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宁婉赶回社区的时候,社工委季主任已经一脸喜笑颜开地等在宁婉的办工桌前了。

宁婉看了他一眼:“子辰找到了?”

“可不是吗?找着了,送医院去治疗了。”季主任朝宁婉眯了眯眼,“我知道我知道,这多亏你,我也不会让你白干活。”他说完,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大盒还冒着热气的炸鸡,“你最喜欢的,快趁热吃吧。”

季主任四十出头,是悦澜社工委的一把手,管理着社区内悦澜一期到六期六个小区,因为社工委办公地点便在悦澜社区内的便民大楼里,和宁婉的社区律师办公室就紧挨着,一来二去,两人便也很熟,平日里宁婉都喊他老季。

老季“上供”完炸鸡,便也回去忙活自己的工作了,社区律师办公室便剩下宁婉一个,她为了赶车,还没顾得上吃饭,此刻没人,便索性直接提了一只鸡腿一边啃一边打开电脑翻阅春节期间堆积的法律纠纷和咨询。

她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时,正嘴里叼着只啃了一半的鸡腿,两只手胡乱擦过后正飞速地打字回复社区居民的法律咨询,而几乎是听到脚步声走近的刹那,宁婉就熟能生巧地把桌上一盒炸鸡连带嘴里那只鸡腿全一气呵成地塞进了抽屉里,然后她整了整坐姿,摆出了最职业精英的姿态,准备迎接年后的第一位客户。

为了方便接待咨询的居民,宁婉的办公室从不关门,而等脚步声终于走到门口,她微笑着抬头,看到了一张没多久前才看到的脸——

自己高铁上那个相当英俊的邻座。

对方显然也愣了愣,然后他快速镇定下来:“我找宁婉。”

宁婉打量了对方一眼:“我就是,你有什么法律问题需要咨询吗?”

对方诧异了一分钟,然后再次看向宁婉,模样冷静自若:“你好,我是傅峥。”

傅峥?那个挤掉陈烁内定的关系户?

这下换成宁婉惊愕了,自己竟然和傅峥同行了一路?

因为陈烁这件事,她这下再看傅峥这张脸,突然就觉得全变味了。瞧瞧这张脸,一个男人,长成这样,穿的和走T台似的,像个律师吗?别说律师,连个良家妇男都谈不上,倒是像是个随时会搔首弄姿的小白脸……

低俗!

要不是他,自己不至于失去陈烁这么一个靠谱的帮手,陈烁也不会失去一个期待已久的基层工作机会,社区也能因为陈烁的到来得到更好的法律服务,而不是来这样一个一看就是个菜鸡的绣花枕头,一个行走的麻烦和拖油瓶!

一想起这些,宁婉就恶从胆边生,她决定给对方来一点下马威,只是自己还没开口,傅峥倒是先开了口。

他朝宁婉笑了笑:“你刚才吃炸鸡了?”

吃个炸鸡没什么,要换做别人问,宁婉还能热情地把炸鸡拿出来一起分享,但傅峥这种阶级敌人问那就不同了。

宁婉当即拉长了脸,义正言辞道:“我没吃,我们虽然是社区律师,做的业务可能算不上高级,但是也要保持律师的专业形象,希望你也能时刻牢记,不要以为可以在办公室里吃炸鸡这种有损形象的垃圾食品……”

空气里虽然是隐约还有一些炸鸡的味道,但对方绝对没看见自己吃,死不承认就行了。

结果傅峥却是轻笑了一声:“宁律师,你嘴角边,还沾着炸鸡的脆皮。”

“……”

宁婉强撑着面子,僵硬地朝书柜的玻璃柜门上扫了一眼,从反光里,自己嘴边还真的沾着一粒该死的炸鸡脆皮……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挺,她避开了傅峥玩味的眼神,硬着头皮坚称:“你看错了,我根本没吃什么炸鸡,我嘴角边的那是一颗痣。”宁婉补充道,“一颗像炸鸡脆皮的痣。”

宁婉觉得自己面子全失,急需找回场子,她决定不等傅峥再开口,自己要主动出击,攻击是最好的防守!

