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范家巨富却还如此强取豪夺,从河东跑到归州地界耍赖,活该被韩蛰教训。

令容抱着玉虎,心满意足。

两人走出很远,范公子还站在玉器铺子门口,满目恼恨。直等两人背影消失在街角,他才回身入内,喝命伙计找来笔墨,将韩蛰和令容的相貌画出来——能迅速记住旁人相貌,半分不差的画出,形神兼具,这算是他最突出的天赋了。

可惜这天赋没用在正事上,大多用来记仇报复了。

礼物既已齐备,回客栈的路上,令容又随手挑了几样首饰。

韩蛰临行前往关押长孙敬的客房走了一遭,两炷香后出来,召樊衡单独嘱咐了几句,让他将长孙敬带往山南节度使处,回京后不许张扬此事。归州即属山南道,樊衡应命,带了四人随行,押送长孙敬离开。

韩蛰跟令容用过午饭,也动身前往潭州。

归州到潭州不算太远,韩蛰来时孑然一身,疾驰如电,回程带了令容,走得倒颇慢。

途中经过一处名胜,还带着令容去逛了一圈。

晚间宿在客栈,两人仍旧同榻而睡,相安无事。

翌日天气晴好,令容这一路都是金环束发,为免宋建春挂心,特地请伙计找了妆娘,梳个漂亮的发髻,一扫先前的阴霾丧气。

金簪挽发,珠钗斜挑,耳边点缀明珠,乌鸦鸦的发髻盘起,娇艳明丽。

令容揽镜自照,甚为满意,这才跟韩蛰前往宋家。

正是晌午,宋家宅邸紧邻州府衙署,宋建春忙了整个前晌,才要用饭,听见门房说锦衣司使韩大人带着金州的表姑娘来拜见,惊愕之余喜出望外,亲自出来迎接。

宋重光听见了,也觉意外,忙跟在身后。

门房早已接了韩蛰的马和大小包裹,满面含笑的请二人绕过照壁往里走。

令容前世初至潭州,就是住在这府里,后来宋建春升任刺史,宅邸也不曾变过。从外头街巷到门口石狮匾额、照壁花厅,这府里的一草一木,整整七年时间,全都深深印刻在她脑海里,甚至比金州的娘家还要熟悉。

前世活了二十年,幼时模糊的记忆不算,烙刻在她脑海的大半事情发生在这座府邸。

丧命重活,在傅家时,她只觉得庆幸。

到了这里,刻意遗忘却深深印刻在脑海里的记忆全都翻涌而来。

她记得初至潭州时娘亲的伤心病弱,宋建春眼角的潮润,记得宋重光的甜言蜜语和狠心背弃,记得无数个睁眼到天亮的夜晚,记得韩蛰的闯入和唐突话语,记得临上京前她坐入马车,宋建春骑马陪在旁边——当时宋建春的言语,她甚至都记得清清楚楚。

令容藏在袖中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紧。

甬道拐角处,宋建春爽朗的笑声传来,初冬阳光尚且和暖,迎面而来的男人魁梧健朗,并非前世阴雨中的痛心悲伤。

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伤心的娘亲,而是她的夫君韩蛰。

那一瞬,前世记忆与此刻情景碰撞,令她喉头微微发热。

“舅舅!”令容快步上前,盈盈行礼。

第55章 吃醋

暮春一别, 宋建春已有大半年没见令容,欣慰之下,忙搀扶起来。听旁边韩蛰也拱手叫了声“舅舅”,更觉意外, 含笑请往厅中。

宋重光紧随而至,见过韩蛰后,看向令容,“表妹, 许久不见。”

令容亦行礼问候, “表哥。”

十六岁的少年郎身量竹子似的往高窜, 站在熟悉的宅邸, 渐渐跟记忆重叠。

令容竭力不去想旧事,跟着宋建春往里走,进了垂花门, 见舅母阮氏迎来,便也见礼。到得厅中,令容将礼物奉上,宋建春见了玉虎自是欢喜, 阮氏也颇喜欢那金钗,唯独宋重光的笑容颇为勉强,摩挲笔墨,仿佛出神。

很快宴席齐备, 众人挪往厅中用饭。

宋建春最初的惊喜过去, 见令容和韩蛰孤身而来, 别说仆从丫鬟,事先连个打招呼的信都没递,不免疑惑,道:“娇娇这回是来潭州,没带人跟着吗?”

