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荷花容失色,瑟瑟的抖,绝望的看着沈和,几乎是崩溃的哭诉道:“父亲,救救我,你快救救我!”

余杭只是大致的知道,昭王西陵越娶了镇北将军沈家的姑娘,但是其中具体的关系就不是很清楚了。

此时听沈青荷叫沈和父亲,他也只是觉得迷茫困惑。

沈和脸色铁青,死咬着牙关,腮边肌肉僵硬的抽搐。

大夫人痛苦不已的扑过去,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的大腿,哀求道:“老爷!我求求你,你救救青荷!青荷她可是我们唯一的女儿,老爷!”

西陵越的面前,哪里有沈和说话做主的份儿?

余杭紧皱着眉头看过来,看得还是西陵越,这时候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才看到在他身后站着的那个弱质纤纤的女子。

那女子一看看去不怎么起眼,可是细看之下——

这整个院子里,却是只有她的神情最为镇定和冷静,是唯一能搭得上西陵越气场的人。

其他人多少都有点紧张或是畏惧的,就这俩人,闲适自在的很,完全拿这生死攸关的事当是在看一场猴戏一样。

难道…

余杭的心里咯噔一下,再低头看一眼手里哭得梨花带雨,烂泥一样的沈青荷,居然就本能的没了底气。

西陵越见状,就又气死人不偿命的扭头对沈和道:“人之常情,本王知道镇北将军爱女心切,有些事,都是有情可原的。而且…”

他说着一顿,紧跟着伸手一捞,把沈青桐拖过来,扣在了怀里,含笑道:“沈大小姐是桐桐的堂姐,算是看桐桐的面子,本王也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网开一面,要不——你们谈,我们回避?”

说着,他便作势要揽了沈青桐转身往身后的院子里走,一转身,就半边身子都压在沈青桐肩膀上了。

他那人高马大的,沈青桐被他一靠,险些闪了腰,感激用力挺直了腰板,撑住,忍得额角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西陵越没骨头似的靠在她肩上,见她憋得满脸通红,就是很受用的,吐气如兰的在她耳畔道:“本王不胜酒力,喝多了,王妃多撑着点儿,陪我先回避进去醒醒酒?”

不胜酒力?不胜酒力你算计起人来还这么狠?

如果你脑子清楚的时候,是不是就要直接上天了?

沈青桐觉得心里堵得慌。

后面的余杭则是想当场吐血——

看着这俩人亲亲密密的模样,他就是想要自欺欺人都不能了,没想到他费尽心机冒险掳到手的居然是个一文不值的废物?

沈青荷这个时候已经快吓疯了,恐惧的尖声尖叫:“你快放了我,你们抓错人了,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昭王妃,有本事你们抓她去啊!”

不是昭王妃,你却招摇过市,穿得比王妃还像王妃?

这女人吃饱了撑的,找死呢吧?

眼见着自己的谋算扑了空,余杭满心怒火,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然后仍是不死心的冲着西陵越的背影喊:“就算这女人并非昭王妃,可是我方才说的事情,昭王殿下真的不考虑吗?机会只有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西陵越脚下步子不停,根本就完全的不为所动。

“本王受到的皇命,只是来这里打仗平乱的!”他说:“至于其他——并非职责所在,那便都与我无关,你们随意!”

机会再好,他也不会拿,毕竟——

皇帝已经和北魏朝中的太子或者是摄政王之间有了盟约了。

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的事…

西陵越不会蠢到去让皇帝难做。

也许余杭不相信,以为他是假装清高,为了继续哄抬价码的,可是沈青桐却很清楚,他是真的对对方开出来的条件没兴趣。

这边他半个人都压在沈青桐肩上,强迫她扶着他往里走。

余杭扯着脖子观望,确定他是真的没法算让步的,登时就孤注一掷的起了杀心。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的神色,恶狠狠道:“既然如此,那就给我大开杀戒,今天这里的人,多少一个,咱们就多赚一个!”

