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哪敢接?当即乱棍赶了出去。

这事被田保得知,因他跟宁国公不睦,便派人将高修远叫到跟前,询问缘由。得知他竟是二十年多没见的姑表兄高世南之子,十分意外,遂认了表侄,让高修远先在京城住下,等他寻机会奏禀皇帝,洗刷冤屈。

高修远在京城住了一阵,眼瞧着宁国公煊赫跋扈,田保却按兵不动,他又伸冤无门,心中苦闷,来金州游历山川。不巧碰见傅盛欺辱猎户,心中不忿,仗义执言,却被傅盛捉来别苑,非要他求饶才肯罢休。

少年气盛,哪肯低头?平白被关了三四日。

而今得了自由,虽然傅益满口愧疚,赔了银钱,还想让他去府中让受傅盛赔礼道歉,他却片刻都不想留在此处。那些银钱他分毫不取,骑马便飞驰回京。

田保因他数日未归,不免问缘故。

高修远本憋了满肚子恶气,想如实说时,却又记起那美貌少女歉然的姿态来。欺负他的那人日后自可教训,他知道田保跋扈骄横,不想让田保掺和进来,便道:“去金州游玩,因风景好,在寺里住了几日。叫表叔担心,是侄儿不对。”

“住在寺里?”田保在宫城厮混半生,眼睛一眯,便知他是说谎。

高修远浑然不知,只点头道:“嗯,是在寺里。”

田保没再追问,只随口问他是去哪座山游玩,景致如何,高修远如实回答。

过后,田保却派人前往金州查探实情。他居于高位,手握禁军,能跟宰相分庭抗礼,得皇帝信重,自有通天手眼,次日消息便报到跟前,说是靖宁伯府的公子仗势欺人,关押了高修远。

田保得知,脸便沉了下来。

他仗着皇帝宠信,在京城横行跋扈,何曾将没落的伯府放在眼中?打狗还需看主人,他从前身份低贱,受尽冷眼,如今飞黄腾达了,更容不得旁人藐视,更何况那傅家欺负的还是他新认回的表侄?

正自暗恨,碰巧属下来报,说抓进锦衣司的两个暗桩被韩蛰严刑逼供,被活活打死在狱中,田保冷笑一声,计上心头。

过了数日,十七岁的永昌帝李政心血来潮,在北苑摆驾射猎,邀了众王公大臣同游。

世家子弟们陪同射猎,羽林军小将韩征箭术出众,拔得头筹。

永昌帝甚是欢喜,瞧见尚书令韩镜就在跟前,不免夸他教子有方。

贵妃范氏陪坐在旁,闻言一笑,“韩小将军风采出众,韩相又为国事操劳辛苦,皇上总得赏赐些什么。不如——赏赐一门婚事?”

她生得妩媚,身段柔软多姿,比起端庄温良的皇后,更能小意体贴地哄着男人。

永昌帝向来宠爱她,闻言颔首称是。

韩镜却是神色微动。这范贵妃跟田保沆瀣一气,贸然开口,必然不怀好意。他忙起身,拱手道:“皇上美意,微臣铭感在心。只是犬子尚且年幼,还需历练教管,方可成家立业。”

永昌帝刚起了兴致,闻言笑意稍敛。

田保瞧见了,当即笑眯眯地道:“皇上当真要赏赐韩相,何不给锦衣司使找一门好婚事?韩大人年已二十,才能出众,为了给皇上分忧,连婚姻大事都耽搁了。微臣听闻靖宁伯有一孙女,容貌出众,天姿国色,若是皇上赐婚成全,正是郎才女貌。”

范贵妃亦附和道:“臣妾先前瞧世家女儿们的画像时也见过,当真是容貌倾城。”

两人一唱一和,将永昌帝架在了中间。

这昏君平常最好颜面,正因韩镜辞谢不悦,瞧了眼韩镜身后肃容侍立的锦衣司使韩蛰,当即道:“既是如此,朕明日便下旨赐婚,玉成美事。韩家满门忠臣,到时朕叫礼部帮着筹备,务必叫这婚礼风风光光!”

