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顾主事过来。”

顾立轩被秦九请到主殿的时候,人有些懵,但鉴貌辨色的功夫他还是尚有几分的,但瞧那秦九面上隐藏的几分不屑之意,便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刚一进殿,未等他行礼问安,上头霍侯爷沉冷质问的声音便兜头冲他而来:“你可有事向本官坦白?”

顾立轩怛然失色,脑中飞快的想着近些时日处理的公务,左思右想似无过错,当真不知霍侯爷所言的‘坦白’从何说起。

一沓书稿扔在了他眼前,伴随着是那愈发沉冷的声音:“莫不是还用本官提醒你?”

顾立轩颤抖着手拿起其中一张,只堪堪扫过一眼,便即刻反应过来,是晚娘替他以才起复的事东窗事发了。

面上有瞬间的青黄无主之色,随即又奇异的冷静下来,因为他突然想到晚娘又不是旁人,只要他咬死了只道是他口述家里娘子代写,侯爷莫不是还真找他娘子对质不成?就算对质,晚娘焉能承认?

心下一定,顾立轩便有了几分开口的勇气:“回大人的话,此间怕是大人有所误会,并非是下官弄虚作假找人替笔,此书稿字迹实则出自家中拙荆之手。说来也是下官惭愧,素来懒怠,偶有思绪心得怠为动笔便让拙荆代为写下,方造成此间误会。大人若是不信,便是请拙荆过来当面书写也是可行的。”

此言一出,殿内沉静了好一会。

半晌,在顾立轩惴惴不安手脚冒汗之际,上头方徐徐传来侯爷低沉的声音:“倒也不必令人亲自前来。写上副字,明日你且带来。出去吧。”

顾立轩长长松了口气。俯身刚欲捡起地上的其他书稿,却见那秦九护卫先他一步上前捡了起来,又不由分说抽走他手里那张,整理好后重新放置在了侯爷的书案上。

顾立轩不敢多留,便赶紧退了出去。

这日夜里,在沈晚侧身卧下之际,身后突然传来顾立轩隐忍的声音:“待明日清早,你大概写上副字予我……不,还是写首诗吧,署上姓名及日期。稍早些起身书写,莫要耽搁了。”侯爷虽说的随意,只道写副字,可他却不能随意待之,还是写首诗来的庄重些。

两人十来天未曾有过一言半语的交流,听他那厢乍然开口,沈晚着实有些许不适。

缓了缓神,沈晚只当未听见,盖上薄毯和衣而卧。

顾立轩忍了忍到底没冲她发火,毕竟明日还用得着她。至于书写的原因他自是不会同她讲,毕竟此事也不光彩,若实话讲来,那他在她面前岂不又落了下乘?

翌日起来,梳洗罢,沈晚便要出房门。

顾立轩瞧着便急了,几步上前拦住她,急赤白脸的问:“你写的字呢?”

沈晚看他:“要字作何?”

顾立轩不耐:“问那么多作甚,让你写就快写,我有用。”

沈晚瞧他堵在房门口,一副不写就不让她出门的架势,转身去书案端了纸笔出来,铺纸研墨。

不过几个字而已,她写便是,好过与他这般纠缠,着实令人闹心。

“写哪几个字?”

“随便几个……”顾立轩一顿忙改口:“写首像样的诗。咏春,咏秋或其他都可,反正你也曾也背过些,写来一首便是。”

沈晚挽了袖子垂眸缓缓研磨,晨曦的光束透过窗纸映照在她娇嫩白皙的姣好面庞上,那般岁月静好的模样让人仿佛忆起了往昔那些红袖添香的恩爱时候……

偏偏眼角那道突兀的一道狠狠戳破了他的幻想。

狼狈的闪过目光,顾立轩踏门而出,只留下了一句‘写好后就叠好放案上’。

刚顾立轩静静在旁看她的瞬间,沈晚竟也有刹那的恍惚。

回了神,持笔饱蘸浓墨,沈晚提腕下笔,笔尖题诗——《拟古决绝词柬郎》。

第29章 若日后塞进的人都若这般……

《拟古决绝词柬郎》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妻:沈晚 壬寅年八月初九

霍殷握着那张薄薄的一页纸,眼睛直直盯着上面字迹,竟是好半晌都未回神。

顾立轩小心解释道:“此为拙荆今日所书,大人可以比对字迹,便知下官所言非虚。”

仿佛殿下之人的骤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霍殷似有不悦的微沉了脸。随手搁纸于案上,他身躯微微后仰靠于椅背,指节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叩椅袱,偶尔抬眼睥睨殿下那略有局促的男人,沉沉的眸光晦暗不明。

顾立轩被这莫名审视的目光打量的有些忐忑。

霍殷抬手指向案上的纸张,沉声问道:“是你娘子所书?你可亲眼所见?”

