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御书房里,皇帝犹且还在盯着他离去后空荡荡的门口失神。

良久,外面蝉鸣声骤起,他才猛地惊醒,手臂一动,却是把放在旁边的茶盏带翻了。

“皇上小心!”站在后面的宫女连忙上来扯他的袖子,避开蔓延到桌上的水渍。

好在那茶盏中所剩的茶水不多,另一个宫女拿了帕子赶紧擦拭,倒也没有湿了桌上奏章。

梅正奇快步走过来,瞪了两个宫女一眼:“做事怎么这样不小心?这茶盏也不知道提前收拾了吗?”

“奴婢知罪!”两个宫女垂眸敛目的连忙小声告罪。

梅正奇过去看了看,见皇帝的袖口湿了一点,就问:“陛下要更衣吗?”

皇帝明显是心不在焉的低头看了眼,最后却是摆摆手道:“永安侯还在外面吗?”

“是!”梅正奇道:“陆侯爷还在外面跪着呢,皇上——要宣他进来吗?”

皇帝已经随手翻开一本奏折,一边提笔沾墨,一边面无表情的道:“朕不想见他,你送他去永宁宫吧。陆氏其罪当诛,他们好歹父女一场,跟他说,朕破例开恩,让他们见面道个别吧!”

这两天皇帝的种种作为都叫人摸不准他的心思,但梅正奇也不敢露出丝毫揣测的迹象来,领命就出来了。

正好这会儿皇帝这边也没什么事,他传了口谕,就又亲自送陆元山去永宁宫。

陆元山有苦难言,却还不得不谢恩,爬起来跟着走了。

去到永宁宫的时候,昨天下半夜陆贤妃缓过一口气来,还是强撑着身子自己挪进了旁边回廊上最近的那个屋子里。

柳雪意是无所谓的,她也不是爬不动,却已经心如死灰懒得动了,索性就往院子里一趟,完全没挪地方。

梅正奇带着陆元山过去的时候,她已经一觉睡醒,百无聊赖的正趴在那里找头发里的虱子。

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眼,知道不可能和自己有关,就又事不关己的低头继续扒拉头发。

陆元山自然也不认识她,但是见到她这个样子的时候却是免不了狠狠一愣。

“咳——”梅正奇脸上有点讪讪的,解释道:“一个犯了错的罪妇,皇上还没交代怎么处置,侯爷不用管她,您请!”

说着,左右看了眼,看到斜对面的那扇门虚掩着,就带了陆元山推门进去。

那屋子原是永宁宫里的两个大宫女住的,里面两张床,一副桌椅,另外还有些额外的摆设,东西虽然还算齐全,但是和正殿那边陆贤妃常用的排场却是相差甚远的。

彼时陆贤妃正蜷缩在离着门口比较近的那张床上,扯了被子盖住身子,闭目养神。

一天不曾进食,再加上伤痛折磨,她就只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耳边却在嗡嗡作响。

迷迷糊糊的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她抬起眼皮看过来。

梅正奇推门把陆元山让进来,态度还算客气的道:“侯爷请!”

陆贤妃正头晕眼花呢,再加上她和陆元山也有二十多年未见,竟然好半天才勉强的认出他来。

她泄了气似的又闭上眼,只是嘲讽的勾了勾嘴角道:“是你啊!”

再就没了后话。

陆元山站在门口这边,远远看着自己的女儿,脸上神色却是颇为复杂凝重的。

梅正奇陪着等了会儿,见着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心中了然,就主动的道:“那——侯爷您随意,奴才先去宫外候着!”