说罢,举杯饮酒,权当是定了此事。

韩镜居于相位多年,岂不知靖宁伯府的底细?

三朝宰相绝非任人欺凌的性子,田保虽仗着皇帝跋扈,但他手握相权,朝中根基牢固,在皇帝跟前未必要处处退让——尤其是这样荒唐的婚事!

韩镜脚步微挪,才要辞谢,却被身后的嫡长孙韩蛰轻轻牵住衣袖。

旋即,韩蛰越众而出,躬身道:“微臣谢皇上美意。”

他年已二十,自幼文武兼修,气度高华,沉静自持,若不是锦衣司使手段狠辣、性情酷烈的名声叫人闻风丧胆,着实能令满京城的少女倾心。因他行事老练,别说满朝文武,就连永昌帝有时都对他忌惮三分。

此刻,韩蛰挺拔的身影站在跟前,如渊渟岳峙。

他的脸上是惯常的漠然,出口的话却叫永昌帝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倘若韩家祖孙当场拒婚,不识抬举,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永昌帝身后,田保微觉诧异,旋即冷笑。

第4章 克妻

韩蛰和傅家孙女的婚事就此促成,连田保都觉得意外。

他串通范贵妃谋划此事,其实打着一箭三雕的主意。

倘若韩镜当场拒婚,拂了永昌帝的颜面,永昌帝哪怕未必能拿韩家怎样,也定会给些小鞋穿,正可报了他从韩蛰手里受的恶气。

如今韩蛰应了婚事,按先前韩蛰“克死”两位未过门的妻子,不肯叫人轻易踏进韩家大门的架势,那傅家孙女未必能逃过劫数,赔上一命。即便能嫁进去,按傅家那副德行,攀上了韩相这棵大树,必定会胡作非为,到时候不必他出手,韩镜就先收拾去了。

傅家倒霉受灾,正可报了傅盛藐视得罪他这位当红内宦的仇怨。

而韩家有了靖宁伯府这门拖后腿的亲事,原本密不透风的府邸也能露出破绽来。

怎么算,这对他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田保甚为满意,对永昌帝伺候得更加勤快尽心。

而在北苑外,韩镜的脸上却没半点笑意。

祖孙俩出宫回府,韩蛰陪着祖父坐在车厢里,待车子驶入僻巷,才开口道:“祖父还在为今日的事生气?”

“靖宁伯府什么德行,你不知道?”韩镜沉着张脸。

“孙儿知道。”韩蛰颔首,“当时应下,也只是权宜之计。田保跟范贵妃当众发难,祖父若是辞谢,皇上必定不高兴。他毕竟是皇帝,总需顾忌几分。那傅家孙女的底细孙儿稍后就命人去查,若清白干净,安分守己,娶了放着也无妨,若不趁意,祖父先压着圣旨不办,再寻机私下回绝皇上,也算保全他的颜面。”

这般解释,韩镜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许。

他屹立三朝稳居相位,实权在握,从前压着不办的圣旨能堆满桌案,也不怕添这一件。旋即颔首道:“你办事向来稳妥,叫人放心。查底细的事尽快办,阖府上下都需查明,若有不对劲的,哪怕皇上震怒,我也去回绝这旨意。”

“孙儿待会就叫樊衡去。”

樊衡是韩蛰身边的得力副使,心思缜密,目光毒辣,手段果决,十分得器重。

当天后晌,樊衡骑了一匹快马出城,直奔金州。

上林苑赐婚时唯有数位亲近重臣在跟前,朝臣们都知道韩镜瞧不上靖宁伯府,此事未必能成,出宫后半个字也没宣扬。田保等着看傅家的戏,懒得再搅混水惹麻烦,也没特意传出此事。

是以靖宁伯府没听到半点风声,直至数日后圣旨颁下,傅云沛才惊闻噩耗。

——韩家对靖宁伯府不满意,傅家对韩蛰也同样不满意。

韩家在京城的煊赫权势固然炙手可热,令人艳羡,但韩蛰心狠手辣、笑里藏刀的名声却是整个朝堂无人不知。据说他办案时对老弱妇孺都下得去手,叱咤风云的硬汉到了他手里都只求速死,更别说旁人了。

那样心肠冷硬如铁的人,哪会知冷知热,体贴妻子?