“傅峥是吧?我知道从年纪上来说,你比我还大好几岁,但是你参加工作的时间比我晚,我们律师这行吧,不讲年龄,讲的是资历和经验。”宁婉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你还刚从美国回国,还在实习期,所以论资排辈,我是你前辈,还是你的指导律师。你平时可以叫我宁老师。”

“我这个人吧,没什么架子,但是呢,有些规矩还是要说清楚的。”

宁婉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桌面,摆出了一副老资历的神态:“新人在我们这儿,得顺从,有眼色。”

傅峥看了宁婉一眼:“哦?”

这态度,看着不太服管啊,宁婉觉得自己不能说的那么含蓄了,她咳了咳,也懒得再委婉,索性单刀直入了:“简单来说,就是我挖坑呢,你就填土;我吃肉呢,你就喝汤;我往东,你就不能往西。”

“我知道你可能家里有点背景或者人脉,但是,如果我们正元律所总所是京城皇都,那悦澜这个社区律师办公室就是偏远的蛮荒之地。俗话说,天高皇帝远,我就是爸爸,你要不听话,一天三遍打。”

宁婉说完,一脸好心般殷切地看向了傅峥:“你刚美国回来的,这段话可能没听过,但作为职场求生准则,我可建议你要详细朗读并背诵啊。”

这话下去,傅峥果然脸色并不好看。一般来说,他这种有背景的少爷,面对这样明晃晃的挑衅,或许当场就翻脸直接摔门走了。

只可惜眼前这位少爷倒是挺能屈能伸,他又看了宁婉一眼,最后竟然点了点头,虽然面容还是冷淡,但语气竟然已然十分平静:“好的。”他笑了笑,然后一字一顿慢条斯理道,“不过叫宁老师就不用了,因为我想,以我的能力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并不需要老师。”

傅峥这语气不仅玩味,还带了点隐隐的嘲讽。

行啊,这就是开战了。

宁婉内心正想着给傅峥找点麻烦,结果这麻烦就送上了门。

“你这嘴出来之前不知道用妇炎洁洗洗?说的是人话吗?”

“我好得很,你这贱嘴才该用洁厕灵冲冲!”

“臭婆娘!”

“死贱妇!”

……

两个中气十足的女声由远及近一路往宁婉的办公室这儿袭来,伴随着这各式各样的精彩辱骂,一个庞大的轮廓朝着宁婉挪动而来,等到了办公室门口,宁婉才看清楚,这是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中年妇女。

“你妈的给我放开你的脏手!下贱胚子就知道偷袭抓人头发!”

“别张口闭口就带着你妈,你那么孝顺你怎么不和你妈一起火化升天啊?”

……

这两人看起来都四十来岁,一边互相怒骂着对方,一边厮打,你抓我的头发,我挠你的脸,你踢我的大腿,我拧你的胳膊,眼看着该是一路扭打过来的,因此脸上不是带着指甲抓出的血痕,就是头发披散,衣着凌乱。

这场景宁婉见的多了,在社区纠纷里十分普遍,要说这一次有什么特别,那就是扭打中的一个女人一只手拼命对战,还有一只手抱着只公鸡,她像是护着自己孩子那样护着鸡,宁可自己挨打,也绝对不让对面的女人伤着鸡一丝一毫。

只是相比宁婉的淡定,傅峥就不平静多了。他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整个人都愣住了,此刻微微瞪大了眼睛,皱着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然后宁婉看到他果断掏出了手机,在拨号键盘的页面按下了11……

就在他马上要按下0的时候,宁婉制止了他的动作:“你要报警?”

傅峥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他看了一眼还在办公室里扭打的两位女性,然后冷冷地瞥了宁婉一眼,“这种情况不报警难道像你一样看热闹不嫌事大,当一个无知的围观者?”

