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需要的是一个娘,不是一个妻子。

襄王已经重重的拂开了胡元冲,从身后侍卫的腰上将他佩戴的刀一把抽了出来,怒气冲冲的朝着朱元砍了下去:“本王杀了你!”

院子里响起了惊呼一片。

可是这刀最后还是稳稳地呆在了距离朱元半尺远的地方。

胡元冲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觉得自己真是如同是夜晚去坟地附近走了一圈,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朱元,才看向那个抓住了襄王刀的年轻人:“锦常,幸亏你来了......”

他对着锦常挥了挥手,又对着襄王说:“一切都是误会,误会......这个小姑娘是我请来的,您当时不是让我给王妃看病吗?这位小姑娘是个医术极为了得的,所以我把她一道带来了......”

“不管是谁,今天她都得死!”襄王目光冷淡至极:“她别想出这个王府一步!”

正文卷 六十二章·凶手

“王叔急什么?”

胡元冲正急的心头上火,就听见穿廊处传来一道温和男声,不由得就彻底松了口气,心里感叹朱元命好。

真是命好极了,这位襄王脾气暴躁,要不是小皇子楚庭川在,还真是没人能从襄王手里救得了她。

朱元正对上了楚庭川的眼睛。

上一世她曾经听人形容过这位好像随时都会死的小皇子。

时人谈起这位小皇子时,总要说上几分可惜,而后赞叹他的风姿。

赞他岳峙渊渟之间带着玎珰玉石之音,举雷霆万钧之重若寒潭渡鹤之轻。

朱元曾经也不信,可是等到真的在当上了襄王王妃之后见到他,才明白世人所言不虚,和他一比,襄王跟他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这一世她对上的还是要小上十几岁的楚庭川。

可是他仍旧稳重得叫人吃惊。

碰上这样大的事,触及襄王要吃人的眼神,他也仍旧不急不躁,信步而来,缓缓挪开了襄王朝向朱元的刀,微笑着露出了两个酒窝:“我看这位姑娘跟府里的郡主也差不多年纪,王叔都可做人家的爹了,何必对着一个小姑娘如此大的戾气呢?”

朱元拍了拍自己的手心立在一边,见襄王暴躁着说她出言污蔑,就扬声道:“是不是污蔑,王爷不如就把自己的手拿出来瞧瞧?”

襄王忍无可忍:“你算什么东西?!你张口说王妃是他杀,便要审问一个王爷,你怕是活腻歪了!”

“是不是活腻歪,看看就知道了。”朱元率先重新进了屋子,伸手端起旁边放着的喝了一半的药碗:“王妃若是真要自杀,还喝什么药?这药可不是毒药,而是十三太保......”

十三太保?!

胡元冲微微皱眉,人死已无脉息,他又不好去看,伸手端起药闻了闻,肯定了朱元的说法:“的确是妇人安胎保胎用的十三太保。”

“既然王妃身怀有孕,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去寻死?”朱元笑了笑,冷然指着妆台上开了一半的妆匣:“何况,她都要死了,为什么又梳妆到一半便放下了?”

常嬷嬷被她问的有些恼怒,冷然斥道:“这是王府内宅事,为何要跟你交代?!”

她很不耐烦的吸了吸鼻子往后退了一步:“你这个疯丫头闯入王府后宅,就凭三言两语,竟然就想污蔑王爷,你有几个脑袋?!”

“我没有第二个脑袋,至于是真是假,叫仵作来验一验,自然就知道了。”朱元面无表情:“或者说,王爷如果真的有那个胆子的话,不如我就当着您的面,剖开王妃的肚子,让您看一看,这里头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孩子?”

顾传玠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剖开肚子?!

连襄王也忍不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常嬷嬷的声音凄厉而尖锐的响起来:“你疯了?!你说什么你......”

