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朱元一路上京,绿衣已经长了不少见识,知道大官们也有惧怕的人,最怕的就是那些无孔不入什么都能当弹劾的事儿的御史了。

朱元牵了牵嘴角。

很多事是相对而论的。

再说这件事当中,吃亏的到底是盛家,就算是闹上衙门,顺天府尹为了尽量平息争端,也会对陈家的人做出些惩罚。盛大爷情难自禁,自己外甥已经濒临死亡,会出手伤人也是说得过去的,谁要是拿这个来弹劾他,岂不是太不近人情?

这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

正文卷 一百七十七·太监

盛氏很快就扶住了妹妹,看着她双手染血不断的在颤抖,心里既心疼又愤怒,压低了声音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和琨儿一个交代。”

那个死丫头,盛氏原本没有把她放在心里,别说生不生,连她死不死盛氏都不是很在意。

可是到现在这一刻,盛氏只恨当初没有亲手把这个小孽种给扼死在五岁的时候。

她缓缓的呼出一口气,见小盛氏还是目光僵直抖个不停,不由得有些急躁了,催促着两个太医赶紧开药止血。

两位太医却有些为难,回过头来看了盛大爷一眼:“大爷,您还是催促人快些吧,我看......我看表少爷这伤情我们恐怕无能为力啊......”

盛大爷皱起眉头。

小盛氏已经一下子扑了过去跪倒在了冯琨旁边瞪大了眼睛:“不会的,两位太医的医术这么好,怎么会没有法子呢?你们一定会有法子的,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子!”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不由得苦笑,为难的摇头:“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我们二人一人擅长的乃是妇科,一人是小儿科......实在是对外伤没什么......”

小盛氏瞪大了眼睛,而后惊恐的看向了楼上。

盛氏和朱正松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对啊,来了这么久了,光顾着冯琨的伤势了,朱元呢?!

朱元应该也在这里才对啊。

朱景先烧了付氏的牌位,朱元才导演了这场戏,作为幕后主使的人,朱元会不在场?

别逗了,她可最喜欢看仇人狼狈的时候了。

顺着小盛氏的目光,二人不由得看向了二楼的一个包间。

察觉众人看过来的视线,朱元不由得微笑朝他们颔首。

小盛氏已经顾不得其他,飞快的提着衣裙就上了二楼,朝着朱元的房间飞扑而去,一下子推开了门就拉住了朱元:“朱姑娘,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盛氏紧随其后和朱正松也急忙赶上来,一个拉一个劝,好容易把小盛氏给拉开了。

“朱元!”盛氏拉住小盛氏,又是心痛又是难堪,整个人几乎都忍得要心里滴血:“你到底想怎么样?”

朱元挑了挑眉:“问的好,这也是我想问大太太的问题。说的好好的,一家人从此和和睦睦的,为什么我娘的长生牌位会在庙里忽然被大少爷给烧了?”

苏付氏冷淡的看向盛氏,在心里无声的冷笑。

盛家的人向来趾高气扬,做梦也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也有被人如此算计捉弄的一天吧?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此刻的小盛氏可怜。

否则的话,付氏的死,朱元这么多年的苦和朱景先的身世算什么?谁去心疼她们?

做了坏事的人就该有报应,否则的话叫人怎么相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

盛氏丝毫不让的望着她:“你若是这么想的,就该去找先儿,该朝我们下手,琨儿有什么错?我妹妹又有什么错?!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那我母亲有什么错?以至于死了还要被当成工具不得安宁?!”朱元反唇相讥,丝毫没有动摇:“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为什么大太太有怨气不朝着我来,反而要挑拨一个小孩子去烧我母亲的牌位,让我母亲在地底也不得安静?”

朱正松竟插不上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朱元可怕的很。

寻常的小姑娘家,怎么可能会反应这么快,而且睚眦必报,不过就是前后这么短的时间,她要报仇,说报就报,连停顿都不带停顿的。

这种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盛氏只觉得喉间已经涌上了血腥味儿,扶住妹妹的胳膊忍气吞声的道:“那不是我的意思,是先儿不懂事,我到时候会让他给你赔礼谢罪......”

“不必了!”朱元断然拒绝:“好叫太太知道我的为人,我这个人呢,向来有仇必报,一般能报仇当场就报,也不会等隔夜。你以后要利用谁来算计我,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别用自己在意的人,否则的话,以后太太会更清楚我的脾气的。”

盛氏目瞪口呆,只觉得喉咙发苦。

她是想挑拨朱元跟朱景先的关系的,可是最后朱景先没被朱元恨上没什么事就不说了,连带着她自己的妹妹和外甥都赔进去了。

这可真是......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屋子里一时静默下来没人说话,小盛氏正想开口哭求,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咳嗽声,有道略显尖锐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了众人耳朵里:“真是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啊。”

朱元皱了皱眉。

盛氏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跟上来的盛大爷一怔,大声道:“原来是郑公公?真是失礼失礼......”