“报警真的大可不必。”宁婉不计前嫌地笑笑,“调解这类邻里纠纷,就是我们社区律师的工作内容之一。”

傅峥皱起了眉:“都打成这样了,怎么调解?”

“什么叫打成这样了?我们社区的居民只是比较朴素,动手能力比较强而已。”

“……”

“何况你自己看看,够得上轻伤标准吗?够得上打架斗殴的标准吗?这点破事你就放过警察吧,不要浪费警力资源了。”

宁婉说完,朝傅峥努了努嘴:“喏,你刚不是挺自信的吗?说能胜任这份工作,也不需要我帮忙,那这案子交给你了。”

“……”

傅峥的脸色果然黑了,他自然不肯认输,试图做出叫停这场扭打的努力,可惜他刚开口,声音就完全被两个对骂的中年女子盖过去了。

他冷冷看了宁婉一眼:“这根本没法调解,因为根本没法让她们停下。”

想也不用想,他这样的少爷,怎么可能懂如何调解这种鸡毛蒜皮的邻里法律纠纷呢,这男人的模样,怕是连活鸡都是第一次见。

而这活鸡大概是生怕傅峥见自己见的不够仔细,在扭打中竟然从自己主人的怀里挣脱着飞了下来,又因为受惊,一路直冲着傅峥而去……

一时之间,对骂声、扭打声、鸡叫声,共同在宁婉的脑海里谱写出了一首命运交响曲,预示了傅峥此刻命运的坎坷。他刚才还冷淡高傲的脸上,终于如宁婉所预期的那样,露出了绝望想死的表情,因为——

作为办公室内唯一的雄性,大概在这场争斗中引发了公鸡对同性的攻击性,那只鸡一下地,凶相毕露就开始追着傅峥啄,饶是傅峥腿长步子大,但碍于办公室这一方小天地,怎么跑也跑不出个花来,眼见着他那昂贵不菲的西装裤上,已经被鸡啄出了几个小洞,顺滑的布料上,已然粘着好几根飘逸的鸡毛,刚才还高高在上的有钱少爷,仿佛一下子变成了村口养鸡场里帮工的惨绿小伙。

这鸡大概受了刺激,连大小便都失禁了,一边追傅峥,一边拉,鸡屎的攻击简直是核弹级别的,傅峥脸上的绝望越发浓烈,不用开口,他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我想死”这三个字。

刚才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能胜任社区工作呢吗?不挺自信挺骄傲的吗?这就想死了?宁婉内心想,你真正想死的时候还没到呢!

她摇了摇头,虽说可以袖手旁观继续看傅峥出洋相,但宁婉最终还是有些不忍心,她最后还是冲过去利落地把鸡抓了起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发带,把这公鸡的脚绑在了一起,丢在了一边。

收拾完鸡,她才瞥了傅峥一眼,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以后多见见世面,学着点你宁老师。”

在傅峥的惊魂未定里,她撩了撩头发,转身从办公桌的抽屉下面掏出了一个扩音喇叭,打开开关,瞬间,她嘹亮又激情澎湃的声音便响彻了整间办公室——

“注意一下注意一下,都给我停下!宁律师有话说宁律师有话说!”

扩音喇叭效果太好,宁婉抑扬顿挫的声音又太过魔性,很快,那两个刚才还扭打在一起的女人果然停止了对骂,在这高分贝的噪音里不得不离开了彼此,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宁婉甩开喇叭,看了傅峥一眼:“看,这不停下了吗?”

“……”

没理睬傅峥的反应,宁婉甩开喇叭,然后快步走到了两个女人的中间,防止两人再扭打到一起,语气温和道:“行了,两位阿姨,你们肯定骂口渴了,先喝点东西吧。”

宁婉说完,看了傅峥一眼,可惜傅峥没任何反应。她不得不又看了他一眼,傅峥这下有反应了,他不太高兴道:“你看我干什么?炫耀你把人分开了吗?”

