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得救的欢喜褪去,见韩蛰还跟在身旁,她盈盈一笑,“夫君,我想去里头洗洗。”

“好。”韩蛰没动。

令容硬着头皮,“夫君出去的时候记得带上门。”

韩蛰唇角微动,“好。不用帮手?”

“不用。”令容对上他的目光,觉出些许调侃意味,脸色微红,催促道:“夫君快去吧。”

韩蛰没再逗留,出去后带上门锁。

客栈周遭有锦衣司的人盯着,安危无虞,他在门口站了片刻,没听见里头有旁的动静,脸色渐沉,叫来樊衡,“长孙敬关在哪里?”

“在楼下。”

韩蛰颔首,自往楼下找长孙敬,让樊衡先去歇着。

樊衡却面露愧色,“属下失职,守着这里。”

韩蛰也没再多说——锦衣司虽掌控在他手里,樊衡等人也悉数听他调遣,但在外而言,樊衡领的却仍是朝廷的官职俸禄。倘若韩家势弱,樊衡若心术不正,会取他而代之也说不定。如今长孙敬已落网,樊衡罪责已清,愿在外值守,就是为心中愧疚不安,聊作弥补了。

他没必要拦着。

沉着脸走下楼,客栈的偏僻角落,两名锦衣司的人守在门口,不许旁人靠近。

韩蛰过去,叫人开了门,进屋后就见屋里打着通铺,长孙敬被锦衣司的铁链锁着,旁边两人看守。他上半身虽染血污,精神气却没受半点影响,显然是看清形势,自知逃不出去,未做多余挣扎,暂时存着实力,伺机再逃。

倒是小瞧了他!

韩蛰俯视,长孙敬抬头,两人目光对峙,像是利刃交锋。

看守的人奉命退出,韩蛰脸色冷凝,将长孙敬身上铁索解了,“起来。”

“怎么?”长孙敬稍觉意外,“不怕我跑了?”

韩蛰不作声,将腰间佩剑反手丢在门口,拳头紧握,卯足力气便砸向长孙敬。他出手向来又准又狠,长孙敬躲到一半,脸上如挨铁拳,立时有血腥味蔓延。

长孙敬身无束缚,当即拳脚相迎。

两人身手几乎不相上下,韩蛰的怒气攒了数日无处发作,阴沉的眼底隐隐泛出血丝,每一拳都挟风带雷,重锤般砸在长孙敬身上。长孙敬也拼尽全力跟他对抗,拳脚相击,发出声声闷响。

屋内除了通铺床褥,再无他物,韩蛰没打算用刀剑占便宜,势如怒虎,狂追紧打。

锦衣司中数年历练,生死关头走了无数回,早已练就浑身铁胆。韩蛰招招抢攻,加之盛怒之下出手格外迅捷,铁了心要狠揍一顿给令容出气,没几招就占了上风,随后招招紧逼,不求伤他性命要害,只求狠狠出气。

长孙敬气势一弱,更无力招架。

屋内两道身影纠缠,韩蛰满腔怒气发泄一半,瞅准时机,用力将长孙敬踢倒在地,随后飞身扑上,锁住他手脚。

长孙敬总算看出韩蛰是在给令容报仇泄愤,并没反抗,只将口中污血唾出。

韩蛰犹不解恨,膝盖抵着他腹部,狠狠又是一拳。

长孙敬受了,伸手擦掉嘴角污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爽快!是条汉子!”他狰目大笑,“没想到冷厉无情的锦衣司使,也有为女人冲冠一怒的时候。还打吗?奉陪到底!”

“打!”韩蛰双目含怒,放开他,又一番抢攻后,将长孙敬打倒在地。

两人身手旗鼓相当,长孙敬身上有点伤,韩蛰又满腔怒气,连着三回猛攻,长孙敬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不动弹。韩蛰的力气也用了大半,喘着气走到门边,拾起扔在地上的长剑,走至长孙敬跟前。

冰冷的剑尖抵在喉咙,长孙敬面不改色。

韩蛰怒气渐消,恢复了惯常的冷厉之态,“哪只手碰过她?”

