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搁下茶盏,抬头看她,终是先开口:“那事……顾主事是跟你商量过的罢?”

沈晚浑身一震,顾立轩何事要与她商量?为何都过了数日了,他却只字未提?到底何事这般煞费苦心的瞒她?

下意识的要开口否认,可这一刻,她却阴差阳错的想到芸娘二字,到口边否认的话却变为迟疑的试探:“可是嬷嬷您……做主的?”

秦嬷嬷意味深长道:“老身岂敢有这大的能耐,到底还是侯爷的意思。侯爷也提到,若你不愿倒也罢了,倒是老身想侯爷应是多虑了,想这般难得的机遇,怕不会有人拒之门外吧?”

沈晚当即脸色一变,那芸娘竟还是霍侯爷的人。

随即便有几分愤怒几许屈辱又有几丝悲哀缭绕心头。即便早在顾立轩梦里吐出那两字开始,她便隐约预料到了会有此日,也自信已为自己披上了坚硬铠甲,可当所有猜测自别人口中得到证实,却依旧乱了心神,颇有几分溃不成军。

别开眼勉强躲开秦嬷嬷那饶有深意的眼神,沈晚都能感到自己声音的艰涩和恍惚:“那……想必嬷嬷那日去顾家便是与相公商量此事罢。不知此事,相公他是如何考虑?”

秦嬷嬷略有诧异:“老身还当你既然今日前来,便是他已然同意了那厢考虑。”见沈晚在旁垂眉敛目,还当她身为女儿家到底脸皮薄,便也不点透,只隐约含糊道:“顾主事是周全人,此厢便看他如何抉择了。我们侯爷从来都是厚道人,为他做事的人,自不会亏待。”

沈晚愈发肯定了心中猜测。是啊,自来权贵拉拢属下不都是那几套策略吗?美人富贵,加官进爵,不外如是。

如今那霍侯爷已然盯住了顾府后院,无论是想拉拢也好,塞个眼线钉子进来也罢,别说那顾立轩怕是不想拒绝,便是想拒绝,是他能拒绝的了吗?

现在问题是,那芸娘是要塞进来做妾,平妻,亦或……更进一步?

沈晚的目光看向门外。

也罢,她这三年无所出的正妻,也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秦嬷嬷见她神色缥缈眼神飘忽,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不由出声试探:“晚娘,你这厢不知是如何打算的?”

收回了目光,沈晚微垂了眸不让人看清她此刻眼底的神色,只面上平静笑笑:“所谓出嫁从夫,一切便照夫君打算来便是。他若同意,我便亦没甚意见。”

秦嬷嬷又仔细打量她面色,见她面上无勉强之意,倒也真心笑了:“成,日后你也算半个侯府中人,有何要求你大可跟老身提提,侯府定能尽可能的满足你。”

沈晚道:“嬷嬷客气了,晚娘身份卑微,岂敢误攀侯府?”

秦嬷嬷满意她的识趣:“说来也是你的福气。如今多余的话也不便与你说道,待真到那日,再将其他细告知你。”

福气?沈晚听在耳中,只觉得莫名的讽刺。于顾立轩而言确是福气了,得了美人又能讨好了上官,日后青云直上不在话下,自然算得上福气。可于她呢?难道期望着他加官进爵后,她这厢得个诰命?

从侯府到顾家的这一路上,沈晚走的很慢,也想了很多。自打她第一眼见顾立轩起,至此刻相看两生厌终,走到今日这一步,无论中间谁对谁错都不甚打紧,重要的是,两人的情分尽了,饶是再勉强拴在一起,只怕终成一对怨偶。

回到顾家时,沈晚的情绪已然恢复了平静,面对顾母时也能平静的说说笑笑看不出丝毫异样。

至于在侯府秦嬷嬷与她所提之事,沈晚并未向顾母吐露半字,既然是顾立轩他自己的事情,那此间事便由他自己去解释罢。

这日散值归来后,顾立轩就一直在观察沈晚的神色,沈晚佯作未知,面色如常,心却愈发冷了下来。

待到回了卧房,顾立轩关好房门后,便按捺不住的出口质问:“今日去侯府,秦嬷嬷可与你说过什么?”

沈晚铺放衾被的动作未停,闻言也只是淡淡反问:“何故这般询问?可是秦嬷嬷需要有何事与我相说?”