宁婉差点气结,这男人倒是长着一张聪明英俊的脸,但怎么能这么不识相这么没有眼色:“我看你干吗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她深吸了一口气,放弃了暗示,没好气道,“去倒茶啊!”

“……”

作者有话要说:

N久后

傅峥:以前有个人告诉我一定要背诵清楚的职场黄金定律我至今记得呢,‘天高皇帝远,我就是爸爸,你要不听话,一天三遍打’,宁婉,是吧?

宁婉擦汗:傅par,误会误会,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天高皇帝远,我就是粑粑,我要不听话,一天三遍打!哈哈哈哈哈哈!!

第3章

傅峥显然脸色狼狈且不善,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给两个扭打的当事人以及宁婉都倒了茶。宁婉观察着他倒茶的模样,只在心里哀叹,这个傅峥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吗?难道这辈子没给人倒过茶?怎么有人连倒茶都能做的这么生硬和笨拙,他是不是小脑有问题协调性不行啊?

不过很快,宁婉放弃了思考傅峥,她很快把精力投入到了两位当事人身上:“两位阿姨,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这刚过完年呢,大家喜喜庆庆不好吗?都是一个小区的人,也算是邻居,远亲还不如近邻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一旦停止了扭打,这两位中年女人虽然看彼此的目光里还是充满仇恨,但好歹平静了下来,其中一个穿花格子大袄的率先开了口:“宁律师,那你给我评评理,我叫史小芳,住在10栋1201室,她呢,叫刘桂珍,住我隔壁,1202的,我俩确实是邻居。”

“千年修得当邻里,史阿姨,你们这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沟通,何必动手呢?”

与此前和傅峥说话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同,对待这两位当事人,宁婉语气和缓声线温柔,脸上的表情认真又专注,她那推心置腹般的神态也让人很容易有亲近感。

可惜就是这样,也不足以抚平史小芳内心的怒火,她指着对面刘桂珍的鼻子,怒气冲冲道:“宁律师,我女儿刚出了月子,我最近每天忙着给她带小孩呢,要不是刘桂珍她没素质,你以为我有时间和她动手浪费吗?”

一说起这,史小芳就一肚子火:“宁律师,你们社区律师,是不是能帮我们社区的小老百姓解决这些法律的事?我想告她!告她养鸡噪音扰民!现在社区不是不能养鸡吗?她这样养鸡不是影响别人吗?这鸡身上万一有个什么鸡瘟病毒什么的,传染人咋整咧?就算没病毒,这鸡养在公寓里,也不适合吧?每天这鸡屎都要弄得臭气熏天的……”

刘桂珍也不甘示弱:“我这鸡好得很!它打过禽流感疫苗的!都有全套手续的!是个很安全的鸡!绝对没什么鸡瘟病毒的。臭气熏天更是她空口白话,我看我的鸡是不臭,臭的是她那张喷粪的嘴!我这鸡养在阳台,每天通风打扫,有鸡屎第一时间就铲掉了。”刘桂珍看向宁婉,“宁律师,我自己家里一家几口也和鸡一起住着呢,要是不搞好卫生,第一个臭死脏死的岂不是自己家么?”

“行行行,就算你这鸡是鸡中之霸是品种鸡还有全套质检证书没病没灾,可你这鸡大清早天还没亮就开始打鸣这可他妈的不是假的!”史小芳一边说,一边就掏出了手机,“宁律师,你听听,这是我录的音。”

她的话音刚落,高亢嘹亮的鸡叫声便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史小芳又翻出了一个视频:“为了怕她赖账说这录音我网上找来的,我还特意拍了个视频,你瞧瞧,这就是我家阳台,镜头那边就是刘桂珍家的,这鸡叫声就是从她家那传来的。”

史小芳一边说,一边面露愤恨:“宁律师,你说说,这像话吗?你看看这时间,凌晨四点!四点!这瘟鸡就叫了!我女儿月子里就因为这鸡,根本没休息好,现在才一个多月的小家伙,也因为这鸡每天被吵醒了哭闹!既然今天来了你这儿,我就想找你给我解决这个事,刘桂珍养鸡噪音扰民,我可以告她吧?这公寓里怎么能养鸡呢?”

