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在旁边听见,便忍不住笑起来了:“到时候还要搭一座秋千架,姑娘心心念念很久了。”

那是孩提时候的愿望,朱元总是在后山歆羡的看着朱家姑娘们在花园里玩耍。

那个世界明明触手可及,却又离她千万里遥远。

不过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了,朱元收起笑容,眉间染上一抹郁色,正好便听见赶上来的向问天喊了一声姑娘。

“查到了!查到了!”向问天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见朱元转过头来,便急忙道:“姑娘让我去查这周围一个姓陈的,已经查到了,的确是有这么个人,如今正在桃园镇住着,姑娘,我们是过去吗?”

苏付氏有些怔住,不是说去冯家吗?

为什么又成了什么陈家?

她不由问向问天:“桃园镇?咱们出了青州如今也六七天了,如今到了哪儿了?”

向问天流利的回:“姨太太,咱们现在已经是要出湖北地界了,再往前去,就是江西地界了。”

江西?!

朱元嗯了一声,没有迟疑放下了帘子,径直道:“那就去吧。”

陈家大门空空。

向问天敲了几次门都一无所获,不由得有些茫然:“姑娘,里边儿好像没人啊,看着到处都破破烂烂的,里头还有没有安置好的行李和东西......”

好像是才搬家来的。

要不是因为这家人也是当官的,提前递了名帖跟当地的里正打了招呼,向问天还真问不出这么一户人家来。

朱元驻足门口看了片刻,正要转身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绿衣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一辆马车一辆牛车停在不远处的枣树底下,就急忙说:“我们是来找人的,老丈,您知道这里头住着的人去哪儿了吗?”

“找什么人?这里没你们要找的人!”赶车的老头儿有些不耐烦,瞪了他们一眼,自己跳下车来,冷然道:“快走罢,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这老头儿好凶啊,绿衣忍不住吐舌。

向问天却按住了腰间的刀,有些紧张的跟朱元说:“姑娘,这人身上杀气很重......肯定是杀过人的......”

战场上当过兵的人杀过人的人的感觉向来都是很敏锐的,向问天见朱元若有所思,就压低了声音:“习武之人,通常动作都比寻常人要轻便的多,这个老人是有功夫在身的。”

当然了。

朱元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就感觉有一股大力猛地朝着自己袭来,她顿时站立不住,一下子和绿衣被推下了台阶,倒在了地上。

绿衣被压得痛,哎呀了一声看着那个老人,愤愤然怒道:“你怎么推人啊?”

这力气还大的很。

向问天不着痕迹的护在朱元跟前,眉头却忍不住紧紧皱起来。

他还小看眼前这个老者了。

这个老者哪里只是有些功夫在身,分明还是个厉害的高手。

老人家转过头来,脸上沟壑愈发显得他历经沧桑又憔悴,看了一眼正被丫头扶着站起来的朱元,他冷冷的道:“不管你们是谁,这没你们要找的人,趁着我心情还好,你们快走,迟一些,别怪我不客气。”

绿衣气的跳脚,苏付氏也从马车上下来检查朱元有没有受伤。

朱元却立着没动,见那个老头儿转身要进门,就拔高了声音喊了他一声:“陈均尧!”

陈均尧?!

向问天僵立着没动,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朱元,又看看那个同样惊讶转过了头的老人,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老人竟然就是当初的掌管上十二卫的陈均尧陈将军。

陈均尧蹙眉,眼神顿时变得凶狠,转过头来恶狠狠的望着朱元,戾气毕现。

他才刚搬来这里半月不到,连东西都还未完全理清,会知道他在这里的人,五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而且肯定都不安好心。

连向问天也忍不住觉得脚底一软,被陈均尧要吃人似地眼神看的有些慎得慌。

朱元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能迎着陈均尧的目光立的笔直,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真不是普通人,怪不得敢连宗族也不放在眼里,说出来也就出来了。

“陈老爷子,桃园镇是不是真的世外桃源?”朱元立在枣树底下,对上陈均尧阴冷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微笑问道:“您没听见陈姑娘说吗?她说她是冤枉的,别人不信她,为什么连您也不信她?”

陈均尧目眦欲裂,望着朱元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果然!

他就说这世上的事没有巧合,这些人果然是知道了秘密来嘲笑讥讽他们的,陈均尧闭了闭眼睛重新又睁开,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淡:“同样的话,老子不想说第二遍,你给老子滚,听见了没有?!”

再不走,就再也别走了。

就算是孙女儿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也该偿还够了,这些人还想要来猎奇看热闹的,他已经无法再忍了。

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

朱元没有动,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陈老爷子,您苦心孤诣的找到了这么个地方想要安心度日,可是您有没有静下心来认真听您孙女儿说过一句话?她说她没有做错过,您听不见吗?”

