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又好像是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他家王妃的好处——

哪怕这丫头在他面前的逆来顺受都是被他压迫出来的,那也好过她这一腔哀怨不平的来跟他“讲道理!”

毕竟——

堂堂昭王殿下是需要跟个女人讲道理的人吗?

不想讲道理,可是这媳妇他还想要。

西陵越的眉头深锁,恼怒的把视线移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的开了口:“因为这——你怨我也是应该!”

“不!”沈青桐听了这话,倒是不痛不痒,也没多想,她只是摇头,“我不怨你!”

西陵越闻言一愣,愕然再次扭头看向了她。

彼时已经临近傍晚,天光已经不那么明媚了,窗外的视野开阔,那女子坐在窗前,一张清丽容颜妆点定格成了那窗棂中间的一幅画。

西陵越原也只当她是气的狠了,这才置气与自己说的狠话。

这样看过去,才惊觉她的无论是面容还是目光都平和安定,一副十分淡漠的姿态,并无半分的怒意,更遑论悲伤失落等等情绪。

被自己的夫君推出去做了挡箭牌,换做是任何的一个女子——

她都有愤怒发泄的权力。

就是在这一刻以前,西陵越也一直以为那天晚上她下狠手拍了自己的那两刀就是盛怒之下为了报复自己对她的弃之不顾。

可是这一刻,他却突然恍悟——

莫不是自己想多了?

这个女人,她对那件事,似乎是真的没有太过介怀的。

西陵越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沈青桐察觉他在盯着自己看,再回头看向他的时候就无所谓的笑了:“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就如是你也不会因为自己利用了我而觉得心虚或者愧疚一样,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去怨恨你?你有你自己的目的和打算,凭什么要为了我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心慈手软,面面俱到的去考虑打算?我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自己清楚的很,不会平白无故就去觉得这世上的人都欠我的,合该围着我转,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真要说起来,也就只能算是我的运气不好。”

丈夫保护妻子,这是天经地义的责任。

她能这么大度的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明显是真的没有将两人对号入座,摆在夫妻一场的位置上。

因为没有把他当做夫君来看,所以半分也不稀罕,更不计较他的怜惜和保护。

西陵越虽然是一直都知道当初他抬沈青桐入府的时候,这女人并没有多少期待,甚至是一度抵触。

但是这段时间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相处下来——

哪怕只是这个昭王妃的头衔和名分,他也一直以为她该是已经逐渐适应并且认可了的。

是直到了这一刻他才骤然发现——

这个女人,是真的半点心思也没往他的身上用,甚至于——

从头到尾都将他们之间的这一场婚姻都视为一纸空谈。

甚至是方才的这一刻以前,他都觉得她拍他的那两刀理所应当,但是这一刻,却突然觉得那伤处竟是突然隐隐的开始发疼。

她伤他,并不是为了泄愤的,而只是单纯的为了逃走,为了远远的离开他身边。

西陵越愣在那里,脸色阴沉,已然是难看到了极致。

沈青桐也不介意,再度开口道:“我知道最后是我坏了你的事,可是同样的,你也差点要了我的命,这两件事,就这么扯平了吧。而且,现在你要是带我回去了,不过自找麻烦罢了。这次的机会,太子和皇后不会轻易放过的,我的去向,您准备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众口的议论?”

堂堂昭王妃,被陌生男子掳劫,就算不追究她这一整天的去向,她的名声也差不多全废了。

前世的时候,因为沈青荷的背叛,西陵越最后连自己这个身不由己的棋子都要羞辱折磨,今生——

他会自取其辱的惹麻烦上身吗?

还是直接昭告天下,她沈青桐死了才是最有利的。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西陵越却是早就没了耐性听她的这些废话,语气强硬的冷声道:“你是本王的女人,只要本王承认你的这重身份,那么不管现在外人要怎样议论,有朝一日——本王自然有办法将这一切抹去,不会再有人旧事重提!”

果然,道理这玩意儿,跟他说得再多都是废话。

沈青桐心里苦笑一声,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正视他的存在,字字清晰的道:“如果——是我不肯跟你回去呢?”