沈晚的答非所问令他愈发的郁燥。咬牙切齿的盯着沈晚单薄的身影,他满心猜忌:“大概是说了罢?晚娘,你便承认了罢!”

沈晚微侧了脸,却未看他:“既然你让我承认,那我承认了便是。你可还有其他事?若无事,我便歇下了。”

顾立轩却恍若惊雷炸顶。

承认了,她竟承认了,她已经知晓了那厢事!

那她呢?她是什么意见?既然知晓,为何不质问他,为何依旧这副冷淡自如的模样?那在侯府,对于秦嬷嬷的提议,她是同意了,还是……拒绝了?

顾立轩面上忽青忽白,心头也忽上忽下,他几分惊怒又几分猜忌的死死盯住那张侧颜,欲从那瓷白的面庞上看出几分端倪来。

此刻,他亦是说不清,对于那厢提议,他是期待她同意,还是拒绝。

“那……你可是同意了?”此话一问,顾立轩竟莫名了感到几分羞耻,面上便带出了几许羞怒来。

沈晚沉默不语。

顾立轩忽的睁大眼,声音竟带出了几分凄厉:“你应是……同意了罢?”是同意了吧,淮阴侯府拥有那般权势富贵,试问世间哪个女子能抵抗这般逼人的富贵?此刻面上如此这般淡定从容,只怕内心是如何的迫不及待吧?

顾立轩莫名的抑怒含恨:“枉我还、还左支右绌不知如何开口!不成想你这厢倒是看开的很!怕你这厢也早就期待这一日了,心下还不知如何迫不及待的罢?”

沈晚这才转了身看他,目光定在他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面上,此刻心底竟生出几分滑稽的可笑来:“究竟是谁迫不及待,还未尝可知。”

微讽的一句话,却犹如锥子直戳顾立轩的心底,沈晚还不知她随口的一句话竟意外掀开了他紧紧裹好的遮羞布,令他此刻误认为他心底的肮脏想法已被人悉数探知,顿时惊怒羞愤的犹如被人乍然踩到尾巴的猫。

“你、你休要胡说!此项事若你不愿,哪个能逼你不成!你自己攀龙附凤,还想扯上旁人不成!!”

沈晚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愈发的令人觉得可笑。

盯着那张因羞愤而变得涨紫的脸,沈晚真的冷笑出声:“你这话怕是说反了罢?你自己要攀龙附凤,休要扯上我才是。事到如今,还欲遮遮掩掩,与我虚与委蛇岂不可笑?你便开门见山说罢,要如何,我不阻拦。但仅一条,在此之前你需修封和离书予我,此后你如何婚配纳妾自与我再无相干,也便无须担忧我这所谓妒妇从中阻拦了。”

顾立轩被和离书三个字震怒的头脑发懵,因而忽略了她话里的其他关键,当即凄厉叱道:“你休想!别说和离书,便是休书你也休想从我手里拿到!此生此世你都休想脱离顾家半分!既然你不念及半分夫妻情谊,那就休怪我这厢无情了。”语罢,竟似不想再听沈晚脱口说出那些无情的话,踉跄转身而去,颇有几分落荒而逃之态。

沈晚在黑暗中伫立了许久。

欲要她老死顾家吗?那也需看她愿不愿意。即便拿不到和离书,休书总能想法子拿到的。

顾家与她的缘分,真是尽了。

第33章 三日之约

沈晚自此又恢复了去书坊的频率。而现今的她去书坊不再冲着那些畅销话本而去,却是有针对性的翻阅大齐朝的各种律法典籍,欲从中找出一二契机,以助她借此脱离顾家。

沈晚这厢还误以为那顾立轩不知是要再娶或纳妾,正满心满眼的想在此之前脱离顾家,殊不知在侯府那厢中,秦嬷嬷还满是欢喜的向霍侯爷谈论她到访之事。

“侯爷是多虑了,那顾家娘子自然是愿意的。这相思扣便是她特意亲手所结赠与侯爷您的,瞧着既别致又精巧,不同于流俗,想必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听那顾家娘子能这么快就应了那事,霍殷的心底还是有几分诧异的,继而心尖又隐约溢出几丝异样来,却被他强压了下去。

随手接过那一大一小的红色结扣,左右翻看了一番,他难得勾了唇浮现了抹淡淡笑意:“的确别致。”

见他们侯爷欢喜,秦嬷嬷自然也就欢喜,随即提议:“那不如过俩日便让那顾府准备一番?”

