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就又看向了沈青桐。

沈青桐的面容平静,不卑不亢,也毫不心虚的与他对视。

皇帝道:“所谓的无风不起浪,这件事,朕说过会被北魏一个交代,你一定不会马虎,既然沈氏卷入其中了…”

“父皇——”西陵越的眉头越皱越紧,才要说什么,皇帝已经冷声打断:“你也住嘴!龚爱卿也先把沈氏带回去,限制起来。既然这妓子指证她事发当日有出现在案发现场,那就叫人继续去查,若是她真的出现过,一个人是口说无凭,总还会有别的人看见吧?”

当着裴影夜的面,他会这样处理,的确已经算是十分公正了。

沈青桐没说话。

龚楠却也不见得会觉得心里轻松,反而暗暗捏了把汗,战战兢兢的爬起来道:“微臣领命!”

“行了!闹哄哄的,都散了吧!”皇帝不耐烦的一挥手,转身就朝宫门里头走。

毕竟皇帝下令将沈青桐下狱了,西陵钰对这样的结果还是颇为满意的。

他得意的冷嗤一声:“龚爱卿,既然父皇下了口谕了,你就招办吧!”

“是!”龚楠硬着头皮应了,却是自欺欺人的压根就不敢去看西陵越的脸,只是违心的当他是不存在的。

“王妃,皇命难为,下官得罪了!”龚楠走过去,还算客气的冲沈青桐一拱手。

沈青桐也没含糊,直接顶回去道:“到底是不是皇命难为,你清楚,我也心里有数!”

说完,就是很配合的抬脚就走。

木槿和蒹葭都急了。

“王妃!”木槿冲上去一步,一把扯住了沈青桐的袖子。

蒹葭却是转身直接冲着西陵越跪了下去,焦急道:“王爷!”

西陵越一勾唇,倒是没有置之不理,只是他也没干预,反而是扭头把目光移到了旁边裴影夜的脸上,半真半假道:“那是本王的王妃,太子殿下觉得真有这个必要吗?”

只要裴影夜开口,皇帝也就没必要这么公事公办了。

西陵钰走上前来,不悦道:“老三,父皇那边还等着替太子殿下接风呢,你别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浪费时间!”

自从听了绿腰指证沈青桐的证词,西陵钰的心里就是坚信,刺杀摄政王一事是西陵越的手笔。

那位摄政王可是裴影夜的眼中钉,虽然他要借此打击西陵越夫妻,却也不希望裴影夜领了西陵越的这个人情,毕竟——

如果是让这两人拧成一股绳,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西陵越根本就没理他,只是眼神似笑非笑,半真半假的盯着裴影夜、

裴影夜的视线,本来一直落在虚空处,谁都没有看,这个时候,他方才缓缓的收回了目光。

这男人的一张面孔,有着刀雕一般的轮廓,线条硬朗,五官出色,不同于西陵钰的那种儒雅,也不同于西陵越的那种冷傲不逊,他整个人的气势看上去很沉稳,又隐隐的透出几分沉浸于黑暗中的幽深,让人一眼看去,能感觉到他的气势,但却捉摸不透他的性情。

只是——

有一点十分确定,这位北魏太子,绝非善类。

他也看向了西陵越。

两个人,四目相对。

西陵越的瞳孔不由的略一收缩。

然后,就听裴影夜说道:“昭王殿下的王妃,真的需要本宫出面做主吗?”

这句话,似乎应该是调侃,可是他的神情语气都平平,从表面上真的看不出任何揶揄的味道。

反而是,配合上那种冷肃又漠然的表情——

这短短的一句话,会叫人听出些掷地有声的力量。

什么意思?

这人是在当面挑衅他吗?

西陵越面上一直收放自如的表情,就在这一句话的冲击之下,蓦然起了裂痕。

他蕴藏于眸子深处的一点笑意瞬间冻结冷掉。

然则,裴影夜却并没有插手这件事,转身已经走进了身后开阔却又黑暗绵长的门洞里。

黑色的袍角掠过身后冰冷的风,很快和那片夜色完全融为一体。

西陵钰是没能领会这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小动作的,见状,已然完全的放心,转身也匆匆进宫去了。

这边眼见着人都走了,木槿更是紧张的死抓着沈青桐的袖子不肯撒手。

“回去吧!”沈青桐扳开她的手指,什么人也没看,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龚楠硬着头皮又冲西陵越一拱手:“微臣告退!”

