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现在还记得昨天小盛氏带着儿女前来客栈求情,朱元当时的眼神和表情。

朱元根本就没打算给冯家留后路,所以冯家人来求情,朱元甚至连见都懒得见,直接关门闭户,还让他去招来了许多人看热闹,把小盛氏和冯琨冯宝嘉给羞得掩面跑了。

顾传玠听完了随从的最后一句话,嘴唇紧闭从喉咙里哼了一声。

又是她。

正文卷 一百五十二·控制

朱正松最近过的还算舒心。

撇开了那点追求利益的心以后,他就再也不为朱元这个不在控制之中的女儿伤脑筋了-----别说是朱元本人,哪怕是朱元的娘,必要的时候,说舍不也就舍了吗?

何况是一个根本都没见过几面而且又实在讨人嫌的女儿。

赶路途中风尘仆仆,虽然沿途都有故交好友招待,可是连日的奔波还是叫朱正松觉得有些疲倦,喝了口茶缓缓镇定了心神,才看向盛氏问她:“先儿怎么样?最近可还好些了么?”

盛氏保养得宜素白鲜嫩的手在空中停了停,将手中的百合香交给玉兰,垂下眼遮住眼里的讥讽:“正好京中来了信......”

她叹了口气从丫头那里将信拿出来交给朱正松,皱着眉头摇头叹气:“这个孩子......也不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分明我们都已经用尽心力培养了,为何总是如此的不上进呢?这回父亲震怒......”

朱正松由不以为然迅速直起了身看着盛氏问她:“岳父大人如何会因为先儿而生气?”

平时多胡闹都不要紧,孩子还小么,慢慢的教导也就是了,可是要是真的惹得盛阁老也大怒,那事情就不妙了。

朱正松见盛氏为难,便忍不住骂了一声,才接过信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

不看不要紧,一看完他便更是忍不住怒气,将手里的信扔在地上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付氏这个贱人误我!”

朱景先竟然在盛家族学中跟盛家子弟起了冲突,而且竟然还将盛家的一个少爷打了,将人家打的半个月下不了床!

盛阁老在信中直斥女儿管教无方,让她以后须得严加管教,毕竟现在朱景先是盛氏名下所出,大家都觉得是盛氏亲子。

朱正松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人甩了一巴掌。

同样是盛氏所出的孩子,朱曦文采斐然,温婉淑静,乃是盛贵妃都盛赞的才女,而朱景厚和朱景亭也从来没叫人操心过,都是极为自律的好孩子。

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否则同样是姓朱,同样是在朱家长大,为何如此天差地别?

朱正松想起朱元来,更是觉得头疼,一时忍不住,怒道:“早知道就该生下来便把这两个孽种一道扔在粪坑里溺死!”

也省的如今这么生气。

盛氏心里嗤笑了一声,面上摇了摇头:“算了,先儿毕竟还小,只要不和他姐姐一样......”说到这儿,她看了朱正松一眼:“我现在只担心,你意气用事,发出告示说朱元已经死了,会激怒朱元。这个孩子戾气重,对我们丝毫没有敬畏爱戴之心,只怕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朱正松更加烦恼且暴躁:“意气用事?”他冷笑了一声,眼里暗沉一片:“姜还是老的辣,这个贱丫头跟她那个娘一样,懂的什么?除了惹是生非,没有半点其他的用处......”

盛氏见目的达到,也就只是叹了口气:“都说儿女是债,生都生了,还有什么法子?”

“再看看。”朱正松洗了把脸,将帕子扔给边上服侍的玉兰,见盛氏愁容满面,便道:“这回回京城,我好好将那不孝子给教训一顿。若是实在立不起来......”

之前还说什么朱元的命格跟小皇子的配呢,可是现在呢?

自己都已经对外宣告朱元已经死了,她还上哪儿去配小皇子?可见事在人为。

付氏说朱景先命格极贵,说不得也就是那么一说罢了。

都还不知道的未来跟现在就能靠得住的岳父大人比一比,当然是岳父大人重要的多了,朱正松下定了决心:“若是他还是如此冥顽不灵,我也就只当没有这个儿子!”

盛氏连日来心里的烦躁总算是一扫而空。

朱元这个贱丫头,就算是有九条命,在外头没有路引没有身份也活不下来。

更重要的是,朱正松已经表明了态度,外头的人哪怕是听说了朱元自陈身份,也绝对不会帮她。

自以为自己有些医术就了不得,还不是一样要死在外面?

连朱景先她也不想再养着了。

不过真是有些可惜了。

盛氏心里头真真正正的觉得惋惜。

可惜朱元在临死之前都不知道,她还有个亲弟弟,也看不到她亲弟弟被人厌憎,也同样如同她自己这条丧家之犬一样,被从云端跌下来摔得面目全非的样子了。

不过没关系的。

盛氏忍不住轻笑出声。

等到死了,他们去地底下团聚见那个死鬼娘亲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了。

她放下了头发,对玉兰使了个眼色,转过头问朱正松:“天色不早了,不如就先安置了吧?”