“我说......”朱元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襄王王妃的仪容,手指不知在她颈后哪里一点,让王妃终于闭上了眼,才对着襄王和常嬷嬷一字一顿的说:“我说,如果两位真的不怕晚上做噩梦下十八层地狱的话,不如就让我来剖开王妃的肚子,取出孩子来给你们看一看,看一看你们究竟做下了什么好事,又怎么害了两条人命?!”

常嬷嬷面色煞白,往后退了一步想扶侍女的手。

侍女却早已经软倒在地了。

朱元的语气和那种真的敢剖人肚子的姿态,让她原本就已经紧绷的精神终于崩溃,她哭着爬了几步,离常嬷嬷远了些。

顾传玠听的几欲作呕,皱着眉头看着朱元有些厌恶。

这是人说的出来的话吗?

胡元冲倒是很自然的说:“是啊,洗冤录里是曾有这样的记录的......”

“不过也不用那么麻烦。”朱元又自顾自的笑了:“我也知道王爷会说我侮辱王妃的遗体,既然如此,那就让王妃自己来说吧。”

这是找了个神棍还是找了个大夫啊?胡元冲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觉得凉飕飕的。

常嬷嬷好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犹自死咬着不肯认:“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死人怎么开口说话?!”

“死人不会开口说话吗?那这伤痕是什么?”朱元将王妃的脖子展露给众人看,那上面的确是有着清晰交错的指痕。

“既然是上吊死的,怎么会有这些?这分明就是被人掐死的。”朱元顿了顿,见常嬷嬷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又继续道:“还有这个地方.......在大拇指这个地方,有一条血痕,不是掐痕起也不是指甲印,应当是被什么利器划伤,刚才我就见到王爷大拇指上带着一个金镶红宝石戒指......”

众人都看向了襄王。

楚庭川不动声色立在朱元前面些的地方,对上襄王皱了皱眉头:“王叔,连太后都夸赞王妃温柔和顺,是女子典范,您如此行事,实在是太过残暴了。”

竟然直接给襄王定了罪?!

顾传玠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楚庭川这个人,外表看上去温文无害,一片光风霁月的样子,可是却其实最是心眼多的了,而且他深谙话术,言语里时常给人挖陷阱,叫人一不小心就中招。

果然,襄王冷笑了一声:“这是王府内宅的事,谁也管不着!”

常嬷嬷急忙替他否认:“那你刚才还说我手背上有红痕,人是我杀的呢,你一会儿一个说法,分明就是在诈人!”

“你没杀人,可是拿了白绫往王妃脖子上绕,死命勒住想要遮掩他指痕的人,不是你吗?”朱元往她手腕上看了一眼,就又笑了:“我看王妃梳妆到一半,可是妆匣里的东西却乱的很,嬷嬷,你手里还带着跟王妃手腕上是一对的镯子呢,我听说这些东西都是有灵性的,王妃是冤死,你不怕晚上她来找你吗?”

常嬷嬷被她说的后背发毛,尖叫了一声急忙后退,不敢再去看床上的王妃。

连带着一屋子的人都觉得自己汗毛都立起来了。

正文卷 六十三章·杀妻

事情闹到这一步,襄王觉得自己宰了朱元把她大卸八块的心都有了,可偏偏楚庭川就是站在朱元旁边没挪动步子,反而还转过头来看着他意有所指的笑了笑:“王叔,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怕一个小姑娘的话呢?叫一个仵作来,就什么都明白了。”

襄王紧皱眉头,觉得楚庭川简直就是来克自己的,极力忍耐着才没有连楚庭川一块儿打:“这是本王的家事!皇族中事,哪里是可以随意被人窥私的?!这个贱丫头说出如此有辱皇室的话,你竟还帮着她?!”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楚庭川微微一笑:“之前的陈王叔就是因为喜欢吃人肉,而被国朝除名,最后赐了毒酒一杯的,王叔也曾经在宗正寺呆过,这些道理,不必我说王叔也知道的吧?”

真是反了,一个小兔崽子,竟然也敢骑在他的头上拉屎了,襄王气的发晕,冷然笑了一声:“那是吃人肉,与我怎可相提并论?!我不过就是失手罢了!”

失手?