随后一挥手,就带着自己的人都撤了。

他的人,来得快,散的更快,很快的,这宫外就又褪去了喧嚣,被冷寂的夜色所动机。

西陵越冷着脸,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他身后,云翼却一再的扯着脖子去追沈青桐那一行的背影,不满的嘟囔道:“王爷您开始不是说让盯着京兆府的人,一旦他们找到那个妓子,就当场给办了,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吗?这会儿可是麻烦了,事情捅到了皇上跟前,轻易是摆不平了!”

这些天他一直都在监视龚楠方面的消息,本来西陵越下了死命令,他们才懒得上天入地的去找那个叫绿腰的妓子灭口呢,只要盯着京兆府的人,一旦他们找到了人,必定第一时间给龚楠消息,到时候赶在他们把人提回来审讯之前把人杀了,一了百了。

可是后来,西陵越却临时改变了主意,不准他动手了。

云翼眼见着他家王妃锒铛入狱,心里真是颇多怨言的。

西陵越的脸色黢黑,甩袖转身,冷冷的道:“去盯着!什么也不用做,就盯着!”

说完,就也大步流星的进宫去了。

其实这件事,他完全有能力也有手段去全部摆平的,只是沈青桐那个破师兄的存在让他如鲠在喉。

不就是个几辈子没见过面的师兄吗?如果内心坦荡,她为什么不坦白的跟自己说说?

而且——

她去刺杀那位摄政王,分明就是全为了裴影夜的。

这一点,就更让他不舒服!

凭什么她却为了别人上刀山下火海,而他却要鞍前马后的为她扫平障碍,收拾烂摊子?

他就是不高兴了!所以临时召回了云翼,不再插手了。

本来是想压一压沈青桐的气焰和臭脾气的,可是刚才,那混账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死鸭子嘴硬是吗?还是裴影夜来了,她觉得有靠山了?

呸!

还有那个裴影夜,他最后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挑衅还是警告?

这一刻,昭王殿下的心里就揣着老大的不痛快了,怎么想都觉得堵得慌。

一行人回了宫里,接风宴还是照常举行,大家都没事人似的,就当是根本就没发生过前面的那一场冲突和闹剧。

在宫里歌舞升平,酒菜飘香的时候,沈青桐已经进了京兆府的大牢。

不过因为当时皇帝的态度很模糊,龚楠为了给自己留后路,也不敢怠慢她,特意让人打扫了一间牢房出来,又添置了新的被褥,放了桌凳进去。

“王妃!职责所在,委屈您了,有怠慢之处,还请您见谅!”龚楠亲自把人送过去。

沈青桐一笑,没说话。

她又不傻,虽然知道事情是她自己惹的,但是龚楠今天明显是和西陵钰一起合谋了在做局的。

她心眼不大,而且睚眦必报,就是场面话也不想和这人说的。

龚楠见她不语,自讨了没趣,就尴尬的转身出去了。

让给沈青桐安排的这间牢房,刻意和别的囚犯都隔离开,虽然打扫过,但是因为常年不见日光,还是能闻到明显的霉烂味道。

对面的墙壁上,插着两个火把,火油的味道也有些呛鼻。

沈青桐对这里的环境全不在乎,进去摸了摸被子,觉得还算清爽,就直接躺床上闭目养神去了。

宫里的宴会一直到了深夜才散。

皇帝回了后宫,其他人就连夜出宫了。

为了表示重视,皇帝还是安排了西陵钰去送裴影夜回驿馆。

他们人一走,等在远处的木槿和蒹葭就急匆匆的奔了来,二话不说,直接跪在了西陵越面前,恳求道:“王爷!您想想办法,救救王妃吧!王妃从小没吃过苦,京兆府的大牢,哪里是她能呆的地方,不就是那张银票的事情交代不过去吗?奴婢可以承担的,我——”

“你——”西陵越的袍子被她拽住,却是完全的不为所动,这时候才是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一声道:“晚了!”

