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应摇了摇头:“倒也不能这么说,别小瞧这个丫头,她手底下有不少人.......”

“等等!”常应忽然想到了什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有些失态的打翻了杯子。

盛阁老被他吓了一跳,紧跟着也站了起来,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好像是受了惊一般。

怎么回事?

常应可是东厂提督,人都称一声厂公的,朱元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够让他如此失态如临大敌?!

“怎么回事?”盛阁老反应过来,见几个曼妙的女子急忙出来替常应清理了衣裳,便轻声问:“那个丫头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对?”

他说着,目光从那几个女子身上收回来,心里有些感叹。

常应虽然是个太监,却实在太懂得享受了,这身边的这些美女们,一个个的可算得上是国色天香了。

常应自己却顾不上这些,转头随意的摆手要她们退下去,不大耐烦的呵斥了几句,才转过头来看着盛阁老睁大眼睛说:“有些不对,那个丫头身边那个下人.......”

他想起昨天的那个怪异的感觉来自哪里了。

看着面前的盛阁老,常应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冷酷:“那个丫头什么也没有,可是她却能一路披荆斩棘走到这里,而且她身边的那个......”

盛阁老被他弄的有些懵了,见他一惊一乍的,自己也吓得有些厉害,看着他忍不住皱起眉头:“都督,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常应目光幽深,整个人如同被笼罩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影,冷冷看着盛阁老,低声问他:“不知道次辅大人还记不记得向家?”

向家?

盛阁老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这两个字,当即便联想到了许多不好的回忆,立即变了脸色向他走了几步,失声问他:“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难道那个丫头竟然跟向家有关吗?!

向家?!

常应面色比他还要难看,冷声道:“没错,只有向家人的身上才会带着那个玉佩......”

盛阁老冷笑出声:“向家的人早已经死光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如果当初向家真的还有漏网之鱼,你们东厂会不知道?”

“这可说不准,当年派出去追杀向家的人说是向家的人跳崖了,可是却并没有找到尸首......”常应皱起眉头整个人都变得阴森可怖:“说起来,如果说那个丫头身后一直都有别的势力撑着,他们找到她帮她,是因为她的身份,可以借助她来打击盛家......最终是为了把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四个字一说出来,盛阁老便惊了一跳,立即怒道:“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常应目光冷硬如刀:“我们得做足准备,这件事一旦被发现,我们的命也都没了,大家都被绑在一条船上,这些错漏一点儿都不能有,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人!”

盛阁老怔住:“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杀朱元了?”

“谁知道杀了她,向家会不会玉石俱焚,当年的事做的隐秘,经手的人唯有这几个,也都死了,但是向家如果还有人活着,那就是灾难。”常应如同一只饿狼,眼里闪着光:“先别忙着动她,让她蹦达几天,反正虱子多了不痒。”

盛阁老还是反对:“杀了她,再把那个所谓的向家人杀了,不也一样是一样的?”

祸害总是越拖越是叫人不能掌控的。

盛阁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常应却已经下了决定:“我们那么多人,说句不好听的,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弄死她了,她的死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她到底知道多少,向家的人到底知道多少又准备做什么,先放一放。”

盛阁老平静下来,点了点头答应:“那好吧,既然厂公坚持,那就先查清楚。”

常应没有迟疑,立即招来人手,让他们去查向问天这个人的来历。

盛阁老想了想,也对他说:“不如叫上顺惠一同去,这孩子胆大心细,主要是......”

主要是,顺惠跟卫敏斋又向来不和。

常应这个时候没有功夫再管卫家两兄弟的事,没有反对就同意了盛阁老的建议,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叹了口气:“次辅大人,咱家可是把宝都压在了您身上,这但凡要是有点儿什么意外.......”

拨云见日 二十二章·身份

盛阁老被常应的一番话说得心里有些发沉。

当年的事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眼看着如今正是该收获的时候了,竟然又再次被提起来。

这一切都是拜托朱元所赐,当真是叫人气怒又觉得讽刺。

要不是当年盛氏勾引了朱正松,事情还不会如此顺利。

可是现在又是付氏的女儿回来,带给了盛家如此多的麻烦。

他面色沉沉的上了轿子,稍微有些疲倦的靠在了软枕上,想着得交代卫顺惠,若是真的发现是向家的人,那就要不惜一切代价下手。

当年的事一定不能流传出去。

朱元......

