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鹤的姐姐果然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温度越来越高,水鹤几度都吓得差点眼过去,差点儿怀疑朱元是不是故意害她们。

可是等到清晨的时候,她姐姐烧退了,身上的红斑似乎也消退了一些,她便再也不敢有别的心思了,一心一意的照着朱元的吩咐去做。

忙碌了四五天,这天清晨的时候,水鹤的姐姐终于醒了。

水鹤欣喜得简直无以复加,抱着姐姐痛哭了一场,跪下来给朱元磕头道谢。

绿衣有些得意又有些自豪:“我就说了,我们姑娘很厉害的,我们姑娘说了会治好,就一定会治好的。”

水鹤哭得哽咽。

朱元检查了水鹤姐姐的身上,见上下的红斑都已经消退,而脸上脖子上的红疹也都退的差不都了,便对水鹤点了点头:“没事了,她没事了,只要注意些,以后应当不会再生这种病了。”

水鹤的姐姐还昏昏沉沉的,听见这话还没反应过来,水鹤却扑过去又抱住姐姐:“你没事了,姐,你听见了吗?以后就没事了,你不会死了!”

水鹤的姐姐眼里一下子就有了生机,搂着妹妹哭的委屈又欢喜。

绿衣很感动,低声对朱元说:“姑娘,水鹤的姐姐就只有水鹤一个亲人,她要是死了,水鹤怎么办啊?姑娘你太厉害了。”

朱元洗了手接过她递来的布擦了擦手,忍不住笑起来:“你还挺自豪的。”

“可不是,我们姑娘厉害,就是我厉害嘛!”绿衣欢喜起来:“我可喜欢您了姑娘!”

可是还没等着气氛持续多久,门便噗通一声被推开了,朱家族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和老头儿们都站在门口,神色各异的看着屋子里的场景。

朱老太太正在旁边,她身边正跟着一个大和尚,慈眉善目的一看就知道是个高僧。

此刻那个高僧正看着朱元,指了指朱元肯定的说:“妖孽就在此了。”

众人齐刷刷的又看向朱元。

绿衣瞪大了眼睛。

水鹤也吓得忘记了说话,紧紧抱着姐姐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

这些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难道是因为他们又想送走姐姐吗?

她急了,忍不住道:“我姐姐已经被大小姐治好了,她没事了,没有病了!”

朱老太太没有理会,神情凝重面色难看的问那个高僧;“大师,您没有弄错吗?这是我大孙女儿,虽然这些天的确是有些怪异,可是.......可是看上去,这分明就是我们家的孩子啊!”

“妖孽降生,上天必有示警。”高僧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妖孽也可附身于人身上,与人共存,先是伪装成宿主,渐渐就露出自己的本性,这也是常有之事,不足为奇了。”

正文卷 一百零七·指鹿

众人看着朱元,惊疑不定的保持了沉默。

这个姑娘从前一直都没有任何特点,叫人根本就记不住朱家还有这号人的存在,他们对她根本没有什么印象,更谈不上看出她现在跟从前有没有什么区别了。

所以他们现在也看不出来朱元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毛病。

可是高僧的话能不信吗?

高僧毕竟是高僧啊,广济寺的高僧向来很受青州人的尊崇,是青州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善男信女无数。

几乎所有的青州人,都往广济寺去上过香,也都对广济寺的高僧极为信服。

而广济寺这一代的普字辈的僧人也几乎都赫赫有名,尤其是主持大师的弟子普渡,更是在青州城最为受人推崇。

大家都以能听他讲经布道为荣。

现在站在这里的,就是普渡大师,其中一位老太太狐疑的看了朱元一眼,率先开口:“的确是如此,我看着丫头的确是很诡异。她不过是个养在后山的,这些年别说能学习医术了,我看她连基本的教养恐怕都欠奉,一个人难道真的能凭空学到这么多东西?反正我是不信的。”

说起来,也的确是这个道理,本来朱元就只是一个被朱家遗忘的人而已,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从哪儿去学这样的本事?

