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瑶这样的身份,自然没必要给她单独安排座位,直接就用老夫人身边的一个陪坐打发了。

沈青瑶走过去,温顺道:“祖母!”

老夫人的心情不好,斜睨她一眼,语气有些不悦:“没事别到处乱跑,省得惹事!”

“是!孙女知道了!”沈青瑶小声的应了,低眉顺眼的陪坐在她身边。

大越朝中的风气还算开明,并没有男女不同席的大忌讳,今天因为祁哥儿要在这里行抓周礼,所以客人们也便就宴在了一处。

顾家添丁,是喜事,他家的宴会摆得并不铺张,但是各方面安排的却很周到,这一席宴会下来,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席间沈青瑶一直本分的替老夫人布菜,偶尔抬头往上首扫一眼,就看到那里并排坐在一起的西陵越和沈青桐了。

许是顾家的饭菜不太合胃口,西陵越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倒是把桌上酒壶里的竹叶青喝了不少。

他就不是那种平易近人的人,所以也几乎不与人寒暄。

沈青桐坐在他身边,倒是随意,上来她喜欢的菜品和点心,就吃一些。

只是这两人真的很奇怪,都是各顾各的,明明知道西陵越没吃什么东西,沈青桐都也不知道给他布菜,服侍他吃一些。

柳雪意出事之后,至今昭王府里是没有别的侍妾的,并且因为本来西陵越就是拖到二十好几才成亲的,外面背地里各种揣测议论声都有。

沈青瑶忍不住好奇的多看了两眼。

木槿本来正服侍沈青桐吃饭呢,她看得多了,就隐隐的觉得不对劲,循着本能的反应突然抬头看过来。

沈青瑶一惊,连忙移开了视线。

顾家设的是午宴,吃完饭大家也就陆续的散了。

西陵越要走,顾岩泽自然亲自出门来送。

木槿是个十分细心的姑娘,扶着沈青桐上车的时候就又回头看了眼隐匿在人群里的沈青瑶。

这一次,沈青瑶倒是没看见她。

西陵越和沈青桐夫妇是第一个离开的,西陵越喝了不少酒,因为是空腹喝的,这时候就有点儿上脸。

隔着薄薄的一层窗帘,外面午后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肤色,呈现出一种迷离的浅绯色,那种色泽,有一种言语难以描述的奇异的魅惑的美腻之感。

沈青桐盯着他,忍不住的多看了两眼。

西陵越睁开眼睛。

他挑眉:“看什么?”

沈青桐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一阵的心虚,赶紧正色道:“没什么!”

然后,顺势就移开了视线。

西陵越倒是没多想,就懒洋洋的靠在车厢上,盯着她问道:“你今天去见沈家老夫人,又使什么坏去了?”

虽然沈青桐在后宅,但是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沈青桐肯定部能实话实说的,就干脆的撒谎:“是她要见我,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也没什么事,就是老生常谈的说了些有的没的!”

沈家那老太婆最担心什么?西陵越不用想就知道。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纹,上下又打量了沈青桐一眼,没说话。

沈青桐低着头,是能感觉到他看她的时候,那一眼的目光很有些意味深长,不过就是打死不抬头。

马车稳稳的前行,回到昭王府。

木槿过来开门扶了沈青桐下来。

沈青桐回头,却见西陵越还靠在马车上没动。

“王爷?”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西陵越道:“本王要去衙门!走吧!”

他闭着眼一招手,云鹏就关上了车门,又带人护卫着马车离开了。

沈青桐愣在原地半晌——

原来他不是休沐,还去衙门啊?那他今天特意跟着自己去顾家赴宴就真的只是单纯的闲得慌吗?

“王妃,太阳有点儿大,先进去吧!”木槿见她站着没动,小声的催促。

“哦!走吧!”沈青桐回过神来,转身进了门。

一路上无话,一直回了院子里,木槿打发了蒹葭去打水,沈青桐才道:“你有话就赶紧说,也不怕憋出毛病来!”