也就是真的杀了王妃咯?

胡元冲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很是鄙夷,好歹也是原配夫妻,而且妻子还怀着身孕,就能下这样的手,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襄王忍无可忍,见楚庭川不依不饶,便皱眉说:“也是她自己活该,我不过就是想纳个侧妃,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她非得跟我闹,竟然还敢拿了簪子企图行刺......我是一时失手!”

众人静默了一瞬。

楚庭川也挑了挑眉,叹了口气就道:“王叔也太鲁莽了,您也不是不知道,巡按李名觉如今正在湖北境内奉命巡查,您这事儿......怕是遮不住了。”

襄王气的发怔,看了楚庭川一眼不可置信:“庭川,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罢了,死了也就死了,到时候我自会重金安抚她娘家,这事儿无声无息也就过去了,你竟然想要闹到御史那里去?!”

这莫不是疯了吧?

楚庭川也不过就是一个皇子罢了,非嫡非长的,以后肯定也是要就藩的。

同样都是藩王,现在把规矩弄死了,对他以后有什么好处?

楚庭川不为所动,看着锦常挡在了自己身前,就摇了摇头。

襄王怒极反笑:“楚庭川!你少在这里跟本王装能耐了!本王不怕!当初赵王叔不高兴,连着杀了两个王妃,也没见过先帝把他怎么样,何况本王只是一时失手罢了!”

这倒是实话,在皇家,女人向来是不值钱的。

死了也就死了,谁还能跟皇家的人打擂台不成?

“如您所说,如果只是王妃的死有蹊跷,恐怕皇祖母看在先帝的份上,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楚庭川打断他的话,目光陡然冷下来,分明才十五岁的少年,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可王叔,您这回玩的太过了,张家村上上下下三百多条人命差点没了,这不是小事,哪怕你是一地藩王,也该受到应有的教训!”

顾传玠心情复杂。

襄王倒霉当然是他乐见的结果,可是想象当中威风八面的却并不是他而是朱元跟楚庭川,这两个人可算是把所有的风头都出尽了。

他忍下怒气,太阳穴突突的跳了几跳,见襄王被楚庭川带来的人辖制得动弹不得,就摇头出了门透气。

才出门他便见了之前被他派去帮朱元找人的下属伯晨,不由便精神一振问他:“怎么样?”

朱元的表现实在是太古怪了,如果她真是有备而来,那就少不得让她死在这里,以绝后患了。

也不能怪他狠心,谁让朱元如此冥顽不灵,非得出这个风头?

伯晨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细问,急忙说:“人找到了,确确实实有这么个人,我们想法子套出了她的话,她的舅舅名叫杨蔼然。”

杨蔼然?

顾传玠觉得此人名字极为耳熟,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心里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觉得有些遗憾,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伯晨便紧跟着提醒他:“这个杨蔼然,当年是被朱三老爷抢了田地,父母冤死而上山落草的土匪头子......”

怪不得,原来如此。

朱元找这个齐瑛,是为了讨好杨蔼然,好叫杨蔼然开口替她指证朱三老爷,整治朱家的人。

难怪她这么费尽心思的出了青州了。

他眉头略微松开了些,嗯了一声对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好生把人安置好,我去跟她说一声。”

他转身进了王府侧门,却没如愿见着朱元,只见到坐在八角亭里发呆的胡元冲。

胡元冲见了他,似乎知道他是想问什么,摆了摆手:“小皇子有些话想问朱姑娘,让我在这儿等着。”

他啧了一声摸着胡子问顾传玠:“这位朱姑娘真有传说中的这样厉害?”

顾传玠目光沉沉,心情不是很好。

他可记得当初盛氏和朱正松是打算把朱元送给小皇子冲喜,顺便跟着他殉葬的。

上一世小皇子跟朱元连面都没见过,这一世却提前见上了面。

这还不能怪别人。

是他非得在襄阳逗留,叫小皇子也不得不耽搁了行程,遇上了朱元......