令容瞧着韩蛰,抿唇微笑不语。

韩蛰便道:“这事原本是我疏忽。南边冯璋谋逆的事传到京城,令容担心舅兄,特地回金州探问消息,谁知被刑部走失的一名犯人撞见,挟持南下。因怕她出岔子,锦衣司一路尾随,到归州地界,才有惊无险地将她救出。她在府里总记挂舅舅,特地过来探望。”

宋建春目光微紧,看向令容,“那贼人可伤了你?”

“没有。他只是拿我开路,倒没亏待。而且夫君来得及时,又没露半点破绽,那人还没回过神,我就被救出来了。”令容眉眼含笑,脸色红润,显然已无碍。

宋建春松了口气。

旁边宋重光却听得心惊,挑眉看向韩蛰,“表妹回金州,身边没人跟着吗?那人既然拿表妹开路,想必是知道她的身份。往后出入,还是该多安排人保护。”

语气中颇带不满。

韩蛰瞥他一眼,难得的好脾气,“往后自会留意。”

“人能安然无恙地救回来就好,”宋建春打圆场,“冯璋的事我也见了邸报,听说势头凶猛,不太好对付。益儿在楚州为官,处境如何?”

“他已修书给家里,说蒙朋友搭救,性命暂时无碍。”

宋建春颔首,遂说起冯璋的事来,韩蛰说起此事,也颇忧心忡忡。

饭后宋建春和韩蛰自去衙署,宋重光被宋建春亲自送去隔壁书院,留令容在府里,跟阮氏说话作伴。

靖宁伯府家破人亡之前,阮氏待令容还不错,这会儿自然也和颜悦色。

令容前世虽跟她不睦,隔世再见,有了杨氏那样的好婆母,对旧事的芥蒂反倒不太深,只拿阮氏当舅母来待,倒也融洽。

两人在花厅喝茶,阮氏问及令容出嫁后的情形,令容也报喜不报忧。

听得韩家婆母慈爱,小姑和气,阮氏还颇惋惜地打趣道:“去年初你舅舅还提过,说你和重光自幼处得和睦,且你的品貌出挑,想着娶来做儿媳,谁知却被韩家抢了先。他家既然不错,我也放心。”遂叫人选了两样礼物,让令容转给杨氏,算一点心意。

令容谢了,对打趣的话避而不应。

兴许是对阮氏并无期待,前世阮氏变了嘴脸,她烦厌之余,只觉世态炎凉,如今回想,旧事皆可翻篇。唯有宋重光,像是扎在心底的一根刺,至今见了,仍不时勾动回忆。

不过比起最初,那些回忆又淡了许多。

走在宋家后园,令容想起更多的,竟然是那个平淡无奇的后晌。

——初夏天热,牡丹开得正好,她睡在青石上,一睁眼就看到站在跟前的男人,神色端肃,目光深邃。彼时的韩蛰已居于相位,气度沉稳,行事老辣,叫人过目难忘。

令容走到牡丹丛边,坐在青石上,阖眼再睁开,仿佛又看到韩蛰站在跟前。

“若和离了,我娶你。”

风吹过,仿佛还能闻到他转身后的淡然酒气。

令容手握绢帕,忽然一笑。

他娶到了她,如今她却仍想和离。

前世和离,是因宋重光辜负了她,此生呢?