“有劳公公了!”陆元山道。

“侯爷客气了!”梅正奇笑道。

言罢,施了一礼,转身先走了出去。

他这客气,自然是看陆元山的面子,至于贤妃,早就草芥一般了。

当然,他也没想着要躲起来偷听,横竖陆贤妃现在的下场就只有一个“死”字了,已经不值得在她身上再多浪费一丝一毫的心思和精力了。

但是出乎意料,虽然梅正奇避嫌躲了出去,这屋子里的一双父女却也仍然没有丝毫想要一诉衷肠的意思。

陆元山就站在门内,离着陆贤妃远远的,甚至于一步都没有挪动。

屋子里,安静的近乎诡异。

彼此都静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还是陆贤妃忍不住重新睁开眼睛,偏头看过来:“来都来了,怎么,陆侯爷就一句话也没有要同我说的吗?”

她对陆元山的称呼,直接就疏远到了这般田地。

陆元山盯着她,依旧没有吐露只言片语,只是眼中有明显的阴霾,毫无疑问,是对她厌恶的很。

陆贤妃看在眼里,就有些虚弱的笑了一声出来。

她也把目光从这人脸上移开,只盯着头顶水粉色的幔帐,语气虚弱又缓慢的叹道:“我想,应该是他硬逼着你来的吧?否则的话,如今我获罪落难,以你陆侯爷的处事作风,绝对是要明哲保身,疾言厉色的同我划清界线的,哪里还会这样自贬身价的来看我?”

语气之中,嘲讽之意明显。

陆元山却还是那样,任凭她说什么,就是不接茬,只是脸色越来越阴,越来越难看。

陆贤妃侧目,又看了他一眼道:“咱们两个一码归一码,我手段不济,触怒龙颜是我自己的事,永安侯爷您今日不被他待见,可不是我连累你的,如今你摆出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脸色来,是要给谁看的?”

陆元山一开始不开口,是因为知道多说无益,但终是被她激怒,额角青筋直跳的怒喝道:“你还敢说!我陆家怎么会养出了你这么个祸害丧门星?那是你的亲姐姐,你对她,居然下得去那样的狠手?”

陆贤妃闻言,眼中也是突然厉色暴涨。

她捂着伤口艰难的坐起来,也是声色俱厉,咬牙切齿的冲着陆元山道:“干什么?你这时候知道要替她做主了?装什么慈父?自己也不拿镜子照照你那副嘴脸,不觉得恶心吗?”

“你说什么?”虽然父女之间的感情淡薄,又是多年不曾来往,可到底是有这么个父女的名分在,陆贤妃一下子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陆元山听在耳朵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胡子头发都要跟着一起竖起来了。

他指着陆贤妃,手指都在发抖:“你这个孽女!要不是你贪图富贵荣耀,陷害了锦云,犯下欺君罔上的大罪,我们陆家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居然事到如今你都还不知道悔悟?”

“对啊,就是我陷害她的,可是我陷害她的事,你是今天才知道的吗?”陆贤妃看着他失控,反而心里痛快了起来,挑眉嘲讽。

“你说什么?”陆元山冲上前去:“我要是早知道你做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我——”

可他到底是文人出身,伸手出去要打的时候又觉得有失风度,犹豫着给强忍了下来,就只是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的陆贤妃。

陆贤妃无惧无畏的仰头看着他,继续道:“你真的敢说你不知道是我害她的吗?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使你不知道是我,难道还不怀疑别人?她是你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当年谋害皇子的事情爆发之后,她是不是有那样的心机手段去做那样一件事,还有人比你更清楚吗?侯爷,有人心思阴狠的构陷,要害你的女儿啊,即使证据确凿,作为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你,你有站出来替她说过一句话,求过一次情吗?是我设计陷害的她我承认,可是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咱们两个的所作所为,都是半斤八两,还真是没没有谁比谁更高尚的,别再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慈父假惺惺的模样了,你不嫌恶心,我还嫌恶心呢。”