重生一世看来也不是所有的事都会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来发展,他有些烦闷的吐了口气。

楚庭川为朱元出了头,肯定是为了朱元的精湛医术了。

可是,朱元真的会替楚庭川诊治吗?

上一世朱元可是把会医术这件事藏的很好,从来也没有露出来过。

如果她真的替小皇子诊治了,那他自告奋勇带着小皇子出来寻神医的事,岂不是也泡了汤?

朱元真是他的克星。

他以为自己是来救朱元的,能帮的就搭把手,自以为从此能把她从苦海中拉出来,是她的再世父母,谁知道事情却慢慢的跑歪了。

他不但没做成朱元的再生父母,还处处被朱元掣肘。

果然母亲上一世说的还是对的,是不是一路人,有时候只需要一眼就能瞧的出来。

他跟朱元,天生或许就是相冲的。

正文卷 六十四章·条件

朱元不知道顾传玠心里已经将她从需要扶持的对象变成了仇敌,她早已经不顾他的想法了,自然就不会为了他而费神。

何况面前她如今有一个正需要全心应付的人。

世人都说楚庭川是个聪明绝顶又忠孝节义的人,几乎挑不出不是来,她上一世没这个资格跟这位皇子相处,心里却知道这位皇子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世上哪里真的有人什么都不做,就能占尽好处的人?

只是看谁掩饰的好罢了。

仿佛是察觉到朱元的腹诽,楚庭川就着天色扫了一眼朱元的眼睛,便施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大。

如果没有他及时出手,襄王肯定已经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要了她的命了。

眼前的小姑娘要么是无知无畏,要么便是心机深重,透过胡元冲知道了什么,不过到底是哪一种,很快就会知道了。

朱元听出楚庭川话里的深意,笑了笑就直截了当的笑起来了:“如果不知道胡大人是您的人,我是不敢闹出这件事的。”

“哦?”少年楚庭川视线扫过,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似乎很有兴趣:“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他身边的人可没那么大胆,哪怕是胡元冲,也断然不可能跟她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么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并且还加以利用?

跟聪明人说话不必装,不要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朱元也就实话实说:“襄王府眼高于顶,却对一个大夫百般忍让,还能让我们这么多人进内宅来,不必说,胡太医跟着的也肯定是个能叫襄王服软的人,而这世上能让襄王低头的,并没有几个,素闻小皇子患有严重的心疾,我看胡太医那天停在医馆的时候,要了天麻牛黄散......”

见微知著,的确是个观察力极强的,楚庭川长身玉立,腰间玉玦在阳光照耀下发出温润的光,他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意味深长的问:“那你为何又笃定我会出手帮你?”

朱元莞尔一笑,凤眼里也难得染上几分笑意,狡黠的如同一只小狐狸:“因为皇子有病,而我有药啊。”

哪个病人会舍得送到眼前的良医呢?

她露出这一手,不仅是为了替王妃报仇,也不仅是为了让襄王倒霉,更是为了让胡元冲和隐在胡元冲身后的楚庭川看清楚,她朱元到底值不值得他们伸手。

显然,她又赌赢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老天让她跟顾传玠同时重生回来,可是老天显然在两人中更偏爱她一些,这感觉还真是挺舒服的。

眼前少女虽然做着替人伸张正义的事,可是看起来实在是个冷若冰霜没什么感情的模样,楚庭川还以为这是个心机何等深重的人,正觉得该敬而远之,转头就见她笑的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不由噗嗤一声也跟着笑了。

挺有意思的。

他脸上两个酒窝深陷,好脾气的看着朱元问她:“那么,姑娘要给药,有什么条件?”

人家说的没错,他有病,而她有药,既然是等价交换,当然他也该付出相应的报酬才算公平。

十五岁的楚庭川已经高出了朱元一截,朱元不得不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抬眼对上楚庭川似笑非笑的脸,言简意赅的说:“求个婚约。”

什么?!

楚庭川虽然老成持重,可是他到底不是真的就是个老人,听见朱元这么说,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又看了朱元一眼,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