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越忙完了,突然发现他家那个从来不怕事儿大的王妃也半天没声音了。

他心里奇怪,回头找了一圈,就见她还站在那边的墙根底下,面上表情严肃,若有所思的盯着这边横躺了满地的尸体,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和转身去吩咐人打扫残局。

西陵越款步折回沈青桐面前。

他人往那里一站,隔绝了视线。

沈青桐立刻回过神来,抬起眼睛看向他的脸孔。

西陵越眉毛一挑,随口吩咐云鹏道:“一会儿云翼回来,你跟他换一换,云翼随本王回京,北魏方面,余杭等人你亲自押解,带上本王的帖子,把他们移交北魏,告诉北魏太子,这是父皇和本王送他的一份过年大礼。”

虽然拿下梁王,应该是皇帝和北魏朝中一早就有的约定,但是生擒了这些人,大越也就有了更高的资本,甚至都可以考虑坐地起价的。

这是事关重大的一件事,他居然只是交代云鹏把人送过去就算了事?

沈青桐嘴贱,脱口问道:“你不亲自去?”

西陵越看着她,冷然勾唇:“怎么?本王几个月没空管你,你这是连家都不想回了?”

他以为她想跟着去北魏逍遥了是吗?

沈青桐也就是一时头脑发热,才脱口说了那么一句,现在回过神来,自是不会再提,所以也就闭了嘴。

“没有!”沈青桐道,低下头去。

西陵越可不会觉得她是真的乖巧,就是盯着她,目光动也不动的审视打量。

最后,还是云鹏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提醒:“王爷,这里的事情都解决的差不多了,您看…我们是在这里小住几天,等年后再行启程回京,还是这就吩咐上路?”

毕竟再有几天就过年了,这是一年里最大的一个日子,需要讨个好兆头,如果是在半路上过了,总觉得不像那么回事。

白承安一家子这时候就只想着送瘟神了,压根不开口留他。

诚然,西陵越也从没把这些人看在眼里。

他又看了沈青桐一眼,就当机立断的命令道:“吩咐启程,马上回京!”

说完,就动作优雅的弹了弹袖口的上的一点浮灰,转身款步往院子外面走。

沈青桐对他,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儿,一声不吭的举步跟上。

旁边白承安一家子看得简直可以说是毛骨悚然——

这个昭王殿下究竟是个什么人啊?他自己男人大丈夫,又是经过战场磨砺的,不在乎这里的小场面,可是像他们这样第一次经历的人,胃里翻江倒海,简直都要把隔夜饭呕出来了好吗?他自己大大咧咧的没事,都不知道体谅一下他那小王妃?这就急着颠簸上路?

这边一家子正在腹议不已。

突然,西陵越却又顿住了脚步。

“哦!”他沉吟一声,抬手一指靠在白承安身边的白书卉。

白书卉小脸一白,惶恐的,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就往白承安身后缩了缩。

西陵越似是想叫她的名字,又不记得怎么称呼了,干脆就忽略不计道:“本王这就班师回朝了,脏了你们的院子,也有些过意不去,你不是——”

白书卉简直吓疯了——

那昭王妃本来就是个吃起醋来就会发疯的神经病,当众撒泼,昭王殿下还不管她,何况这个王爷乍一看去风采绝佳,实际上却心狠手辣,是个做事随心所欲的变态啊!

白书卉就算再怎么想攀龙附凤,也就这两口子退避三舍了。

“我——”她张了张嘴,险些当场吓哭起来。

白承安大抵也是同样的想法,赶紧道:“此去帝京,路途遥远,小女自幼就娇生惯养,怕是吃不得这样的苦。”

西陵越立刻就不高兴了。

他的唇角微一上扬,白承安就腿软出了一身的冷汗。

白书卉躲在他身后,筛糠似的抖。

白夫人见状,马上也跟着开口道:“还请王爷体谅,臣妇和我家老爷就这么一个女儿,要她远去京城,实在的舍不得!”