霍殷颇有几分懒怠的后仰了身子,闻言似随口道:“嬷嬷决定便是。”

顾立轩这日到了官署之后,心情愈发的郁燥。

本就因为和沈晚的决裂而羞愤惊怒,待到了官署之后,见那职方主事于立隐约一副得意的模样,似乎对兵部员外郎一职胜券在握,不由的内心便又多了几许怨恨。

之前因他治家不严之故,其他人都大抵认为他因此晋升无望,有那起子捧高踩低的小人,便渐渐疏远了他,此刻围绕在那于立跟前说着奉承话,讨好又恭维。

见那于立面上压抑不住的那得意模样,顾立轩愈发的沉了脸,身侧的拳头紧紧握着。且让你再猖狂几日罢,世人皆以为他已出局,殊不知未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没过两日,秦嬷嬷又入顾府,顾立轩热络的招待了她。

顾立轩也并非毫无城府之人,虽心中有所求却未提及丝毫,隐晦的表达能为侯爷解忧一二是他之幸事,之后便应了秦嬷嬷提的三日之约。

翌日,侯府的请帖如约而至,邀顾府阖家于三日后至侯府小聚。却并非是秦嬷嬷下的帖,而是霍侯爷亲自所下!

一石惊起千层浪。

兵部的官僚无不惊疑,那小小的顾主事何德何能,竟能烦动他们上官大人亲自下帖?听说,还是延请他们府上所有人入侯府?

顾立轩心下亦有几分狐疑,此事并不光彩又颇忌讳,理当隐秘行事方是,霍侯爷何故这般大张旗鼓?岂不令人生疑?

心中如何想暂且不提,面对一干同僚明里暗里的试探,顾立轩面上却从容,笑而不语,让人愈发的猜测不透其中关键。

直至之后从侯府下人隐约透出的口风,众人方知个中缘由,却原来是侯府已故老夫人托梦,只道无根无宗甚是凄凉。那霍侯爷思母心切,这才方有此举。

那此事又与顾家有何干系?政治敏感性强的官员即刻就联想到侯府已故老夫人也姓顾,莫不是这两顾姓真有相连?这一细查,方恍然大悟,还别说,他们两家还真是颇有渊源。

原来淮阴侯府已故老夫人隶属于兖州顾家,而顾主事一家隶属于陇西顾家,早在前朝时期,兖州顾家和陇西顾家也算实亲,不过因着战乱缘故方天各一方,渐渐地便断了联系。

至于兖州顾家……不少官员怕是要讥笑出声,十年前淮阴侯府遇难,兖州顾家只当那侯府要大祸临头,唯恐其累及九族,便连夜将侯府已故老夫人从宗族除了名,并快马加鞭发通告至汴京,扬言与淮阴侯府至死不相往来。

可谁也没料到淮阴侯府没因此落难,反而权势更胜一层。

兖州顾家不是不悔的,可话已泼出,便没有收回的道理,自此还真是跟淮阴侯府再无半分联系。

因而侯府已故老夫人托梦,所以淮阴侯已然不再考虑兖州顾家,而转向陇西顾家,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自以为猜中了真相,看向顾立轩的目光中夹杂了各种羡慕嫉妒恨。这顾主事究竟是修了几辈子德,这等从头而降的好运道都能兜头砸中他,此后榜上了霍侯爷这棵粗壮大树,何愁不青云直上?

职方主事于立只觉得牙根都咬的出血。

这兜头的一棒子着实砸的他遍体发痛,这等好事都能令那姓顾的碰上,苍天莫不是瞎了眼罢!着实可恨。

嫉恨归嫉恨,面上他却不得扯出笑意,跟随众人过来恭维顾主事。没办法,谁叫他自己不姓顾呢?