朱老太太跺了跺自己的拐杖,皱着眉头深以为然:“老身也觉得这丫头跟从前不同了,从前我的孙女儿是个最老实听话不过的,又温柔又文静,可是就是从前阵子开始,忽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变得嚣张跋扈,跟从前判若两人......”

她忧心忡忡:“前阵子更是不知道怎么了,还闯到了知府家里,宣称自己会治病.......我们朱家这么多年,可从来不曾出过什么大夫。”

众人都忍不住啧了一声,看朱元的眼神果然又惊又怕如同在看妖孽。

真是让人厌恶。

难怪这么难治的病都给她治好了,原来根本不是人,而是被妖孽附身了。

水鹤愣住了,抱着双臂看着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怎么回事?她还以为这些人是来抓她姐姐出去的,怎么竟然不是冲着她姐姐来的,而是冲着朱元来的吗?

大小姐是妖孽吗?

可是看起来完全不像啊,她分明看起来跟正常人是一样的,一点儿区别也没有。

而且她人也好的很,根本就不像是妖孽。

大家都不肯帮她姐姐治病,都恨不得把她姐姐给扔的远远的,可是唯有朱元,当时她一去求,朱元什么都没多问,就答应了。

她结结巴巴的摇了摇头:“不是的,大小姐不会是妖孽的,大小姐怎么会是妖孽呢?我姐姐的病就是大小姐治好的,大小姐是活菩萨,她怎么会是妖孽呢?”

水鹤的姐姐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师一定是弄错了,不会的,大小姐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她不会害人的!”

“胡说!”人群里一个老太太开口,面色难看的看着他们:“你们都在胡说什么呢?大师就是大师,大师怎么会弄错呢?这么多年来,广济寺里的高僧们都是德高望重的,他们怎么会污蔑一个女孩子?!”

朱元面含讥讽的看了一直面无表情,慈眉善目的普渡大师一眼,面露玩味。

真的没有瑕疵是个圣人吗?

从前朱元倒是也以为这世上的和尚尼姑是方外之人,都该是无欲无求的。

可是自从跟这些人打过交道之后,她便知道事情全然不是看上去的这样。

上层的贵族圈里,多的是不正经的尼姑庵道观。

道姑和尼姑们干的都是娼妓的勾当。

她挑了挑眉,丝毫没有被他们这样的语气激怒,看着那个一动不动,仿佛很正派的普渡大师轻声问:“大师说我是妖孽?”

普渡大师慈眉善目,面上一副怜悯的神情:“小施主戾气横生,浑身上下都被怨气笼罩,到底是不是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小施主难道还不知道吗?”

他淡淡的看着朱元头顶,轻声道:“小施主,你想过你从前的灵魂吗?此刻她正站在你的头顶看着你,如今她只剩下了一缕魂魄,随时便会消散.......”

他始终带着一缕怜悯,仿佛是真的可怜这个女孩子。

说话的时候也不疾不徐,如同是在念佛号一般:“施主,何必如此执着?你本是异世魂魄,原本便不该来这个世界,哪怕这个世界从前是你所熟悉的,其实也跟你没有关系了,就如同你现在占据的这个身体,你有没有想过,你从别的地方挤进去了,原先的魂魄就被挤开了?她又无辜不无辜呢?”

大师就是大师,说话如此蕴含哲理,而且叫人无法指责的同时还心里暗自信服。

可惜他遇上的是百毒不侵的朱元。

朱元笑了一声,看着他面色冷淡:“大师,你说了这么多,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异世魂魄?什么占据身体?您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

原先的魂魄?

这一世若是她没有过来,朱元的魂魄存在跟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

她自己就是朱元,她上一世经历过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一辈子也不想再经历当初的事,也不会再走旧路。

既然如此,凭什么这些人要指着她说她是不该来这个世界的?