根本就不给沈和说话的机会。

“父亲!你说话啊!”沈青荷惊恐的大叫。

她还抱着希望,等沈和出面主持大局好救她。

可是——

西陵越不在的时候还好,现在当着西陵越的面,就算西陵越装模作样的放了话下来,难道他还能为了自己的一个女儿就犯过绞杀敌军叛将的机会吗?回头还不得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除非是他不想要自己的仕途了。

沈和咬着牙,也是完全的无动于衷,盯着余杭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余杭,这半年来,你带人杀了我大越多少的将士,亡者英灵在上——”

大夫人听着他大义凛然的字字句句,心里瞬时已经冰凉一片。

“不——”她惊呼一声,突然爬起来,慌乱的抢过旁边一个白府家丁手里的大刀,疯了一样就胡乱挥舞着朝余杭等人冲了过去。

这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余杭的人都没想到这里会有这样的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呢,只是见一个疯子挥舞着大刀扑过来,挡在余杭跟前的三四个侍卫本能的避让,居然是真的让大夫人冲出一道缺口来。

她劈刀砍下去。

余杭也始料未及,手臂上就被她划了一道,顿时疼的倒抽一口凉气。

他手一抖,恰是在沈青荷颈边拉开了一道血口子。

“啊——”沈青荷失声惨叫。

大夫人又受了刺激,扔了手里大刀,又一把抓起余杭的手臂咬了下去,嘴里立刻就见了血。

“你——”余杭闷哼一声,恼怒的一挥手就将她甩出去老远。

沈青荷失去支撑,一滩烂泥一样的跌坐在了地上。

大夫人摔在地上,发钗落了一地。

“夫人!”杨妈妈和玉竹全都尖声惨叫,待要扑过去的时候,沈和已经大声下令道:“来人!还不动手,给我把这些贼人拿下!生死勿论,一个都不准放走!”

本来这些人就是被堵死了在这花园里的——

余杭是仗着他有软硬兼施的资本,所以根本就没太在意这个,没想到最后软的硬的都没能压住西陵越。

这时候四面八方的大越人蜂拥而上,他就那区区二十余人,就算都是高手,也抵挡不了多久。

两边打起来了,西陵越就也不醉酒了,拖着沈青桐一起,靠在最外围的院子围墙边上看热闹。

花园里一片兵荒马乱的场面。

沈青荷屁滚尿流的爬过去,扶起了大夫人,抱着她眼泪鼻涕哭了一脸的大声喊:“母亲!母亲你怎么样了?”

大夫人疼她,她是知道的,却还没想到,千钧一发,大夫人会不关乎生死的冲出来救她。

而反观她那个据说是位高权重的父亲——

这一刻,沈青荷的心里是恨急了的。

大夫人本来是被摔得晕死了过去,这时候被她晃得悠悠转醒,无力的靠在她怀里,抬手去擦她脸上的泪,问道:“你没事吧!”

沈青荷脖子上的伤口只是蹭破了皮,血都没流多少。

“没事!我没事!”沈青荷苦着使劲的摇头。

花园里杀得昏天黑地,她们母女两个被遗忘在一角,根本就没人在意。

沈青桐却一直盯着那边,面上表情僵硬,眼底的神色却隐隐透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

西陵越看了半天热闹,见她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禁低头看了她一眼,再瞧见她那神情语气,就悠然的往墙壁上依靠,调侃道:“可别跟我说你这是心软要同情他们了!”

他的王妃啊——

绝对心狠手辣,可不是个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同情心的人。

沈青桐并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微微勾唇笑了下道:“我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别人,只是——”

她说着,一顿,然后抬头迎上了西陵越的视线,看着他的眼睛,半真半假的问道:“你说我大伯母这样的,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西陵越看着她这副戏谑的表情,眼底揶揄的笑意就慢慢的收敛了。

那女子眸子里的光芒清澈明亮,在这样晴好的日丫头下,几乎是闪闪发光的,那种潋滟的光辉,几乎是可以一直荡漾到人的心坎里去。

他从没见她这样明媚却真实的一副表情面孔,有那么一瞬间,居然是心里紧张了起来,有些无所适从。

他看着她的眼睛,久久的不说话。

沈青桐其实也是不指望他能给出什么回应的,就又笑了笑,继续说道:“有时候觉得她很可恨,有时候又觉得她很伟大,至少对沈青荷——”

说着,她的眼底,就带了深刻自嘲的味道:“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被保护的感觉?