顾立轩自是不敢扯谎,忙如实回道:“虽下官未在旁亲见,但此的确是拙荆今日所书,若大人还有疑虑,下官亦可带拙荆亲自前来。”

秦九隐约瞧见他们家侯爷的面上浮了层冷意。

霍殷冷笑:“你将兵部官署家中后院不成,这般肆意?”

顾立轩后背瞬间冷汗如瀑,忙开口补救道:“是下官糊涂了,官署岂可容他们妇道人家随意出入?那不如让秦护卫随我去……”

“罢了。”霍殷似有不耐的抬手打断:“此事就此作罢。你且下去罢。”

顾立轩长长松了口气。

行了退礼刚欲转身,却听上面那人低沉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对了,本官看你上次所书的《诸葛十计》,其中一计为《诸葛亮巧布八阵图》。可否与本官解释一番,八卦图何解?”

直到那道脚步发虚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案前的霍殷方收回目光,神色既冷且讽。

秦九迟疑:“侯爷,如此瞧来,那《诸葛十计》怕真的不是出自他手。可昨夜属下一直遣人盯着那顾家,并无其他外人出入,因而这纸张字迹不似旁人代写……不如属下今日就去顾家亲自盯着他家娘子书写,以辨真伪。”

霍殷扫了他一眼,冷笑:“愚不可及。”

秦九愣了。然后挠挠头,是说他么?不,应该是说那顾主事。

今日散值顾家的顾立轩,脚步颇显仓皇落魄。

他心下无疑是惶惶的,一方面觉得他们上官定是怀疑到了什么,方有此试探;一方面又安慰自己莫要草木皆兵,只是所怀疑罢了,又未查到实据,何惧之有?另一方面就暗恨自己今日沉不住气自乱阵脚,就坦荡回道不过一计策随手而写未想过多便是,又何必左右惶惶显得心虚?总之此间事具体实情如何他断是不会承认的,否则他在官署真的就无法立足了。

散值回府之后他也未向沈晚提及此事,因为在他的认知中,饶是她能写出《诸葛十计》那般的话本来,那也只是话本谈不及战略战术层面,毕竟是妇道人家,充其量也就是有些新颖的想法罢了,想来那八卦图是随手一写的,难道他还真期待她能说出一二来?

沈晚见他回来后就颇有些心不在焉的,却只字未提她今日题诗内容一事,本来已经做好了要迎来一场疾风暴雨的准备,却没了用武之地。

夜凉如水,沈晚和衣而卧时望着窗外微白的月色出神,今日他要她作诗是为何?某不是拿给什么人看?如那芸娘?

如此想来,她却未感丝毫不适。沈晚闭眸低叹,大概她是真的放下了。

接下来一连数日,沈晚又恢复了去书坊的频率,往往在那一待就是大半日。期间她有针对性的只翻看那些带些红袖添香类的时下所谓艳俗类话本,因为她想看看当朝对于言情话本的容忍度在哪里,待摸透之后便打算着手写这类的话本。

毕竟有前世的那些影视剧的灌输,她想这类话本写起来会更容易的些,而这些通俗的话本也容易畅销,哪怕就是走量也容易。

当然,她当下打算自然不是为了才名,若真是为了才名她就专攻诗词歌赋了,那样岂不是更容易誉满京都?此番打算,自然是为财。她想快些挣些银钱傍身,毕竟以她如今在顾家这种情形,早做一些打算才是正经,以免届时手忙脚乱。

霍殷在后排的书架驻足良久,透过面前书架余出空隙冷眼看向前排,瞧那纤纤素手在那堆艳俗话本中一本本的翻过,从《沉挽香》《折柳记》《玉簪记》再到稍微露骨些的《闺中怨》《续鸳梦》等,纸页翻过的声音纷繁的响起,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堪堪不足一个时辰左右的功夫,他大概数着,竟翻过不下二十余本。

此刻她手中的那话本已然翻到了尽头,素手习惯抬起翻找新的话本,瞧她抽出的那册,书目似乎是……《破镜重圆》?