木槿此时的面色却是鲜有的凝重。

有些事,她始终想不明白,想着不该问,却又实在忍不住的想要一个清楚明白。

于是她咬着最近思虑良久,这才缓缓地抬头对上沈青桐的视线,眼神认真又庄重的问道:“小姐,那会儿在顾家,您和老夫人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沈青桐一笑。

有些事,对别人来说,也许会震惊到无所适从,但是她——

毕竟是过了这么多年了,当初再强烈的感情也足矣被时间慢慢的磨平冲淡,哪怕是再沉重压抑的往事,再聊起来的时候,都是桑海桑田已过,一切云淡风轻了。

她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抿一口,淡淡的笑道:“八九不离十吧,当然为了营造适当的氛围和效果,也有刻意的渲染一些。”

比如——

所谓西陵越对她的承诺和宠爱?

她笑笑,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鬼话连篇又面不改色的本事了。

木槿的心弦却在此时铿然一声,挣断了一根,脸色刷的就惨白一片。

她急切的上前一步,激动地拉着沈青桐的手,再次质问道:“真的是大夫人做的吗?当年将军罹难之后,他们跟着享尽了好处,不死感恩也就罢了,忽然还这么丧心病狂的的对…”

以前从来就知道,其中还有那么残忍可怕的事情发生。

木槿的眼泪决堤,气恼之余,已经流了满脸。

沈青桐没去劝她。

那段往事与她而言,实在太过久远了,她看着木槿脸上愤然的表情,仔细的试着品了品,却真的发现她这一刻是心如止水,真的觉不出悲痛了。

可若是要问她恨吗?她却清楚的能够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斩钉截铁的告诉她——

那些磅礴激涌的恨意一直埋藏在她的心间,她是从来就没有一刻放下过的。

因为恨,所以她连当面的质问都不屑。

因为,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原谅。

因为恨,感情就变成了很奢侈的东西。

因为,真的再没有余力去矫情计较感情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了。

木槿哭得梨花带雨。

沈青桐骤然回过神来,突然有些不耐烦的冷冷打断了她的话:“别哭了,不是她做的。”

木槿的声音戛然而止,却又有了一瞬间的茫然无措。

“小姐——”半晌,她支支吾吾的开口。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大夫人做的?那么又会是谁?而且听沈青桐这说话的语气,她分明知道的?那么,那会儿她为什么不对老夫人挑明?

木槿的脑子跟着就转不过来了。

“别问了,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也不是计较的时候!”沈青桐道,把杯子里的水都灌下去,然后就岔开了话题道:“我看你今天看了沈青瑶好几回,是有什么事吗?”

木槿的思绪被打断,虽然心里谜团重重,可是沈青桐明显是不想说,她也就不勉强了,赶紧擦了把眼泪,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总觉得今天在顾家,她一直在偷瞄您。”

沈家的那几个姑娘,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可是这个沈青瑶,是一直跟着三老爷沈慵在任上的,木槿和她几乎没有接触,所以也不敢随便揣测。

“她在偷瞄我?”沈青桐倒是没有多少吃惊,弯身坐在了桌旁,冷嗤一声道:“她那未必就是在看我,不过她可能是察觉到了祖母留着她的用意了。”

木槿一愣,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沈青桐的唇角带着嘲讽的一抹笑,也没解释。

木槿的脑子还是很灵光的,仔细仔细一想,登时又是怒上心头:“小姐您是说老夫人她…她…”

到了后面,就气得隐隐发抖,说不出话来了。

沈青桐一笑,仍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她低头,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沉吟道:“她总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的!”

老夫人从来就不喜欢她,两个人之间一直都是逢场作戏的,在她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老夫人不会怎样,可是——

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沈青桐突然认真的在想,是不是,她真的应该给西陵越生个孩子了?

毕竟——

她这个人,不愿意成全别人,看着其他人的算计落空,实在是取悦自身的好戏啊!

第187章 心计

随后又想看无数的过了几天,就迎来了中秋节。

因为皇后大丧一事,这段时间之内宫里都是一片愁云惨雾的气息,本来除夕和中秋,宫里都是要设置国宴的,这一年皇帝却传下口谕说免了。

陈皇后在时,和皇帝之间最好的关系也不过就是举案齐眉,这时候皇帝如此缅怀,倒是让宫里红着眼盯着皇后宝座的嫔妃们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

昭阳宫里,常贵妃得了消息,本来正捧着茶碗的手不由的顿住,沉吟道:“皇上说不办了?”

