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手心里的小手,轻声问:“南桥,你恨过我吗?”

南桥侧头看他,没说话。

“一再把你推开,无视你的感情,假装我们之间只是兄妹的关系。那么多次离你远远的,可又总是忍不住飞到你身边关心你,让你死灰复燃,反复地失望和渴望……”易嘉言低笑两声,自嘲地说,“我明明已经察觉到自己古怪的行为实在太不光彩,却又刻意忽略这种心情,劝服自己什么都不要想,所以一再逃避。”

“……”

“我只是——”他似乎迟疑了很久,才轻声叹口气,侧过头来重新看着她,“南桥,我爸和黄姨那边,也许不好处理。”

“我知道。”南桥下意识地回握住他的手,低声说,“我妈和易叔叔都是很传统的人,也压根不会想到我们之间……我们之间会有什么事。”

气氛一时之间静默下来,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教堂外面的夜风孤寂地游荡在黑夜里。

很久很久,南桥才侧过头去,贴近他耳边,软声说了一句:“来日方长,不用担心。只要我知道在这里你是我的易嘉言就好;在他们面前,你还是我的嘉言哥哥。”

那声嘉言哥哥轻快柔软,像是纯白的棉花糖,而她温热的气息就在耳边,抵达面颊时仿佛就变成了滚烫的汽水。

一面叫着他哥哥,一面又做着如此亲昵的举动,易嘉言只觉得喉咙有些干。

又一次,他不敢回头看她了,怕一看到她,自制力就灰飞烟灭。

***

恐怖袭击发生的四十八小时后,恐怖分子被击毙,幸存的人质被救出,灾难终于结束。

里昂的街道解除了宵禁,教堂里的人纷纷离开,紧张的气氛终于消失了。

易嘉言在警察局补身分证件,南桥站在一旁等候。因为皇冠酒店现在已经被封闭,遗留在那里的东西必须经过登记,由警方代为取出。

南桥在门外看着易嘉言,那个指点过她的法国姑娘笑着走到她身旁,指指屋里的人:“那个就是你之前在找的人?”

南桥点头,笑着又一次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法国姑娘连连摆手,好奇地又往屋子里看了两眼,“他看上去很眼熟啊,好像是,啊,他是不是姓易,是个中国人?”

“你认识他?”南桥有些诧异。

法国姑娘一下子笑起来,很肯定地说:“在里昂,你说起易先生,恐怕大半的人都认识他呢!”

“他,他这么有名?”

“是啊,他来里昂很多次了,和里昂的建筑师一起设计了很多建筑。中心公园,圣心教堂,还有新城区的街角花园……我弟弟最喜欢去新城区的花园了。在里昂,大家都知道有个很厉害的中国建筑师,并且易先生长得很好看,很多女孩子都想见见他呢。”

南桥唇角弯弯地听她说着易嘉言的“丰功伟绩”,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只是对方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她:“对了,那位卢小姐呢?”

卢小姐?

南桥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卢雅微。

“他们俩是不是快结婚了呀?之前在中心公园的晚会上远远地看见过他们,大家都说是一对璧人,出席各种场合都出双入对,相视一笑就好像能够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感情真好。”法国姑娘露出了羡慕的神情,颇有些遗憾地说,“我的亚克就不喜欢陪我去我想去的地方,也不了解我心里在想些什么。”

没一会儿,她又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了几张照片,开心地地给南桥:“喏,你看,我这里还有几张上次给他们俩拍的照片呢!”

是在一次晚宴上,易嘉言与卢雅微携手从红毯上走来,男人西装革履,面容俊美;女人一身晚礼服惊艳夺目,笑靥如花。他们手挽着手,当真如他人所说是一双璧人。

“你看,我以前都以为中国女人小小巧巧,没想到卢小姐个子这么高挑,身材真好!”那姑娘自顾自地说着,片刻后才发现南桥的脸色有些难看。

“呀,你怎么了?”她关切地问了句。

南桥摇摇头,说没事。刚巧一旁的办公室里有人走出来,说了几句法语,那个姑娘匆匆跟南桥说了声抱歉,就赶了过去。

易嘉言从办公室走出来时,看见南桥低头站在门口,笑着问她:“等得很无聊吗?走吧,已经登记完了。”

南桥点头,跟上了他,却没说话。

从警察局里一路走到警察局外,南桥一路沉默,易嘉言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侧过头去看她:“怎么了?”

南桥摇头不语。

清晨的里昂街道,行人不多,有白鸽起舞。

易嘉言停在原地,慢慢地加重语气叫了一声:“南桥。”

她抬头望着他,看到那双眼里的关切,有些烦躁地低下头去,闷闷不乐地说:“刚才警察局里那个文员认识你。”

“然后?”