沈晚刚随意拿了一本新话本,尚未细看就隐约觉得一道凌厉的光似从身后透背而来。下意识的扭身回头查看,见身后那排书架满满当当的摞满了书,并无其他异样,方放下了戒心,缓了缓神,重新将目光放回在新话本上。

皱着眉翻着话本的沈晚自然没有察觉到,那踩地极重大步而去的脚步声。

书坊掌柜的见那煞神黑脸出来,顿时犹惊犹恐,不知哪处惹着他不如意。

身后紧随而出的秦九踏出书坊之际,回头莫名的看了看那后侧书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从书坊出来,沈晚边往回走边总结着近几日翻阅所得。总的来说在这夫为妻纲的大环境下,这些言情话本也大抵以男性利益出发,写的也大抵是些男子左拥右抱,女子忍气吞声或者叫做贤惠大度,最终妻妾和睦团团圆圆的情节。

就如那本《破镜重圆》,落魄书生进京赶考,一朝发榜高中状元,得高官榜下捉婿,不得不抛弃家中发妻,另娶千金小姐,自此步步高升。发妻千里寻夫,得知夫婿万般不得已后,甚为体谅,同时也自觉如今人老珠黄配不上此刻高高在上的高官夫郎,自请下堂。那千金小姐得知后颇为宽容,未许她下堂,仅贬妻为妾,自此妻妾和和美美的共侍一夫。

沈晚看完此话本后,当即整个人不好了,觉得此文作者怕不是沙雕就是脑残,这意/淫也是没了边际了。偏偏就这样的话本,依着书坊掌柜的所言,还甚是畅销,翻印了不下五六回了。

沈晚暗下琢磨,若她按照这样大方向写来,也非难事,只是若要她以男性立场写出此等文章来,只怕自己呕也得呕死,真的是太有违本心了。

可若是以女性角度……沈晚沉吟,那尺度得稍稍把握一些了,毕竟是男权时代,还是别过度的去戳他们肺管子。

淮阴侯府。

在侯爷在入了后院不足半柱香的功夫就破门而出,抑怒冷声令秦九去将秦嬷嬷喊来。待秦嬷嬷小步焦灼跑来,一进院就见他们侯爷于院中负手森然而立,一张脸黑沉的可怕。

“侯爷,您这……”

秦嬷嬷颇有些无措,鲜少见他们侯爷这般抑怒的模样。

霍殷目光沉冷:“嬷嬷,若日后塞进的人都若这般不中用,那便不必劳神费力了。”语罢,冷冷拂袖而去。

秦嬷嬷头晕脑胀的晃了下身子,随即咬牙,转身冲着屋内而去。她倒要看看那个死丫头是如何惹得他们家侯爷发这般火。

待踏进屋里,宽敞的厢房灯火明亮,一眼便瞅见那瘫坐在地上捂脸呜呜哭泣的女人……以及她身下那滩疑似浅黄色的液体!!

秦嬷嬷只觉得头都要炸了!难怪了,别说他们侯爷那般素来稳重隐忍的人都被激的要发怒,就是她见了都觉得心跳加速,肺都要气炸了!!

“你怎的,怎的如此不堪!”如此的上不得台面!

那女子呜呜哭着,亦是觉得难堪,抬手掩饰般的拉拉襦裙,却殊不知是欲盖弥彰。

她只道那侯爷一进来就面色黑沉,让人见了就心生怯意,偏这般倒也罢了,也不知为何,待她要伸手解他衣裳时,下一刻他陡然目射寒光杀意腾腾,然后她就吓得一个栽倒于地,之后就……

秦嬷嬷只想扶额,纵然她们家侯爷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煞神般人物,但也不至于一个眼神就将你吓至如此罢?到底是小家小户出来的,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第30章 若她不愿,便罢了