他正想着这个叫人头痛的名字,就听见跟轿的护卫在外头喊了一声,而后轿子便停了下来。

盛阁老有些烦躁,见轿子半响不动,才不耐烦的问:“怎么回事?”

谁敢在这里拦他的轿子?

虽然他来的时候坐的是马车,可是回程却已经换上了他次辅的轿子,谁敢冲撞?

“是三姑奶奶......”护卫压低了声音,有些为难的鼓足了勇气:“三姑奶奶哭的很厉害。”

盛阁老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见果然是小盛氏呜呜咽咽的被婆子搀扶着直哭,就觉得眼皮猛地跳了几下,很烦躁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压抑着怒气甩了帘子:“让她回去再说!什么事这么沉不住气,要在大街上丢人!”

最近诸事不顺,盛阁老再好的耐心也有些忍不住,下了轿子就站在二门处等着小盛氏的车轿,一见了人便忍不住呵斥:“你疯了不成!?好端端的,跑到大街上拦什么轿子?!你当真是嫌我们现在盛家还不够乱吗?!”

被父亲这么疾言厉色的训斥,小盛氏面上无光,可是她现在也顾不上委屈了,上前一把拉住了盛阁老的衣袖,哭着摇头:“父亲,出事了!琨哥儿被抓走了!”

冯琨?

盛阁老的脚步顿住,眉宇间郁色又沉重了几分,见女儿哭的已经像是一个泪人,也知道她现在是强弩之末,放缓了声音叹息了一声:“好了,凡事都有父亲在呢,你先别急。”

他说着,跟小盛氏一同进了内院,正好看见二女儿正在母亲跟前哭诉,脚步便不由得一滞。

这些天家里的大事小事就没有停过,这些女人们的眼泪和哭声也没有停过,他实在是已经不胜其烦了,见盛夫人站起来,他由着丫头伺候着换了常服,冷声问:“怎么回事?谁敢闯进这里来抓人?!”

冯琨是在次辅府里,跟之前就已经被抓的冯世泽又不同。

这些天大理寺可一直都在扯皮,陈均尧闹的再厉害,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这里抓人的。怎么他只是出去一会儿,就说冯琨被抓走了?

盛夫人难掩愤怒:“您还说呢,锦衣卫那帮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个个的,鼻孔朝天,一进来就抓人,咱们一后院的人,他们就只是进来说了一声,还不等我们去找人呢,就闯进来强行把琨儿给带走了!这不是强抢是什么?!”

锦衣卫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是叫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可是事实上,对于这些腰杆子绝对硬的权臣来说,也是只能乖乖的。

从前锦衣卫向来都对盛家尊敬有加,怎么可能干得出这种叫盛家脸上无光的事。

盛阁老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自从有了东厂之后,锦衣卫的地位便下降了许多,现在更是被东厂全盘压制,大家谁不知道,东厂提督同时还提督锦衣卫。

问题是,锦衣卫都督常应刚刚还在跟他见面。

没有得到常应的允许.....

“是卫敏斋吧?”盛阁老面色淡淡,冷笑了一声:“年轻人火气大。”

卫皇后跟盛贵妃势如水火,谁不知道这一点?

卫敏斋又不是盛家的什么人,当然就站在卫皇后那一边,恨不得抓住盛家什么错处了。

盛夫人仍旧怒气冲冲,想起外孙又觉得心痛:“可不是!就是个土匪,还说什么边城玉郎,说什么兰陵王再生,我看他根本就是个莽夫!琨哥儿哪里受得了这个苦......”

卫皇后相貌平平,卫家人的长相也都只能算得上普通。

偏偏卫敏斋是卫家的异类,相貌堂堂,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心生几分好感,连嘉平帝都笑着说让他当羽林卫的话,饭也能多吃几碗。

年少有为,世家公子,风度翩翩,偏偏还长得如此祸国殃民,卫敏斋的名声从来都把卫家其他人压得暗淡无光。

盛阁老冷哼了一声,见小盛氏哭的眼睛都肿了,便摇了摇头说:“算了,别跟他们一般计较,这事儿......”