朱元牵了牵嘴角:“好了大师,咱们就不要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了,都实在一些,我是不是朱元,我的医术是怎么来的,你不清楚,难道这些朱家的长辈都不清楚吗?什么叫做朱家从来没有出过大夫?我的母亲她不是朱家的人吗?朱家人嫌贫爱富拜高踩低已经达到了这样不要脸的份上,连我的母亲是朱家的媳妇儿这一点也要否认了吗?!我的母亲付氏,她从前还曾经替先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治过病,连太后娘娘也治好了,她的医术到底如何,难道还需要我说吗?我是她唯一的女儿,我会医术,到底有什么好奇怪的?”

正文卷 一百零八·是罪

绿衣愤愤然终于找到了可以插话的机会,立即就拔高了声音:“是啊!我们姑娘会医术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姑娘治死人了吗?我们姑娘害人了吗?我们姑娘治的人都好了,难道这也是罪过吗?!”

先太子妃?!

没有人听绿衣的反驳,可是所有人都听进去了这句话。

是啊,付氏死的实在是太早了,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付氏曾经也是如此厉害的一个人物,当初先太子妃难产迟迟生不下龙胎,是付氏手到擒来,让龙胎安然落地。

算起来,太后娘娘可是要叫付氏一句恩人。

朱元看向如遭雷击的朱老太太,缓慢的牵起了嘴角,看着朱老太太和她身后的盛氏,一字一句的问:“你们忘记了吗?我母亲当年到底是替你们朱家做了多少事?又是如何死的?”

她笑了笑,把玩着自己手里的金针,眉头也没皱一皱的啧了一声:“看来你们真是忘得差不多了,那么要不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说一遍?”

众人都精神一振。

什么死因啊?

付氏到底是怎么死的?

朱元这么说,难道付氏的死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盛氏的脸色难看的要命,面色瞬间惨白,几乎下意识的攥住了朱老太太的手臂,悄声道:“老太太,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呢?当年的事,她还那么小.......”

她紧张得失态了,朱老太太一把反握住她的手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好了!这个也值得你这么慌张,这就是个妖孽,妖孽说出多么惊世骇俗的话都不稀奇,你也当真?!”

她指着朱元冷笑:“妖孽!我的孙女儿不是你这个模样,我的孙女儿才不会如此大逆不道,你哪里来的快回哪里去,别等我们出手!”

朱家的其他人渐渐觉出些不对味来了,在旁边观望不置可否。

主要是朱元之前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太有冲击性了,什么叫做朱家的人忘记付氏怎么死的啊?

当年付氏难道给太后接生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朱元后退了一步,看着朱老太太缓缓笑了:“老太太,谁是妖孽,你边上这个才是妖孽!”

普渡大师急忙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朱老太太狐疑的看了边上的普渡大师一眼,旋即又笑了:“你在说什么昏话?!普渡大师精通佛法道行高深,怎么会是妖孽?分明是你信口雌黄,胡乱攀咬!”

心口雌黄,胡乱攀咬?

朱元笑了一声,缓缓拍了拍手。

朱老太太不耐烦的皱起眉来,这是疯了吗这是?好端端的说着话,她拍什么手?

可是下一瞬,后头簇拥着她的人便都被挤开了,之前被他们拦在门外也不敢如何的杨玉清领着大批人进门来,大摇大摆的进了屋子。

众人都吓了一跳,看看朱元又看看朱老太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是妖孽吗?”朱元看了杨玉清一眼:“那你告诉告诉大家,都查到了些什么。”

杨玉清应了一声是,转过身将在场的人都环顾了一圈,视线定格在普渡大师身上,偏头看了他一眼,忽而发问:“普渡大师,你是什么时候出嫁,什么时候来的广济寺挂单,而后成了主持大师的弟子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朱老太太敏锐的察觉出事情不对,急忙站在前头护犊子:“这与你何干?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杨玉清对这个老太婆半点儿不客气,嗤笑了一声挥了挥手中的一沓纸:“怎么没关系?你们拜了这么多年的佛,都不知道这是李逵还是李鬼,我真是替你们觉得害臊,也替菩萨觉得委屈啊!”

李逵李鬼!?

什么意思?