直至回了自己院后,秦嬷嬷仍旧郁卒难解,想她在侯府做事将近三十年,饶是她刚进侯府那段时日,也尚未做过如此不得体面的事。

待秦九归来的时候,秦嬷嬷尚未入睡,枯坐在厅堂内,皱着眉暗恼不已。

秦九迟疑片刻,到底推门入内,于忽明忽闪的烛火下小声向秦嬷嬷说着自己的猜测。

“您这厢也无需太过自责,我觉得侯爷此番发作也并非单单为了后院那个女子……”秦九声音愈发压低:“侯爷大概是有别的想法了。”

秦嬷嬷诧异的挑了眉,不甚太明白。

秦九遂将侯爷近些日子与顾家娘子碰着几回面的事说与她听,又说了侯爷几番的异样,说罢又低声叹气:“我总觉得,侯爷应是起那襄王之心了。”

“不太可能罢?”秦嬷嬷直觉道不可能,将那顾家娘子推到侯爷跟前,勉强入侯爷眼倒也可能;可若说侯爷主动瞧上那顾家娘子,总觉得有些天方夜谭了。他们侯爷何许人也?那般金尊玉贵的人,眼毒又极挑,偏偏对个已成亲的娘子上了心?再说之前,侯爷不是极力反对吗?这才过去多久。

秦九搓搓牙花子,道:“您老要是不信,若不怕侯爷冷眼的话,大可明早或过上两日前去稍加试探。左右跟了侯爷这么久,侯爷的心思虽说不能猜着一二,可一丝半分的,也大抵能猜着些。”

秦嬷嬷在心里合计着,左右那顾家娘子就是她早前看好的,若他们家侯爷真是有意,那倒也不枉她之前的那番谋划了。

翌日清早,秦嬷嬷就将后院那女子打发走了,瞧见那女子临走前欲言又止,左看右瞅既贪恋侯府富贵偏又颤颤瑟瑟惊恐尤甚左右为难的模样,顿觉胸痛胃痛,只觉得之前大概眼瞎。

让人远远打发走后,秦嬷嬷拾掇好情绪,正正神色,一路径直去往书房。

今日恰临休沐日,侯爷正好在府上尚未外出。

秦九隐晦跟他娘交换了眼神,便进去通秉了。片刻后开门,请她入内。

关好门秦九稳如泰山的守在门外,里面的谈话内容,他大概也猜得出来。

霍殷一见着秦嬷嬷,脸色就隐约有些发黑,实在昨晚的事令他印象太为深刻。

秦嬷嬷见着侯爷那副模样,也有些发憷,但该说的还依旧要说:“侯爷,那女子今日已令人打发走了,您看……”

霍殷不耐的抬手打断:“知道了嬷嬷,要无他事,便退下罢。”

“还要一事,需侯爷定夺。”沉吟少许,秦嬷嬷斟酌道:“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女子大抵出身卑贱,也着实是不堪大用……侯爷倒不如再考虑那顾家娘子,虽嫁过了人,可到底是清白身子,人也极稳重大方……”说到这,秦嬷嬷已然止了声,实在是他们侯爷投来的目光太过锐利摄人。

霍殷转而将沉冷的目光越过秦嬷嬷投向门外方向,是无意还是他近来表现太过明显?

门外候着的秦九无端打了个哆嗦。

霍殷收回目光,不由自主的划向案上书籍夹层中的纸页一端,狭长的眸子恍惚瞬间继而慢慢眯了起来。

沈……晚?

两字在唇边无声咀嚼了会,霍殷半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案面,咀嚼的话在喉间转过一周,到底没吐出口。

“若……若她不愿,便罢了。”

在秦嬷嬷以为此次定无功而返时,头顶上方陡然传来侯爷的声音,令她眸光陡然大亮。

没等她回话,却听他们侯爷又缓缓出声道:“此事机密,稍予试探即可。”

秦嬷嬷顿时精神百倍的拍拍胸脯:“侯爷自管放心,此事便交待在老奴身上。”事关侯府兴衰,哪里敢对人全盘脱出?至于试探,她有一千种法子探知。

见他娘精神抖擞的打里间出来,秦九搓了搓腮帮子,还真是让他给瞎猫碰死耗子碰着了。

秦嬷嬷乘轿入顾府的时候,沈晚不巧已早一步出了府。

“秦嬷嬷,您老在这稍坐会,我这就遣人将晚娘叫回来……”今日顾立轩也休沐在家,见秦嬷嬷到来自然是又惊又喜。先前他自知沈晚跟侯府的秦嬷嬷是能搭得上话的,却未料到就能劳动人家秦嬷嬷亲自前来,实乃荣幸之至。

秦嬷嬷抬手打断他:“那倒不必特意让她归来,左右是小事。”说罢便入顾府,在顾母和顾立轩的邀请下入了厅堂。

请秦嬷嬷上坐后,顾母歉意道:“早知您老前来,今个便不让晚娘出门了,白白让您特意赶来这一趟。”

“无碍。”秦嬷嬷淡淡笑着,似无意道:“晚娘今个外出可是有事?”