淮阴侯府,秦九小声对秦嬷嬷解释道:“侯爷此厢自有考虑。那顾家娘子此后入侯府便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次数多了,难免惹人生疑。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光明正大的来往,如此一来也坦荡,旁人也生疑不得什么。”

秦嬷嬷恍然。

兵部侍郎府,虞铭郑重的嘱咐他夫人:“顾主事府此后若跟淮阴侯府攀了亲,那日后顾主事的前途便不可限量了。此后,你需跟那顾家娘子勤走动着,得了什么好物件务必想着也给她备上一份。”

虞夫人无不应允,暗下无不羡慕那顾家娘子的时来运转。

作为被羡慕的对象,沈晚处变不惊,自以为已全数知悉淮阴侯府的打算,连日来她愈发的早出晚归,在众多律法典籍中翻找着可供她参考的条款。

时间一晃,三日之约已至。

这日自然赶上了官员休沐日,天公也作美,秋高气爽天朗气清,耀眼金色朝阳撒映屋脊院落,放眼瞧去景色颇为怡人。

顾立轩穿戴齐整后,瞥见沈晚依旧一副薄衫襦裙的素净模样,既诧又讽道:“你便这般过去?”

沈晚推开了窗户让外头晨曦透进来,神色颇为平静:“难不成还要我大红大紫的过去摆正室的威风?”

顾立轩面色极为奇怪,上下迅速扫过她一眼,抑制不住的嗤笑:“你也配?”

沈晚闻言也不恼,用支架支开窗棂后,面上愈发的波澜不惊:“我倒是想不配。”

频道不同的两人于这一刻竟奇异的对上了话。

顾立轩以为她痴心妄想,沈晚以为他示威耍横,此时此景,真的是相看两生厌。

自房门出来,两人便不再看向对方一眼,似乎多看半眼都嫌。

顾母倒是几分惴惴不安:“素闻淮阴侯府的霍侯爷颇有几分严苛之名,入了侯府之后咱千万行事谨慎小心,莫要乱了规矩,以免惹得侯爷不悦。”想到此厢,她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起来。虽世人都道是他们顾家烧了高香方攀上了淮阴侯府的高枝,可她怎么就觉得这事来的太过突然,总令人隐约觉得那般不安呢?

顾父在旁也颇为不自在。别看他醉酒时瞎咧咧个起劲,可真若说与淮阴侯府攀亲,他还是有几分顾忌的,旁人不知,他这陇西顾家族人还能不清楚?当初陇西顾家和兖州顾家之所以断了联系,战乱是一方面,可最主要的一方面原因是因着怨而结仇的缘故。

饶是那兖州顾家早前干了些蠢事,可毕竟是侯府故去老夫人的本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而现在偏越过兖州顾家,与他们陇西顾家的人攀亲是个什么道理?八竿子都要打不着的罢。

甭管顾家几人如何思量忐忑,此刻淮阴侯府的轿子已至府前,共两顶,俱是四人抬的皂顶银帷官轿,顾父和顾立轩同乘一顶,另外一顶则顾母和沈晚共乘。

第34章 你可知今日所至为何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其上‘淮阴侯府’四字气势恢宏,令人望而生畏。

此刻,淮阴侯府中门大开,管家刘全带着两列护卫特来相迎。待两顶四人抬的皂顶银帷官轿入了府,他便回头对披甲执剑的护卫们使了眼色。

厚实的朱漆铜门缓缓关闭,两列护卫手握佩剑,面无表情的列于门后两侧。

绕过照壁,穿过垂花拱门,走过九曲长廊,而后不知越过多少曲廊亭榭,顾家一行的轿子竟未曾在府内停过瞬息,却是径直来到了淮阴侯府后的萃锦园。

顾家一行人下轿时,仍震撼于淮阴侯府的富丽堂皇,不提府内其他建筑的明廊通脊,气宇轩昂,就单单萃锦园,衔水环山,古树参天,放眼瞧去那曲廊亭榭竟是数都数不清,甚是恢弘大气,就是比之王府也差不得多少了。

“几位贵人,请走这边。”管家刘全指向身侧一条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路,身体微躬嘴边含笑,恭谨而不失礼。

顾家一行人忙应是。沿着刘管家所指之处,顾父走在最前面,顾母落下半步紧随,之后便是顾立轩和沈晚一前一后。

蜿蜒甬道的尽头是一座飞檐翘脊的亭榭。

亭榭周围树木葱茏,假山嶙峋,其上六角高耸,房梁上还刻着精美的图案,屋脊上又刻有鸟兽,远远望去甚是巧夺天工。

待沿石阶踏上亭榭,刘管家引他们四人入座,恭谨道:“还烦请几位贵人稍坐,我们侯爷稍后便会过来。”