更别说他还命格极硬,素有克妻之名。先前有人牵线搭桥,给他寻了两门亲事,谁知两个姑娘都在出阁前暴毙闺中,令人叹惋。背地里议论起来,都说是韩蛰在锦衣司的手段太狠,命又硬,才会做下冤孽,逮谁克谁。

靖宁伯府虽走在下坡,傅云沛也知道两个儿子不争气,但父子三人有一样是相似的,都格外爱护子女。对府里两个孙女的婚事,更是郑重。

先前给令容的堂姐傅绾论亲时,都只看儿郎的品行,不看家世。只消儿郎品行端正,能待妻子好,才貌也配得上,哪怕家里穷些,傅家也愿意多陪嫁些金银,只求孙女过得安稳,不受委屈。

到了令容头上,因她自幼生得漂亮娇气,长辈们一声声“娇娇”的喊着她长大,更是不愿让她受委屈。

先前傅云沛就跟傅锦元商量过,打算把令容许给宋重光——

表兄妹俩自幼投契,宋重光性子又好,凡事肯让着令容,论才学也不输给傅益,品貌虽不算出挑,却还算配得上。最难得的是宋建春疼爱妹妹,对外甥女更是呵宠,日后哪怕宋重光犯浑,宋建春也能在旁训诫。至于婆母阮氏,出身不高,这些年瞧着伯府的爵位,待令容也不错,只要有傅锦元撑着腰,自然不会苛待儿媳。

谁知这头才盘算着婚事,那头竟会有赐婚的圣旨飞来,赐的还是韩蛰那等凶神。

偏巧靖宁伯府人微言轻,韩家不发话,傅家哪怕抗旨拒婚,也难动摇圣意。

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那样显赫凶险的门第,谁爱攀附谁去,傅家可不想把娇滴滴的女儿送去受委屈。

傅云沛愁眉苦脸,傅锦元更是唉声叹气,生平头一回后悔从前不用功,没能在朝堂争得一席之地,好将女儿护在翼下。傅锦元在蕉园外来来回回地踱步,又是后悔,又是担心,怕女儿心系表哥,受不住这消息,犹豫该怎样跟她提起。

磨蹭了大半个时辰,才进了院子,去后面瞧令容。

令容才抄了一篇书,这会儿正瞧着枇杷带丫鬟们剥才买来的栗子。

小厨房里备着切成块的鸡肉,等栗子剥好煮熟了,将鸡肉加酒和酱酒煨到七分熟,再加上栗子和笋块,再煨三分,加点饴糖后出锅,做出一道栗子炒鸡,味道极好。

令容虽爱美食,厨艺上却手生,通常都是她出谋划策,贴身伺候的大丫鬟红菱来做。

红菱比她大两岁,是府里一位厨娘的女儿,极擅厨艺,时常会做些糕点,不止令容喜欢,宋姑和枇杷也常惦记,被她喂得瘦不下来。

前世在宋家时,令容便是靠着红菱的厨艺熬过那段最伤心的日子。

今日闲着无事,抄书之外,令容尽在琢磨该如何推拒了跟宋重光的婚事,才能顺理成章,不叫旁人起半点疑心,也不叫舅舅太过失望。想起在宋家后宅独居的日子,不免想起种种美食,遂张罗起这道栗子炒鸡。

瞧见傅锦元进来,令容还颇意外,跟着他到偏厅,才问道:“爹今日不去衙署吗?”