的确是该想个法子解决,可是偏偏陈均尧软硬不吃,跟一块牛皮似地硬梆梆的,叫人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再过一阵子吧。”想起常应之前那番话,盛阁老哼了一声,心里升起些烦躁来,却还是安慰女儿:“有顺惠在,琨哥儿吃不了什么亏,就当他在里头休养身体了,再过一阵子,一切也就都好了。”

盛氏怀疑的看了一眼父亲,她总觉得父亲的说法跟一开始好像又有些不同了。

“你们先别轻举妄动,这丫头没几天好日子过了。”盛阁老接过盛夫人递来的帕子,抹了一把脸,正要再说,就听见外头有下人来回禀,说是来了客人拜访,盛阁老拿了帖子看了一眼,便当即站了起来,疾步往外走。

盛夫人皱了皱眉:“才刚回来,什么事这么要紧又要出去?”

“得出去一趟,有要紧事,你们不必等我了。”盛阁老行色匆匆,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便立即又换了衣裳出门。

“怎么回事?”盛夫人放下帕子一脸愁容:“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凡事都不顺利。”

可是他们盛家原本已经位极人臣,又有贵妃娘娘撑腰,不该过的这么憋屈的。

说到底,还是朱元那个异类,实在是叫人恨的牙痒痒。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搜集来这么多人的私隐,而后加以利用。

拨云见日 二十三章·善变

盛夫人的抱怨现在传不到盛阁老的耳朵里。

男人跟女人关注的东西向来是不同的,他从来也不跟这些女人似地盯着一点小事都不放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去抱怨半点意义都没有,当然该先解决事情,否则以后哭哭啼啼的日子只会更多。

宝鼎楼人声鼎沸,这几天正逢七夕,即将是女儿节了,各大青楼行院都各出奇招开始挑选花魁,盛阁老目不斜视由着专门的人引进了前厅,穿过了主楼来到了后头一座平平无奇的院子。

门一被推开,盛阁老便径直进里里头,亲自关上了门。

也就是几乎同时的功夫,外围便布满了看守的人。

与此同时,宝鼎楼的侧门,打扮得毫不起眼的杨玉清也闪身混在人群里出来,在大街上走走停停绕了几圈之后,也回到了一个胡同里的民宅里。

苏付氏正拉着朱元和朱景先又哭又笑。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一辈子也就是毁在苏家了,谁知道老天却给了她这样大的惊喜,她拉着朱景先哭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好孩子,你娘要是地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的。”

朱景先一开始还有些生疏,等到听见苏付氏说起从前付氏的趣事,又拿出曾经付氏怀有身孕时写过的家书,不由得便有些热泪盈眶。

朱元就要现实的多,略微安慰了苏付氏几句,就出来见向问天问他:“你确定这个向家的祖传玉佩一定会被常应认出来?”

向问天神情复杂,咬牙切齿的沉声道:“这是御赐的玉佩,我祖父和我父亲都将它们视同性命,只要常应真的参与了当年的事,就一定认得出来!”

他看着朱元,脸色几经变换,郑重的问朱元:“大小姐,您怎么会知道常应跟这件事有关?您又怎么知道您去求常应,常应不仅不会答应,反而还会出卖您?”

当然是因为吃过常应的亏。

人家都说蛇咬一口,入骨三分,常应就是如此,收了她送去的替襄王求情的好处,答应的好好的要房襄王府的家人一马,结果却转身就反悔,反而去跟张显麟表功。

如果不是因为她做了两手准备,求常应的同时也不忘记往张显麟那边使力,治好了张显麟的夫人,那她的子女们也要跟襄王府和襄王一同倒霉了。

再说,他偏偏跟盛家是同盟。

偏偏上一世又被她探知了这个隐秘。

既然如此,利用就利用咯,需要理由吗?

向问天见朱元但笑不语,就忍不住挠了挠头:“大小姐,有时候我也真不知道您是会治病还是会算命了,也不知道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顿了顿,见朱元看过来,就加重了语气说:“幸好是您,如果是别人,只怕早就已经死在进京的路上了,哪里还能撑到今天。”

活了两辈子了,总得比常人多一点儿本事,朱元笑了笑问他:“杨玉清回来了吗?”

“还没有。”向问天想到什么,有些迟疑的问她:“大小姐,您既然早就知道常应有问题,那当初您招惹郑如安......其实根本就不是想对付郑如安是不是?”