朱正松脸皮一紧,急忙端正了神色,低声呵斥朱元:“不要胡言乱语!”

不然的话,待会儿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朱元抬起眼睛看向门口,只看见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年轻人悠然走了进来,不由得就垂下眼睑。

原来是郑如安。

东厂太监的干儿子,如今京城炙手可热的红人。

郑如安笑了笑,目光落在朱元身上一阵才漠然移开,轻声笑了一声摇头:“真是年轻不懂事,小姑娘年轻气盛不是什么坏事,可是这心肠么......未免就狠毒了一些。”

他弹了弹自己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看向朱元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笑意:“刚才我从头到尾都在场,这位冯公子为什么跟陈家的人起的冲突,姑娘难道真的心里没数?挑拨伤了人,叫陈家和盛家结仇,却又在这里居高临下的辱骂长辈......你这样的小姑娘......”

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盛大爷却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是了,虽然太后要朱元治病,他们不能对朱元怎么样,可是若是朱元得罪了东厂的太监,那她自然会有一千种死法。

到时候连太后也找不出什么为难朱家和盛家的理由啊。

真是刚要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盛大爷看了朱元一眼。

正文卷 一百七十八·出头

郑如安长相偏于阴柔,一双眼睛也透着冷意,看着朱元的时候,目光冷漠得吓人。

东厂势大,连锦衣卫如今也得退避三舍,让他们三分,连带着太监们也都趾高气扬起来,而郑如安显然更有这个资本嚣张。

他的干爹乃是东厂提督太监常应,常应现如今人都得称一句内相,跟他做对的人几乎没有好下场的。

连上一任内阁次辅,也是因为跟常应闹起来,最后被清算了的。

在这京城,谁找郑如安的麻烦,那是自己找死。

谁不知道郑如安乃是常应的亲侄子干儿子,是宝贝疙瘩蛋?

英国公家乃是开国勋贵,谁不知道京城宁愿得罪王爷,也别得罪英国公?

可就是这样显赫的人家,家里世子还尚了公主的人家,在得罪了郑如安之后,也下了东厂大牢。

京城中无人不畏惧郑如安如虎。

盛大爷心中心念急转,很快便绽出一点微笑来,面上做出着急焦虑模样:“郑大人,难不成您竟然知道事情真相如何?”

他说着微微垂下头,很是怅惘的模样:“不瞒您说,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我们自己家中的事,按理来说不当公之于众被大家当作笑柄,可是......可是......”

郑如安轻飘飘看了朱元一眼,冷笑:“可是有人如此恶毒,还调唆外人对付自己亲人。”

世上竟然有这种不分轻重没有良心的人,也真是少见了。

郑如安挥了挥自己折扇,嫌弃的撇开头:“你们盛家,怎么会养出如此不懂事的人来?”

朱正松吞了一口口水。

自从见到朱元之后,他觉得自己人生每一刻都在经历大起大落,他的心脏已经有些接受不了了。

原本以为朱元有太后金口玉言的召见,医术又精湛绝妙,这一来京城肯定是要飞黄腾达不可限量了,他以后都得巴结着。

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

谁知道朱元竟然就作死自己得罪了郑如安呢?

谁敢得罪郑如安啊?朱元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天真了,东厂折磨人的手段可是一流。

再说内廷到底消息渠道有限,郑如安乃是提督太监干儿子,是太监中的佼佼者,宫里哪个太监宫女不得给他面子?

他要是说朱元不好,谁敢说朱元好呢?

而太后娘娘她们除了太监之外,还有什么消息渠道知道外头一个贵女的好坏?

哪怕王嫱?

啧啧啧,别说是王嫱了,问一问王太傅,敢正面和常应对上吗?

盛氏显然也立即就明白了自己哥哥的用意,立即便呵斥朱元:“你怎么能如此丧心病狂?你表哥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要勾结外人来害他?!”

小盛氏已然是呆住了,大约是儿子受伤带给她的刺激过大,她一时没有开口。

还是朱元看了郑如安一眼,心里觉得有些可笑。

有些人就是如此搞笑,自己身上满身都是窟窿,坏事做了也不知道多少,可是却总是喜欢做出正义的模样来多管闲事。

好像这样一来,就真的能凸显自己的正义了似地。

她没有说话,郑如安便更加觉得她可恶,轻描淡写的看了盛大爷一眼:“本来按理来说,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该插手的。不过......冯家公子乃是被这人挑拨所伤,若是你们去报官,我可以给你们作证。”

那感情好了,郑如安一站出来作证,还有谁敢替朱元说话啊。

绿衣瞪大了眼睛,虽然觉得那个年轻男人的眼神过于怪异恐怖,却还是壮着胆子挣扎:“你们不可以动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一没让人去打人,二没亲自动手,而且还是冯公子自己先出手招惹了陈家人,所以陈家人才跟他起了争执的,为什么你们反而抓我们家姑娘?”