陆元山被她奚落的面色通红,腮帮子鼓动,却是半晌没有一个字。

陆贤妃看他这个样子,眼底讥诮的神色就越发的明显起来道:“你知道吗?以前待字闺中的时候,我特别的嫉妒她,因为她的出身,她的容貌,她的才华,她是天之骄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我,不仅样样不如她,甚至更是被你弃如敝履,要不是她进宫之后迟迟没有受孕,我这样的人,连做你陆家的棋子也没有资格吧?你说我怎能不恨?可是这些年来,我却渐渐地看明白了——我不可怜,真正可怜的人其实是她,是陆锦云!你对她的好,不过就是因为她的利用价值比我高,一旦人死灯灭,就什么都没有了。即便她是冤死的,你也可以视而不见,只要你们陆家不被牵连,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缄口不言?甚至于后来发现那件事是我做的之后,你的心里还是庆幸的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她的儿子落在我的手里,总归还是你陆家可以一步登天的筹码,这样一来,你反而是对陆锦云的死更加的不在乎了吧?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什么也看不出来吗?你因为知道我不敢抛弃陆家,就觉得自己能够躲在背后,兵不血刃的等着昭王谋得那个至尊之位后带着你陆氏满门一飞冲天?可是侯爷,这世上不仅仅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更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

陆元山被她一句一句的指责,说到最后,已经是面色铁青。

陆贤妃看着他,也像是力气耗尽了一样,没有了开始的锐气:“我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是我咎由自取,但是你也别把你们陆氏失宠于御前的责任也一并算在我的头上,你以为这些年你从朝堂退出去,躲着不见人就能独善其身了吗?你的这点私心,连我都瞒不过,更不可能瞒过皇上和越儿。你在他们面前耍手段,这样的自作聪明,才是真正的自毁长城,自寻死路!”

尤其是皇帝,一向都是唯我独尊的,陆元山这么个蠢货,居然敢想着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又岂能容忍他?

所以,大家彼此相安无事,根本就没有谁真的能戏耍到谁,而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至于西陵越——

这些年里,他对陆家的态度一直冷淡,尤其是陆元山,最近十多年,好像是从他懂事以后就再没去庄子上看过自己的这个外祖父,明显的,也再没有踏进过陆家的大门,想来心里也是存着芥蒂的。

陆元山一直以为他可以明哲保身,等着坐收渔人之利的,可是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是私心算计,谁也没能瞒得过,就只是自欺欺人的骗过了他自己罢了。

皇帝虽然没有当面追责什么,但是一定让他来见陆贤妃,这其中的暗示就已经相当的明显了——

这就是在告诉他,他和陆贤妃一样,都是个作茧自缚的下场,保不准后面就随便用个什么罪名,把陆家给料理了。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的安享太平了。

陆元山从永宁宫出去之后,皇帝也依然没见他,直接叫人打发他出宫了。

这边的嘉禾宫里,西陵丰看到宸妃脸上还没消肿的巴掌印子,也是狠狠的吃了一惊。

“母妃,你这是——”

宸妃心中憋了气,身子不适,早上就没有起床,这时候还靠坐在床柱上发呆。

闻言,强大精神抬头看向了他:“你来了!”

示意人搬了椅子过来。

唐嬷嬷让人搬了椅子,就又主动的带着丫头们退了出去。

“母妃——”西陵丰还要追问她脸上的伤,宸妃却是面色凝重的阻断他的话道:“先听我说,今天出宫之后,别的事都先放一放,在云绮楠进宫前那十余年间她的去向,你去想办法给我好好查一查!”

第344章 永远别信什么圣宠情爱

常贵妃因为昨夜睡得晚了,所以一大早的,曲嬷嬷就支开了宫婢们,没让人叫她起床。

她这一觉,比平时多睡了近两个时辰才起身,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娘娘!”从里面推开门,殿外两个大宫女琳琅和琳玉正坐在门口的屋檐下做针线。

“嗯!”常贵妃淡淡的应了声。

两人赶紧收拾了东西。

“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打水过来伺候您梳洗!”琳玉道。

常贵妃没说话,在门口站着透了会儿气就转身回了寝殿。

又过了片刻,就有宫婢鱼贯而入,伺候她梳洗。

常贵妃始终没有只言片语。

等到整理好,琳玉又问:“娘娘,现在给您传早膳吗?”