西陵越觉得这问题很可笑——

期待这种感觉的人,期待依靠着别人的保护来求存的人,能活到现在?恐怕坟墓里早就烂的连渣都不剩了吧。

可是沈青桐眼底的光芒太耀眼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烦意乱,有点看不下去了。

于是,他聊作不经意的移开了目光,避开,冷冷的道:“真正的强者,是不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的!”

这话说完,他又兀自觉得嘲讽。

其实也不是有意的回避,而是——

这样的问题,他也回答不了。

没有经历过,所以也无法回答,被人呵护保护着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习惯了依靠自己的人,其实也已经不在意那些弱者会有的心态了,他这样人,总之是永远不屑于回头去走那样的一条路的。

一开始是别无选择。

而现在——

是自己的选择!

他要做自己和这天地间的主宰!

仅此。而已。

他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完全你也是沈青桐意料之中的。

她笑笑,心情似乎比之前更加欢畅了不少,又再调侃道:“不过今天沈青荷算不算是替我顶灾了?我该谢谢他吗?”

这女人,又是说话带刺的挤兑他吧?

西陵越扭头对上她的视线,一笑,道:“如果不是这个蠢货被抓去顶包了,你落他们手里,总能捅捅刀子,和本王里应外合,要拿住他们,好歹能省下本王好些的麻烦。”

沈青桐:…

所以,他之前骂沈青荷是个成事不足的蠢货,就是怪沈青荷“强出头”,代替她被人抓走了是吗?

简直就是没天理了,她怎么会嫁给这种人?

风度没有,义气没有,道义没有,就连做人的底线他都没有!

前一刻,沈青桐还有点同情沈青荷遭了无妄之灾了,可是这会儿她却不那么想了…

和她比起来,沈青荷命好多了,她这才是倒霉催的才会嫁给这么个混蛋玩意儿,和他搭伙过日子,真是能多活过一天都要烧香还原感谢菩萨和各路神仙保佑。

两个人,四目相对。

沈青桐的表情整个僵在脸上。

恰在此时,听云翼在喊:“王爷!”

彼时那站圈里胜负已分。

西陵越越是这才松开搭在沈青桐肩上的手,从容的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举步走了过去。

第103章 大礼

余杭被云翼一脚踩在了地上,使劲的试着挣扎了几次都没能顺利翻身。

西陵越举步走过去。

他的身姿颀长,再加上天生卓然的贵气,往那里一站,便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给人很大的压力。

余杭算是个枭雄,战场上腥风血雨十几年走过来的,自然不惧生死。

他爬不起,也不示弱,当即啐了一口道:“今天落在你手里,老子认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完,就两眼一闭,当真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呵——”西陵越一笑,淡淡的道:“如果只是为了要你的命,你以为本王会平白的浪费这么多时间来与你周旋吗?”

余杭冷哼一声,闭嘴也不搭话。

西陵越道:“把贵国梁王殿下的落脚之处交代出来吧!”

余杭自是不肯说的。

西陵越也不动怒,仰天长出一口气道:“你藏着他有什么用?今天你已经栽了,现在他身边护卫的又能有多少人?难道后半辈子都要如丧家之犬一样的到处游荡讨生活吗?把他交出来,现在——本王可以带他回京,让他和父皇见上一面,好好地聊一聊了!”

他这姿态摆出来,很有些盛气凌人。

但是成王败寇,他就是有这样的资本。

余杭有些诧异的蓦然睁开眼。

他被人踩在地上,仰起脖子的姿势就有点怪异和艰难,迟疑道:“你——”

“成王败寇,这是不变的道理,在战场梁王他已经败北,你以为他又有什么样的资本跑到这里来耀武扬威的和本王,甚至是和父皇谈条件?”西陵越道,说着,也没等余杭接话,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继续道:“现在你把他的下落交代出来吧,本王会给你们一次机会,送他进京,去和父皇见上一面!”

梁王想要占据一定的主动权来和大越皇帝谈判,显然——

西陵越觉得他补不够资格。

而现在,以傀儡的方式押解他进京——

那对大约而言,才是更有利的。

余杭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不可思议的冷笑出声:“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打的是这个主意,为了引我们入局,才抛出了昭王妃做诱饵的吧?”

西陵越笑笑,未知可否,算是默认。

然后,他道:“机会本王只给你们这一次,横竖梁王他大势已去,就算你守口如瓶的藏着他,以后他带着几个死忠的侍卫躲躲藏藏的过日子,这也未必就比跟着本王回地区去更安逸。本王倒是无所谓的,就算留着他的活口,他也不可能再翻起什么样的风浪来了,所以——我的耐性有限,你现在就拿主意吧,到底要不要把人交出来!”