顾立轩忙回道:“倒也没甚要事,她素爱读些话本文章,想来今日是带着丫鬟去书坊了。”

秦嬷嬷点头:“读书使人明理,倒也难怪晚娘瞧着年纪不大,说话总是有理有据,进退也知礼本分,不同于寻常女子。”

顾母与有荣焉:“虽说是嬷嬷您过誉了,但我这媳妇礼数方面着实让人没得挑的。”

秦嬷嬷笑笑。环顾四周,又问:“顾老爷没在家?”

顾母面上微浮怒气:“早就出门耍玩去了。若要知道嬷嬷您今日前来,必锁了他不让他外出,好让他当面给您陪个不是。”

秦嬷嬷摆摆手:“都多久的事了,早就过去了,你也不必常挂心介怀。”

三人又唠了些家常,大概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秦嬷嬷迟疑开口:“顾夫人,有点事我想单独跟顾相公商量一番,您看……”

顾母一怔,忙反应道:“瞧我,都忘了给贵人准备茶水。你们先聊,我先下去准备着。”说着便叫上丫鬟婆子们都出去,打外头将门关紧。

待出了房门,顾母将下人们也远远打发着,心道,莫不是侯爷有公事要嘱咐?

一想到涉及朝中之事,顾母心头一凛,忙盯着些许下人,以防有人窃听。

待大门关上,秦嬷嬷便看了眼顾立轩,沉吟着如何开口。本来她是来寻沈晚的,可如今瞧来,应先跟这顾相公透个声反而更好。毕竟在她看来,这种事情,最难过的关自然是做人家相公的,若当家相公都同意了,那事情自然是百分之百就成了。

至于这家娘子同不同意……秦嬷嬷觉得侯爷多虑了,像他们家侯爷那般英武非凡又尊贵无比的人物,还不甩上窝里横的无能相公好上万倍不止?只怕欢喜都来不及,焉能不同意?

顾立轩瞧那秦嬷嬷左右就是拿眼看他,却不出言,不由纳闷问道:“嬷嬷,可是侯爷那厢有要事吩咐?”顾立轩心里不是不打鼓的,难道是要他站队?可他既然在兵部就早就归属侯爷一派,还用站什么?再说他一个区区六品小官,哪里就值当侯爷亲自来拉拢?

秦嬷嬷微微定神,意味深长的看向他:“顾相公年少及第,又颇具才名,前途不可限量啊……”

顾立轩心头一跳,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侯爷要提拔他?

想起兵部空出的那员外郎的位置,顾立轩猜测了某种可能,当下只觉得当下呼吸都窒了几分,一颗心砰砰的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

顾立轩投来的那灼热的眼神令秦嬷嬷心中微定。只要有野心就好。

遂继续开口道:“虽我一老婆子不太明白朝中之事,可也知这官场如履薄冰,若想往前走上一走,没贵人相助的话,只怕难上加难……”

顾立轩忙起身拜倒:“望嬷嬷教教晚辈,晚辈若得偿所愿,此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嬷嬷满意的乘轿而归。

顾母有些不安的发现,自打秦嬷嬷走后,顾立轩就处于一种诡异的情绪中,忽而阴沉,忽而茫然,忽而又亢奋,再忽而又灼热……她的心怦怦跳,总觉得有什么令她不安之事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要悄然发生。

她隐约试探过他,秦嬷嬷所来何事,却被他拿话敷衍了去,瞧他那副明显口不对心的模样,愈发的令人不安。

回了房后,顾立轩耳边仍恍惚响着秦嬷嬷意有所指的话:“早些日子,我们侯爷在书坊见过晚娘几回,倒是颇有几分印象。”

聪明人不用点的太透,仅仅一句话便令他瞬息明白了其中深意。

仿佛惊雷在耳边乍响!