“那也简单,你不回去,我就只能昭告天下你的死讯才能了结此事,可是你该知道——我是不会随便留下把柄给人抓的!”西陵越道。

也就是说,要么就是真的香消玉殒,要么就还是跟着他回京,继续去做那个身不由己的昭王妃。

西陵越这人,绝对是说到做到的。

而沈青桐,虽然在和他置气叫板的时候也曾放过豪言壮语,但不到真的走投无路的前提下,谁会就为了赌一口气就主动求死?

这个人,当真是可恶至极。

沈青桐冷着脸,满面的怒气却不得发作,只死死的盯着他。

西陵越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

果然还是纸老虎一只。

于是,他冷笑:“本王都姑且不曾追究你暗算于我的过失,想要讨价还价?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本?”

沈青桐一口气顶在胸口,散不出去也压不下来,只剩眼睛里那目光冷厉的近乎能射出刀子来。

她猛地拍案而起,愤怒道:“你到底想要怎样?明知道我跟你不是一条心,留我在你身边除了自找麻烦,还能得什么好处?”

“你说呢?”西陵越反问。

“恕我直言,王爷您可是个无利不早起的人!”明明就是赔本买卖,他偏就要留自己在身边添堵?这人完全是在颠覆她的认知。

沈青桐的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见寻找到蛛丝马迹解开疑团。

西陵越知道她的想法,就坦然由着她看,过了好一会儿,忽而勾唇一笑,举步朝她走了过去。

沈青桐皱眉,警觉的立刻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西陵越看在眼里,又是心口一堵,就冷着脸道:“沈青桐,你是本王用八抬大轿抬进昭王府的王妃,横竖这昭王妃的位子是一定要有个人来坐的,与其是换一个不明事理,总和我计较些鸡毛蒜皮的女人,还不如就让你占着,是不是?”

西陵越如今的这个年纪,皇帝总不能看着他打光棍的。

而且陆贤妃那边早就塞了个柳氏在他的后院里等着了,一旦她沈青桐腾了地方出来,马上就会有人趁虚而入。那些女人,成天到晚的除了争宠和一些蝇头小利,根本就不会计较别的。

相对而言,还是她沈青桐无欲无求,摆在那里最合适,也最能叫他省心。

追了她半天,合着这才是最终的目的。

这人真耍狠起来,沈青桐自知自己完全不是对手,就是气鼓鼓的瞪着他,也不甘心就这么妥协了。

两个人斗鸡眼一样的互相对峙。

外面一阵冷风吹过,码头那边突然热闹了起来。

西陵越侧目过去看了一眼,是一艘船进港了。

乘船的客商百姓陆续从船上下来,等在那里接货的商人也指挥者各家的下人忙着搬运货物,早就等在岸边的客人也凑过去,准备登船,那码头上,一时间就嘈杂的沸腾了。

这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万一藏了谁的眼线就不好了。

西陵越也不再耽误时间,扭头对探了个脑袋在门口的云翼道:“吩咐下去,马上启程回京!”

他伸手就要去捞沈青桐。

隔着一张桌子,沈青桐忙又后退两步,躲开了,皱眉道:“我不回去!”

西陵越快被她气疯了,黑着脸刚要绕过桌子去拉她的时候,沈青桐的目光不经意的刚好往窗外扫了一眼,盯着那码头上的某一处顿住片刻,然后就是咬了下嘴唇,然后就一扭头,拍开西陵越刚伸过来的手,头也不回的冲下了楼梯。

她这逃跑的也太没技术含量了点儿。

西陵越当然不会觉得她这只是顶风作案的要逃走,只是觉得方才她看外面的那一眼太不同寻常,就也狐疑的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彼时那码头上十分的拥堵,有几个刚从船上下来的客人却极醒目。

几个穿着深蓝色衫子的随从拥簇着一个人,那人只穿了件很普通的黑色袍子,混在人群里,明明该是很不显眼,却是莫名的就叫人看一眼就印象深刻。

因为距离有点远,姑且还看不太清楚他的脸。

沈青桐飞快的冲下楼梯,有那么一瞬间,是有些压制不住狂烈的心跳声的。

那个人…那个人…

会是她的错觉吗?