“是啊!头半个月,昭王殿下进宫请旨的时候,皇上就没什么兴致,只说缓一缓吧,这段时间就一直没有消息了,听说今儿个礼部的人又来问了。这不,离着中秋,也就剩下三天了,如果真要设宴庆祝,时间上都捉襟见肘了。”向嬷嬷回道。

常贵妃没有说话,手捧着茶碗一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向嬷嬷又叹了口气,道:“这段时间皇上一直心情不好,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皇帝一个人的心情,直接影响的是整个后宫,他不高兴了,就所有人都觉得乌云盖顶,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的。

常贵妃也没接茬,只是这天傍晚时分亲自去了御书房。

彼时皇帝还在批奏章,御书房的正殿很大很宽敞,所以即便是日暮时分,里面也还算亮堂。

“贵妃娘娘?”路晓垂首立在门口,像是在想事情,不期然的一抬头看见了她,倒是有些意外:“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常贵妃一笑,道:“本宫听说陛下最近的胃口一直不怎么好,就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想问问皇上,要不要过去昭阳宫用膳。”

皇帝的心情不好,第一个受到影响的就是寸步不离跟着他的路晓。

这些天,路晓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也是苦不堪言的。

这时候,皇帝还在里面忙,他就有些迟疑着不太敢打扰。

常贵妃见他犹豫,就道:“饭菜本宫让丫头们温着了,陛下既然还在忙,那本宫就在这里等一等吧。”

说完,便是脊背微挺,站在了门前的广场上。

路晓最近是真的尽量避免往皇帝跟前靠,虽然觉得这样不好,但也只是硬着头皮站在那不动了。

时至傍晚,随着太阳西沉,大约也只是一刻钟的工夫,天色就又暗淡了三分下来。

路晓抬头看了眼天色。

常贵妃道:“我进去伺候吧!”

路晓本也就是这个意思——

毕竟常贵妃的位分在那里摆着,这些年又得宠,他其实能讨好的地方也尽量的讨好了。

“那就有劳贵妃娘娘了!”路晓点头,一侧身给让了路。

常贵妃扶了扶鬓边珠花,款步进去。

门外的一个宫婢连忙捧着火折子跟进去了。

常贵妃进去的时候,最里面的案后皇帝果然还在伏案批阅奏章。

她从门口开始,一盏一盏的把宫灯点燃,是一直到她过去取下皇帝案头的那站琉璃灯的灯罩时,袖间带起阵阵香风,皇帝才有所察觉,抬头看过来一眼。

见到是她,皇帝也不觉得奇怪,反倒是搁了笔,回身靠在椅背上,伸手去捏着眉心解乏,一边声音沙哑的道:“怎么是你啊?”

“皇上最近胃口不好,臣妾煮了您喜欢的甜汤,皇上忙完了就过去昭阳宫用膳吧!”常贵妃道,点燃了宫灯之后就把火折子递给了宫女。

宫女一直低着头,捧了托盘退走去。

皇帝没说话。

常贵妃绕到他身后,给他捏肩膀,一面便是忧心忡忡的劝道:“皇上再忙也要先顾及着自己的身体。”

她也不多说什么。

皇帝的唇角勾了勾,似是个苦笑的弧度,也没说话。

常贵妃给他捏着肩膀,一面不动声色的悄悄瞄了眼,看到他案上正展开的一封奏章。

那份折子,数日前她过来送点心的时候也看到过,想来皇帝是还没下定决心要怎么处理的。

常贵妃在这方面是相当谨慎的,皇帝准许她出入御书房,她就本本分分的,从来都当自己是个聋子瞎子。

说起来也是讽刺,皇帝之所以不避讳她,不过就是因为知道她孤身一人,身后又没有个强大的家族支撑,有些事,别人知道了,如果有心的话,可能还会背后试点手段,而她却什么都不会做,也做不了。

皇帝一直闭目养神,坐了又一盏茶的工夫才觉得缓了一些过来。

他睁开眼。

常贵妃道:“皇上还要继续批折子吗?那臣妾到外面等?”