众人面色一紧,顾父忙连连拱手:“不敢,不敢。”

刘管家持石桌上的茶盏给他们一一斟了茶,而后恭谨退下。

顾家一行人方长长松了口气。

顾父堪堪扫过周围的参天古木,抽着嘴角低语:“我的天爷,从前单听得人提及这淮阴侯府如何如何富贵,便都觉得何等的奢华,如今亲眼所见,方知这里头的富贵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咱顾家若是能有之一二……”

顾立轩面色一变,急叱:“父亲慎言!”

顾父讪讪的摸摸鼻子,咕哝:“就是说说罢了。”

谨慎的扫罢周围,顾立轩皱眉低声道:“毕竟不比在家,还望父亲谨言慎行,且须记得祸从口出的道理。”

顾父这才方有几分不情愿的应下了。

若在往日,他这般的瞎咧咧,顾母早就打骂上了。可如今乍然入了这权贵之府,饶是顾母素来性子彪悍,此刻也是有几分怯意的,仅不满的扫过顾父一眼,便不自在的扯扯衣袖,掸掸衣襟,颇有几许坐立不安。

“立轩,那……待会侯爷来了,咱可需行跪拜礼?”想起这茬,顾母忙看向顾立轩问道。

顾立轩一怔,随即有几许不悦的皱眉:“今日并不算郑重场合,行常礼便可。”

说着,他忍不住拿余光扫向身旁的沈晚,见她素手端着琉璃杯盏,侧脸看向亭外神思似在恍惚怔忡,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他们的谈话。

顾立轩忍不住恶意揣测,事到临头,她这是在担忧?后悔?应也会有几分悔意罢,那霍侯爷又岂是良善之辈?为人素来酷厉,手段颇有几分毒辣,伺候这样的男人,又岂是那番轻松容易的?莫不是当世上所有男子都如他这般温柔小意?

霍殷手握乌木折扇踏入亭中时,入目的便是那顾立轩阴沉的冷笑,以及……他身侧娘子一袭湖蓝罗衫临亭而坐,素手执盏,眸光微垂,温雅慧性犹如画中人的模样。

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清秋。

饶是他从未觉得这顾家娘子的容貌又多么惊艳,这一刻却不得不承认,那秋日的艳阳以及满园盛开的娇花,于这样宛丘淑媛的娘子面前都多少失了几分颜色。

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扇骨,霍殷大概打量一番便收了目光,敛眸掩下个中情绪。

霍侯爷的到来无疑惊了顾家一干人等。

饶是顾父往日多有浪荡不着调,此刻也正色肃穆的对着霍侯爷行了标准的拱手礼,顾立轩行了下官拜上峰的拜见礼,顾母和沈晚则在他们身后行了女子半蹲礼。

霍殷淡淡扫过一眼,沉声道:“起罢。”

众人谢过,方起身。

霍殷不紧不慢的走至亭内上座。

沉眸环顾一周,霍殷方淡淡开口道:“今日不拘什么,且入座罢。”

又是连声谢过之后,顾家一行人依次落座。

秦九执佩剑在于霍侯爷身后侧而立,见落座次序,不由心中冷笑。都到这份上了,莫不是还要面上装相?

纵观亭内落座次序,霍侯爷居上首,顾父和顾立轩依次分左右落座下首,再下首便分别是顾母和沈晚依次落座。

若往日这般落座倒没甚么,可今日他们为何而来双方都心知肚明,如此这番作为便颇有几分不识抬举了。

霍殷冷眼扫过,沉了眸。

顾家一行人只怕除了心知肚明的顾立轩,便没有察觉到此厢有何不妥,更无人得知那霍侯爷骤然沉脸的原因。

顾立轩顷刻便呼吸一紧,下意识的拿眼去看身侧的沈晚。

沈晚回看过去,见那顾立轩此刻眼中传达的几许焦急又有几分莫名的示意,心里纳罕了片刻,却也懒得细想,又转了眸不去与他对视。

顾立轩顿时急恼,明明之前已经同意,如今这般装模作样岂不是要在霍侯爷面前给他难堪?

