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唐解忧被送去道观后,府里果然安生了许多。杨氏派了身旁得力的仆妇去道观盯着,叫唐解忧每天早晚跪听教诲,闲时抄经悔过,不许踏出道观半步。每隔数日,便叫仆妇亲自去取抄好的经书,回来查过,送给韩镜过目。

韩镜眼瞧着裴家的事物议沸然,自知过失不小,便任由杨氏接手,对唐解忧不闻不问。

倒是太夫人仍旧不舍,那日被唐解忧气得狠了,病情加重,缠绵病榻月余也不见好转,又见韩镜铁了心不松口,没奈何,只能独自担心叹气。往常杨氏带令容和韩瑶去问安时,她也多半不见。

令容乐得如此,因韩蛰又奉命外出,闲暇时除了看书观花,捣鼓美食外,也常来丰和堂陪伴杨氏。杨氏和韩瑶并不知和离的事,待她如旧,令人稍觉愧疚,又颇贪恋,常变着法儿做些美食孝敬杨氏。

因今日杨氏外出,便先蒸了银丝卷和黄金糕备着,她和韩瑶耐不住,先拿来尝。

杨氏回府说了此事,令容手里的银丝卷没拿稳,险些掉落,“母亲是说,楚州冯璋?”

“是他。”杨氏叹气,“消息既然传到京城,想必冯璋作乱已有些日子了,地方官府和节度使压不住,才奏报朝廷求援。楚州那一带虽富庶,盐政上弊病不少,百姓也被盘剥得厉害,这一闹,怕是不易平定。”

韩瑶面色也变了,“是为裴家少夫人的事?”

杨氏摇头,“那是个引子,想必冯璋早就对朝堂不满,此事一出,便耐不住了。”

当然是裴家少夫人的事做引子了!

令容未料唐解忧那一番胡闹竟会招来这般恶果,心里将她和长公主骂了百遍。

因冯家巨富,不缺军资,且他本人也骁勇善谋,麾下都是为谋生计豁出性命的人,比畏首畏尾的官军强悍许多,是以反旗一举,风头极劲。前世冯璋占领了楚州,后路无忧,一路席卷向北向西蔓延,有些节度使望风而降,让他占了东边半壁河山,直逼京城。韩蛰也是凭借平叛之功收服人心,握住军权平定叛乱 ,让那昏君无奈禅位。

而今冯璋提前作乱,可不就是被高阳长公主的跋扈骄横激怒的?

前世冯璋造反时令容已十八岁了,家破人亡,只身在潭州深宅,战事初起时并未太放在心上,如今却截然不同。

令容神色微紧,忙站起身,“母亲,我想回家一趟。”

“怎么?”杨氏诧异。

“楚州生乱,官员必定最先遭灾。家兄经吏部遴选,六月里就去楚州赴任了,也不知处境如何。出了这种事,他必定会修书给家里,我想回去瞧瞧。”她屈膝行礼,心里咚咚直跳。

当初傅益遴选时有两个去处,因楚州富庶,于他仕途有益,府里才会首肯。

她想着冯璋谋逆在四五年之后,彼时傅益必定已调往别处,是以不曾打搅。

可而今楚州生乱,官逼民反,以冯璋的本事,府衙怕是也已陷落。叛军能杀县令,对府衙官员必定也怀恨已久,傅益生死未卜,怎不令人担忧?

杨氏听了,当即允准,“既然担心,就回去瞧瞧。这里若有消息,我派人知会你。”

“多谢母亲!”令人十分感激,回到银光院粗略收拾东西,当即带着宋姑启程,为免耽误行程,连枇杷和红菱也没带。

杨氏也已安排备了车马,派八名健壮家丁随行保护。

车马迅速出了韩府,择就近的城门而去。

街上百姓尚不知楚州叛乱的消息,商铺兴隆、贩夫营生、纨绔闲逛。明明是寻常贪恋的市井热闹声音,两旁偶尔还有饭菜香气飘来,直往鼻子里钻,令容却只觉得心焦,思绪凌乱——冯璋生乱,哥哥生死未卜,这当然是最令人悬心的。除此而外,按她印象中冯璋的凶猛势头,一年之内,冯璋便会占下半片河山,剑指京城。

当时她身在潭州,虽未被叛军攻下,却也常见流民如潮,战事胶着。

而今叛乱提前了数年,韩家在军政上的棋子怕是尚未布好,能否力挽狂澜,稳住河山?