细想起来,韩蛰待她其实已不错了。他那样肩负重担的人,对亲妹妹韩瑶都没甚耐心,厨房和随身之物不许旁人碰触,却处处为她破例,甚至数番亲自下厨,为她烹饪美食。被长孙敬劫持后,他专程来救,素来沉稳冷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那日却心跳极快,当着众多下属的面,任由她惊慌抱着。

甚至那晚情意萌动,他生气出屋,回榻后仍然肯抱着她入睡。

倘若不是唐解忧数番生事,不是老太爷虎视眈眈,不是前路叵测,以杨氏的慈爱照拂,韩瑶的爽快友善,韩蛰身为夫君的担当和宽容,她该满足的。

更何况,韩蛰还那样出类拔萃。

前尘旧事翻滚,令容出神许久,等晚间韩蛰回屋时,格外多几分耐心。

韩蛰先前为公务而来,住在潭州招待朝廷重臣的客馆中,如今既携令容拜望舅舅,阮氏便命人打扫客房,安顿两人住下。晚间饭后,宋建春还特地留下韩蛰喝了几杯。

冬夜暗沉,屋内明烛高照,因怕令容夜里畏寒,角落里还笼了个火盆。

韩蛰卷着满身寒凉夜风入内,绕过门口的云石屏风,便被令容伸手扶住。

“夫君今晚仿佛喝了不少,舅母备了醒酒汤,待会喝一碗吧。”她扶着韩蛰走至内间,让他站好了,便帮他宽衣。卸了蹀躞,衣裳解到一半,见韩蛰只管站着瞧她,便又催促,“瞧什么,先解衣裳。”

“好。”韩蛰应声,伸开双臂。

令容凑过去帮他宽衣,还没碰到他领口,便觉韩蛰身子前倾靠过来,忙扶住。

韩蛰的怀抱就势收拢,将她箍在胸前。

令容微恼,“夫君!”

“有点晕。”韩蛰解释,“舅舅藏了不少好酒。”

令容失笑,“我还以为夫君海量呢。舅舅爱喝烈酒,容易上头,过会儿就好了。”见他不肯站好,拖过去扔到榻上,才将外裳剥下来。又端了醒酒汤过去,“喝一碗吗?”

韩蛰接过,将醒酒汤喝尽,却拉着令容的手臂不放。

令容闻着他满身酒气,见他目光灼灼,跟平常的冷淡姿态迥异,想起那晚客栈的事,直觉韩蛰今晚不太对劲,心里不由一跳。客房里热水齐备,丫鬟仆妇都已退出,只剩两人独对。他这幅模样,令容有点慌,试着掰他手指,那指头跟铁铸似的纹丝不动,便道:“夫君你做什么?”

“我的妻子,碰不得?”韩蛰声音低沉,盯着她,掌心热意透过衣衫清晰传来。

令容微愕。

嫁给韩蛰将近一年,她就见他喝过两次酒,头回是去年除夕,次回是年初去金州娘家的时候。两回他都喝得不算多,举止也如常——至少不会胡乱说话。那双向来深邃冷沉的眼睛里,也甚少像今晚这样,目光带着火苗似的。

这目光让她忐忑,遂胡诌,“我只是拿着碗…“

话音未落,手臂猛然一紧,天旋地转之间,她整个人被韩蛰揽着腰带到榻上,轻易被压在身下。旋即,韩蛰便如猛虎般扑过来,手肘撑在床榻,俯身盯着她。

“宋重光是你的表哥。”

“嗯。”

“你们从前相处得很好?”

“还算…可以。”

“他很关心你,”韩蛰声音有点含糊,眼底深沉,鼻息热热的扑在令容脸上,“不止是长孙敬挟持你的事,还关心你在婆家的处境,让我这做夫君的好生待你,还跟我说了很多你从前的事。酒后吐真言——那是真心话。”

“所以?”

韩蛰顿了一下,半晌才道:“你执意和离,是不是为他?”

令容愣住,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敛,“夫君以为,是我对他有私情,所以想和离?”