虽说当面打昭王殿下的脸无异于找死,可如果真要让女儿跟了他走——

那恐怕到时候死了都不止,骨头都找不回来一把了啊。

西陵越面上云淡风轻的表情果然是瞬间崩盘,他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即使那张脸仍然俊美犹如神祗,却还是叫人看了就觉得心里发虚发寒的。

白夫人简直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无计可施的之下看到不远处正在忙碌的沈和,脱口道:“之前王妃娘娘的提议甚好,谢谢王妃替我的女儿做主,承蒙镇北将军不弃,给了卉儿一个好归宿!”

比起西陵越来,沈和也就是老点儿丑点儿,然后再其他的方面那简直就好的无可挑剔了。

白书卉已经完全不敢有任何的想法了——

跟了谁都比落他们两口子手里的强啊。

白夫人拿手肘杵了白承安一下。

白承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紧快走两步,过去拉住了沈和的手,无比感动的说道:“下官和将军共识十余年,以后小女就仰仗拜托您了!”

沈和铁青着脸,一脸的茫然。

胡氏一口心头老血往上顶,当即上前一步就要开骂,却被沈良臣拽了一把。

西陵越看了他们一眼,倒是没再为难,冷嗤了一声,就头也不回的朝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沈青桐跟着他出了门,外面他在京城时候专用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了。

大军凯旋,这是大场面。

沈青桐以为他至少要骑马撑门面的,自己刚要上车,没想他却抢先一步,先埋头钻进了车里。

沈青桐一愣,这才也跟着上了车。

云翼还没回来,云鹏就暂时留下来,等着他回来好两人交接。

“启程!”车子里,西陵越下了命令,车驾缓缓启程,往南城门方向进发。

西陵越上车就三两下把那一身满是束缚的铠甲都脱了。

但凡有他在场,沈青桐的那俩丫头就都没了义气,压根就不敢跟着上车。

沈青桐还是有自觉性的,赶紧从最里面的柜子里翻了件舒适的锦袍出来,服侍他换了。

西陵越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倒是有了几分舒坦,懒洋洋的由着她服侍。

待到换好了衣裳,沈青桐会要退回桌子的另一边去,不想西陵越却是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没让。

沈青桐一愣,抬头看向他的脸。

这一刻,车厢里没有外人,她才错愕的发现他面上居然是显露出来了明显的疲态,完全不似之前在白府之前时候那般的耀武扬威,神采奕奕。

细看之下,甚至能看到眼底的乌青,和略显干涸苍白的嘴唇。

沈青桐眨了眨眼,很是有些意外,问道:“王爷要喝水吗?”

西陵越见她的眼神明亮,这一刻倒是没有敷衍应酬的意思,就点了下头:“嗯!”

他松了手,沈青桐拿过桌上的茶具,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他就一副二大爷似的的表情,靠在那车厢上一动不动。

沈青桐有点发懵,斟酌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这是…要她喂?

真是得寸进尺!

沈青桐僵硬着一张脸,尽量保持态度良好的伺候她家夫君喝了水。

西陵越大概是觉得她今天没气他,很值得表扬,于是态度难得和蔼了几分的缓了缓语气,问道:“你对北魏的朝局很关心?”

他的语气闲散,虽然没有任何质问追究的意思…

沈青桐闻言,也是心里咯噔一下。

她正端着杯子的手指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顿,然后努力的克制情绪,就当是若无其事的把杯子放回了桌上,心里却马上就明白过来——

想起了之前她问过云翼的那些话。

不用想也知道,她又被完全彻底的出卖了。

放下杯子,沈青桐道:“就是觉得这场战事起得有点蹊跷,所以胡乱揣测的!”

说完,她也爬过去,挨着西陵越,靠着车厢坐好,然后侧目看向了他,问道:“最近这段时间,两军交战,北魏内部一直都没有派兵镇压梁王…难道真的是他们和陛下之间早有预定吗?”