的确是有些累了,朱正松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的确不早了,明天还得赶路,早些歇息吧。”

玉兰收拾了东西,动作轻快的要退下,手还没碰到门,就听见外头响起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信送来?

朱正松看了盛氏一眼,重新坐了起来放下了帐子,自己穿了鞋叫了人进来。

进来的是朱大媳妇儿,见了朱正松便跪下来:“大老爷,我们家那位说,收到一封信,得立即就送给您瞧。”

什么信如此紧急?

朱正松皱起眉头伸手接过信,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神情大变,有些失态的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盛氏在帐子里觉得动静不对,伸手撩开帐子,见朱正松背对自己好似有些怔忡,便急忙也跟着起来,走到了他跟前问他:“老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朱正松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急忙披上衣服要往外头去,一面还吩咐朱大媳妇儿:“你快,快出去同知朱大进来见我,就说我有要紧的事要吩咐他去做,快些!”

真的出事了?

盛氏有些紧张,见他这么激动急忙拉住他问他:“老爷,出什么事了?您不要吓我。”

她还是有些害怕。

朱正松对着她都有些不大能耐得住性子了,哎呀了一声没有理会,急忙快步往前头去了。

正文卷 一百五十三·做贼

盛氏愣在原地。

玉兰根本不敢上前,见朱正松走了,盛氏也要跟上去,忙忙的去拿了衣裳给她披上:“大太太,天色不早了,不如您等老爷回来再问他......”

盛氏却不放心,这么多年了,她还少见朱正松有这么慌张失态的时候。

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她顾不得其他,伸手拿了衣裳披上,便急急忙忙的也往前厅赶去。

到的时候朱大已经在了,看来是早就已经知道朱正松肯定会要见他,所以早有准备侯在这里的,盛氏走的太快心口有些疼,缓了一会儿正要迈步,就听见朱正松问:“确定这信的的确确是王家送来的吗?!”

王家?盛氏有些发怔,哪个王家?

朱大已经应是了:“老爷,的确是王家送来的,当时我们接到信的时候还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惊动您,可是送信的人后来亮出了身份,说就是王太傅的亲侄子,所以我们不敢再耽搁,立即就进府来了。”

王太傅!?

是那个曾经当过天子的老师,被天子奉为帝师的,也是总跟盛阁老过不去的王太傅?!

盛氏心里咯噔了一声。

两家因为政见不同向来没有什么往来。

连盛阁老都不在王太傅眼里,朱正松这个女婿就更不必说了,从前是连王家的边儿都挨不上的。

为什么王太傅会破天荒给朱正松写信?

盛氏上前了几步凑到朱正松跟前问他:“老爷,到底是什么事?是不是王家有什么事要找您的麻烦?您也不必太急,我们回了京城先去跟父亲商量......”

“不是的。”朱正松抬手打断她的话,神情复杂的展开信重新再看了一遍,又看了她一眼,才慢慢的说:“王太傅在信里感谢朱元相助王嫱,还有......”

盛氏的脸色便渐渐的沉了下来。

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值得朱正松这么大张旗鼓的出来找人商量,原来不过是因为这件事。

她伸手遮住嘴唇露出个困倦的意思,哼了一声就道:“若是为了这事儿,您就回信说只是有些可惜,我们元元已经在路上被山贼杀了不就行了?”

好处又不是不能再收了。

虽然朱元死了,可是她姓朱没错啊,她顶着朱家人的身份救的人,朱家就有权享受这些回报和好处。

朱正松目光更复杂了,他咳嗽了一声摇了摇头:“不是的,王太傅他......”

盛氏有些不大耐烦,不知道怎么,她听见朱元的名字便觉得浑身都不是滋味,总觉得好似马上就会有事发生,她忍不住打断了朱正松的话:“不管怎么样,朱元都已经死了!”

朱正松却没有再像往常一样马上贬低朱元来迎合她,反而捏紧了手里的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吩咐朱大:“立即让人按照大小姐出城的方向去寻人,看看大小姐如今究竟在哪里,找到了便好生请回来,就说是我亲自说的,只要她肯回来,我什么都肯答应她!”

朱正松竟然做了这样的承诺!

盛氏愕然过后便忍不住大怒,看着朱正松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朱正松,你疯了吗?我们都已经贴了告示上报了官府说她已经死了,现在你自己来打你自己的脸?!”

朱正松还是没有半点犹豫,瞪了朱大一眼,等朱大转身跑了,才回头看着盛氏,好一会儿才道:“等到把元元找回来,你对她态度好些,别再闹出些有的没的事来。”

怎么回事?!

盛氏觉得朱正松肯定疯了,看着他一时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先前还对朱元和付氏骂贱人的人,现在转头就变脸了?