“为什么?”郑如安嗤笑了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刚才我在隔壁听的清清楚楚,跟陈家后生们绘声绘色的说什么孤女可怜,说冯公子禽兽不如的人,难道不是她吗?”

“是我又怎么样?”朱元将绿衣拉在身后,安抚的看了苏付氏和绿衣一眼,冷淡的对上郑如安的眼神:“郑大人有听壁角的爱好,那为什么不干脆听齐全呢?这么莫名其妙出来给人打抱不平,原本是想换个好名声,要是最后反而好心办了坏事,那岂不是显得您既蠢且毒吗?”

朱正松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到底生了个什么妖怪!?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连盛氏也不可置信,朱元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眼前人到底是谁难道她不知道吗?她是不是真的活腻歪了?

还是说这一路走来实在太顺利了,以至于她都快忘记了她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朱元越是嚣张死的就越是快,她勾起嘴角笑了笑,心里骂了一声傻子。

郑如安简直是老天送下来帮助他们朱家和盛家对付孽种的。

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去谢谢人家。

一屋子的人都怔住,朱元的话说的掷地有声嚣张不可一世,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连带着楼下那些陈家的人和刚进门来的胡太医也都抬起头来,仿佛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时都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

刚进门的胡太医见了朱元高兴的很,顾不得看谁在场,先朝着朱元挥了挥手:“朱姑娘!朱姑娘你在就太好了,你既然在,为何还要去请我来?有你在,哪里有看不好的病呢?”

他说着蹲下来看了冯琨一眼,皱眉看向朱元问她:“这恐怕有些麻烦啊,这血一直流个不停......您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朱元笑了一声,淡淡的摇了摇头,看向小盛氏的目光带着些许嘲讽:“我怎么会有法子呢?郑大人不是说了吗,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我,既然是我巴不得冯琨死,我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去救他?当然是希望他死的越快越好了。”

胡太医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正文卷 一百七十九·抓走

盛氏大急,看了盛大爷一眼心里升起些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嘴硬的看着胡太医问他:“胡太医,难道连您也没有办法?!您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条人命在您跟前没有了啊!”

胡太医有些为难。

这说是什么话嘛?做大夫的当然没有希望自己的病人死的,可是问题是,凡事都得亮力而行啊。

他可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眼前的冯琨摔得极重,看这出血的量就知道肯定是摔得太狠了,可是因为摔的太狠,连挪动他都不敢,看之前那两个太医已经给上过止血的药了,也没用,既然血止不住,还怎么谈其他的?

他只是个大夫,又不是阎王爷,说谁不必死,谁就真的不必死了。

他咳嗽了一声摇了摇头:“这......是老夫学艺不精,眼前这情形,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盛大爷怔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前已经因为有郑如安而打算彻底就抛弃朱元这枚棋子了,可是看现在这情形,外甥的伤恐怕还是得靠朱元。

可是难道他们得帮着朱元去说服郑如安?

别逗了,郑如安又不是真的大善人。

他到时会肯定会觉得盛家不知好歹耍着他玩儿。

小盛氏却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了朱元跟前不断磕头:“朱大小姐,算我求求你了,只要你能治好我儿子,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

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如安忽而在这时猛地从身后的一个随从身上抽出了佩刀,冷然看着面前的朱元道:“你!快去把他给治好,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啧啧啧,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跟阁老和未来的太子打好关系,瞧瞧这嘴脸。

朱元没有说话,默不作声的拂开已经近在眼前的刀,看向郑如安忍不住笑了笑,开口问他:“郑大人,你平常也是这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吗?如果是的话,那你为什么不把事情问清楚一些?”

郑如安没有说话,面带警告的看着她:“我若是你,此时就不会说那么多废话,只要把那个人治好,我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好像谁稀罕似地。

朱元面带嘲讽,站在窗前往下望,手指忽然指向陈家那个后生,扬声问他:“你!你来跟郑大人和这酒楼里的大家都说一说,你们是为什么要跟冯家的这个人起冲突。”

朱正松急忙上前拉住她:“你别再胡闹了!”他压低了声音:“这不是你能得罪的人,你可别不知死活了!”

陈家的后生得到鼓励,挺直了胸膛抿唇:“就是这个孬种!他当初侮辱了我堂妹却不敢承认,还仗着盛家仗势欺人,反而污蔑我堂妹勾引他!以至于我堂妹数次寻死,以至于我婶婶郁郁而终,我祖父辞官隐退,受尽千夫所指!都是这个畜生!”

他忍耐着却还是握紧了拳头,冷淡的看着冯琨:“像是这种人,死一百次都不值得可怜!”

少年真是太抓不住重点了。

朱元收回目光看向郑如安,见他皱眉,手指轻点桌面让他回过神来,这才冷冷的笑了一声发问:“郑大人既然这么喜欢打抱不平,那有没有想过替陈家也讨个公道呢?冯公子仗着外祖父横行霸道的时候,陈家家破人亡,一个小姑娘的一生也被毁了,怎么,郑大人的正义心就如此的双重标准,只对着盛家,不对着其他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