倘若叛军攻到京城,金州该怎么办,这满城百姓,又会陷入何等境况?

令容不敢想,只紧紧捏着绣帕,盼望傅益已修书回家报了平安。

正担忧忐忑,猛然见马车帘子被挑起,一道倒悬的人影蹂身而入,未待她出声,冰冷漆黑的匕首便抵到了喉咙上。

“别出声!”那人来势极快,挥手如刀,打晕宋姑,又迅速拦住她嘴巴,目光凶狠。

第48章 挟持

冰冷锋锐的匕首突然抵在喉咙, 瞬间勾起前世铁箭索命的回忆。令容脑子里轰的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避,将后背抵在车壁,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

旁边宋姑晕倒在角落, 一声不吭。

令容愣了片刻,听见外头没任何异样动静,车夫如旧赶车,街市喧闹如常, 甚至连家丁的脚步都没乱, 没半个人察觉车内的动静, 心中不由一凉。

此人来势迅捷, 既然倒悬而入,必定是先伏在车顶,而后伺机进车厢, 无声无息。

这会儿挣扎叫人,显然是自寻死路。

她竭力镇定,脸上被他粗砺的手掌捂得发疼,便缓缓点了点头。

那人试着松手, 见她没出声才彻底松开,匕首却仍抵在令容喉间,“帮我躲过城门盘查。”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一手捞起宋姑胖而重的身躯, 坐在令容身侧, 将匕首抵在她腰间, “别想耍花样,我这匕首一颤,你命就没了!”

令容赶紧点头。

刚才片刻慌张后,她也看清了此人外貌,身材魁梧矫健,高鼻俊目,胡茬凌乱,脖颈上一道正结痂的疤痕格外醒目。那张脸有些熟悉,她一时间没想起来,又瞥了两眼,也不掩饰害怕惊恐,只颤声道:“我知道轻重。”

“你是韩家什么人?”那人又问。

他既然这样问,必定是认出了韩家马车的徽记,想靠着相府的名头混过盘查。

令容留了个心眼,“是韩家的亲戚。”

“韩蛰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表姐夫。因怕路上遇见麻烦,表姐特地派人送出来的。”令容小心翼翼地说罢,扫见那凶狠的目光,察觉腰间匕首抵得更紧,险些带出哭音,“骗你做什么!你别动,我怕疼。”她本就生了娇丽容貌,且年才十三,娇弱可怜,这幅惊恐畏惧的模样落在那人眼中,没半点作伪之态。

那人“嗯”了声,扫见车中常备的软毯,扯过来盖在身上,随即丢给令容一块美玉,“待会让管事应付盘查。”

令容小心翼翼地接过,往角落里缩了缩,终于想起那熟悉感从何而来。

——七月行宫里的山腰,她躲在山洞中往外看,曾瞧见长孙敬的容貌,跟这人极像!

且看他这般神出鬼没的身手,并不在韩蛰之下,既然是躲城门盘查,必定是负罪之身。长孙敬因行刺的事被判秋后处决,原本关在刑部大牢,难道是他设法逃出了?

令容心中猜疑不定,怕长孙敬认出她,便缩了头,一声不敢吭。

旁边那人确实是长孙敬,只是当时没瞧见山洞里的令容,不认识她的容貌。刑部大牢不像锦衣司那样群狼环伺,他在做禁军侍卫小头领之前,也曾从最底下摸爬滚打,当过戍卫刑部大牢的侍卫。

当时刺杀失败,他被韩蛰捉回,因认罪极快,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后来又在牢里安分守己,刑部最初的戒心渐渐变弱,临近处决时,降到最低。他也是瞅准那时机,从刑部大牢里逃了出来。

刑部丢了死刑犯,慌了手脚,又请锦衣司帮忙,在城里各处搜捕,在九门设卡盘查。

长孙敬躲了一阵,见锦衣司的网越收越紧,正巧碰上韩家女眷的马车要出城,才铤而走险,劫持令容。

城门渐近,见令容仍瑟瑟发抖,他索性将她环进怀里,拿匕首抵在她后腰,沉声道:“别露破绽!”