虽无耻,可他不得不承认,在听到此等信息瞬间,他第一感受的不是羞耻,却是震惊。他震惊侯爷那般从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人,那般尊贵至极的人,要什么样女人要不得,怎么可能会看得上,如他们这般的平常家的娘子?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

震惊过后,却是心尖那溢出的隐约的可耻的窃喜。他明知道这是可耻的,可他……他不能否认,他的确感到羞耻和羞怒,可更多的,他却隐约从中看到了他的锦绣前程。

第31章 此扣应为相思扣吧

沈晚从书坊归来时,脑中尚还在筹划着新书稿的风格走向,因而倒也没注意顾立轩偶尔几次看向她时那异样的目光。

晚膳时,顾母说起今日秦嬷嬷亲自到访之事,迟疑道:“虽说那秦嬷嬷之后找立轩似有要事交待,可她前头刚一进门时却是奔着晚娘你过来的,嘴里说找你是因着不打紧的小事,但咱这样的门第能劳动人家那样身份的人亲自跑一趟,左右不能失了礼数。改日你若得便,不妨备上厚礼去那淮阴侯府拜上一回,左右问明了她找你何事,也算全了礼数。”

沈晚正诧异那秦嬷嬷特意找她何事,又听得顾母提议她改日去侯府拜访秦嬷嬷,本欲开口拒绝,可刚抬头便见那顾母殷切的眼神,拒绝的话便难以吐出口。

思及在书坊近月来的翻阅也大概有了结果,待日后有了些许银钱傍身行事也会多有便宜,沈晚心中轻松了几分,又想统共也不过是一次外出交际,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左右为难之事,便点头将此事应了下来。

见她答应,顾母也松了口气。这些日子来,沈晚的异状她也看在心里,又何愁不急?成日在书坊躲着,不愿归家,亦不愿与其他官眷来往交际,无疑是心如死灰的迹象。如今她能松口同意外出交际,无疑是个好兆头,总比一味地在书坊里躲着强。

顾母又有几分期待的试探道:“不若待几日赶到立轩的休沐日,你俩一同……”

后面的话在沈晚隐约沉下来的脸色中自动消声。

顾母叹气着去看对面的儿子,却见他此刻正低着头,握著的手攥的死紧,削瘦单薄的身体抑制不住的轻颤,整个人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

顾立轩极大的反应也让沈晚侧目了一瞬。

似乎察觉自己情绪过激,顾立轩有些恼羞成怒,当即摔了牙著,一言不发的愤而起身,踹倒凳子愤愤离去。

顾母面上浮现难堪之色,暗恨自己多嘴。

沈晚却不以为意,面色如常的夹菜吃饭,吃罢后便行礼告退,余下身后顾母唉声叹气。

既然应了顾母,这两日沈晚就备了几匹上好绸缎,又做了几朵样式新颖的绢花,打算来日便去往淮阴侯府拜访。

临去之际又想到秦嬷嬷有无其他女性亲眷,她又那般岁数,送她绢花未免有几分不妥当,遂临时取了红绳编了大小两个中国结,替换了那几朵绢花。

想来如此便也妥当。翌日清早,沈晚穿戴齐整,便令双寿捧了绸缎,令春桃端上那盛放中国结的梨花木盒,带着两人便往那侯府而去。

因为毕竟不是拜见侯府正经主子,所以沈晚便来到侯府旁门,向守门护卫自报了家门后,便烦请他进去向那秦嬷嬷通秉一声。

听门卫禀报沈晚前来拜访时,秦嬷嬷还好生惊讶了一番,这是他们顾家已经有了决断?

秦嬷嬷暗下揣摩,既然是顾家遣晚娘独自前来,那想必此事已是定了□□分。妄她之前还道那般的事未免骇俗了些,没个十天半月的想必没个结论,却不成想那顾家竟如此心急,堪堪不过两三日便下了定论,巴巴遣人过来。