“她还认识卢雅微。”

易嘉言眼神一顿,似乎明白她是为了什么闷闷不乐了,但仍然很镇定地继续问:“然后?”

“她还给我看了你们一起参加晚宴的照片,说你们真是一对璧人。”

“继续。”

“继续什么呀?”南桥皱眉瞥他一眼,不高兴地说,“她还问我你们什么时候结婚,说你们感情真好,一个眼神都浓情蜜意,她都快要羡慕死了。”

“那你呢?”

“我——我什么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南桥的脸都快要拧出水了,赌气似的往前走,边走边说,“我也替你高兴呀,你们郎情妾意,情投意合,一个眼神都能搞出那么多幺蛾子,作为妹妹,我真是开心死了。”

她越说越不高兴,心里像是有只漏气的气球,冷风嗖嗖地刮着。

偏偏易嘉言还笑了,笑就算了,还笑出了声?!

她加快脚步,心想她再也不要理他了。但其实潜意识里还盼着他快点追上来——给你三秒钟,三秒钟还不追上来我就真的生气了。

她一边状似生气地加快步伐,一边又忍不住告诉自己,别太快了,他腿虽然长,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追上来……

等了好几秒,总归是超过三秒了,她急匆匆地走着,他居然真的没追上来!南桥生气地回头去看他,却发现他就站在原地没动,十来步的距离,他当真不来追她?

她气急了,又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回他面前,抬头质问他:“诶,你就让我这么走了,也不上来解释解释?你不怕我真的扭头走了,你再也找不到我了吗?”

易嘉言含笑看着她:“你这不是又回来了吗?”

!!!

南桥越来越生气,真恨不得咬他一口,只能气急败坏地指责他:“他们都说你和卢雅微天作之合,金童玉女了,你就跟我解释解释怎么了?况且,况且你上次还当着我的面给她送礼物,你还说你要和她好好发展,你还说她是最适合你的对象,她,她……易嘉言!”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可他居然一直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含笑望着她。

南桥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酸酸的,又气又急。

偏她这么大声地叫他的名字,他还就真的特别温和地应了一声:“嗯,怎么了?”

怎么了?

她真想揍他!

南桥看他片刻,最终一言不发地鼓着腮帮子把头拧开了,气得都快炸掉了。

易嘉言终于没忍住,凑到她耳边若有所思地问了句:“吃醋了?”

“吃,吃你妹啊!”南桥又惊又怒,面红耳赤地转过头来瞪着他。

却见易嘉言唇角含笑,眼眸亮得像是皎洁月光,一脸“我很愉悦”的模样,语气轻快地说:“我只有一个妹妹,吃掉了,上哪儿找第二个?”

南桥语塞,片刻后又哼了一声:“卢雅微啊,找她去啊!”

“哦,那我去了。”易嘉言从善如流,煞有介事地低头看了眼手表,“这时候她应该在北市了,要不然我们去机场,十四个小时以后就能找到她了。”

他抬腿要走,却被一双小手死死地拽住了衣角。回过头去,正对上一双又是委屈又是生气的眼睛。

南桥鼻子发酸,却还强硬地说:“不许去!”

“是你让我去的。”

“我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去。”他答得毫不迟疑。

南桥一愣,又连忙改口:“不许死!”

这一次易嘉言笑了,还笑出了声,伸手在她脑门儿上不清不重地弹了一下:“笨蛋。”

南桥没吭声,垂着脑袋不说话,片刻后他抬起她的下巴,才发现她眼圈红了。

她说:“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你和她怎么样,见不得你们俩亲亲热热,就好像,好像真的是他们口中的璧人一样……”

哟,小姑娘鼻音都出来了。

易嘉言终于无可奈何地伸手捏捏她的鼻子,再说一句:“笨蛋,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了?”

他一边低声笑,一边伸手牵住她:“别人说什么都是别人的事,我管不住,也懒得去管。”抬头,拉着她在里昂的日光下脚步轻快地走着,他含笑,头也不回地说,“因为我只看得见你,这里也只装得下你。”

南桥偏着脑袋去看他,却只看见另一只没有牵住她的手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胸口。

她低头嘟囔一句:“谁知道那里还装了些什么呀?”

“还装了南桥的笑,南桥的哭,南桥的眼睛,南桥的鼻子,南桥的嘴巴,南桥的眉毛。”

明明眼眶还泛红,她又忍不住笑出了声,边笑边说:“胡说,眼睛鼻子嘴巴眉毛都好端端长在我身上!”