韩蛰仍将她困在身下,却不说话。最初令容说要休书时,他以为那是气话,为唐解忧的连番生事、为太夫人的刻薄言辞,他知道她的委屈不满,故而顺她心意安抚,将唐解忧逐出相府,跟老太爷摆明态度。后来归州那晚,意乱情迷时她提起和离的事,他才知道,她是真心想和离的,恐怕还是为府里乱糟糟的事。

直到今晚。

三四回壶酒入腹,醉的不止是他,还有宋重光。

宋建春在席间提了令容幼时的许多事,言下之意,是令容自幼娇生惯养,希望他能宽容照拂——韩蛰当然乐意。后来宋建春暂时离席,宋重光也提了许多旧事,却多是表兄妹的趣事,说令容天性散漫不喜拘束,末了,还郑重其事地说,若非圣旨赐婚,令容本该是宋家的人,倘若令容在韩家待得不开心,他会在潭州等着。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重光已醉了,却字字分明。

韩蛰强忍住揍他的冲动,心里发堵。

两人成婚前,他曾命樊衡打探傅家底细,只知傅宋两府交情极深,却不知表兄妹有意定亲的事。虽说宋重光未必能入令容的眼,但念及表兄妹从前的交情和宋重光贼心不死的觊觎,他仍觉得憋闷,莫名烦躁。

最初令容嫁入韩家,便有意无意的躲着他,不肯亲近,至今仍心存和离。

会是为这青梅竹马的表哥,最初就没打算留在韩家吗?

酒意驱使下,韩蛰迫切想知道答案。

他紧盯着令容,半晌才见她往后缩了缩,“我想和离,不是为他。”

“那么——”韩蛰凑得更近,将她困在床榻角落,沉声道:“你躲着我作甚?”

第56章 意乱

逼仄的床榻间, 全是韩蛰醉醺醺的酒气。

令容懵了片刻,才明白韩蛰的意思。背后是板壁,前面是韩蛰的胸膛,她退无可退, 避无可避,咬了咬唇,竭力让语气平缓,“我最初确实躲着夫君, 但那跟表哥无关。夫君也不必疑神疑鬼, 我从前虽跟表哥相处融洽, 却视他如兄长, 没有半点旁的心思。”

咫尺距离,鼻息交织,韩蛰仍旧盯着她, 双目深浓。

醉得不轻,居然还记得刨根问底!

令容无奈,只好道:“我躲着夫君,是因为害怕。”

“为何害怕?”

“夫君年纪轻轻就居于高位, 锦衣司使心狠手辣的名头,京城内外谁人不知?我长在闺中,见识短浅,在家时听见这些, 难免误会夫君性情冷厉, 待人凶狠。”令容偷着瞧他神色, 见韩蛰并无不豫,接着道:“那时我心中害怕,所以小心翼翼,不敢招惹。”

“就为这传言?”韩蛰显然不信。

令容咬咬牙,“夫君两番议亲,却有克妻之名…”她试着推了推韩蛰胸膛,见他退开些,才坐直身子,小声道:“爹娘生我养我,实属不易。令容不求荣华富贵,只想保住性命安稳度日,怕举止差错触怒夫君,所以尽量躲开。”

韩蛰长长“哦”了一声,手臂绕到令容背后,轻易将她两只手腕捉住。

“成婚一年,我克过你吗?”

令容迟疑了下,不敢提她对克妻内情的揣测,只道:“成婚至今,夫君带我出游两回,都碰见有人刺杀,这回还被人捉住当人质,大概…夫君跟我真的是八字不合。夫君天生命好,不怕这点风波,我却胆小惜命。”她说到这里,看了看韩蛰的眼睛,心里有些难过,却仍狠心道:“我想和离,是怕拖累夫君,也是怕不慎丢了性命,跟旁人没半点干系。”

屋内安静得只有呼吸声,她忐忑等了片刻,见他动了动唇角像是在笑。

“就为这个?”他问。

“嗯。”令容颔首。

“我待你如何?”

“夫君待我很好。”

“你有别的意中人?”

“没有!”