也怪不得小九每每提及那顾主事,总道他多有不堪,如此瞧来,也确是如此。

秦嬷嬷心底越发瞧不上那顾立轩,心下暗叹可惜了孬夫配好妇,面上却毫无改色的令那门卫快快请顾家娘子进来。

小声嘱咐了一番双寿和春桃,沈晚便整整衣裳和头饰,带着二人随着引路小厮进了侯府。

进了侯府几步处,便是一须弥座的照壁。照壁恢宏壮观,壁心由整齐的方砖贴砌而成,装饰镶嵌有福寿字的砖匾,屋顶相交的地方也有混枭和连珠。单单一座照壁便如此讲究,淮阴侯府的其他建筑便也窥一豹而见全身了。

转过照壁之后,小厮带着沈晚一行沿着抄手游廊往内院走去。沈晚第一次入这侯府,自然不敢多看,只堪堪扫过一眼,瞧侯府内建筑尚朴去华,明廊通脊,曲廊亭榭,甚是恢弘大气,心中不由感慨权贵人家的豪奢果真不同凡响。

待终于到了秦嬷嬷所在的院子,沈晚远远便见了那秦嬷嬷在院外候着,遂紧走几步过去,轻笑着:“嬷嬷特意出来相迎,倒真是折煞晚娘这厢了。”

秦嬷嬷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过一番,一边暗暗称奇她如此这般的从容淡定,一边热络的拉过她的手往院里走:“晚娘你啊就是太过拘礼,你人能特意来看我这老婆子就罢了,带些厚礼来作甚?”

沈晚笑道:“哪里就算得上什么厚礼了,区区薄礼,若能入嬷嬷青眼,那也是它们的体面,全作没白来世上走过一遭。”

秦嬷嬷也笑笑,甚是有深意的看她一眼:“得我老婆子青眼有甚打紧,能得我家侯爷青睐那方是福分。”

沈晚诧异,莫不是秦嬷嬷要拿这几匹料子给霍侯爷做衣裳?可那霍侯爷身上衣服料子不无是为皇帝所赐下的贡品,饶是这几匹为江南知名织造坊所造,在霍侯爷跟前怕是不够看的吧?

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双寿捧得绸缎,好在有一两匹青色料子,没有都选为老妇人所用的料子,否则此间便会稍显尴尬了。

秦嬷嬷令人接过双寿手上的料子,沈晚便从春桃手里端起梨花木盒子,打开来,将里面一大一小的红色中国结递到秦嬷嬷跟前:“赖得嬷嬷素日待我亲厚,左右却没甚好物回馈嬷嬷一二,反复想来,倒是织了这物件拿过来。不值当什么,倒是可以图个新鲜新颖,嬷嬷若是不嫌,可做个装饰点缀。”

秦嬷嬷顺手接过,拿在手里仔细打量了一番,啧啧叹声:“这结扣倒是新颖精巧,瞧着就让人喜欢,晚娘你还真是个心思别致的。”说着,抬眼笑觑她:“此扣应是相思扣吧?”

沈晚一怔,隐约觉得秦嬷嬷那笑中似乎别有深意,却又不甚明白其中意味。且将这心思撂在一旁,她解释道:“此扣倒也不属于相思扣……左右就是随手一结,就是图个新颖别致,嬷嬷若觉得此扣合心意,便随意起个名字便罢。”

秦嬷嬷不置可否的一笑。

又左右打量了一番那结扣,放收在盒子里,令人仔细放了起来。

“庆俞,你进来带顾主事府上的都下去吃些茶罢,天热,好歹消消暑气。”

听得秦嬷嬷这般吩咐,沈晚忙道:“嬷嬷着实抬举他们了……”

秦嬷嬷打断她:“无碍,他们在这也局促,倒不如下去吃盏茶跟些小厮丫头的说说话还自在些。”

沈晚只得对双寿和春桃道:“还不快谢过嬷嬷慈厚。”

双寿和春桃忙磕头谢过,之后便有那叫庆俞的小厮领下去吃茶了。

待人都下去,厅堂内就只剩秦嬷嬷和沈晚二人。

秦嬷嬷端了杯茶开始慢腾腾的喝着,此刻竟不再开口说话,耷拉着眉眼,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这一瞬间沈晚陡然福至心灵,她意识到秦嬷嬷怕是故意支开周围人,应是有什么事欲与她单独说。

想起顾母说那秦嬷嬷之前一进顾府便询问她去向,之后又与顾立轩密探良久,沈晚脑中飞快运转其中关键,究竟是何事能将她、顾立轩以及淮阴侯府或者秦嬷嬷能相关联的?

第32章 缘分怕是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