这人虽不似韩蛰冷厉,身上却有股天不怕地不怕、铤而走险的狠劲,敢行刺皇帝的人,取她小命易如反掌。

令容心存畏惧,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城门口排了不短的队,马车渐渐靠近,已能听见盘问的声音。

长孙敬自知那张脸太醒目,车内没东西能挡,索性抱着令容坐在他腿上,拿软毯盖住半个身子,他将脸埋在令容背后,只将闲着的手臂换在令容腰间,做亲昵之态。

令容如坐针毡,心里气极了,也不愿长孙敬逃脱,但此时此刻,还是保命为上,遂捏紧了玉佩,掀起侧帘递给管事。

管事会意,自去打点。

监门卫的小统领也认得韩家徽记,收了玉佩,猜测锦衣司那几位并不想得罪上司,便喝令放行。谁知马车还没动,忽听旁边有人冷声道:“慢着!”旋即,车帘被剑鞘挑起。

那一瞬,后腰的匕首一紧,令容身子紧绷。

她竭力镇定,看到挑帘的人竟是樊衡!

四目相对,各自诧异。

——先前行宫遇见时,令容记得他的容貌,樊衡想必也记得她。

在樊衡开口之前,令容忙抢着道:“这位大人,我跟夫君去韩相府上探望表姐,夫君身子不适,急着赶路,还请行个方便。”说罢,褪下腕间珊瑚手钏,扔向他手中。

这句话长孙敬听不出破绽,樊衡却立马洞察。

他接了手钏,朝令容轻轻颔首,旋即收了剑鞘,“放行。”

马车辘辘驶出城门,走出很远之后,两旁秋游的行人谈笑热闹,长孙敬才收了她腰间匕首,扔开软毯。

“不许跟任何人提起!”他寒着脸恫吓。

令容忙不迭地点头,等他逃出马车,才长松了口气,瘫在车厢角落。掌心不知何时捏出了汗,腻腻的。她侧耳听了片刻,外头没任何动静,想必此人动作轻快如猫,那车夫仍无知无觉。至于后面的家丁,哪怕长孙敬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他们也会当成是迎面走来的过路人。

——碰上这种高手,哪怕她被刺杀在车厢,怕是也无人能知晓。

令容后知后觉地捏了把汗。

长孙敬走了没多久,后面马蹄得得,不过片刻就传来管事诧异的声音,“樊大人?”

旋即,车夫收缰勒马,马车缓缓停住。

令容掀开侧帘,就见樊衡驻马在侧,“少夫人受惊了,我已派人去追贼人,少夫人可有妨碍?”

“没有。”令容摇头,“是在追捕长孙敬?”

“是他。”

“我在他衣裳里偷偷塞了香片。”令容又摸了一片递给樊衡,“每种香气味不同,若找上等细犬,能辨别出踪迹。希望能对樊大人有用。”

——那长孙敬是樊衡亲手捕获,今日又放肆无礼,且有锦衣司牵涉其中,令容当然盼望他能被捉拿归案。

樊衡稍觉诧异,将那香片接在手里,忽然笑了笑,“少夫人果然聪慧。”

说罢,抱拳行了一礼,催马走了。

宋姑昏睡了两个时辰后总算醒来,懵了半天才想起前事,忙着问缘故,见令容安然无恙,又松了口气。她越想越觉得后怕,余下的途中格外警醒,所幸路途安稳,并无大事,直至临近靖宁伯府,帮令容整理衣裳时,见令容腕间空荡,才问道:“少夫人那手钏呢?”

令容经她提醒才想起来,“拿去保命了。对了宋姑,娘亲胆子小,这事儿别跟她提。”

“我知道。”宋姑拍着胸脯,“这些家丁没长眼睛,下回该带个眼尖的过来。”

令容只是一笑。

两人仓促而来,也没准备多少东西,径直入府,先去寻宋氏。

宋氏和傅锦元都在院里,见她匆匆回来,甚感意外,“出什么事了?”

“是哥哥。他今日可寄书信回家了吗?”

“才收到的。”傅锦元扬了扬手里火漆封着的信,“这回比平常早了许多天。”

令容着急,“快拆开瞧瞧!”