“我这就几声鸡叫!又不是什么地铁施工的噪音或者装修乒乒乓乓的噪音,怎么还叫噪音扰民啊?史小芳你就是穷疯了想讹我的钱吧?还告我呢?以为用这种手段就能吓唬人啦?”

“噪音扰民除了施工噪音和装修噪音外,不按正常的生活规律,比如在凌晨四点发出的鸡叫声,只要确实存在影响他人正常休息的,也属于噪音扰民,确实可以追究侵权责任要求赔偿。”

宁婉在这边好言相劝,结果傅峥这字正腔圆的一番官方说腔一出,史小芳就仿佛找到了靠山一般,好不容易有些平息的怒火又燃起来了,她瞪向刘桂珍:“你听听!你这个不懂法的文盲,你听到没?先不说公寓养鸡就没素质,你这半夜鸡叫扰民,就是违法!别说给我赔礼道歉了,你听人家这男律师说的,你还要给我赔钱呢!“

“史小芳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哪里是因为我的鸡吵,你就是为了骗几个钱!”

眼见着两个人又要重新干起架来,宁婉不得不立刻隔绝开了两人:“这样吧两位阿姨,这儿有张情况说明表和纠纷受理书,你们先别吵,先填上,这样我们才能走流程。”

宁婉说完,从办公桌里抽出两份文件,一人一份给了史小芳和刘桂珍,然后一把就把傅峥给拉到了办公室外。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帮倒忙?”宁婉简直气坏了,“你没瞧见好不容易我才让两个人情绪平稳下来吗?你要不来那么一下子,可能刚才顺着话头继续,我就能调解结束这个事了。”

结果始作俑者一点羞愧也没有,甚至很理直气壮:“社区律师的案子可能是比较小,但你至少得记住自己是个律师,你应该用法律的手段来处理问题,而不是用居委会大妈的思路什么事都想着调解。在小区内饲养家禽,这本来就违法,干扰了他人正常生活,自然是侵权了,我说的哪一句错了?”

这鸡一收,傅峥就又变回了高高在上的精英范儿,他显然已经重新整理了衣着,此刻裤腿上的鸡毛也没了,衣服的褶皱也都抚平了,刚才脸上“我想死”的表情仿佛只是宁婉的错觉。

明明是个菜鸡新人,结果大概是仗着比自己大几岁,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充满了上位者般的睥睨和冷淡,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要不是宁婉心里清楚他的斤两,甚至要觉得他不是来社区蹭履历的,反而是什么领导来微服私访指点基层呢!瞧瞧这语气,倒像是上级训下级的阵仗呢!

长得是挺英俊,但每个毛孔里仿佛都写着欠打。

“你说的自然是没错,但是傅峥,能过司法考试能当律师的人,背法条不是什么特殊才能和成就,你就算能把中国的所有法律一五一十都背出来,也不是什么本事。”

“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很多时候就是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对,鸡叫噪音扰民确实是违法的,但是在这个案子里,虽然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史小芳的正常生活,但是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损害。”

“如果因为鸡叫睡不好,长此以往导致神经衰弱,史小芳多次去看病,那么为此产生的误工费、交通费还有看病的费用治疗的费用,这些才叫实质性的损害,才是可以要求对方赔偿的,但即便是这样,为了这么点钱去起诉,也不经济。”