“有件事情——”傅锦元顿了下,椅子里坐不住,又站起身来。

令容只管站在窗边,噙了笑抬头望他。

傅锦元瞧着娇滴滴的女儿,心中大为不忍,犹豫片刻,才缓声道:“今日京城传来旨意,给你赐婚。那户人家倒很显赫,是尚书令韩家,只是这回赐婚的是他的儿子韩蛰。”察觉女儿神情有些发懵,又解释,“那韩蛰是锦衣司使,性情和名声都不大好…”

“性情酷厉的节气大人,是不是?”令容出声,笑容僵在脸上。

她做梦也没想到,京城里会赐下这样一道旨意。

霎时间,关乎韩蛰的所有记忆被勾起。

令容只见过韩蛰一回,就是在宋家的后园中,旁的所有事情都是听闻。狠辣的手段,冷厉的性情,这些都不算可怕,要命的是他将来会造反当皇帝,这种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必定是相爷韩镜筹谋已久,此时蛰伏深藏,不露痕迹。

她随即想起了韩蛰克妻的传闻——

从韩家谋逆的举动来看,她觉得两个闺中姑娘暴毙,并非韩蛰命硬,很可能是韩家不愿让旁人窥出秘密,才会用那等手段。虽说这只是猜测,令容也不明白韩家为何先答应婚事再有此举动,想到这种事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仍然觉得害怕。

傅锦元瞧着女儿脸色都变了,更是心疼,原先的担忧畏惧也尽数化为勇气,“韩蛰并非良配,这赐婚来得突兀,我还是想办法拒了这婚事。”

“爹!”令容忙揪住他衣袖,虽心乱如麻,却知抗旨不是小事,只低声道:“容我想想。”

傅锦元叹了口气,“娇娇放心,你若不情愿,爹定能想出办法。哪怕这辈子不出阁,爹养着你,也比嫁给那手上沾满血的凶神贼子好。”

“韩蛰倒没那么不堪…”令容低声,手指头绞着衣袖,“爹可知道皇上为何突然赐婚?”

“我已问了传旨的人,是先前射猎时皇上有意赐婚,大太监田保提了咱们家。”

“田保?”令容惊愕,霎时间明白过来。

田保跟靖宁伯府非亲非故,贸然提起,必定是为先前那少年的事情。

既然是他刻意报复,倘若父亲抗旨,那便是自寻死路!

这条路既被封死,令容反倒镇定下来,请傅锦元先回去,她细想想。

当晚,令容站在窗边,对着月影出神。

前世种种涌入脑海,韩蛰那句“若和离了,我娶你”也随之浮现。

像是一句箴言,绕过轮回,竟然把婚事降落到她头上。

这下好了,她都无需费神考虑如何拒了宋重光那负心汉,还不叫舅舅失望、爹娘难办。

那道赐婚的圣旨成了最好的由头。

令容咬了一口白日才做的栗子糕,对月苦笑——看来老天爷还是留了后手,虽给了她重活的机会,却没打算给她坦途。田保那种人,傅家目下得罪不起,她若想爹娘和哥哥平安无事,最好别再去触那昏君的霉头。

其实静下心细想,嫁给韩蛰也不是她最初料想的那样可怖。

韩蛰心狠手辣,她躲着就是。至于“克妻”之说,看韩蛰后来的行事,不像是丧心病狂到见了未过门的妻子就举刀杀掉的地步,想来是那两家无意间窥到秘密,被韩家察觉威胁,才会除去。

倘若她明哲保身安分守己,把心思放在美食上,不去窥探韩家隐秘,能否保住性命?