“那就不许再提和离。”韩蛰一锤定音,“我不会克你,更不会放你。”

这是什么歪道理!

令容欲哭无泪,背在身后的两只手腕被他捏得紧,扭了扭挣脱不开,只好道:“这件事等夫君酒醒了再商议,我手腕疼,夫君先松开。”

韩蛰醉意醺醺,凑得更近,几乎贴到她鼻尖,有点戏谑的笑意,“亲我一下,我就放开。”

令容被他酒气熏得脸上发热,闻言,两颊更如火烧。她尝试了两下,拗不过韩蛰的力气,而男人带着热气的胸膛却越贴越近,素来深邃清冷的眸中也添了火苗,像是缓缓扑向猎物的猛兽,炙热的鼻息扫在她脸上。

她迟疑了下,决定妥协,“说话算数?”

“嗯。”

令容无计可施,稍稍抬头,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好了。”她侧头避开他目光,脸颊蒸红。

韩蛰紧盯着她,入目的娇柔羞窘之态催动情.潮,他舔了舔唇,声音低哑,“不算。”

令容恼羞成怒,“你怎么——唔!”后脑猛然被扣住,惊呼脱口之前,双唇便被他封住。

浓烈的酒气席卷而来,他的嘴唇干燥炙热,蹭在她唇上,有点疼。

逼仄的床榻间酒气蒸腾,韩蛰吻得颇重,一手紧握她试图反抗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摩挲她脸颊。不满足于柔软嫩唇,趁着她喘息之机,无师自通地撬开唇舌,攻袭而入。唇舌纠缠时,身体也越贴越紧,勾着她后腰,贴向滚烫坚硬的小腹。

令容脑子里轰然一声。

韩蛰亦然。

醉酒后勉强绷着的弦在她亲吻过来时铮然断裂,素日压抑的念头在那一瞬排山倒海般涌入脑海。柔嫩的肌肤,香软的唇舌,玲珑的娇躯,酒气令他唇舌干燥,唯有肆意攫取,吸吮掠夺。

胸腔里的闷气和身体的燥热交杂,在她身躯贴过来时,却有种意料之外的舒服畅快。

身体却也愈发紧绷,甚至发疼。

带着薄茧的手指从脸颊滑落,到肩头,到胸前,狠狠辗转后,袭向腰间。

令容大惊,顾不上手腕被握得疼痛,拼命挣扎。

她的动作太过激烈,韩蛰微顿,退开些许,急促喘息。他的眼中不知何时爬上了血丝,冷峻的脸上有迫切的渴望,理智被酒气和情意吞噬,身体紧紧抵在令容腰间,随着呼吸起伏,炙热的目光像是被烈火煎熬的野兽。

令容脑子里一团乱,知道今晚韩蛰不可能像先前那样克制离开。

两人对视一瞬,韩蛰总算留着最后一点良心,松开令容的手,撕开衣裳,牵着她便覆盖上去。

令容从沉沉睡梦中醒来,只觉两条手臂酸痛得像是要断掉。

她懵了片刻,想起昨晚的事,偏头就见韩蛰在旁睡得正熟——这人戒心很高,加之龙精虎猛不喜多睡,成婚后每天清晨几乎都要早起习武,还从没像今晨这样,天都亮了还沉睡不醒。

令容瞪了他一眼,抬起酸痛的胳膊,就见手腕上红痕未消。

可恶!

她往腕间哈了口气,酸痛的感觉愈发明显,这双手不止被迫失了清白,还是在别人家的客房里。宋姑和枇杷都不在旁边,这种事更不好叫舅舅家的丫鬟知道,害她昨晚为处理帕子的事苦恼了半天!