“如今这种情况下史小芳只是因为鸡叫没睡好,都没有到神经衰弱或者需要看病的地步,那么在司法实践里是比较难说是构成侵权的,只能是双方尽量协商,你鼓吹的起诉,在这里也根本行不通,除了浪费史小芳的时间、律师费和精力外,她想要解决的鸡叫问题得不到解决,她也不会胜诉,别说得到赔偿,就是律师费交通费都只能自己掏钱。”

可对宁婉的一席话,傅峥显然并不买账:“就算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损害,不能以侵权论,但也同样是违法的,《治安管理处罚法》里明确写了,饲养动物,干扰他人正常生活的,可以处警告;警告后不改正的,还能罚款,法律并不是只有侵权法一个门类,多的是法律可以制裁养鸡扰民。”

傅峥的表情仍旧不咸不淡,他显然并不觉得这事有多难处理:“再不济还有《城市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市区内是禁饲养家禽的,市容环境卫生主管部门或者受委托的物业都可以让刘桂珍限期处理掉鸡或者直接予以没收再处罚款。你根本没有穷尽法律的救济,没有去找找别的法律里是不是有支撑处理这种养鸡问题的条款,也根本没尝试去做,怎么知道法律不能约束?调解有用的话这世界还要法律和警察干吗?”

对于宁婉的这种处理方式,傅峥是不屑的,正如他在高铁上对宁婉处理霸座行为的不认同一样,她根本没有在按一个律师的思维处理问题,而是投机取巧似的用小聪明快速敷衍掉一些事,这根本没有律师的尊严。

依据侵权法不能胜诉,那不能用别的法律吗?

“这案子不是说了交给我吗?”傅峥看了眼宁婉,“那就我来处理,你不就不要插手了。”

这可真是天晴了雨停了鸡被抓起来了,你觉得你又行了。

“可你要是处理不了或者搞砸了要我来擦屁股呢?”

傅峥冷淡道:“你放心,不会有这一天。”

“万一呢?”

“我不对不会发生的事做假设或讨论,除了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行啊,嘴巴挺硬啊。

“一切皆有可能没听过?未来还没来呢,你怎么知道不会发生?你不愿意假设,那我给你假设,万一你要是找我来擦屁股,你就好好给我敬茶端水,诚心地向我拜师,以后都叫我宁老师。”

傅峥用一种“你真的病的不轻”般的表情看了眼宁婉:“随你,少做做梦倒是真的。”

呵呵。

虽然宁婉好心提醒,但既然傅峥摆着阳光道不走,一心要上绝路,那宁婉也只能祝他一路走好了。

她看了傅峥两眼,有些似笑非笑:“行,那你处理吧。”

太美的承诺是因为太年轻,傅峥这种人,还是结结实实挨两顿社会主义毒打吧。

宁婉想了想,也决定不再操心,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傅峥的肩:“既然你全权处理,那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

就在宁婉转身离开之际,傅峥倒是又有些在意般地叫住了她:“刚才那个鸡……”

宁婉回头笑了下:“不用谢。”

“不是。”只见傅峥抿了抿唇,皱着眉道,“你摸过刚才那个鸡以后,是不是没有洗过手?”

“?”

他看了宁婉一眼,再看了自己的肩头一眼,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那表情,分明是清清楚楚传递了一个意思——下次没洗手之前,麻烦不要碰我。

“……”

宁婉虽说讨厌眼高手低刷履历不做事实的关系户,宣称要让他三天就痛哭流涕夹着尾巴逃走,但如果傅峥能够稍微谦逊一点,她并不是个真的爱为难人的人,只可惜……

只可惜有些学院派贵族范少爷真的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宁婉气呼呼地往外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还漏了一份文件在办公室里,外加这办公室里还有鸡屎没处理,她拍了下脑袋往回走,结果正遇上傅峥了解完情况后把史小芳和刘桂珍两位送出一楼的大厅,他正俯身和两人说着什么,并没有看见宁婉。