可是虽然看不清容貌,那一眼看过去的感觉却叫她觉得莫名的熟悉。

她从客栈里出来,一直沿着门檐下的回廊跑过去,脚步飞快。

随着距离的接近,那人的轮廓样貌也越来越清晰,被晚风洗礼,却回溯着岁月的脚步,一点一点还原成了她记忆里的样子。

那回廊上的板子都是年久失修,又经过江上冷风和湿气的侵蚀,早就不怎么坚固了,她跑得太快,以至于脚下吱吱呀呀的动静有点大。

那边那男人下了船,正沿着栈桥往岸上走,不期然的一抬头。

他在栈桥上,她在游廊下。

两人远远相望,视线交融。

那男子似是略一怔愣。

沈青桐压抑住因为跑得太急而略显急促的呼吸,看着那男子的眉目,率先展颜一笑。

男子亦是定定的回望她,思绪似是游离了一瞬,但在看到她这灿烂至极的一个笑容时,也是唇角勾起,露出一个不加掩饰的笑容来。

第118章 她又咬人!

两个人,四目相对。

夜幕缓缓落下的天色里,江面上过往的风声明明很冷,彼此交融的视线之间却有软软的东西浮动。

前后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交集,那男子身后跟着从船上下来的随从见他驻足,就奇怪道:“主子?”

“嗯!走吧!”男子回过神来,继而收回了落在沈青桐处的目光,快步前行。

沈青桐的双手抓着面前木制的栏杆,大口的喘着气。

她的胸口起伏的厉害,却不知道是因为方才跑的太急了,还是只因为胸中某种特殊的情绪涌动。

那男子从栈桥上下来,刚好有两个提前等在岸边的部从迎上去向他禀报什么事,他便顿下脚步,听他们说。

西陵越从客栈里跟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沈青桐的身影。

他有些烦躁的四下观望一眼,却见她并未走远,而是站在客栈右侧回廊的尽头,正在眺望远处江边的某个位置。

他下意识的也跟着看过去。

因为船刚靠岸,那里聚集了不少人,但是一眼望去却还是重点鲜明——

离着那栈桥稍远地方的一株柳树下,被众人拥簇着一个黑袍男子。

其实他身上衣物的颜色并不起眼,而且那江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但也许只是因为气质卓然的缘故,西陵越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就笃定的知道沈青桐就是在看他。

甚至于,之前她突然招呼也不打的冲下楼——

就是冲着这个男人的?

西陵越是查过沈青桐的底细的,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性子又古怪,不喜欢出门应酬,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而已,在她的档案记录里,似乎是不应该会存在这么一号人的。

西陵越的心中顿时就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一把扣住了沈青桐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回走。

沈青桐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他,就连忙去掰他的手,“你做什么?”

西陵越的表情有点冷,唇角那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看上去竟然透出几分诡异来,却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两人正在对峙不休的时候,栈桥那边的黑袍男子也察觉到沈青桐这里的情况有异,就撇开部下,匆匆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很快,袍角卷起一阵风,转瞬就隔着老旧的栏杆,站在了眼前。

“桐桐!”他唤她,声音醇厚又稳重,不见得怎样亲昵,却是莫名的叫人觉得踏实。

西陵越的眸光微微一沉,心里就越发的不痛快了。

沈青桐却是尴尬,有些仓促的回头看向了他,微笑道:“师兄!原来真的是你!好久不见,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

那男人的目光已经暗中自西陵越面上掠过,飞快的打量了一遍。

本来他是以为沈青桐遇到了什么麻烦,但见她脸上的笑容,也就放下了戒备,只还有些疑惑的盯着西陵越扣在她腕上的手:“是啊,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

“这是我夫君!”沈青桐察觉他的目光的落点,便就开口解释。

虽然面上带了几分不合时宜的腼腆,但只从她的神情语气上来看,她倒是似乎也没有怎么的不情愿去承认这个身份。

西陵越这才觉得憋在胸口的闷气散了些许。

那黑袍男子似是略有诧异,显然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意外,面上表情略一迟缓,也是很大方的冲西陵越略一颔首。

沈青桐没有主动给他介绍西陵越的身份姓名,他心中立刻就明白了几分,也识趣的没有刻意深究。

表面上的功夫,西陵越做起来自然也是个中高手。

他也是同那男子略一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但那表情态度,却带着明显的冰冷和不耐烦。

两个人的目光分别从对方脸上一错而过,看似不经意,实则却已经是将对方从头到脚的仔细审视了一遍。

西陵越的态度傲慢,他不主动开口问候,那男子也识趣的不主动与他寒暄,只是再次把目光移回了沈青桐的脸上,微笑道:“桐桐长大了!你大婚的时候师兄没赶上前去观礼,回头我定叫人准备一份厚礼给你补上!”