西陵越能够感觉到她落在他侧脸上的那两道目光,心里莫名的带了几分浮躁之意。

最后,却勉强自己没有回头去看她,只是不怎么高兴的道:“不该是你关心的事就别问了。”

沈青桐也知道是她知道的太多了,其实有时候也不是故意显摆,就是脑中灵光一闪,就没什么防备了。

“哦!”她很乖巧的应了声,就默默的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西陵越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彼此沉默了一阵,他却又突然伸手把她捞过来,拢在了怀里靠着。

沈青桐起初是惊了一下子。

他却再没有了别的更过分的举动,就只是把她拢在怀里抱着而已,不多一会儿,沈青桐就听到头顶的呼吸声慢慢匀称了下来。

回程的路上,前面三天西陵越绝大多数的时间几乎都在睡觉。

他似乎真是累得很,睡下去就昏天黑地。

沈青桐还记得他那了不起的起床气,所以他睡着的时候她就谨小慎微的,躲的他远远地,或是闭目养神,或是找本书出来翻翻,总之是尽量的不招惹他。

路上的第四天就是除夕了。

西陵越是不睡了,沈青桐本以为他好歹停个两三天,等把这个年过完了再继续赶路,没曾想他却全不在乎,就当是没这个特殊的日子,仍然指挥大军若无其事的赶路。

自然,回去的路上不似来的时候那般着急,拖拖拉拉的走了小半个月。

元月初九,繁华鼎盛的帝国都城赫然在目。

时直新春,北疆战场上又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这绝对是双喜临门。这件事,不可能草草了之,皇帝坐镇帝京,是必然要有所表示的。

所以,虽然大军赶得及连夜进城,当天下午西陵越也下令原地扎营,在离城二十里外暂住一晚,次日一早再拔营进城。

他有意的避开了沿途的城镇,以免百姓围观带来的麻烦,大军就在野外驻扎。

沈青桐和他一起在车上等着云翼带人扎帐篷。

车厢里,宫灯明亮,透着丝丝奢华的暖意。

西陵越心无旁骛,坐在桌旁一封一封的拆阅信函,偶尔提笔批复几封。

沈青桐坐在他对面,心不在焉的把一本游记翻得哗啦啦响。

好在西陵越太专心,根本就没在乎她的小动作。

夜幕缓缓降临,云翼终于过来敲门:“王爷王妃,帐篷搭好了!”

沈青桐下意识的抬眸去看对面的西陵越。

西陵越也搁了笔,也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撩袍角就先推开车门下了车。

这一路上沈青桐都习惯了,爬过去把桌上铺开的信函全部整理好,打包,等着云翼进来搬,然后才跟着慢吞吞的下了车。

“王妃,慢一点!”两个丫头一过来扶她。

沈青桐下了车,一抬头,就见前面不远处一阵马蹄声飞驰而去,再看,就见西陵越正就着云翼手里的火折子在拆阅一封信函。

唇角,带着揶揄的一点笑意。

但凡他会这样子的笑,那就必定没有好事的。

沈青桐好奇的走过去:“怎么了?刚才那个是京城来的信使吗?”

西陵越随手把那信纸丢给她,却也没等她细看,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点叫人发毛的说道:“京城里刚来的消息,太子妃——生了!”

沈青桐一愣,仔细一想这才想起来——

的确!从日子上算,太子妃卫涪陵的肚子是该足月了。

料想这对西陵越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沈青桐就很自觉的感慨着叹了口气:“太子的嫡长子终于有着落了!”

这,必将是要为西陵钰在夺嫡的斗争中又加上一件砝码的。

西陵越唇角还是挂着那种一成不变的揶揄的笑容。

他抬手,以指腹蹭了蹭她肤如凝脂的脸颊,有些暧昧的微笑道:“别担心,咱们也还有机会!”

云翼闻言,脸一红,使劲低头把脑袋挂在了胸前。

沈青桐被他盯着,笑得心里一阵尴尬,然后他已经转身,同时心情愉悦的说道:“真遗憾,太子妃‘生’的不是皇孙,是郡主!”

郡主?

这怎么可能!

谁都知道,太子妃卫涪陵的这一胎举足轻重,一定要生了儿子才有分量的。

虽然关于卫涪陵那个肚子的真假,后来西陵越一直没有明说,可是沈青桐不傻,心里早有自己的揣测——

那里面应该是有玄机的。

既然横竖都是作假,想来太子和陈皇后也不应该白白冒险的,难道不应该一步到位吗?

可是——

卫涪陵居然只是生了个女儿?