两位阿姨大概得到了什么承诺,虽然彼此之间还是不对付,但好歹暂时停战。刘桂珍重新抱了鸡,和史小芳互相瞪了以后之后各自走了,原地就剩下了傅峥一个人。

宁婉有些纠结,不知道自己待会要怎么自然地和傅峥打招呼,她刚才情绪上头有些生气,现下平静了,觉得不论怎样,自己没洗手去碰了别人确实不对,想着怎么开口找个下台阶给傅峥含蓄的道个歉,然后帮他把那件西装给干洗了。

不过很快,宁婉就知道她不需要纠结如何道歉了,因为她看到傅峥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肩头,然后满脸嫌弃地脱下了那件昂贵的西装上衣,动作毫无停顿冷漠无情地走到了楼外的垃圾桶边,然后径自扔了进去。

“……”

好一个无情无义的资产阶级。

至于鸡屎,还是留给他体味民间疾苦自己扫吧。

第4章

虽然宁婉多次强调社区法律工作并不容易,但傅峥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比起他以往经手的几千万美金标的额的案子,这种鸡毛蒜皮的民事小纠纷简直让他办起来都觉得没有任何挑战。

他一边翻看史小芳和刘桂珍的陈述以及提供的一些证据材料,一边就开始后悔起自己决定拓展民事领域的决定来,因为民事领域看起来比商事更对自己毫无吸引力,一马平川到连一点起伏都没有。

傅峥想起宁婉最后的那番挑衅,更是忍不住冷笑出声,真是夏虫不可语冰,十足的井底之蛙。

宁婉这种人他不是没见过,守着自己丁点大的地盘,就觉得是全世界全宇宙最珍贵的宝座,别人都眼红着觊觎了。这种人根本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或许这辈子也不知道自己根本看不上她这一亩三分田,也亏得高远还说她在社区口碑好,可见人民群众真的太好糊弄,大概她这种两面三刀的和稀泥大法,反而深得人心吧。

其实客观的说,宁婉长得是不错,但心胸狭隘为人斤斤计较,品行根本称不上她的外貌,傅峥只觉得自己在这个社区待三个月都嫌长,他考虑顺利办完这个案子就直接以合伙人身份回律所总部算了。

自己用了份假简历,因为看起来像个没经验的新人,她就论资排辈上了,还可着劲排挤自己,看起来像是给自己提醒,但不就是以为自己没经验,所以夸大办社区案件的难度对自己“恐吓”吗?

傅峥就不知道了,这种案子能有多难?就算没有实质性损害构不成侵权,也可以寻求物业的帮助,物业解决不了,那还有市容环境卫生主管部门。

傅峥以为这种小事,大约就是止于物业了,连找主管部门的必要都没有,然而等他真的联系了小区物业,才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不好意思啊,律师,你别和我说什么法律规定不规定的,就这么说吧,如果是在小区的公共区域里养鸡,我们物业当然是有义务处理的,但现在这个鸡,养在人家自己房子里,我们怎么管得着啊?总不能手伸那么长连人家私人产权房里养什么都管吧?何况我们也没有执法权啊,就算是养在公共区域的,我们也只能劝诫说服人家。”

“……”

傅峥在物业碰了壁,也没气馁,很快,他又找到了市容环境卫生主管部门,不管如何,在公寓楼小区内养鸡就是违法的,一旦向这些主管部门投诉了,是必须要处理的,养鸡的刘桂珍要是不配合执法,那主管部门就得强制执行对鸡进行扑杀。他对宁婉那套调解不买账,他只信奉依法办事,法律白纸黑字都规定的事,难道作为律师还走歪门邪道吗?