常贵妃看着铜镜里妆容艳丽的女人,片刻之后道:“再过半个时辰就差不多该用午膳了,本宫现在不饿!”

“是!”琳玉便就带着众宫女退了出去。

常贵妃就一直坐在妆镜前面,随后又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曲嬷嬷才从外面匆匆的走了进来:“娘娘起身了啊!”

常贵妃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她道:“今天都有什么消息?”

曲嬷嬷赶紧擦了把汗,略有些谨慎的回头看了看门口,确定没人偷听,这才又凑近她的跟前道:“奴婢特意去打听了,今日的早朝之上,皇上已经当众提了安王回朝的事,并且事后又在御书房召见了他,说了一会儿话,不过御书房里服侍的人嘴都比较严,当时也没有其他人在场,关起门来,皇上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奴婢没打听到。据说安王从御书房出来,又去嘉和宫看了宸妃,这会儿已经出宫了。另外——梅公公还亲自去内务府传的口谕,说是让那边给安王挑选府邸了,看这个架势,皇上是准备让他常留京城了!”

常贵妃冷嗤一声,倒是不奇怪,只是再次确认道:“安王从御书房出来又去了嘉和宫?”

“是的!”

常贵妃于是冷笑:“看来皇上待她,终究还是与旁人都不相同的!”

她这一提,曲嬷嬷才想起来昨夜听到的消息——

似乎皇帝才刚和宸妃翻过脸,按照皇帝以往的脾气,即使没有当场重责,也会留下心结,绝对不会这么快就气消的。

曲嬷嬷也是不解:“说起来也是奇怪啊,当年离宫之前,宸妃就只是个小小的贵人,也没听说她怎么受宠的,何况皇上的那个脾气,就是当年独得圣心的瑨妃被疑犯了错,他也是毫不容情的处置的,这些年里对待后宫嫔妃的错处,又哪有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时候?”

说话间,她偷偷抬眸看了常贵妃一眼,却是没敢提常贵妃这个所谓宠冠六宫的贵妃,真要惹到了皇帝也不过尔尔。

但好在常贵妃似乎根本就没往自己身上联想。

她的唇角一直带着讥讽的一个弧度,此刻便是叹息一声道:“瑨妃?说是宠冠六宫,却又焉知她就不是个被故意竖起来混淆视听的箭靶子?”

最近这段时间,从她的话茬里,曲嬷嬷是隐约听出了些门道的。

她进宫的时间久,是亲眼见证过瑨妃当年的盛势的,回想起来不免唏嘘,口中却是不自觉的忖道:“娘娘您是说…宸妃吗?”

瑨妃是皇帝为宸妃竖起来的箭靶子?

常贵妃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当时的宸妃,不显山不露水的,既不掐尖也不冒头的,根本就没人针对她,哪里需要皇帝这样用心良苦的做这种事?

宸妃年轻的时候生得甚为美艳,这一点,曲嬷嬷承认,但是平心而论,当年的瑨妃并不输她,更何况论及家世才华品性,怎么看瑨妃都是占着上风的。

曲嬷嬷问是这么问了,心里却是颇为不以为然的。

常贵妃却是低头抚摸着自己护甲上的花纹笑道:“这宫里最不乏的就是才色兼备的女人,何况你又把咱们的皇帝陛下看做是什么人了?这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天底下的女人还不是他想要哪个都唾手可得吗?既然全都是他的囊中物,那还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再如何的美貌又怎样?再如何的才华横溢又怎样?他不缺女人,什么样的女人也不缺,他缺的——只是个懂得投其所好的女人,你明白吗?”