梁王的确是没什么本钱来继续蹦跶了,战场上全军覆没,他已经穷途末路。

现在他逃出来了,以后也只能苟且偷生,但是如果肯和大越合作,甘心做大越皇帝手中的傀儡的话——

虽然名声肯定不好,至少后半辈子锦衣玉食的安逸生活是有了。

两者相互比较——

余杭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心动了。

“你真的肯引荐梁王殿下进京,面见大越的皇帝陛下?”咬咬牙,他问。

西陵越勾了勾唇,却是未知可否,只道:“你也可以选择不要相信本王啊!”

余杭当真是他气得要死。

可是这个时候,死马也当活马医吧。

心中只是再又略一权衡,他就点头,“好!我告诉你!梁王殿下此时并不在泗水城中,此处出城往东南五里,那里有两个废弃的庄子。”

怎么想,梁王都落到这样的地步了,西陵越是真的不能在他的身上再算计什么了,所以余杭是真的没多想。

西陵越听了,面上神色也没多大的改变,只冲云翼一抬眸:“记住了吗?”

“是!”云翼点头。

“你亲自去,多带点人,把不相干带人全都处理干净了,只把北魏的梁王一个带回来就好,再把他也捆吧捆吧,回头一起给北魏太子和摄政王送回去!”西陵越散漫说道:“咱们大越哪儿来得这么多闲米养闲人!”

他这话说得轻巧,就好像前面那些循循善诱的承诺都不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余杭的脑袋里嗡嗡作响,看着他红唇妖娆不断吐露出来的字字句句,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坏了,出现了幻听?

云翼得了别的命令,终于高抬贵脚,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两个侍卫上前,把余杭拖起来。

余杭的视线一瞬不瞬的胶着在西陵越身上,最后,啼笑皆非的试着道:“昭王殿下,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西陵越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眼,道:“这不明摆着么?你们是北魏朝中的叛臣,不送回去给你们的自己人,难道还要本王养着?何况——这机会多好,本王没理由不送个顺水人情给贵国的太子殿下和摄政王啊!”

如果扣留了梁王,他们的确能以北魏皇族之名谋划点儿什么,可是人家朝廷里的掌权者又不都是草包——

一个朝廷,一种政权,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轻易操纵和颠覆的?

西陵越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是他自己站得越高,头脑就越是清晰冷静,不会被那些海市蜃楼一样的江山画卷迷惑了双眼。

“西陵越!你出尔反尔!”余杭终于肯预计相信,自己是被骗了被坑了,于是目赤欲裂,忍不住的破口大骂。

西陵越面不改色,淡淡的反问:“谁跟你说本王一诺千金了?”

“你!”余杭气结。

一个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亲王,居然当面就翻脸无情,说话不算的。

“你这个小人!”余杭纵横军中十几年,是个相当狠辣的角色,但是到了真正厚颜无耻的人面前却是全无发挥的余地,所有骂人的话都觉得表述不了自己此时的心情,憋了半天就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西陵越反正是不在乎的,挑眉道:“横竖本王也从来没有自诩为君子!”

言罢,他一挥手:“押下去!等云翼把北魏的梁王捉拿到案,再一并打包给他们送回去!”

“是!”云鹏一挥手,侍卫就强行把余杭拖起来,拽着往花园外面走去。

余杭这辈子还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可是西陵越这人脸皮厚成这样,又油盐不进的,他是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连骂他都觉得是浪费时间,索性就不浪费口水,只是不甘心的死死的回头瞪了西陵越两眼。

如果眼神能杀人,沈青桐觉得,她家的王爷夫君此时身上一定已经千疮百孔了。

沈和神色凝重的从后面走上来,拱手道:“王爷!”

西陵越挑眉,侧目看了他一眼,“怎么?这还用本王再教你吗?咱们借了白大人的地方办事,事后总要给人家把院子清扫干净的!”

白承安下意识的想要开口推诿,可他一介文人,本来就胆子小,再一看这满地残缺不全的尸体,几乎当场就要吐出来了,哪里还敢大包大揽的。

他们一家三口缩在后面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