只要保住性命,旁的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也只能赌一赌了。

第5章 偶遇

次日清晨,令容梳妆打扮过,便去前院找父亲。

傅锦元今日告假没去衙署,正愁眉苦脸地喝茶。昨晚她跟宋氏提了此事,妻子也是一脸忧愁,只是令容不叫人打搅,暂未去惹她烦心。夫妻俩夜里商议出路,三更天才迷糊入睡,傅锦元只当令容也没睡好,要很晚才能起身。

瞧见娇滴滴的女儿大清早就跑来问安,脸上又不见愁苦,傅锦元甚是诧异。

“娇娇!”宋氏站得离门口近,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

令容知她担心,扬起脸儿露出个笑意,“娘!”旋即挽着宋氏的手臂往里走,道:“昨天那事儿我想清楚了,既然是皇上赐婚,拒了有害无益。不如遵从旨意,或许还能和气生福。”

她正值妙龄,哪怕半夜未睡,清晨起来仍是活蹦乱跳。

一袭鹅黄对襟薄衫裁剪得当,底下是蝶戏水仙的襦裙,宫绦低垂,腰间丝带飘然。满头青丝结了百合髻,留两缕松松搭在肩头,娇俏可爱,漂亮的脸蛋红润柔腻,气色甚好。

这跟傅锦元预想中的截然不同。

他怀疑是听错了,待宋氏屏退丫鬟,忙道:“赐的那门婚事,你愿意?”

“女儿愿意。”

傅锦元如常地将桌上蜜饯盘子往令容跟前推了推,“娇娇,爹娘虽盼着你懂事乖巧,却不是想让你在这事上受委屈。昨晚我跟你娘已商量过,虽是圣旨赐婚,毕竟还需合八字生辰,瞧生肖命格,要做文章也不是不可能。”

八字合出个凶兆,说皇上赐婚是瞎了眼吗?

那得罪的不止是田保,更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了。

若做主赐婚的是个明君,傅家若不情愿,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偏巧坐镇朝堂的是永昌帝那昏君,只求颜面不讲道理,旁边还有田保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傅家没能耐跟皇帝对着干,也只能识时务些。

令容嚼着甜丝丝的蜜饯,语声儿都是柔软的,“女儿想清楚了,爹娘不必担心。不过——”她将蜜饯咽下,喝了半口茶水,娇丽的脸蛋上便严肃起来,“田保跟咱们府上非亲非故,怎会知道府里有我?这事儿实在蹊跷,爹可得劝着祖父查明清楚。”

“这事我知道,你祖父也有想打探清楚。”

“前几日堂哥做的事,爹听说了吧?”

傅锦元颔首。那日带着兄妹二人从别苑回来,傅益就说了傅盛仗势欺人,关押良家少年的事情。那少年虽走了,别苑家丁却都是见证,老太爷生气,亲自将傅盛揍了一顿。只是傅盛顽劣,挨了打也像是无关痛痒,当时求饶知错,过后仍是顽劣。

令容遂道:“田保不会平白无故的发难,堂哥欺负的那人来自京城,没准跟田保有关。”

傅锦元先前没往这上头想,闻言脸色微变,稍想了想,便往老太爷的书房去了。

剩下宋氏带着令容用了饭,又开解了半天,才放令容回屋摹字。

后院中海棠含苞,令容倚窗而坐,有清风阵阵。

既然定了主意不抗旨,忧愁哭闹都没用,还不如盘算清楚往后的路。

韩家的底细令容不知道,自家亲眷的脾气她却是清楚的。父亲和大伯虽都是纨绔,行事却有分寸,甚少惹是生非,就只堂哥傅盛可恶,这回她平白受赐婚之灾,便是拜他所赐!更别说前世府中遭难,也是他种的祸根,着实可恨。

往后她若真嫁入韩家,相府谋逆,必定更为谨慎。韩家树大招风,又有无数虎狼环伺,盯着韩家和往来亲朋,像堂哥那般性子更会招致祸事。

趁着此事,合该让祖父查明白,狠狠给他个教训!

茫茫京城,要打探一位不知根底的少年,谈何容易?

傅云沛等了数日没那少年的消息,只曲折探听到田保年前曾认了位表侄,连他的住址都探到了。随后傅云沛带着傅益进京一趟,远远瞧见那表侄的容貌,正是当日傅益放走的少年!