“你宁愿花费这么多心血四处躲藏,隐姓埋名,都不愿意拿出一点信心来相信你孙女儿,相信她从来没有做过那些事,然后去帮她报仇吗?”

这小姑娘真是无知又愚蠢。

报仇?

拿什么去报仇,又去哪里报仇?

有些苦果是自己种下的,那就只能自己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正文卷 一百二十三·谁弱

陈均尧的耐心到了极限。

孙女儿孙女儿,他的孙女儿是他的梦魇,这么些年了,他到处东躲西藏四处搬家,无非就是想让所有人都淡忘他们一家子。

孩子总是还小,总还得过日子。

以后的日子还这么长,天天让她顶着那么不堪的名声过日子吗?

这些人却还总来窥私!非得要他们把那些陈年旧伤疤揭开给别人看。

他恼怒的扬起巴掌狠狠的朝着朱元打过去:“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你知道什么?!”

向问天早有防范,看着他面色越来越差就知道他大概是怒极了想要动手,见他一动便急忙挡在了朱元跟前。

苏付氏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朱元面无表情的瞧着陈均尧要吃人的面色,啧了一声就问他:“老爷子能杀了我,也能堵住我的嘴我身后的人的嘴,可是老爷子能杀了你的孙女儿,能当这件事不存在,能让天下人都当这件事不存在吗?!”

陈均尧目光赤红,看着朱元愤然冷笑:“你懂什么!?遇上了这样的事,我们还能有什么法子?!”

“为什么没有法子?!”朱元从向问天身后走出来,立在陈均尧跟前寸步不让:“为什么但凡是出了事,就都是女子的错?为什么你宁愿带着家人东躲西藏,也不愿意听一听你孙女儿说的她是冤枉了的话?替她讨回一个公道?”

陈均尧勃然大怒,连颈上的青筋也凸出来,指着朱元颤声道:“你知道什么?!讨回公道,你轻飘飘的吐出这四个字,就以为这天下真的有公道了?自从前朝以来,多少女子因为失贞而被沉塘?这天底下的人对待女子失贞的偏见,就因为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改变?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她的母亲急病而亡,祖母也一直病重在床,人家转头就另外娶了清流淑女,风把她衬得不堪......”

众人听的一头雾水。

陈老爷子和朱元到底是在说什么?

还是向问天略有所觉,皱起眉头来想了想,忽而想到了什么,急忙道:“是......是盛家的事吧?”

什么盛家的事?绿衣看向他,有些不明白。

向问天就啧了一声:“这事儿当初闹的挺大的,听说好像是哪家侯府办了茶会,许多公子姑娘都去了,可就在茶会上出了事儿,盛家的嫡次子和当时的亲军十二卫陈大将军的孙女儿闹出了些不大好听的事......”

的确是不大好听。

宴会举行完毕,盛家和陈家却久等自家姑娘公子不到,一去找,才发现出了事,这两人竟然在待客的厢房里衣衫不整。

盛家公子一口咬定是两情相悦,自己是被陈家姑娘勾引的。

陈家姑娘却哭的当即要去跳湖,说自己是被一个面生的丫头引着进了那间房间,而后喝了一杯茶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的。

报仇?

陈均尧苦笑了一声。

他是受委屈的性子吗?当场他就信了自家孙女儿的话,拿了刀要去杀人。

什么盛家?

哪怕盛贵妃站在他跟前,只要盛家那个畜生是真的逼迫了他孙女儿,他也敢手起刀落杀了那小子。

可是偏偏盛家那小子一口咬定他跟陈信安是两情相悦,甚至连陈信安的贴身玉佩都拿了出来。

有这样的前提在,连圣上也只是让他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

皇后也做和事佬,让他们干脆让两个孩子成婚。

可是妻子刚从宫里出来,陈信安便一根绳子上吊了,要不是发现的早,早就已经一命呜呼。

她哭着闹着喊着,说自己根本不曾跟盛家那个人有任何牵扯,也从来没有做过违背礼教有辱名节的事,如果他们不信,她就以死明志。

陈均尧满脸苦涩,看着朱元冷冷的牵了牵嘴角:“你以为我不想讨个公道?可是哪怕是我知道她冤枉,又能怎么样?事情死无对证,已经过去了两三年,什么证据都没有,我难道还真的能去杀了他们吗?”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陈家其他人怎么办,以后又该如何立足?

陈均尧愤怒不已,痛苦的抿着唇看着朱元发出一声彻骨的冷笑:“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天真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两句流言,就假作正义的前来兴师问罪,自以为是正义和抱不平,其实根本是往别人伤口上撒盐,让别人再揭开伤疤痛一次来满足你那虚伪的同情心罢了!你这样的人......”