这——

这是不是太闹着玩儿了?

沈青桐一时之间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左思右想的,倒是一时没能弄明白东宫这一次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而彼时的东宫之内…

一言难尽!

第104章 先发制人,太子妃生了?!

太子妃突然临盆,打了太子和陈皇后等所有人都是一个措手不及。

那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正赶上西陵钰去上朝了。

家事大不过国事,所以也没人敢去前朝打扰,管家火急火燎的进宫去,找到了在殿外等候的来宝。

“你怎么来了?”来宝一见他气喘吁吁的模样,立刻就吓了一跳。

“快!快!”管家满头大汗,跑的生气不接下气,扶着他的肩膀道:“娘娘…娘娘要临盆了,快去禀报殿下知道!”

“啊?”来宝惊了一跳。

关于卫涪陵的那个肚子,来宝是那少数几个知情人里的一个。

本来孩子早就小产流掉了,就是陈皇后和太子联手起来瞒天过海的一个局,现在掌控全局的陈皇后还没发话——

太子妃怎么能自己就临盆了?

她那个肚子是假的,要完美的将此事遮掩过去,是需要精心的布置和安排的。

这太子妃,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一出了?

来宝也是吓得够呛,顿时就出了浑身的冷汗,“这——可是这还没下朝呢——对了,皇后娘娘!你快去凤鸣宫,先跟娘娘说一声,让娘娘赶过去吧!”

“好!”管家点头,转身又奔了后宫。

可递了牌子之后,左等右等,却只等来了凤鸣宫里的太监总管丁永寿。

连古嬷嬷都没找到。

“丁公公?怎么是您?娘娘在吗?小的有要紧事!”管家焦急道。

丁永寿左右看了眼,确定四下里无人,这才神色凝重道:“这一大早的,你这到底又出什么事了要求见娘娘?”

“十万火急!”管家道:“公公您快传个信儿,请娘娘赶紧去东宫一趟,太子妃——太子妃娘娘要生产了!”

丁永寿也不知道那件事的内幕,但只就太子妃临盆一事,那就真的是十万火急的。

管家抓着他的手臂,满心的焦躁不安:“这会儿太子殿下正在前朝议事,我也不敢去打扰,还是先请娘娘过去吧,这府里没个做主的人可不成啊!”

“这…”丁永寿却是一脸的为难,支支吾吾的不动。

“公公!太子妃娘娘要生了!”管家催促。

丁永寿也是没办法,只能咬牙道出了实情:“我知道十万火急,可是…可是这会儿皇后娘娘也不在宫里啊!”

管家闻言,大为意外。

丁永寿道:“娘娘有点急事,天还没亮就出宫去了,连今儿个一早各宫的请安都找借口推了,这都还没回来呢!”

陈皇后是乔装出宫的,也是隐秘的很。

要不是东宫这边来人这么急,丁永寿也不敢轻易透露的。

管家也顾不上多想陈皇后这时候出宫有多不合情理,只是记得跺脚:“这可怎么办啊?前朝那边好像今天需要商议的政事也很多,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太子殿下也脱不开身。公公,娘娘去了哪里了?您受累,还是赶紧去传个信吧。”

陈皇后去了哪里?

“这…我也不知道娘娘去哪儿了!”丁永寿也是一脸的急色,想了想又道:“娘娘不在宫里,这事情也不能外泄,这边我盯着,总之一旦娘娘回宫,我马上就请娘娘过去,你在这里太扎眼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那也只能是这样了!”管家也是无奈,想了想就又去前朝那边嘱咐了来宝,回头一下朝就赶紧的请西陵钰回去,然后自己就先回了东宫。

这一来一去个把时辰的工夫,等管家赶回东宫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太子妃卫涪陵已经顺利生产,大小平安。

这边宫里,陈皇后的去处,丁永寿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他要留在宫里支撑场面,以防备突发状况,于是就安排了陈皇后的一个心腹大宫女琳琅出宫送信。

能惊动陈皇后,并且让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宫的,必定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此时的陈皇后,人就在沈家位于城外的庄子上——

昨夜沈家三夫人叫人送信进宫,说沈青音早产,提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