这世上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往往都容易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尤其是男人,他们更喜欢征服,通过征服荣华高位,甚至通过征服女人来显示自己的能力和魅力。

这条真理,看似众生皆准,但是作为坐拥天下的皇帝,却是个例外,因为天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至高无上的地位,无人可及的富贵,还有生存在他王旗之下的所有女人。

也许他偶也会垂青于某个女人的美色,但真的不过就是图个新鲜罢了。

曲嬷嬷听得似懂非懂:“娘娘是说宸妃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只是勉强凑合着挑出一个词来:“与众不同?”

“曾近或许一度与众不同,短暂的让他惊艳,但是如今能长久的得他的眷顾,必定彼此制约,互为牵制!”常贵妃道,一字一顿。

皇帝对宸妃的特别,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

曲嬷嬷勃然变色:“娘娘您是说,宸妃娘娘她…握了皇上的把柄?”

难道是宸妃威胁了皇帝什么吗?

常贵妃点头,眼底浓郁的笑意却充斥着揶揄的味道:“准确的说,不能说是宸妃握了皇上的什么把柄,而是他们两个曾经联手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他们两个都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你要知道,在这深宫之中,永远别信什么圣宠情爱,要么你对他有用,要么你让他忌惮,否则,就永远不会有宠冠六宫的高位,和长长久久的富贵!”

但是对他有用的人,随时失去了价值就会被卸磨杀驴。

比如——

瑨妃陆锦云?

曲嬷嬷骇然,心跳都猛地停了一拍。

常贵妃看着她受了惊吓的脸,然后并无顾忌的继续说道:“就像是本宫和皇上之间一样,本宫也曾经和他一起联手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他就不得不被本宫掣肘,即使发现本宫动了他的心腹大总管路晓,最终他也只是杀了路晓一个人一样。当然了,经此一事,他对本宫的信任会大打折扣,并且要时时防备忌惮,这是一定的。”

曲嬷嬷已经是露出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个人,可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啊,常贵妃居然堂而皇之的靠着胁迫他过日子?

这个女人,是个疯子吗?简直就是太可怕了。

常贵妃大抵能够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于是随后笑道:“本宫跟你说这些是要告诉你,虽然就目前后宫和朝堂的形势来看,宸妃母子对本宫和卫儿是占着上风的,但本宫手上握着和她同等的筹码,她们母子想要踩着本宫上位,还是没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宸妃和皇帝之间的秘密,她知道,而她的所谓把柄,宸妃至少还没抓住呢。

这么一想,她就不免想到了沈青桐,心里便立时有了几分烦躁:“昭王府那边有什么新的消息吗?还有皇上处置贤妃的旨意还没下来吗?”

“昨儿个娘娘睡得晚,奴婢就没叫您,听说昭王去永宁宫闹了一场,翻出了贤妃指使人给昭王妃下药致她不能受孕的旧事,当着皇上的面就直接翻脸了。今儿个一早宫里就传遍了,有陷害瑨妃夺子的劣迹在先,又暗下毒手导致昭王至今依旧膝下空空,前因后果加起来,贤妃在昭王面前就真的一无是处了,看样子贤妃的事是影响不到他什么了。永宁宫的宫人昨夜全部被送去慎刑司审讯了,贤妃墙倒众人推,自然没有人会再为她死扛,皇上那边虽然暂时没什么具体的处置吩咐下去,但是她肯定是翻不了身了!”曲嬷嬷赶紧强拉回思绪,定了定神又道:“对了娘娘,今天一大早永安侯就赶着进宫请罪了,可是皇上没见他,却是让梅公公陪着,说是让他去见了贤妃最后一面。”

“陆元山?”常贵妃沉吟,冷笑:“这个人自我沉醉了这么多年,如今是时候该醒醒了!”