说完,他伸手一拽,也没见怎么用力,木槿的手就松脱了开去。

他冷着脸,大步往前走去。

木槿扑了空,摔在地上,爬起来,还想去追,却被侍卫给拦住了,劝道:“两位姑娘先回吧!”

他家王爷是能随便听别人吩咐的吗?跟他多说一句那都是对牛弹琴,索性就别浪费时间了,都趁早回家睡觉去吧。

跟着沈青桐进王府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木槿对西陵越的脾气多少也清楚,也知道求他没用,可就是忍不住的担心和着急,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跟着侍卫走了。

这边西陵钰亲自把裴影夜送回驿馆,回程的时候,已经是二更过半。

等到出了驿馆所在的范畴,西陵钰就打开车窗,招呼了护卫他马车的侍卫头领过来。

“殿下有何吩咐?”那侍卫打马过来。

西陵钰示意他附耳过来,吩咐道:“你带着本宫的口谕,马上去一趟京兆府!”

那侍卫不解:“现在?”

“现在!”西陵钰道,唇角勾起一点冷酷的笑容来:“有老三在上头压着,龚楠也拿着那个沈青桐没奈何,留着她,迟早也是夜长梦多,索性现在就一不做二不休了。本宫看那个裴影夜也是心高气傲的很,不像是会领情和老三合作的样子。如果那个女人畏罪自裁了,那么这个屎盆子就能稳稳地扣在她头上了。”

“这…可是皇上那里…”去牢里刺杀沈青桐?这想法未免太大胆了,那侍卫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诶!如果死的是老三,父皇可能会追究,但沈氏那么个女人算什么?”西陵钰却是不以为然的挥挥手:“说是给裴影夜交代,其实谁都清楚,裴影夜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交代,毕竟摄政王死了,他是最大的受益者,他根本就犯不着。只要给他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他绝对不会多此一举的节外生枝。放心,这件事,只要他没有异议,父皇就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说是快刀斩乱麻的解决此事,事实上,不得不承认的是,西陵钰在这件事上也有私心的,毕竟——

他在沈青桐身上吃过大亏。

那女人既然是不识抬举,他多少是存了点打击报复的心思。

那侍卫听他这样说,就没再犹豫,领命去了,直奔了京兆府。

龚楠听了他的来意,登时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处决昭王妃?”

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没错!殿下的口谕,快刀斩乱麻,必须让此事成为定局,不能再给昭王府翻案的机会!”那侍卫道,语气强硬,多少有些威逼的意思。

“可是——”龚楠却是不敢这么冒险的:“那个绿腰的供词我又确认过,她十分肯定,收买她的人就是昭王妃,事实如此,定她的罪就只是迟早的问题,何必多此一举呢?”

“殿下说了,不想夜长梦多!”那人道。

“我——”龚楠还是觉得不妥,就支支吾吾的不肯答应。

那人却是不耐烦了,道:“既然龚大人为难,不方便出手的,那你给指个路,这件事,我来办!”

横竖他已经上了西陵钰的船了,这时候是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龚楠不安的冷汗直冒,还是只能咬牙道:“那好吧!”

他取出来牢房的平面布局图,指出了关押沈青桐的牢房位置,又给了备用的钥匙。

那侍卫带了钥匙,出门就带了自己的两个手下直奔牢房。

为了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他们自然不能伤害牢房守卫,进去之后,只用迷药把人都放倒了。

京兆府的衙门,还没发生过什么人劫狱的事情,所以守卫外紧内松,既然他们进了衙门,牢房里的几个守卫就很好处理了。

三个人,蒙面之后,几乎可以说是畅通无阻的闯了进去,一路飞快的摸到了沈青桐所在的牢房。

进去里面,沈青桐正侧身朝里,似乎正睡着。

几人交换了一下神色,有人拿了钥匙开门,拔出匕首冲过去,卯足了力气往隆起的被子上一刺。

不想,一下扑空。

那人一愣,旋即回头。

身后领头的那人反应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指着那边道:“床底下!”

话音未落,背后已经一道刀影如迅雷般闪电劈下。

第163章 跟我走吗?