这一下真相大白,傅云沛气得脸都青了。

回到府中,将还在屋里锁着禁足的傅盛叫到跟前,狠狠训斥责罚一通。连傅伯钧也因教子无方,被牵累着挨了训斥。傅盛被罚往祠堂跪三天三夜,这两个月每日再去跪两个时辰,面壁思过。因他连累令容无辜受灾,大伯母还特地押过来,给令容赔罪。

傅盛何曾给堂妹作揖过?愧得脸都涨红了。

这些责罚却仍难改变皇帝赐婚的事实。

不几日,韩家派来纳彩提亲的人便到了靖宁伯府门前。

傅云沛和傅锦元即便不喜韩蛰的名声,想着女儿要嫁到韩家门中,也只能拿出和气态度来,免得两家交恶,回头叫令容独自在京城受苦。

随后问名纳吉请期,因是皇帝赐婚,礼部有意七八月就操办了婚事。因令容年幼,傅云沛和傅锦元费了许多唇舌,才往后推了推,定在腊月初办事。

这些事都有长辈做主,令容反倒闲下来,除了找绣娘量身段裁制嫁衣外,倒无需做什么。宋氏忙着筹备嫁妆,又带令容去佛寺进了两回香,祈盼韩蛰能比传闻中的和善,祈盼韩家的婆母姑嫂好相处,能让女儿出阁后过得顺遂些。

令容安心备嫁,仍是如常的吃喝说笑,因待在家中的时日已不多,格外爱缠着宋氏。

白日里笑靥如花,娇蛮灵动,夜深人静,想起嫁人的处境,却还是忍不住忧心。

转眼端午将近,府里酿的雄黄酒启封,除了府里的大厨房,蕉园中宋姑也张罗起来,按着傅锦元夫妇和令容兄妹的口味,单独包些来吃。箬叶裹上白糯米,里头再包上各色馅儿,莲子、松仁、火腿、红枣,光是想想就叫人食指大动。

包好了粽子,令容一时兴起,带着宋姑和枇杷出府,到巧绣坊挑了艾叶香包。

出了绣坊时天色还早,令容一时兴起,叫车夫拐向城外,去寻些干净的槐叶,回府好做槐叶淘来吃。郊外早已是绿意葱茏,翠色.欲滴,循着蜿蜒的路走了一阵,便是京郊的村落农户。纵横的桑陌农田外,有河流蜿蜒,杂树丛生,几棵槐树长在水畔的斜坡上,枝干虬曲,绿叶青嫩。

令容遂停了车马,宋姑寻了两位近处玩耍的男孩,使些银钱,请他们折些枝叶下来。

小满过了没多久,正是采摘槐叶的时候,那俩男孩前几日才帮着家里采了许多槐叶晾干用,闻言爽快答应了,三两下爬上树干,帮着挑好的折下来。

令容站在坡上,举目瞧过四野风光。

不远处两匹矫健的汗血马缓缓行来,马背上的人身姿魁伟,刻意收缰,走得极缓慢。隔着十余丈的距离,两人目光毫无顾忌,径直落在令容身上。

却是韩蛰和副手樊衡。

韩蛰奉命办差,途径金州,虽有个皇上心血来潮赐下的岳家在此,却丝毫没有前往拜访的打算,只管跟樊衡赶路,要往附近提个人证。

谁知行至中途,樊衡却突然缓了马速,指着前边一辆马车上的徽记,说那是靖宁伯府傅家的人,看其璎珞流苏装饰,里头坐的应是女眷。

靖宁伯府的女眷就那么几个,韩蛰虽对她们的底细了若指掌,却还没见过真容,甚至那位据樊衡说长得极美貌的傅令容,他也不曾见过。毕竟是将来要绑在一处的人家,韩蛰心思一动,多看了几眼,便见马车停在水边,一位身段窈窕的少女被人搀着下了马车,过了河上曲桥,姿态翩然。