“娘娘的意思是——”曲嬷嬷不解。

“据说当年瑨妃获罪,她的这位父亲自始至终连面圣替她求情都没有过一次?”常贵妃问,却也没等她回答就又兀自冷笑:“他只一味地想着明哲保身,对谁的事都置身事外,如果真的遇到个傀儡蠢货也就罢了,可偏偏他遇到的是昭王。且不说皇上早就不待见他了,以昭王那般杀伐决断的性格,就算将来得势——你觉得他会把永安侯府视为至亲,高高的捧着供奉起来吗?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自作聪明的下场,只会是作茧自缚!”

曲嬷嬷仔细的想了想,拧眉道:“这些年,昭王好像是和陆家看着不像太过亲厚的样子,但至少明面上的来往看不出什么差别来的!”

“不过都是陆贤妃一厢情愿制造出来的假象罢了!”常贵妃冷冷的道:“要不然的话,今天永安侯进宫的消息昭王不会不知道吧?皇上让陆元山去见贤妃,不过就是为了羞辱他,昭王要但凡是有一丁点把陆家的人当成他的自己人,总会出面替他解围的。说起来,这陆元山也真是蠢得叫人觉得滑稽,他们陆家早就失势,在朝堂之上本就给不了昭王任何的助力,偏偏他行事又如此薄凉,这种情况下,他居然想只凭着一点血脉关联来占这天下独一份的从龙之功?真把别人都当傻子吗?”

曲嬷嬷听得颇为无语,最后还是忍不住的唏嘘道:“到底是一脉相承的母家,大约也就只有昭王殿下才能处置得如此决绝了!”

“所以啊,本宫才觉得他是个不能忽视的威胁!”常贵妃道,眼底突然杀机纵横。

哪怕是只有西陵越一个人,那都姑且还好,偏偏沈青桐在他身边,这两个人加在一起,要处理起来就相当的棘手了,政敌的立场再加上私怨,他们绝对不会和她善了的。

而如今的这个朝堂局面之下,最终无非两种结果,西陵丰或者西陵越,两者选其一,但是这两方对她都是恨之入骨的,所以,只要她活着,就不能看着其中的任何一方上位。

宸妃和西陵丰那边,至少还有最后一道出其不意的拦路石做屏障,现在的关键是西陵越和沈青桐这边,何况最近裴影夜还在这边,她想要做什么就更得掂量掂量了。

看来是必须要避开这个当口,再怎么说也要等裴影夜离京之后再谋划这些了。

*

西陵丰的回归,不可避免的在京城里造成了巨大的骚动。

坊间百姓议论都是小事,朝中局势也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西陵越一党的官员个个如临大敌,而原来的太子党和中立派的官员也都开始观察风向了。

宫里贤妃获罪被赐死,但是因为其种种恶行的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她的养子西陵越,她就自己被打上虚情假意利用养子的标签,可以说是把她和西陵越之间的关系切割的相当彻底了。

瑨妃的冤案平反,但因为她人已经去世多年,皇帝给不了她什么实质性的补偿,于是这笔补偿就顺理成章的给了西陵越了,皇帝一股脑儿给了大批的赏赐,抬进昭王府的真金白银看的所有人都眼热。

这些琐事,沈青桐是不管的,出去露面接了旨之后就躲回了后院窝着,周管家忙里忙外的安排收拾。

傍晚西陵越回来,一直到用完晚膳她才让木槿把赐赏的单子拿过来,随手扔在了桌上道:“你那父皇今天叫人送来了好些东西,那阵仗闹得满大街都是看热闹的人,也算是大出血了。”

西陵越自顾喝茶,根本就没去捡那礼单,嘲讽道:“本来就只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的,既然是大出血,就总不能捂着吧。他要真是有心补偿,即使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储君之位许给我,至少可以派几件能做出功劳的差事给我做,说到底,他给的金银钱帛再多又有什么用?这样的施恩,只是施给无知的百姓看的!”