看傅锦元那模样,显然是还不知道楚州冯璋作乱的事,不过傅益既然修书回家,想必性命无忧。她满心忐忑,等傅锦元展开信笺,忙凑过去瞧,起首几句问候府中众人,随即傅益提起了楚州乱事,说乱兵攻打衙门,其势凶猛,官员或是被杀,或被捉走。那贼首是他好友冯焕的本家,蒙冯焕搭救,他才保住性命。特地修了此书,烦劳冯焕寄出,请家人勿念。

除此之外,并无旁的话语,想必身在乱境,他也无甚把握。

令容瞧罢,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腔中。

旁边傅锦元看了眼落款的日子,皱眉道:“这信写在十多日之前,怎么楚州作乱,这边却没半点消息?”

“消息才传到京城,很快就能到这了。”令容松了气,倒了三杯茶,自取一杯润喉,“前晌婆母回来时说的,冯璋作乱,先攻打县衙,后夺州府。地方上最初打算镇压,隐瞒不报,后来见镇压不住,才向朝廷求援。我怕哥哥出事,这才赶过来探消息。”

相府夫人的消息自然比别处来得快,想必确信无疑。

傅锦元怕傅益出事,皱眉沉吟,宋氏在旁劝道:“冯焕为人仗义,既然肯出手搭救,想必性命无忧。不过后面的事,怕是难办了。”

——傅益领朝廷俸禄在楚州为官,冯璋作乱,他为免连累家人,必定不会服软。身在贼兵手中,哪怕有冯焕作保,他的处境怕也极差。

傅锦元当即去寻傅老太爷商议,宋氏同令容用了饭,先安顿她住下,待傅锦元商议出对策,明日再一道商榷。

令容快马颠簸而来,这会儿也累了,趁着宋姑等人备热水的功夫,站在窗边出神。

九月底序属深秋,夜风已颇冷了,从洞开的窗户凉飕飕吹进来,却能提神醒脑,令人脑海沉静,思绪清晰。她身上裹了件披风,手指头缓缓扣着窗沿,隐约听见外间宋姑跟丫鬟问话,似是在寻她的寝衣,正想回身去盥洗沐浴,猛觉后颈一痛,人便昏了过去。

第49章 劫持

令容醒过来时, 人在马背颠簸,清晨冷冽的风吹过耳畔,呼呼作响。

她被人横着搭在马背,腹部虽垫了层东西, 这一路疾驰,也难受得很。眼前是晃动的路面,旁边是微屈的腿,深秋草木凋零, 覆着白霜。她觉得难受极了, 试着挣扎了下, 双手被绑在身后, 肩膀酸痛。

那疾驰的马倒是慢慢停了,有道沙哑的声音传来,“醒了?”

令容不答, 试着挣扎,却没什么用。

有双手扣住她双肩轻轻一提,天旋地转之间,双脚踩到结实的地面。方才颠簸眩晕的感觉犹在, 令容头脑犯晕,腹中难受,蹲在地上,险些干呕。

蹲身前的间隙里, 她看清了那人的脸——长孙敬!

许是浑身的难受压过惊恐, 她心里竟然没觉得害怕, 只蹲在地上,任凭清晨冷冽的风吹醒脑子,迅速考虑目下的处境——昨晚被人打晕,此刻天色将明,一整夜已过去,她怕是早已出了金州。长孙敬敢停马放任她难受干呕,显然也是后顾无忧,才敢耽误时间。

只是…他为何要抓她?

樊衡他们理应紧追不舍,早已捉了他回去,怎么长孙敬反而潜入傅府,将她捉到此处?

清冷的空气吸入肺腑,那股晕眩终于褪去。

令容直起身,脸色苍白,想伸手理顺微乱的发髻,双手却被缚在身后,动弹不得。她下意识后退两步,盯着长孙敬,“怎么又是你!”

“傅少夫人。”长孙敬一语道破她的身份,“不害怕了?”

令容冷嗤,“你既然顺利出城,自管逃命就是,捉我做什么!”