果不其然,他一投诉,主管部门给予的答复就完全如他所料——

“对于这种在小区里养鸡的,根据规定是要强制扑杀的。”

工作人员推了推眼镜,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只是傅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对方继续道——

“但是吧,虽然我们有执法权,遇到真的特别不配合的居民,扑杀工作也会很难推进,毕竟如今法治社会,我们也不能暴力执法啊,我们要是带着扑杀工具去敲门,对方不开门,我们也不能破门而入的,而且就算开门了,我们说明来意后,对方不同意不许我们进门,我们也不能强行进入人家私宅,现在这些事很敏感的,我们也非常注意在法律范围内办事,一旦真的扑杀过程里和居民出现推搡或者肢体冲突,万一被拍了视频上传,那可是大事。”

对方看向了傅峥:“你是律师,这道理肯定懂,就像法院的强制执行,也不是所有案子都能进行的,什么抚养权啊赡养啊这类,人家要是真不愿意,也没法逼着人家做,或者遇到老赖,直接躺平,也是没办法。”

“……”

对于傅峥来说,民事法律工作无外乎就是法律条款上写的那些,他是万万没想到到实践里,竟然还有这么多门道。

他原本在美国执业做的一来都是商事,合同条款白纸黑字,办起案子来干净利落;二来就算涉及到执行细节问题,那也是自己手底下助理律师去盯着的工作,现在一下子经手这种基层案子,没想到一只鸡都那么难搞,可以说是闻所未闻,还真是有点水土不服。

这工作人员真诚建议道:“所以说,我劝你还是先做通对方的思想工作,能主动地配合我们主管机关的工作。”

傅峥抿了抿唇,他有些头痛,要是能说服刘桂珍,自己何必跑这里呢?

只是执行无门,他不得不重新回了社区律师办公室。

傅峥有点想不通,宁婉是乌鸦嘴吗?自己兜兜转转绕了一圈,最终的解决方法或者还真的得是她最初说的调解……

一想到这里,傅峥就忍不住看了宁婉一眼,此刻这女人正坐在办公室里,一脸岁月静好早知如此般地看着傅峥来来回回电话兜兜转转奔波,仿佛早就预见了他的失败,她喝了口茶,笑眯眯地问傅峥:“如果你真的解决不了的话,也不用害羞,打个宁老师热线就行了,没什么的嘛,男人要能屈能伸,不就敬茶拜师吗?我又不是要你磕头……”

傅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想让他低头?呵,没可能的,就算调解,自己也有办法解决这个案子,毕竟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

他直接上门找了刘桂珍,对方刚开了门,傅峥也懒得虚与委蛇,径自掏出钱包,抽了五张递给刘桂珍:“现在活鸡一般一百多一只,我出五百,能不能把你的鸡卖给我?”

他自己倒贴钱,买下鸡,直接解决鸡叫扰民问题,总好过被宁婉嘲笑。

刘桂珍愣了愣,但随即便是拒绝:“不行,这鸡真的不行,这鸡是……”

傅峥面无表情,继续又从钱包了抽了五张人民币出来:“那一千能卖吗?”

“这不是钱的问题……”

傅峥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在这里为一只鸡讨价还价:“一千五,一口价。”

他的底线其实是五千,但傅峥乐观地觉得,两千就能全部搞定了。他甚至都计划好了,等买到了鸡,就送到高远推荐的那家私房菜馆,叫厨师给自己杀了炖了。

只可惜他到底失了算,没想到刘桂珍竟然完全不为所动,甚至还很生气,转身从家里把扫把都举出来了,一个劲就把傅峥往外赶:“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一个两个的都以为用钱就能摆平人啊?少瞧不起人了!谁还差那一两千块的钱啊!就算给我一万块我也不卖!人活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不是钱,是守信!你和史小芳一样,就是看不起我是外地人,觉得我们就是见钱眼开,给点钱就和哈巴狗似的了,滚!下次别让我见到你!”

“……”

傅峥没想到自己是被打出来的,他阴沉着脸回到了办公室,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个细节出了问题,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办公室门口,史小芳正脸色不善又焦虑地候着自己,等傅峥一进办公室,她几乎就快贴到他脸上般迎了上来。

“傅律师,事情搞定了吧?你昨天答应我说今天能解决让我先回家的,刘桂珍把鸡给处理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