何况后宫嫔妃姐妹相残本来就是有损皇家颜面的丑闻,当年事发以后皇帝就把事情捂住了,外人百姓哪知道哪个皇子到底是哪个娘娘生的?这么多年了,在绝大多数人的眼睛里,陆贤妃就是昭王的生母。这一次皇帝也没有对外发明旨昭示贤妃具体的所作所为,他这样故意的不澄清,后宫的女人们知情,那是皇帝补偿给瑨妃母子的,而在不明真相的百姓眼里,不过就只看到昭王在自己的母妃犯错被处死的同时得了大笔的封赏。在世人眼里,真正有情有义的人是皇帝,至于其他的罪孽因果,就实在是太模糊了。

沈青桐看着他,眼底的神色却远没有他这般轻松:“这一次,你是又把他得罪的狠了,以前他就算再如何的忌惮你,也至少不会在明面上做得这么明显,这个局面,可不妙啊!”

“他会对我心存忌惮,那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自己心里有鬼!”西陵越不以为然的了冷嗤一声:“废太子庸碌无为,又不是一两天了,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明白,他根本就不可能主动的把皇位传给我,这个决定,不是根据后来我的所作所为做的,而是从一开始就定了的。从我生母死去的那一天他就开始疑神疑鬼,即使他嘴上不肯承认,但实际上,他就是问心有愧!”

如果西陵越也庸碌无为,或者他们父子之间还能保持一辈子的相安无事,就这么凑合过去了。

可偏偏,这个儿子又太出色,于是慢慢的就成了皇帝心里的一个坎儿。

“那现在怎么办?”沈青桐道:“为了打压你,他现在明显是在故意的抬举安王。”

“还没这么快!”西陵越道:“他们父子这么多年没见了,即使他西陵丰比本王有人缘,以父皇的性格,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太掏心掏肺的对他。”

神情语气之间,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沈青桐就没他这么乐观了,毕竟在对待西陵丰的事情上,他们失了先机,一开始就落了太多的破绽在人家手里。

心里权衡片刻,她重又抬头看向了西陵越道:“最近——安王在做什么?你那父皇还没有让他开始上朝参政吗?”

“说是养伤,最近都没再露面!”西陵越看出了她眼中忧虑,便是露出一个笑容道:“凡事都你那师兄走了以后再说吧,现在这个局面,要是双方呛起来会格外麻烦些。”

沈青桐明白他的话中所指,不由的蹙眉:“陈康梁…”

“他那里倒是还好说…”西陵越道,话到一半,却生生的的把话题岔开了:“裴影夜现在是一国之君,本就不可能长时间滞留在此。两国联姻的事,应该很快就能定下来,两天后父皇会移驾行宫避暑,今年破例,说是准许勋贵之家的子弟同去游玩几天,为的就是定下和亲的人选。”

“人选有内定吗?是哪家的女儿?”沈青桐问。

“裴影夜不松口,裴影鸿又没个定性,他就算内定了也不算数。”西陵越对此事毫不关心,只做局外者一般云淡风轻的道:“再过两天自然就知道了。”

第345章 自救

皇帝一直都有去行宫避暑的习惯,不过每年过去的具体时间并不固定。

今年的气候还好,再加上要在京办寿宴,如果不是为了招待裴影夜等人,以及顺便制造机会给裴影鸿选妃,这都已经六月底了,今年他倒可能直接就不去了。

因为预计会在行宫滞留的时间不是太长,所以京中要员就没有随驾过来,倒是有三十余家得了恩典,家中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得了恩典可以同去,宫里传出来的原话是说,让年轻人跟着过去,会热闹一些。

于是六月廿七,便由三千御林军护卫着从京城出来的庞大车队,浩浩荡荡的启程前往行宫。

这座行宫在皇城北边,离着京城不算太远,快马加鞭也就一天的路程,但是因为这次随行的人员冗杂,又多是身体文弱的世家子女,路上自然走不快,而且大家前去行宫游玩,也没必要那么赶,是以头天上午出城,入夜沿路就地扎营,次日再拔营继续前行,是准备了两天的行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