“原本只想逃命,可少夫人引来了锦衣司的细犬,我为保性命,只能请少夫人亲自送我一程了。不必慌,我只想拿你开道,没想伤你的性命。只要往后碰见樊衡,少夫人能像在城门时那样助我脱困,我就不伤少夫人一根汗毛,如何?”长孙敬的嗓子应是在狱中坏了,声音像是从胸腔吐出,沙哑沉厚,那双眼睛直直盯着她,有种赌徒得逞的猖狂。

令容不答,只蹙眉道:“先解开我。”

天色尚未大亮,这条路僻处郊野,前后没半个人影。

长孙敬并无顾虑,转至令容身后,解了绳索。

令容理了理乱发衣裳,揉着双肩缓解酸痛,试探道:“明明已逃出了京城,凭你神出鬼没的身手,锦衣司的人未必拦得住。何必白费力气去捉我?带着我只是累赘,反不如你独自逃命方便。”

“带别人是累赘,你却不同。”长孙敬阴沉沉地笑了笑,“毕竟你是韩蛰的少夫人。”

令容警惕,“有人告诉你了?”

“你自己露的破绽。要不是锦衣司的人追来,我还不知道,你竟有本事让樊衡网开一面。靖宁伯府的千金,韩蛰的妻子,果然是最好的护身符。”长孙敬抖了抖绳索,再度捆住她两只手腕,“那香片我也瞧见了,谢你好意,正好帮我引开细犬。这回少夫人可愿帮忙?”

令容暗恨。

原以为樊衡出手必定稳妥,谁知长孙敬如此警惕细心?只怪她大意,小瞧了这位能逃出刑部大牢的恶贼。恐怕连樊衡都没想到,长孙敬竟会在察觉异常后推测出实情,转而奔向金州傅家劫取人质——刑部侍卫都拦不住的高手,傅家那些家仆护院如何能察觉阻拦?

只是,长孙敬费功夫劫走她,仅仅是做人质?

她不信。

令容握紧了手指,恨恨剜了长孙敬两眼,那位不为所动,只有她气恼忐忑。

气恼却也没用,既然落入贼手,她所能做的,也只保住性命,伺机逃脱而已。

令容没做徒劳的挣扎,被抬上马背之前,又扫了长孙敬一眼,“锦衣司原本只想抓你,这样一闹,我夫君得到消息,必会杀你!”

长孙敬笑意猖狂,翻身上马,“他杀我之前,我先杀你。”

“想必你没听过锦衣司使狠厉无情的名头。”令容冷笑,“我这条命拦不住他。”

“想必少夫人不知道人质的用途,不是为拼命,而是为自保。横竖锦衣司都要捉我,有你挡灾,何乐不为?”

长孙敬同样冷笑。

因刑部已发了海捕文书,长孙敬走的都是偏僻山路,为免令容惹人眼目,还在镇子上买了个及膝的帷帽给她戴着,又将她双手捆在身后,只在用饭时松绑。

令容保命要紧,没寻着逃跑的机会,只能安分守己,连声救命也没喊。

看得出来,长孙敬虽猖狂,对锦衣司毕竟心存忌惮,选的路七弯八绕,也不敢投宿客栈,当晚行至一处村落,找了个农户借宿。

令容被他看得紧,晚间别说沐浴盥洗,连洗脸都艰难。

好在长孙敬虽凶狠,到底存了点良心,晚间把床榻让给令容,他只坐在暗处打盹。

令容浑身难受,等不到樊衡等人来援救,也不敢随便折腾自讨苦吃,缩在床榻角落,昏昏入睡。半夜醒来,见暗处的长孙敬一动不动,试着翻身想逃,还没踩着地面,斜刺里便有一把匕首飞来,稳稳钉入她身旁的墙壁。

“敢乱动,先剁了你的脚!”沙哑凶狠的声音从漆黑角落传来。

令容吓得毛骨悚然,愣了半晌才躺回去。

白日的竭力镇定被那匕首吓得荡然无存,令容孤立无援,对着暗沉夜色,忍不住伤心。

然而伤心过了,偷偷哭一阵,还是得忍着难受安分睡觉。

毕竟这条命来得不容易,长孙敬能毫不迟疑地射杀同僚,又被韩蛰捉进狱中吃了不少苦头,对她肯定不会手软。他捉她同行,所谓人质之说怕是个幌子,真实目的不得而知。她乖顺便罢,若敢生事,哪怕未必会伤及性命,随便刺一刀当教训,她也受不住。

既然暂时没法逃脱,也只能保存精神体力,另寻良机。

次日仍旧赶路,不过同乘一骑,令容也看得出,长孙敬已比昨日紧绷了许多,期间还换了路,像是在掩藏行踪。

是发现了锦衣司的踪迹,所以紧张吗?

