太后的话忘光了吗?”

江宁侯无端被训斥一顿,一时没话了。

老爷子再看着靖廷道:“如今那边什么个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办事的没几个人,你岳父因为东浙一役,身子至今都没好,你作为女婿的不去帮衬着点儿,反而由着你媳妇胡来,这首先是你的不对,我知道你素来不懂得应酬,也不懂得这些人情世故,但是,既成了亲戚,凡事就该守望相助,得有这个人情味,你是大将军,怎可善恶孝逆不分?”

靖廷虚应着,“是,谨记祖父教诲。”

“明日,让她马上回去。”老爷子见靖廷不驳,便以为他听从了,回去会劝说瑾宁的,便也就不再说。

国公府。

主办丧事的是二爷陈守成。

他十分哀痛,一天哭好几场,但凡有亲戚前来,必定跪地痛哭。

因回了老夫人的乡下报丧,所以,这治丧之时就得等到老夫人的娘家亲戚过来,娘家人过来之前,便停尸在她灵堂里头,暂不封棺。

这规矩是要守的,停尸这个事情,路途近的,也就那么三几天,若路途遥远的,得一个月,这冬日还好一些,夏天就得发臭,可规矩是这样,也没办法。

所幸的是,老夫人的娘家亲戚不远,一两日便可抵达。

陈国公病重,没有披麻戴孝。

这按照大周丧仪的风俗,父母丧,若子女病危,可先不戴孝,但是得病榻前挂白花,等大殓的时候再穿孝服。

陈国公不许。

他和瑾宁一样,一不披麻戴孝,二不跪拜送葬。

但是,陈国公因为重病,无人能进入他的屋中,所以,在孝服送进去之后,他命初三叔烧掉也无人知晓。

倒是二爷跟亲戚嘀咕,说他本来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母亲病逝之后,他就卧床不起了。

二爷这话本是想说陈国公不孝,但是,亲戚听了,反而觉得他是因为母丧而伤心过度病倒。

一时也无人议论。

守丧期间,亲族都得来,瑾宁这位孙女不来,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但是,到底是嫁出去的孙女,或许等到大殓的时候再来也未可知。

然而,这一直等到老夫人娘家的亲戚来了,灵堂设下,开始大殓,都没见瑾宁来。

灵堂设下,朝中一些官员陆续来了。

侯府老爷子带着崔氏也来了,他来的时候都是气呼呼的,因为靖廷不仅没能叫瑾宁来,连他自己都不来,甚至夫妇两人还去了总领府居住,连家都不回。

他看到丧礼确实没几个人帮忙,便找到了二爷陈守成,“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陈守成哭着道:“老爷子您有心了,如今丧事办得都差不多,只是瑾宁没来,母亲怕是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息了。”

老爷子听了这话,更是堵心,对瑾宁因而也愤恨了几分。

倒是崔氏问道:“是不是老夫人昔日曾和瑾宁有过误会?到底是什么误会?二爷不妨说说,我们回去看看能不能化解?”

陈守成抹了一把眼泪,眼底有些困惑,“有误会么?母亲和她哪里能有什么误会呢?她一直在庄子里住,回来两年,母亲也在南国和我一起,是近些日子才回来的,回来也没相处多少日子,哪里能有什么误会?且母亲对她事事关怀备至,知道她曾委屈,于是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不过…”

“不过什么?”崔氏问道。

陈守成道:“我知道瑾宁一直对被送到庄子里长大是耿耿于怀,因此也和大哥三番四次争吵,后来母亲便对她说,当初送她去庄子,是母亲决定,和大哥无关,母亲此举,本是为了缓和他们父女关系的,但是瑾宁怕是因此便恨上了母亲。”

老爷子听得此言,道:“守业当初确实是做错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怎舍得送往庄子里任由其自生自灭?她在庄子里怕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当年大将军和老夫人在边城,也没能帮衬到她,这丫头苦是苦,可也不能好歹不分啊,若说平日里埋怨几句,倒也没什么,如今却是连自己祖母丧礼都不出席,就太过分了。”