此间一时便有些诡异的沉默。

顾家其他人不知道霍侯爷突然沉脸的原因,唯恐说错话火上加油,便不敢突兀开口,遂亭榭中的气氛愈发的死寂。

而顾立轩虽是有心开口纠正座次,可当着尚不知情的顾父顾母的面,当真有几分难以启齿。心中对那沈晚便更多了几分恼恨。

感到身侧顾立轩对她散发的莫名恼意,沈晚只觉得莫名其妙。

好半会,已然吃过两盏茶的霍侯爷方沉声开口:“上酒。”

秦九忙应。遂大步到亭下,吩咐在亭下候着的刘管家速去备酒。

不过一会功夫,烫好的上好烈酒便陆续端到了亭中,替换了桌面上的茶水。

在秦九的示意下,府内管家亲自给在座的每人面前的杯盏都斟满了酒,然后便躬身退于亭下。

指腹摩挲着杯沿,霍殷沉眸不明意味道:“今日诸位所至为何,应不用本候细说了罢?”

此言一出,没等那冷汗直冒的顾立轩回话,却是那顾父自认为已明了此间深意,忙诚惶诚恐的起身道:“承蒙霍侯爷抬举,陇西顾家真是……真是何德何能,焉能得侯爷青眼眷顾?能与侯府攀亲,着实是咱陇西顾家三生之幸啊,之后学生定修书本家,此后陇西顾家定为侯爷驱使,鞍前马后,以效犬马之劳!”

霍殷持杯的手一顿,目光淡淡的扫过首下的顾立轩。

顾立轩愈发的冷汗如瀑。

“候……侯爷……”

没等顾立轩战战兢兢的起身解释,霍殷已沉声打断:“顾家既然有此心,本候便心领了。如此,便饮过此杯罢。”

沈晚此刻隐约觉得气氛貌似不太对。心中暗忖,莫不是要酒过三巡,方要让人领了那女子过来,如前世电视剧演绎般,或弹琴或起舞,然后顺势将人赐予顾家?

这般想着,手上也不得不执杯凑近唇边。浓烈的酒香侵入鼻间,沈晚微微敛了眉,抬袖掩面将其饮尽的时候还隐约暗叹,便是到这古代也不消停,依旧少不得这这般应酬的场合。

顾母平日甚少饮酒,更何况此等烈酒?饮罢之后便侧身捂嘴剧烈咳嗽起来,沈晚见状忙起身,于其身后轻拍抚顺,好一会顾母方消停了些。

接过沈晚递来的帕子擦净了嘴,顾母面上有些发白,忙颤着身对上座的霍侯爷连声告罪。

霍殷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好一会。

沈晚身体陡然一僵。之后便重新落座,借由顾立轩的身体挡了些许那肆意的打量,心下微冷,只觉得那霍侯爷不是酒后失礼那便是生性浪荡。于是愈发的感到待在此处难耐。

顾立轩也觉得身体僵得很,隐约凑近沈晚,小声嘱咐:“还不快去给侯爷敬杯酒。”

沈晚猛地看向他,见他眸中示意频频,显然是她刚才没有听差,顿时眸光震惊充斥了不可思议之色,俨然一副他莫不是疯了的模样。

顾立轩也觉得此刻他要疯了,事到如今,莫不是她欲反悔?

霍殷冷眼旁观,沉脸静默片刻后,方抚着乌木扇骨淡淡开口:“顾家娘子。”声音微顿,颇有些意味深长:“今日前来,你可知具体为何?”

骤然被问话的沈晚明显惊了下。勉强收回对顾立轩的怒视,她垂眉敛目刚欲出口回话,那厢顾立轩却抢先答道:“回侯爷的话,她自然知晓的,且之前已然答应那厢。”

霍殷扫过顾立轩一眼,面无表情:“如此,甚好。”

随即沉声道:“嬷嬷,那你且带那顾家娘子下去罢。”

却原来那秦嬷嬷也一直候在亭下。闻言赶紧几步上了台阶,行礼罢,就拉过沈晚的胳膊欲带她下了这亭榭。

沈晚顿觉身体一阵觳觫。

饶是再无知也能察觉到此间情形不对。

她用力抓住亭中石桌桌沿方未被秦嬷嬷那巨大力道拉走,骇然盯住顾立轩,急切开口便欲说清此事:“今日不是本该……”