他就说,朱元为什么忽然节外生枝还招惹一个不能惹的太监。

“没有啊。”朱元坐在摇椅上看着太阳透过树荫洒落下来,心情很好的笑了:“我的确是看郑如安不顺眼,所以隔山打牛的时候,顺手把这座山也给挪一挪罢了。”

这是什么比喻?

谁是山谁是牛?

向问天有些想发笑,但是想到自家的事还是忍住了,认真的叹了口气说:“大小姐这回的网张的这么大,真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别急。”朱元翻开书蹬了蹬摇椅,看了他一眼就说:“所有事都有因有果,现在是时候了,你放心吧。”

外头的院门被敲响,朱元看了向问天一眼,向问天便疾步上前,听了一会儿动静便松开眉头跟朱元说:“姑娘,是玉清回来了!”

“让他进来。”朱元站起身来,见杨玉清进来,便点了点头问他:“怎么样?”

“跟姑娘猜的一样......盛阁老真的去见常公公了。我们一早已经守在盛家外面,盛阁老换了几辆马车......去了常公公的那座宅邸,位子跟姑娘说的也对的上。”杨玉清看着朱元,已经心悦诚服:“姑娘真是料事如神。”

“称不上什么料事如神,知己知彼罢了。”朱元轻描淡写的垂下眼睛:“这几天盯紧一些,锦衣卫和东厂办事的速度向来很快,向问天的身世应当也就是七八天的功夫就能被他们探知清楚,紧跟着就该是我们出场的时候了。”

杨玉清有些不明白朱元到底想做什么,迟疑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姑娘,如果常公公联合盛阁老来对付我们,只怕我们.......”

“就是要他们联合起来。”朱元笑了笑:“当年的事是他们一起做下的,付出代价当然也得结伴一起,欠债还钱,以命抵命,天经地义的事。”

她见杨玉清满脸担忧,便提醒他:“等着老狐狸主动露出尾巴是很难的事,所以只能我们来引他们出错,不做就不会错,可是老狐狸们向来想得多,你放心吧,这么大一个破绽和隐患在他们眼前,他们不可能会没有动作的。”

她说着又问向问天:“让你布置的事都布置好了吗?”

向问天急忙点头:“您放心,严格按照您说的去做的,一点都不敢有错漏,苏大人也给了回信,说是让您放心,一切都会安排好。”

朱元嗯了一声:“做的像一些,地方就选在你们之前的那座土匪山上,那里就很不错,看上去就像是人无处可去时隐居的地方嘛。另外跟苏同知说一声,人也得安排好,但是不能真叫人出事。”

向问天有些激动,急忙答应了一声,又问:“那姑娘,您怎么知道常公公和盛家都一定会分别派人去?如果他们商量好只出动一方的人......”

拨云见日 二十四章·投诚

向问天对于家里遭遇的这些灾难耿耿于怀。

说到底当年向家是惨被利用完了就扔的对象,要不是向老太爷聪明,硬生生的拼出了一条血路,现在哪里还有向家?

盛家做事也太不把人命当成命了,连自己的盟友也能毫不犹豫的赶尽杀绝。

院子里的一棵枣树哗啦啦的被风吹响,朱元知道向问天太紧张,坐在摇椅里晃了几下抬起头看着他让他放心:“你放心吧,他们这种人,只信自己,从来不会再信别人。”

哪怕是自己的子女,也是一样。

当年的事要是被揭发出来,足够叫常应和盛阁老万劫不复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任由对方谁单独去办都不会放心,生怕对方会私底下当作把柄作为日后攻击他们的武器。

向问天有些明白朱元是什么意思了,眨了眨眼睛正要说话,就听见院门又响了,忍不住便看了朱元一眼。

这宅子是他们进京之后置办的,位置选的很讲究,邻里关系也都已经打点好了,对外只说是进京城来经商的,在这里娶了一房妻子。

这时节多有不讲究的商人在行脚处娶平妻或是纳妾的,俗称两头大,也并没有什么人管,已经是常事,他们这么一说,邻居也就都明白了,见这院门紧闭,也都只是心照不宣的笑着摇头。

这也就意味着,除了他们自己人,并没有其他人还知道这个地方,可是现在他们自己人都已经在这里了,那还有谁来?

向问天提高了警觉,立即便闪身在门后粗哑着声音问了一声是谁,两只手已经举起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