说完,就作势要往外走。

皇帝却是长出一口气,突然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道:“算了!都不是什么太急的事,明天再说吧。卫儿呢?这阵子忙,都没顾上考校他的功课,正好今晚过去你那里,顺便问问他的功课!”

“最近跟着教习习武呢,那孩子身体底子不太好,这方面进展比较慢,最近都要多练个把时辰,这个时辰,怕是还没回呢!”常贵妃道。

皇帝闻言,也不予评说。

常贵妃的心里莫名的就是一堵——

其实她再清楚不过,就是因为皇帝根本就没有让西陵卫继承大统的考虑,所以对这个儿子根本就没有多少期待和要求。

他的学识功夫,好也罢,坏也罢,全部都是无所谓的。

以前的时候,常贵妃都刻意的让自己忽略这方面的情绪的,可是如今心态已经完全变了,有些情绪,完全压不住。

只要联想到皇帝内里的心思,就会觉得心里压抑。

她的面上带了温顺的笑容,陪着皇帝出了御书房。

晚间皇帝在昭阳宫,晚膳用的还是不多,不过倒是和西陵卫多呆了大半个时辰,先是考校了儿子的功课,后来又问了些平时的琐事。

西陵卫被常贵妃教养的很规矩,一板一眼的都答了,礼节周到。

皇帝挑不出毛病来,倒是对他颇为满意的。

待到二更的更鼓响过,常贵妃就道:“时候不早了,皇上还要回寝宫吗?”

皇帝倒是无所谓的,挥挥手道:“今夜就宿在你这里吧!”

常贵妃点头,转而对西陵卫道:“你父皇要歇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去书房呢!”

“是!母妃!”西陵卫躬身一礼,“儿臣告退!”

他转身,身板儿端端正正的往外走。

皇帝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等他出了门,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卫儿的生辰,就在这几日吧?”

常贵妃起身帮他宽衣,脱掉外袍一边道:“皇上日理万机,还记挂着卫儿呢,臣妾惶恐。”

虽然儿女多,但是皇帝仔细一想也就记起来了,西陵卫的生辰是八月十九,因为是紧挨着中秋佳节的,所以印象就格外深刻些。

“一晃眼,孩子都这么大了!”他似是略有所感,叹一口气,“跟孩子一笔,朕才觉得自己老了。”

“皇上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您现在正值壮年,还要多子多寿呢!”常贵妃道,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丫头备水。

她转身回来,去柜子里找皇帝的寝衣,想了想,又有些歉疚的道:“本来还打算着等卫儿生辰的时候请皇上一份恩典,叫个戏班子进宫来热闹热闹呢,这会儿…算了,明年再说吧!”

连中秋的国宴都不办了,何况——

今年皇后才刚刚故去,她是嫡母,西陵卫这个做儿子,更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办什么生日宴了。

常贵妃母子在宫里,一直都循规蹈矩,想着他们母子背后也无别的依靠,皇帝就从她落寞的眼神里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意来。

丫鬟很快打了水进来。

常贵妃伺候他洗漱之后两人也就歇下了。

此夜无话,次日一早,皇帝天没亮就起身准备上朝。

常贵妃也起来,亲力亲为的服侍,待到服侍他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外面路晓也去皇帝的寝宫把他的朝服带来了。

常贵妃又服侍他穿戴好。

彼时,西陵卫已经等在院子里。

母子两个一起送了皇帝到大门口。

“儿臣恭送父皇!”西陵卫长身一揖。

皇帝的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彼时天光微明,少年面上的表情意气风发。

皇帝看在眼里,便是心生安慰,于是破天荒的,他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西陵卫也有些受宠若惊,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走吧!”皇帝举步,下台阶,上了等在那里的辇车。

常贵妃和儿子一起立在门边目送他,等他的辇车离开了视线,这才牵了儿子的手往回走:“走吧。”

用了早膳之后,西陵卫就去书房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