旋即,就听樊衡啧了一声,“真巧,那位就是傅家二姑娘。”

傅令容?这么巧。

斜坡上草木葱茏,十二岁的姑娘迎风而立,海棠红的衫子随风微动,底下鹅黄裙角在草叶间翻滚,似欲乘风而去。她的容貌生得好看,脸颊生得柔美,那双眼睛水杏一般,嫩唇微抿,阳光下肌肤白腻柔嫩,格外娇丽。漆黑柔亮的头发简单挽着,点缀两朵宫花,金钗如彩蝶翩然落在发间,余下的披散在肩,如同上好的墨缎。

容貌确实娇艳出众,比他预想的还要好看许多,叫人舍不得挪开眼。

只可惜年纪小了点,身子还没全然长开。

韩蛰面沉如水,唇角动了动,随口道:“满身的肉加起来,怕也不足二两。”

说罢,在令容察觉之前收回目光,催马走远。

斜坡之上,令容目送他离开。

实在是韩蛰浑身的气势太过惹眼,她原本是怡然看风景的,瞧见那汗血马上英挺的身影,不由稍稍驻留。虽然离得远看不清面容,但那两人身子弓弦般紧绷冷硬,腰间悬着漆黑的宝剑,像随时待敌似的,与周遭的安逸景致格格不入。

走得近了,她才辨出其中一人的面容,竟是韩蛰。

比起前世见到的样子,此时的韩蛰年轻了八岁,给人的感觉也稍有不同。

身姿劲拔,冷淡漠然,虽让人觉得凛然不可侵犯,却不像印象中那样肃然威严。

但正是这位墨青衣衫,随意打马走在郊野的男人,一旦进了锦衣司,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辣酷吏。令容甚至可以想象他在狱中闲庭信步,淡漠瞧着犯人被酷刑折磨得半死,他只皱眉缓缓擦去溅来血迹的姿态——令人畏惧胆寒。

数年之后,他还会率军平叛,威震四方,最终谋夺天下。

旧梦前事翻滚,令容站在风中出神,直至看到枇杷捧了一大束野花走到跟前。

“姑娘,刚从那边摘的,都新鲜着呢。”枇杷将花束递在令容手中,随她目光瞧向远处,看到绝尘而去的两人,便抱怨道:“那人可真讨厌,偷着瞧姑娘不说,还背地里议论。”

令容诧异,“议论?说了什么?”

“说姑娘身上的肉加起来也没二两,那人必是个眼睛瞎的。”枇杷盯着走远的黑点,神态愤愤不平。她当时就在道旁的沟坎下折野花,韩蛰那句话随风送来,听了个清清楚楚。

令容闻言,想象韩蛰说这话时挑剔嫌弃的神情,蹙眉低哼。

第6章 表哥

回府后令容将韩蛰腹诽了一通,便将心思搁在了槐叶淘上。

倒是枇杷留心,晚间伺候令容沐浴时特地瞧了两眼。

浴桶中的少女阖目养神,浸过的青丝湿漉漉的散在肩头,漆黑的头发柔白的肌肤,在氤氲热气中分外好看。她胸脯前已渐渐鼓了起来,如蓓蕾含苞,因她素日贪吃,养出了一身极细腻柔软的皮肉,骨肉匀停,肥瘦适宜,身段渐渐显露,比起同龄的姑娘出色多了。

“那人果真是个瞎子。”枇杷小声嘀咕。

令容在车中晃得困了,睡意侵袭,倒是旁边宋姑听见,随口道:“嘀咕什么呢?”

“姑娘今日去采槐叶,有人背地里议论,说姑娘浑身加起来都没二两肉。”枇杷想起那刻薄言语就气恼,往令容头发上抹了香露慢慢揉着,凑在宋姑耳边低声道:“那人也太没眼光。咱们姑娘生得好看,将来身段必定也好,满金州的姑娘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