“顾家娘子。”霍殷猛地出口打断,声音凉薄,却有股不容置疑的意味:“此事,断无再行反悔的道理。”

沈晚到底还是失了礼,惊疑之下猛然抬眼看向那上座的男子。

恰那霍殷也径直看向她,目光相对,沈晚只觉得那沉浮明灭的眸中隐约有杀伐之意,仅一眼便看的人心中狂跳。

第35章 顾立轩,你此生误我……

沈晚这一慌神,整个人便让秦嬷嬷给拉了下去,直待走下亭榭很远,方娇躯一颤,猛然看向身旁那面带喜色的秦嬷嬷。

“嬷嬷,您,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秦嬷嬷闻言诧异的看向她:“自然是带你下去准备一番的。”仔细打量她面色,见她面上略带惊惶之色,遂放缓了声音安慰道:“你且莫要怕,过了第一遭,往后便没什么的。”

沈晚惊疑不定,声音都有些发颤:“准备?要准备什么?嬷嬷所言的……何为第一遭?”

秦嬷嬷不由狐疑,但见她面白如纸,神色惊疑不似作伪,遂略停了脚步,斟酌试探道:“之前不是已然问过了你,你也同意了那厢吗?即便如此,你又何须惊惶不安?”

沈晚急切开口解释:“是的嬷嬷,给相公纳妾一事我自然是同意的,既然是侯府的恩典,晚娘又岂敢有丝毫迟疑……”

“谁道是给你那相公纳妾了?”秦嬷嬷骤然停住了步,沉声打断,亦纳罕的看向她:“原来个中缘由你竟还不知?顾主事没跟你说过?”

沈晚只觉得轰雷惊过。

果真不是顾立轩纳妾一事。

一股不好的预感骤然兜头而下,沈晚顿感手脚发冷,对着秦嬷嬷竟是连抹笑都难以扯出:“嬷嬷,他未曾与我明说……是我误认为是他纳妾之事……嬷嬷,我,我近日来总觉得身体不适,可否先行告退,待来日再向您告罪此厢……”

秦嬷嬷沉了脸。

撩起褶皱的眼皮,她颇有些严厉的将沈晚从上打量到下,而后厉声道:“晚娘,我素知你是个心思敏捷又极为聪慧的娘子。事到临头,此厢事无论你提前知晓也好,不知也罢,便也改变不了什么。若你肯听我一言,此刻便收好你那惊慌失措之态,别再多想其他,欢欢喜喜的随我下去准备,日后自有你的好子日等着享受;若是冥顽不灵,非要拿鸡蛋去碰硬石头,惹了侯爷不快,别说你自个,便是整个顾府都没甚好果子吃。”

说罢,便强硬的拉过沈晚,不由分说的往那古木掩映中的厢房而去。

似乎意识到什么的沈晚,此刻只觉得天崩地裂。

哆嗦着身子,她几次欲挣开箍在胳膊上的钳制,却殊不知那秦嬷嬷虽如今年迈,可早年也是习过武艺的彪悍人物,哪里就能让她这般较弱娘子简单挣脱的了的?

一路跄踉的被秦嬷嬷拉到了厢房,待进了厢房见了那屏风后面那装饰了满床榻的暧昧红色,以及厢房内一侧正氤氲着蒸腾热气的浴桶,沈晚只觉得脑门充血,脚底都不稳了起来。

“嬷嬷,望您怜我……”沈晚反手拉过秦嬷嬷,含泪祈求。

秦嬷嬷拍拍她冰凉的手背,神色微缓,声音却不容置疑:“晚娘,嬷嬷正是怜你,方给了你这番造化。”

沈晚心中大恸,咬了唇,猛地甩开秦嬷嬷,颤身便要往厢房外冲去。

秦嬷嬷厉声道:“快拦了她!”

其实不等秦嬷嬷吩咐,早在厢房内候着的两个粗壮仆妇便几步将那往外冲的沈晚拦腰抱住,拖了回来。

秦嬷嬷气急,指着她鼻子骂道:“亏我还当你是个识趣的,也枉我给你此番造化!我们家侯爷英武非凡,人品贵重,何等的贵重身份,莫不是还委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