“哎,真是冤孽啊!”陈守业一脸沉痛的样子,“我们陈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一直都是好好地,这两年忽然就翻了个天。”

他本是想说这一切是因为瑾宁回来之后才酿成这般,但是老爷子兀自沉思着,也没细想,只是顺口宽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守成无趣得很,本以为还能在老爷子面前状告她,叫她吃点苦头,没想到,老爷子压根没放在心里去。

回去的路上,老爷子反倒是沉思起来了。

“怎么了?还怪着少夫人呢?”崔氏笑着问道。

老爷子淡淡地道:“难道她不该怪么?”

“该,但是怪一阵子就好了,难得这事没闹大,不过是被外人非议几句罢了。”

老爷子嗯了一声,“这位二爷说的话,倒是让我困惑不已,这少夫人的为人,从她过门后做的那几件事情里看,我算是明了一二,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但是,记仇是真的,这人记仇呢,也说不得是坏,人都有性子,有性子的人才实在,不怕她使坏。这一次她祖母过世,她不回去奔丧,不披麻戴孝,这本来就是有旧怨,这位二爷若说出点旧怨来,我不奇怪,但是他说老夫人对少夫人是极好的,在府中吃喝用度都比旁的强,那我就觉得这话有水分了,虽说这国公府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但是老太太确实曾刻薄过少夫人,这点,我还是略有耳闻的,只不过认为刻薄也好,凉薄也好,到底人都走了,且还是祖辈,心里不情愿,面子上总得做足了才行,这我才会三番四次跟她和靖廷置气,今日听二爷这么一说,我琢磨啊,怕是另有内情的。”

第377章宣旨

崔氏听得他这样说,仔细想了想,道:“咱知道这门亲事的时候,回京之时不是打听过吗?你还记得不?貌似有人说过,这位老太太想害少夫人性命,结果少夫人没死成,倒是去了东浙那边找靖廷。”

“这话不尽不实,不能信,做祖母的心再狠,也不会要自己孙女的性命。”老爷子摆手道。

崔氏道:“可按照你方才说,少夫人也算是恩怨分明的人,怎地在这事便如此执拗?这对她没好处啊,丧事大办起来,若她不来,外人都说她闲话,她这名声丢了,以后在京中怕也不得人心,她为何要如此啊?”

“看来,此事还得去查查。”老爷子道。

崔氏看着他,笑道:“那你不强迫少夫人回去了?”

老爷子哼道:“强迫得了吗?就她那倔牛似的性子,能强迫得了?”

崔氏还真是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以少夫人这样的性子,不合你意呢,没想老爷还这般宠着她。”

“合意不合意另说,她到底是救过子言的性命,且又是靖廷的媳妇,若性格没大坏,哪里有不合意一说?宠就谈不上了,不过是一家人,诚心对待罢了。”

崔氏靠着他的肩膀,笑道:“就是宠了!”

“去!”老爷子瞪了她一眼,“你是跟着起哄架秧子是吧?”

“谁叫你嘴硬心软?”崔氏打趣道。

老爷子拂了一下衣袖,道:“什么嘴硬心软?我从来也没说过不喜欢她。”

顿了一下,老爷子道:“她这人虽说诗文不通,只懂得舞刀弄枪,可为朝廷效力立下了大功,在家国天下说,她便没让人不喜欢的地方,至于性情,还是我刚才那句话,这样的性子,反倒实在,若不是因这事,我还不会对她发脾气呢。”

“你发脾气也无用啊,人直接躲起来了。”崔氏笑道。

“她就是知道得躲起来,不躲起来不得跟我冲?我也没说非得强迫她不可,只是,这到底和她名声有关,就是可惜她这般不知道爱惜名声。”

“行了,你就甭说了,这事没闹出大事来,就算过去了,你这若还生气的话,少夫人指定十天半月也不敢回府。”

老爷子也心软了,道:“你去传个话,叫她不必再躲!”