旁边的马车里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陈均尧愤愤然住了口,转身往马车走去,一面还不忘警告朱元:“识相的便立即给我滚,我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苏付氏勉强听清楚了,有些惊住的握着拳头震惊的看着面前的老头儿,轻声问向问天:“这位便是因为打了盛阁老一顿所以被罢官了的陈将军?”

朱元还说他毫无血性。

这哪里是毫无血性的人啊?

盛阁老某一天在上朝的途中,被他拦在左顺门暴打了一顿,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才下床啊。

为了这事儿,陈均尧的官才当不下去了的。

向问天卷着手咳嗽了一声,眼里有些痛快:“是啊,就是这位老英雄,把盛阁老给打了一顿,从那之后,陈将军就被罢官了,后来搬出了京城,去了老家,又不知道为什么,在老家也呆不下去......”

不过,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个人的行踪?

多少人想找陈将军问一问当年的旧事,问一问他是怎么痛打盛阁老的,可是都找不到。

朱元一直生活在青州城,她连青州城都没出过,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陈均尧掀开帘子,面色有些差的叹了口气,正要上车,就觉得身边一阵轻风袭来,紧跟着朱元便身轻如燕的跃上了马车。

这小妮子!

陈均尧出离愤怒了,这小丫头是不是不要命了?

他大手一挥就要伸手拉她下来摔她个半死,朱元却蹲下身来麻利的搭上了陈老太太的手腕,皱了皱眉说:“幸好还来得及,最近是不是已经开始咳血了?”

正文卷 一百二十四·成全

陈均尧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有些尴尬又有些稀奇的看着面前的小丫头,神情古怪。

怎么回事?这个丫头到底是什么人?看起来神神叨叨的,而且好像还知道很多事。

原本以为又是盛家那些人的无聊手段,从哪儿找了些无聊亲戚来刺激人,或是谁家的好事的自以为正义的小姑娘。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两者都不是。

看着她认真的上下翻飞的在陈老太太身上下金针的模样,陈均尧眯起了眼睛有些无所适从。

这丫头看起来......是个大夫?

可是听她之前的那些话,又好像.....是个神棍?

他晃了晃自己的头叫自己清醒一些,不敢高声再惊吓了朱元怕她手下有什么闪失,却忍不住低声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没经过我的允许,怎么能给人擅自施针看病?”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夫。

陈老太太剧烈的咳嗽声已经收住了,朱元的动作很快,等到陈老太太身上舒服了一些,便迅速的收针,扶着陈老太太坐了起来:“情况有些复杂,恐怕得多施几次针才能对病情有所改善。”

有所改善?

陈均尧面色变了变,含着希望却又有些狐疑的看着朱元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老太太握住朱元的手,喘息着急促的道:“你之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这个小丫头,牙尖嘴利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很有道理,你说的是,我带出来的孙女儿,我不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也是因为这个,我儿媳妇才气的早逝......”

陈均尧怔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陈老太太,又看看朱元,才怔怔的问:“老太婆,你能说话了?你能说话了?”

陈老太太咳疾厉害,从半年前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开始咳血,一开始只是带着血丝,后来便更加严重,这大半年来,陈老太太只要一张嘴说话就觉得喉咙发痒,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家都说这是得了肺痨了,一个个的离得老远,生怕被传染。

加上陈信安的情况更加的坏,陈均尧才又另外找了地方想重新安顿下来。

没想到现在陈老太太却能开口说话了,他不由得重新审视朱元。

陈老太太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惊喜的看了朱元一眼,握住了陈均尧的手:“是啊,我喘得过来气了,我能说话了......”

朱元微笑,见陈均尧一脸震惊,便轻声问:“现在,我们能进去好好说话了吗?”

虽然院子里还是一片狼藉,不过屋子却早已经收拾出来了,陈均尧看着坐在下手的朱元,终于没有忍住问她:“你姓朱?是哪家的姑娘?”

朱元却摇头否认:“陈老爷子听说过商丘付家吗?”

陈均尧微愣。

陈老太太却灵光一闪,福至心灵的问:“难道......付氏,是那位替太后治病的那个付氏吗?!”

“没错。”朱元好整以暇的喝了口水,轻声说:“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个曾经治病很厉害的付氏,我是她的女儿。”

这就难怪了。

陈均尧和陈老太太都有些感慨和释然。

付氏的医术的确是很好的,朱元如果是付氏的女儿的话,那会治病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

陈均尧和陈老太太对视了一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朱元的娘是付氏,爹不就是朱正松?

可是朱正松不是在付氏死后娶了盛家的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