令容生闷气,满心恼恨地瞪向韩蛰,一转头,却正好跟他的目光对上。

“醒了。”韩蛰随口招呼。

令容瞪了他一眼,闭上眼睛。

韩蛰一头雾水,揉了揉眉心,坐起身来。宿醉之后沉沉睡了一夜,他的精神极好,四体舒泰,心里隐约有种畅意。见令容仍闭着眼睛,他也没打搅,自入内间去盥洗——那屋子两边设门,仆妇早已备了干净热水。

他已有很久不曾喝醉,多年习惯使然,洗脸的间隙里,回想昨夜的事。

宋建春和宋重光父子的话他都记得,回屋之后被热气一蒸,记忆就迅速模糊了。令容帮他宽衣、递醒酒汤、被他困在床榻角落逼问,隐约记得她的回答令他高兴,再往后…韩蛰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想起他似乎逼令容亲他。

记忆停在了令容亲他的时候,那之后的事想不起来,就记得他很高兴。

像是做了场极美的梦,心里残留喜悦舒泰,却记不清内容。

大概是太高兴,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毕竟从前他喝得沉醉的两回,也是回屋倒头就睡。

韩蛰对着水中倒影摆出个冷厉的神情,愣了愣,头回发现他竟然如此没出息,竟会为她一个亲吻高兴得晕睡过去——就算他曾数次回味元夕那晚的亲吻,对见惯生死的锦衣司使而言,这般反应也着实丢人了点,难怪令容今晨眼神古怪。

他站起身子,对着屋门沉思了半晌,才踱步而出。

乌金冠束起的发髻下神情冷清,颀长的身姿挺拔魁伟,跟平常无异。

韩蛰经过榻边,还不忘向令容道:“我去活动筋骨。”

令容“哦”了声,目送他出了屋子,才起身洗漱,而后在宋家丫鬟的服侍下梳妆。

因昨晚小宴耽误了点时间,韩蛰匆匆吃过早饭,便去了宋建春的衙署。晌午饭用得也颇仓促,令容见宋建春眼底淡淡乌青,便知他昨晚也喝了不少,没能睡好。打探了下,才知昨晚三人喝光了整整八坛酒。

一群酒鬼!令容暗恨。

先前韩蛰回门时,傅锦元虽爱喝酒,却不贪杯,且彼时她跟韩蛰相新婚,翁婿并没喝多少。

谁知意外到了潭州地界,舅舅居然能叫韩蛰大醉一场!只是宋建春的宿醉颇明显,韩蛰却掩藏得很好,说话行事冷清沉厉如旧,往牢狱里走了一遭,晚间回来时还坐在书案旁,肃着张脸呈理案情到深夜,跟昨晚的禽兽模样判若两人。

令容甚至怀疑昨晚韩蛰是被喂了药才会失常,以至于他醒来后没半点尴尬,就披上了锦衣司使的那张皮。

那件事忘了最好。

看韩蛰昨晚的态度,仿佛不想和离,若是记起那事,更不会松口了。

令容还没拿定主意,暂时不想提醒他,但手臂的酸痛不容忽视。

她已跟阮氏讨了药膏,睡前再擦些,韩蛰瞧见淡淡红痕,目光顿住,“手腕怎么了?”

令容没回答,只顾擦药。

“药膏要抹匀。”韩蛰伸手就想来接膏药。

令容躲开,抬头看他一眼。他昨晚那么大力气捏的,转头就忘了?居然装得没事人一样,还假情假意的关怀,黄鼠狼拜年!她心里暗恨,气哼哼嘀咕道:“没事,被狗啃了。”

“什么?”韩蛰没听清,却瞧见了杏眼里的薄薄恼怒。

令容毕竟忌惮他,只往里挪了挪,垂着脑袋,“没什么,睡觉压的。夜深了,夫君早点歇息吧,明早还要赶路。”恰好膏药抹完,遂搁在旁边漆柜上,将两只手腕悬着,就着韩蛰撩起的被子,钻了进去。

片刻后,被窝里塞进两个暖烘烘的东西。

“你忘了手炉。”韩蛰说罢,也躺进被窝里,却没乱动。

日间公务繁忙,无暇考虑琐事,这会儿见令容别扭,他便猜得是为昨晚逼她亲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