崔氏扑哧一声笑了,“行,回头我差人去总领府说句话。”

老爷子看着她问道:“对了,我日前可是听白儿说过,少夫人不甚尊敬你,你传她去,她都不搭理你,你如今怎么老为她说话?”

“误会!”崔氏道,“她对我还算恭敬的,其实,少夫人很好相处。”

老爷子点头,“如此便好,叫她回来吧,眼看这就出殡了,这事就算过了。”

大家都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瑾宁当晚也回了府,踏踏实实地到了老爷子屋中赔罪。

老爷子见她到总领府住了两日,整个憔悴消瘦,便道是因为老夫人去世的事情,也就不忍心苛责,打发了她回去休息。

等晚一些靖廷回来,问起这事,瑾宁轻声道:“老爷子是真疼我。”

靖廷知道了婆儿的事情,也陪着她难过了两日,如今见她回来还是愁眉不展,便道:“我请几天假,陪你到庄子里住好吗?”

瑾宁摇头,“暂时先不去了。”

“你不想着她么?”靖廷问道。

“想!”瑾宁眼底含了泪,“日夜都想,可我若去了,她势必要在我面前装得什么都好,明明难受也不愿意说,反倒受苦,还不如让她如今自在地过一段日子。”

且她若去了,她怕自己憋不住情绪,在老太太面前崩溃,一样叫老太太不放心。

“那好,你什么时候想去跟我说一声,我陪你去便是。”靖廷道。

瑾宁嗯了一声,“等我冷静几日,把事情接受了再去。”

“别难受,人总归有这一日。”靖廷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这几日白日在府衙做事,晚上便回去陪着她,她一皱眉,一叹气,或者默默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他的心就要揪痛。

国公府那边老太太出殡之后,本以为事情就过去了。

殊不知,国公府老太太出殡之后第二日早朝,议完国事之后,陈侍郎上了折子,弹劾飞凤将军不仁不孝,竟连祖母大丧都不出现,甚至,连国公府送去的孝服都没接,扔了出去。

这些事情,朝中官员早有所耳闻,但是,大家只是放在心里,并未想过要上奏,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谁知道曾发生过什么事?

但是,陈侍郎上奏,这就叫皇帝震怒。

皇帝当朝大发雷霆,质问江宁侯,江宁侯道:“人确实是没回去,但是国公府并未送来孝服,何来把孝服扔出去一说?”

皇帝怒道:“且不说她是朕亲封的将军,是朝廷官员,即便是草民百姓,也当只人伦,行孝道,不可如此忤逆反叛,连自己祖母的葬礼都不出现,她还配做人吗?来啊,传朕旨意,着飞凤将军陈瑾宁即日到其祖母坟前,磕头一百个,以安老夫人在天之灵。”

苏意在朝上,听了皇帝下令,他情知瑾宁不会遵旨,可一旦抗旨,可就是大罪了。

他心中暗暗着急,看向了督查李大人,李大人会意,两人一同出列,可还没说话,皇帝便一眼瞪了过来,“苏意,听说她是你的徒弟,这徒儿教不好,你这做师父也得一同治罪,便罚你与陈卿家一同监督她磕头,由陈卿家宣旨,退朝!”

苏意与李大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江宁侯淡淡地看向陈侍郎,“我竟不知道你是这般喜欢管闲事,她不回去奔丧,碍着你什么?抑或说,你是记恨上了她,以此报复?”

陈侍郎澹然道:“岳父,小婿不知私怨,只知道皇上以仁孝治国,少夫人此举是大逆不道,在朝,失为臣之道,在私,失为人子孙之道,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人,小婿上奏本,有什么不对吗?”

“对,你对!”江宁侯严厉地扫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苏意也转身,却听得陈侍郎道:“苏大人慢走一步,皇上让你我监督,我们便一同去领旨宣旨吧!”