令容也偷偷四处打量,没发现半点异常,心里却忍不住想念韩蛰——倘若他及时赶来,救她脱困,她一定叫红菱做几百样好菜,每天不重样地伺候他五脏庙,直到和离。将来没了韩少夫人的身份,也未必会再有这种恶徒盯上她,去寺里烧香的时候,也帮他祈福消灾。

这般胡思乱想,盼了一整日,也没见韩蛰从哪个角落忽然冒出来。

当晚行至一座山中,长孙敬原本要在破庙中过夜,令容死赖着不肯进去,“这破庙窗扇都破了,睡一晚必定会着凉。我向来身子弱,生了病还得寻医问药,耽误你的行程。这山里必有猎户,就不能去找猎户投宿?”

她戴着长可过膝的帷帽,细纱空荡,愈发显得身量纤秀柔弱。

若真受了风寒,还真会成累赘。

长孙敬冷哼了声“麻烦”,却听进去了,耐着性子走了一阵,见一家猎户便去投宿。

猎户久居山中,豺狼为伴,比旁人警惕得多。见长孙敬魁梧彪悍,令容又藏身帷帽下举止怪异,便问两人来处。他显然也是练过武的,膀大腰圆,目光锋锐凶狠,一只手藏在背后,怕是握着兵器。

求救吗?令容迟疑。

单凭这猎户的本事,未必能拿下长孙敬,倘若一击不成,只会被长孙敬灭口。

若想脱身,必得让猎户趁长孙敬不防备时出手,她被盯得死紧,该如何暗中求救?

她暗自握紧了手,就听长孙敬道:“鄙人孙振,携内人赶路,错过了客栈,特地借宿一晚。这是鄙人名帖。”他说着,竟然掏出名帖递过去,还扯着嘴巴笑了笑。

猎户不识字,看那名帖像模像样,只拧眉道:“孙振,哪个振?”

“振兴河山的振。”

猎户将他打量了一眼,复看向令容,“这位夫人呢?”

“我姓傅。”令容缓声。

猎户将两人看了片刻,才道:“请进来吧。”

屋内灯火昏暗,猎户指了指正堂闲置的门板,“屋里都住满了,我在这儿搭个板子,二位将就一夜吗?”

“多谢了。”长孙敬抱拳,又从怀中掏出点碎银子,“一点心意,大哥打酒喝。”

猎户应了声,搬开角落里的桌子,那两把方椅垫着,铺了木板做床,又跟媳妇解释了缘由,叫她去取被褥来铺。

令容避让在侧,听那一声声孙振叫得耳熟,稍加回想,心里猛然一跳。

前世舅舅提起冯璋谋逆的事时曾说过,冯璋身边有位猛将叫孙振,骁勇善战,神出鬼没,据说从前曾在朝廷供职,后来投了叛军,是冯璋最得力的助手。再后来冯璋兵败被杀,孙振带残余旧部退守在东南边,韩蛰受禅称帝时,那孙振还守着东南八州之地,跟韩蛰分庭抗礼。

那位孙振,应当不是眼前这凶悍的亡命之徒长孙敬吧?

令容瞧着身旁的凶悍男人,正猜疑不定,忽听旁边门扇吱呀作响,有人问道:“洪叔,又有借宿的?”

这声音熟悉至极,令容下意识看过去。

眉目清朗俊逸,身姿挺秀如竹,穿着一身玉白锦衣,不是高修远是谁?

第50章 智计

令容没想到她竟然能在这荒郊野外碰到熟人。

心里霎时涌上狂喜, 她隔着纱帘,跟高修远四目相对,看到他脸上也有诧异。因长孙敬就在身旁,令容怕高修远露出破绽, 忙将目光别开,却朝长孙敬道:“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睡在这里无妨吧?”

这自然是不肯同床的意思了。

长孙敬瞥了她一眼,并不想徒生事端, 语气里装出生硬的温柔, “无妨。”遂向那猎户抱拳, “铺一床被褥, 能容内人歇息就好,我胡乱睡一宿,多谢。”

“随你。”猎户并不在意他夫妻如何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