众人轰然炸开了锅,纷纷追着他要个说法。

这个广济寺可是青州最出名的古刹了,要是真的出现了假和尚,那可不是小事,何况已经这么多家人请过这位普渡大师回家做法事或是祈福了,这要是和尚是假的,那么.......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杨玉清猛地将手中的纸尽数扔在普渡脸上:“证据摆在眼前,当初从浙江灵隐寺来挂单的那个普渡大师,早在路上就死了!既然死了,那来这里,又一路成了广济寺大师的人究竟是谁?难道还是鬼不成?!说别人是鬼,为什么不亲自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朱老太太懵了。

她只想找跟德高望重的和尚,谁知道竟然一找就找出了事啊?

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普渡大师有什么不对,怎么现在忽然人就死假的了呢?

她气的有些发懵:“你们有什么证据?!难道空口白牙的说人是冒名顶替?!”

“怎么没有证据?”杨玉清啧了一声:“当初灵隐寺主持亲自写信引见,让普渡来广济寺挂单,除了和尚度碟之外,还有两样法器,一串佛珠为证,除此之外,还曾经亲自在信中注明,普渡是背后有大片被烫伤的伤疤的,为着普渡荡出去见路上有孩子差点儿被杂耍滚烫的油锅所伤,自己护住孩子而受伤,灵隐寺主持才收了普渡......”

他说着,忽而猛地向前走了几步,猝不及防拉着普渡往前一拉,猛地撕开了他的衣服,露出他的后背来,而后大笑了几声:“你们看,这个假和尚,他的背后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朱老太太已经气得有些站不住了,却还是强自嘴硬:“你信口雌黄,再说,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你又凭什么知道?!”

“就凭当初我在义庄已经见过真的普渡和尚,也凭当初我就是那个验尸的仵作!当时的文书上头清清楚楚的记载了普渡和尚的死因,和他的身份,既然他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另外一个普渡?!这个不是假的,那又是什么?!”

朱老太太哑口无言。

普渡和尚挣扎着不肯放松,可是杨玉清看着瘦弱,力气却极大,竟然让他连动弹也困难,他登时急了,急忙分辨:“不是的!不是如此!我没有!”

正文卷 一百零九·揭穿

普渡大师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不管是对着多大的权贵,他也能安之若素,泰然处之,什么时候有这样失态过的时候?

众人都怔住了看向他们,面带疑惑,眼里含着探究。

如果真的没有,为什么连平时的高深模样都没了?

而且杨玉清说的头头是道,连证据都拿出来了,如果是假的,人家哪里能说的这么真?

不过话说回来,真的普渡和尚已经死了的话,那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冒认普渡和尚的身份?

普渡和尚挣扎个不休,忽而看住了朱元,带着些疑惑带着些挣扎,咬了咬牙冲她冷笑:“你根本就不是人,是妖孽,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别人心里不知道,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吗?!你这个妖孽祸害,你会害死朱家所有人,你会害死他们!一个都不会剩!”

他当年做下的那些事根本已经毫无线索,也没有什么知情人,当年被贿赂的那个替他改身份隐瞒普渡和尚的死讯的县丞已经死了。

这件事除了那个县丞,根本已经没有其他人知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朱元会知道?

她根本就不是寻常人。

他擅长看相看命,眼前的小姑娘分明就是个逆天改命的命格,而有这种命格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普通人?

她根本就已经不是从前的朱元了。

否则要是有这样的面向,早就已经被人传扬开来了。

普渡和尚看了朱老太太一眼,面含威胁警告。

反正这件事是朱老太太引起的,要不是朱老太太请他来对付朱元,朱元也不会把这些事都翻出来,他的往事根本不会被人知道。

所以这件事,只能死朱老太太给他摆平。

不然的话,他反正破罐子破摔,身份已经被揭穿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以后朱家的日子却还长着呢,他多的是法子让朱老太太等人鸡飞蛋打。

朱老太太咳嗽了一声,面色涨的通红,咬肌都已经鼓起来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这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