第378章抗旨

苏意回头,眸光冷冽地看了他一眼,“宣旨的人是你,本座只是陪同监督。”

说完,立刻离殿而去。

“李大人,今日靖廷去了北营,劳烦您马上派人去一趟,把此事告知他。”

“好!”李大人拱手快步离开。

苏意出了宫中,命随从先去侯府,叫瑾宁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几天之内都不要出来。

瑾宁听得杨侍郎告了她一状,且旨意正在前来,她知道,自己不能接旨,接旨之后,若不遵从,就是抗旨。

她想了一下,道:“躲不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但是不躲,必须接旨啊,难道你真要去磕头?”钱嬷嬷着急了。

“宁死不从!”瑾宁冷道。

连她的葬礼都不去,怎么可能去给她磕头?

杀母之仇,死生不忘,给仇人磕头,她做不到。

“那就得躲!”钱嬷嬷马上吩咐可伶去收拾东西,可俐牵马。

这一通吩咐下去,却见查端明带着一个丫头过来,进门见大家忙活,不禁问道:“郡主这是要去出远门?”

钱嬷嬷上前福身,“明妃娘娘怎么来了?”

她看看查端明身后,没见到郭玉姑姑。

查端明微笑,“嬷嬷不必看了,昨天我惹姑姑生气,姑姑昨晚便回宫去了,我不必学规矩,便来找郡主说话聊天。”

这么巧?

她担忧地回头看了瑾宁一眼,这只怕不是那么巧,这个查端明,很是讨厌,总是在不防备的时候忽然来刺人一刀。

瑾宁横竖也不想走,看着查端明道:“来者是客,来了就来了吧。”

钱嬷嬷犹豫了一下,查端明却已经进来,看着钱嬷嬷笑道:“怎么?我仿佛来得不是时候啊?不知道郡主要去哪里?”

“我哪里都不去!”瑾宁扬手,示意大家都不必再准备。

这事,既然闹到了皇上跟前,那就怎么都躲不过去。

查端明看着瑾宁,笑容堆满脸,“既然郡主哪里都不去,陪我说说话如何?”

“哪里都不去,但是也不想陪你说话,明妃娘娘自个坐着吧,我没功夫应酬!”瑾宁说着,自己进去了。

查端明讨了个没趣,却不觉得没趣,含笑道:“既然如此,我便等郡主忙完了再与我说话。”

她就坐在了偏厅里,宁瑟阁也无人看茶,她便随手拿起一本书在边上看着。

钱嬷嬷进了房中拉住瑾宁道:“这明妃忽然来到,只怕不是巧。”

“陈侍郎告状,未必就不是她的手笔。”那日出门,她看到陈侍郎来了,陈幸如这两日似乎也消停了点儿,她还以为陈幸如闹够了呢,原来,都在这里等着。

“此人真是臭老鼠!”钱嬷嬷恨声道。

“这事我就没想着能躲过去。”瑾宁沉声道:“皇上总不至于杀了我,褫夺我的封号,削我的将军职位都好,日后我总会凭着自己的努力看拼回来,但是这头我不能磕。”

“但是抗旨,是大罪啊!”钱嬷嬷担忧地道。

她其实也觉得皇上未必会因为这样杀了郡主,但是,若因此下大牢就不值得了,且进了大牢,起码要等皇上消气之后,再听得进苏大人的劝,才会把郡主放出来。

人在牢中,得遭多少罪?

瑾宁拉住她的手,道:“别怕,什么苦我都受得住。”

“嬷嬷不忍心!”钱嬷嬷叹气。

“嬷嬷,我若出事,你千万叮嘱大将军府的人,不可把我的事情告知婆儿…”瑾宁声音哽咽了,“我不孝…”

她仰头,深呼吸,把眼泪给逼回去,再沉声道:“叫靖廷千万不可为我说情,任何人不必为我说情,尤其,国公府和师父那边万不可理会此事,我命不该绝的,过了这阵子,太后会想法子赦免我,所以,任何人都不需要为我冒险,知道吗?”

“你这么肯定?”钱嬷嬷看着她问道。

“我很肯定,我对太后还有用,太后不会看着我死,等过了皇上的气头,她会救我的。”瑾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