他侧过头来睨她一眼:“可你整个人都在我心里。”

南桥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这,这个人,真是太不害臊了!

可是,可是真的好喜欢=V=

第36章

易嘉言的行李和证件都需等上一天才能取到,他带着南桥下榻在旧城区的一家酒店,前台的服务生笑着询问:“一个蜜月套房?”

南桥脸一红,却听易嘉言回答说:“两个单人间。”

她看他一眼,其实有点失落,大床房虽没有指望,但她还盼着能有个标间什么的。

走进电梯里,她低头看着两人的影子,说:“拿到行李和证件就回国吗?”

“嗯,拿了就回。”

她又忍不住侧头看他:“我,我好不容易来里昂,要不然,你带我四处逛逛?”

易嘉言转过头来,反问一句:“你不上课了?”

南桥顿时语塞,几乎是这一刻才记起,她已经整整两天没上课了,辅导员和导师那里也没请过假。手机早在一天半以前就没电了,她和国内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络。

果不其然,进了房间把电充上以后,屏幕上竟然显示了十二个未接!

南桥慌慌张张地打开通话记录,三个来自辅导员,两个来自导师,剩下的七个通通是妈妈打来的。

房门是虚掩着的,易嘉言推门进来,提醒南桥打电话给家里,免得失去联系两天家人担心。话音未落,南桥的手机忽然响了。

低头一看,是妈妈打来的。

几乎是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她就听见妈妈那因为急躁而略显尖锐的声音:“南桥,你在哪里?”

然后是一句声音略微小了些的:“谢天谢地,她终于接电话了!”

大致可以猜测到,后面这句话是对一旁的易重阳说的。

南桥一顿,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在酒店……”

“哪里的酒店?”妈妈的声音又大了些,焦躁地问她,“你在里昂是不是?你跑到法国去了是不是?假也没请,招呼也不打,你居然莽莽撞撞飞去了法国。你,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快急死了?”

南桥没有想到妈妈已经知道她来法国的事了,顿时就慌了神,不知该怎么解释。

黄玉兰向来是个温和的人,性子不急,对人对事都很有耐心,从她急切又严厉的语气听来,这一次她是真的动怒了。

“南桥,你说话,告诉妈妈你到底在想什么。一声不吭飞去里昂就算了,还偏偏挑在这个时候。你难道不知道因为你嘉言哥哥在那边,家里已经急死了?你还偏在这时候跟着飞过去,是想让妈妈和你易叔叔为你们俩担惊受怕到寝食难安的地步吗?”

声音一句比一句来得及,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你两天都没去上课了,辅导员打电话给你也是关机状态,后来还是从你室友那里知道你去了里昂。你知不知道接到辅导员的电话,我都要吓死了?”黄玉兰的呼吸声都加重了,声色俱厉地说,“南桥,你说话,跟我解释一下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南桥忽然间就失去了说话能力。

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对妈妈解释,难道说她是因为太过担心易嘉言,所以不顾一切跑到了里昂?

如果真这么说了,妈妈再追问一句:“你以为我们就不担心他了?”难道她该继续解释“可我比你们都要担心他”吗?

在妈妈和易叔叔的眼中,她对易嘉言的感情绝不应该深刻到这种地步,更不应该冒着自身安危不顾一切地跑来里昂找他。如果如实说,只会引起他们的猜疑。

她拿着手机,茫然地坐在床边,却找不到一个字来回应妈妈那一声比一声严厉的追问。

还是门口的易嘉言无声地走了进来,伸手拿过了她凑在耳边的手机,因手机在床头柜上充电,数据线不够长,他便坐在了南桥身侧,以便接听这通电话。

南桥只感觉到身侧的床垫微微陷下去了几分,然后就听见易嘉言从容地对电话那头说:“黄姨,我是嘉言。”

妈妈大概愣了愣,然后回应了他。

片刻后,他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是这样的,南桥上周和我通话时,提到这周没什么课,恰好我这边也空了下来,就答应接她过来玩几天。您知道的,她平时也不爱看什么电视,来的那天法国发生恐怖袭击她也不清楚,就糊里糊涂地上了飞机。而我这边因为事发突然,手机也不在身边,再跟她联系时,她都已经在飞机上了,也没法接听我的电话,所以她到了里昂以后才知道这边的情况很危险。这个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没能提前通知到她,很抱歉让您和我爸担心了。”

南桥呆呆地看着他,而易嘉言一边打电话,一边瞥她一眼,声音却还带着那种与生俱来的从容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