她捏紧了衣摆看着他,昂着头面色从青变白又从白变红,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朱正松却根本顾不上她的情绪转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坐在凳子上身体僵硬了许久,才站了起来猛地锤了一下桌子。

朱家在路上闹的不可开交,顾传玠也转眼出了南昌城。

原本是打算来冯家先拜拜码头的,可是他的船都还没靠岸,这码头就被人给端了,这感觉......

这种不管做什么事都被人截胡或者被人破坏的感觉可真是不怎么样。

尤其是,做这事儿的人还是自己上一世丢弃不要的东西,这种滋味就更加难受了。

他对朱元的愧疚和所剩不多的容忍都已经没了,看着船舱外的风景捏碎了一只杯子。

底下的人觑了个空才敢上来,将这些天调查到的朱元的事都告诉了他。

顾传玠声音冷淡,听见说朱家对外宣布朱元已经死了,眉头竟然不自觉的松了松。

这样也好。

朱家再不好,总是上一世自己的岳家,也给了自己不少的支持。

从前是总觉得自己抛弃了朱元才导致朱元后来过的那样不堪,所以才想着要伸手帮一帮朱元,叫她过的好一些。

可是现在,愧疚散去,余下的全是对朱元嚣张跋扈的不满还有到处得罪人的反感,顾传玠手里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眼里一片冷淡。

“死了挺好的。”他说,见身边的人齐刷刷的抬起头来,便一字一顿轻声道:“既然朱家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做吧,一个姑娘家,成天在外头四处流浪,得罪的人又多,出事也是在所难免的......”

底下的人听出了他话里蕴含的深意,全都低声应是。

顾传玠嗯了一声有些满意,又道:“做的干净些,别留下什么痕迹。”

朱元身边虽然带了些手下,可是在顾传玠看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之所以朱元到现在还好好的,无非是因为她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打的人懵了就逃,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缘故罢了。

要是真的有人要收拾她,那就跟踩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分别。

朱元毕竟也是重生来的,对待这种不能成为盟友的威胁,顾传玠忍下心里的一点不舍,微微叹了口气。

太可惜了。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屡次三番的蹦跶出来破坏计划,这样的人留着实在是心腹大患。

太可惜了。

正文卷 一百五十四·服软

“真是太可惜了。”朱元也正跟赶来的朱大他们叹气皱眉说:“父亲说的太晚了。”

朱大吞了一口口水,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朱元总觉得屁股隐隐作痛,大概还是当初朱正松给他的阴影太深了。

来之前他还不知道朱元身边竟然有这么多高手,如今站在朱元跟前,他不自觉就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这位大小姐早就已经不被朱家承认了,原来还以为大小姐再厉害再能耐也总归有限,总蹦不出大老爷和大夫人的手掌心,可是现在看来......

朱大想起大小姐之前先救王嫱,斗孟符最终卖了王家一个大人请,以至于现在王家竟然亲自写信给朱大老爷,便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打了个冷颤。

看大小姐在青州收服了苏同知,叫朱大老爷和朱老太太都吃了大亏,险些将经营多年的名声一朝丧尽,就知道这姑娘肯定多多少少有些邪门的。

而事实上,大小姐也一直都不按常理出牌。

在大家都以为她肯定要借机和朱家要好处的时候,她竟然跑了。

以至于朱大老爷怒气冲天,竟然还发出了告示说她死了,摆明了再也不认这个女儿。

朱大当时一度还以为这姑娘完了,没有身份在当朝简直寸步难行,朱正松这个态度,在官场上为官的哪里不明白?

可是没想到,朱元就是有这么邪门,最终竟然还是默不作声的发了个大招翻身了。

啧啧啧......

朱大领教了朱元的本事,想着以后朱元要是去了京城回了朱家,跟盛氏两人在一块儿,将闹出怎么样的动静,忍不住在心里替朱正松捏了把冷汗。

就这小妖精,谁能是她的对手,人的心思都被她给算尽了。

他回过神来,见绿衣已经皱起眉头,忍不住抖了抖急忙陪笑:“大小姐这话怎么说呢?我们大老爷一心一意的想要对您好,当初的事真的是误会,大老爷也是太生气了,他是要带您一起回京城的,谁知道您却私底下走了,这......这才闹出了后面的事儿......”

朱元哦了一声,翘起嘴角做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模样,俯身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我说的可惜不是指的这事儿,而是......”

她脸上全都是笑意而眼里却冷淡一片,看着朱大冷冷的道:“你们恐怕还没有听见风声,所以你还不知道吧?我之前去了南昌一趟。”

南昌?

朱大笑起来。

南昌他还会不知道吗?作为朱家的家生子,他当然对朱家的亲戚都心知肚明,南昌知府正是大老爷嫡亲的连襟啊。

他咳嗽了一声,微笑着摇头:“这没什么,姑娘不要生气,老爷的圈子基本上都是非富即贵,南昌知府是大老爷的连襟,跟大老爷向来情分非同寻常,您要是在那里受了什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