“有机会的话,自是再好不过了。”沈青桐道,跟他一样说话随和又客气,顿了一下,就又问道:“师兄你今晚也在这里留宿吗?”

“恐怕不行!我有点急事要处理,马上还得赶路。你是要回京城吧?过几天我得空再去找你?”男子说道。

“好!”沈青桐点头,还是没报自己此时的名号。

那男子也不多问,略一点头,就再次转身朝等在远处的车马随从走去。

沈青桐站在原地目送。

他走了两步,却又顿住,似是迟疑了一下,片刻之后再度转身,目光在昏暗的天色中专注的盯着少女俏丽的脸庞。

“桐桐!”他开口,却是欲言又止,“这些年——”

千言万语不成,目光却不似前一刻的纯粹,变得复杂难辨。

“我过得很好!”沈青桐领会其意,再次展颜一笑:“等以后有时间了我们再叙旧,师兄你万事当心!”

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那男子眼底的光芒突然就又明亮了几分。

他点头:“嗯!后会有期,等我回京城找你!”

“好!”

她似乎是不想让这人和西陵越过多的接触,话里话外的都是点到为止,也不挽留。

那男人再度转身,等在远处的七八个随从各自牵着马迎上来,一行人上马之后,直接取道官道南下。

江面上浪花翻卷,天地间一片苍茫。

马蹄生风,抛下一片烟尘,一行人,很快就在天幕中走得没了踪影。

重逢的喜悦,似乎都还没来得及细细领会,就这样被冰冷的夜风吹散了。

沈青桐的心情,突然无比的失落起来。

她回转身来,看一眼西陵越还扣在她腕上的手,蹙眉道:“我不回去!你要是非得勉强,那么——抬我的尸体回去吧!”

抛开那些人那些事,是她用了多大的决心才勉强说服自己所做的决定?

真的不能再回头了!

这一条回头路,一旦走回去,她就真的不确定自己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裴影夜出现了!有很多她之前可以用来自欺欺人的借口,突然都变得不堪一击,这个人的出现,让她仿佛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希望和力量。

还好,方才这一刻,赶上西陵越在她身边了,否则——

鬼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甚至于,这一刻,胸膛里的血液都还在雀跃的燃烧…

沈青桐说完,也就不管西陵越的反应了,甩开他的手,先进了客栈。

西陵越的手,落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方才缓缓的垂下。

云翼做贼似的从门边摸过来,“王爷,咱们还回吗?”

西陵越面上神情冷漠,负手而立,站在江面吹来的冷风中。

他没理云翼,而是招呼了另外的一个侍卫过来,凉凉的道:“去查一下那些人的身份去处!”

“既然他自称是王妃的师兄,那——”直接问王妃不就好了?

“她要肯说,本王还用叫你去做吗?”西陵越没好气的冷嗤一声。

沈青桐这个女人奸猾,方才双方不动声色的一番对话,她既没有在对方面前暴露他的身份,但同样——

也是在有意回避,巧妙的含糊着隐藏了和那男人有关的所有信息。

她分明——

就是故意的。

这同时也说明了,那个男人的身份有猫腻,可能不简单。

沈竞的关门弟子吗?能和当年的沈竞攀上关系的人家,应该本身就不简单。

“是!”那侍卫应了,匆忙的退下了。

西陵越却没有回那客栈里,一直面无表情的临江而立,在冰冷的夜风里站了许久——

那个黑袍男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人一出现,就叫沈青桐那个混账女人态度大变,突然就又有底气和自己叫板了?前面她明明已经有软化妥协的迹象了…

这个混账东西!

夜风再冷,昭王殿下的心里都在持续不断的冒火。

一直过了又有一个多时辰,那侍卫才匆匆折返。

蔫蔫儿的抱着根柱子在抠木头的云翼立刻抬起头,眼睛贼亮。

“王爷!”那侍卫翻身下马,快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