“啊!”站在最后面的侍卫短促的惨呼一声。

领头那人已然察觉到了危险逼近的气息,出于本能的反应,已经仓促的踉跄着往里面扑了过去。

里面那人也顾不上再去搜查床底下了。

两个人,齐刷刷的猛然抬头。

就见昏暗的牢房里,他们的伙伴骇然睁大了眼睛,从额头正中央裂开了一道血线,可是他的身体却没有往前扑地,也没有往后摔倒,而是——

整个身子从中间裂成了两半,从中间往两侧碎开。

一瞬间,鲜血和内脏就洒了一地,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快速的在逼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那两个侍卫,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可也是被地上狼藉一片的场面震慑住了,看着那满地软囔囔的东西,忍不住的胃里翻腾,脸都青了。

那一具侍卫的尸体倒地,站在他背后的高大身形才慢慢浮出水面。

那人的身材高大健硕,手中一把钢刀,闪着森森冷光,刚杀了人,却是滴血不占,就横握在那人手中,随着他手臂缓慢的移开,才露出那刀锋之后,男子如鹰般锐利的一双眼。

“你什么人?”那领头的侍卫是直觉的就看着他眼熟的,可是一时半刻也想不出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那人尚未做声。

就见他身后黑暗的门洞外面又有人影现身,随后,一个人弯身进来,步伐稳健的直接下了台阶。

“啊!”那领头的侍卫惊呼一声,瞬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骇然道:“北魏太子?怎么会…怎么会是你?”

三更半夜,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并且——

还毫无预兆的杀了他们的人?

裴影夜也不做声,只是目光越过了他们,缓缓移向了另一边,黢黑的一个角落里。

这牢房是个单间,从外面的暗道里进来,其中一半对外开放,里面才是隔开的一间牢房。

火把都在对面的墙上,这样一来,里面砌起的半尺宽的墙壁后头就形成了一个光线难及的死角。

本来那墙面就不宽,一般人进去扫一眼就直接忽略了。

这时候裴影夜盯着那里在看,西陵钰的那两个侍卫也忍不住戒备的沿着他视线看过去。

那里很薄的一条暗影里,却是脚步缓慢的走出一个人来。

素衣黑发,姿容俏丽。

恰是——

昭王妃沈青桐!

两个侍卫大为吃惊,“你——”

方才如果不是裴影夜杀进来,他们搜查床底下无果,肯定直接就扭头撤了的。

沈青桐却没有理会他们,从始至终,目光一直定格在裴影夜脸上。

“还好?”裴影夜问道。

沈青桐闻言,却是勾了下唇,反问道:“你不是早来了?”

裴影夜语塞。

他来的的确是比西陵钰的人更早一步的,只是又莫名的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都到了牢门外头了,反而踟蹰不前,犹豫着没有进来。

这两个人,明明应该是素不相识的,可是看着说话的神情语气,怎么反而像是两个默契的老熟人似的。

西陵钰的那俩侍卫看的一愣一愣的,这时候猛然惊醒,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可是裴影夜的那个侍卫似乎功夫了得,他们也不敢贸然硬拼,马上有了主意,扭头就朝沈青桐扑了过去——

既然这俩人是熟人的话,那么拿下沈青桐,还愁限制不住裴影夜吗?

两道影子一前一后朝沈青桐扑过去。

裴影夜站着没动。

他那个侍卫却是瞬间暴起。

长刀推出。

扑哧一声血光飞溅,动作较慢的那个侍卫被他一刀刺穿,并且借着强大的冲击力,砰的撞在了墙上。

而这同时,那人也一把扣住了另一个人的肩膀,于半空中顺势一甩。

随后又是砰地一声,身材高大的侍卫被甩出去老远,撞在了对面的墙上,随后又砰的坠落在地,喷出一口血来。

眼见着自己不敌,这人挣扎着爬起来,就想撂倒了裴影夜,夺门而出。

不想才踉跄着爬起来,还没迈开了步子,裴影夜的那个侍卫已经行如鬼魅般闪身到了他的面前。

那人仓促的想要后退,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已经被人掐住了脖子。

呼吸一紧。

他的瞳孔收缩,眼中露出惊恐无比的神色来,耗费了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你们…为…为什么?”

为什么裴影夜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他们要坏自己的事?

又为什么他们要对自己下杀手?

他们,是来救沈青桐的吗?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