“两只都是。”长孙敬盯着他,伸出手臂。

韩蛰挥剑,锋刃扫过,将他左手尾指第一截齐齐削断。鲜血涌出,十指连心,长孙敬咬牙忍痛不语,片刻后才道:“我没对她失礼过。”

“你若欺她一星半点,我立刻杀了你!”韩蛰居高临下。

——他对长孙敬的秉性知道得不算深,千里同行,孤男寡女,他最担心的是令容吃苦受欺负。今日令容哭得委屈伤心,他虽没说半个字,心里却恨透了自己的疏忽大意。那晚令容被噩梦惊醒时,他曾许诺过的,要护着她。谁知不到数月,竟叫她遭此劫难。

身为夫君,倘若连她都护不住,将来又如何护天下人?

韩蛰面色冷沉,心里恨得发狂。

长孙敬瘫躺在地,冷笑,“我虽亡命天涯,却非轻薄之徒,不屑辱□□女。何况她容貌出众,心性聪慧,像是上等珍宝,无缘无故,何必伤她。”

韩蛰盯着他,片刻后才挪开目光。

锦衣司里练出的鹰鹫双目,能分辨出这话真假。

他归剑入鞘,理了理衣裳,才扬声叫人进来,将长孙敬重新锁住。

再回到客房时,令容沐浴已毕,换了崭新的衣裳,因不会梳发髻,仍旧拿金环束发。

夜已深了,客房中烛台明亮,她坐在桌边,正对着一壶清茶吃糕点。没有首饰胭脂装点,青丝散落在肩,衬得肌肤柔白细腻,被灯烛蒙了光晕,抬眸瞧过来时,眉目精致,婉转柔旖,添些许妩媚味道。

韩蛰踱步进去,“饿了吗?”

“嗯。夫君没回来,樊大人先找了些糕点给我。”

“樊衡安排了晚饭,我叫人送来。”

“夫君——”令容叫住他,“客栈里的饭食千篇一律,不如我们去外面?方才我问过伙计,出了这条街,左拐走一阵是个巷子,有许多当地有名的吃食,到亥时才打烊。咱们去那边好不好?不会耽搁太久。”

“好,来过秭归数次,倒没尝过当地美食。”

“多谢夫君!”令容欢喜。数日委屈苦累,这会儿恐怕也就美食能让她心绪好转。遂去榻边取了披风罩着,将胸前丝带系做蝴蝶,因怕夜风寒凉,顺道连帽兜也戴着。

韩蛰也随手罩了披风,跟樊衡交代了几句。

两人出得客栈,外头华灯初上,人语欢笑透窗而出。

“走吧。”韩蛰站在门口,递出右手。

令容怔了下,将手递给他。

韩蛰握住,只觉掌心暖软,那几根纤秀的玉指柔若无骨。惯常沉冷阴郁的眼底浮起些许温柔笑意,他牵着令容出了街,往那香气扑鼻的食巷而去。

第53章 情思

食巷绵延两三里, 路旁皆是各色小吃。

令容在金州时,常会被傅锦元和傅益带出门,吃遍大街小巷的美食。自嫁入韩家,行事难得自由, 韩蛰忙得脚不沾地,加之性情冷清,从未陪她去过街市,便少了这份乐趣。

原本她还怕韩蛰推拒, 见他应允, 喜出望外。

到得食巷, 两旁食店摊铺林立, 香味儿钻进鼻中,诱人食指大动。

令容左右张望美食,不时瞥一眼韩蛰。冷厉狠辣的锦衣司使, 出身显赫相府,文韬武略远胜旁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惯于京城的簪缨繁华, 尝遍世间珍馐美味,陡然来这烟火喧闹的逼仄市井,不知是否会嫌弃?

她瞧着韩蛰淡然神情,稍觉忐忑, “夫君不介意在这里吧?”

“不会。”韩蛰在一处店铺前驻足, “有干炸丸子。”

“哪里?”令容没瞧见。

“桌上摆着呢。”韩蛰淡声。

令容循着他目光瞧过去, 果然瞧见了,不由一喜,“夫君也想吃吗?那就在这里。”

遂入内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招呼伙计过来,要一份干炸小丸子、一份春饼和鸡汁豆苗、锅贴和米酒汤圆,因怕韩蛰不够,令容还特地要了一份面。伙计应声去了,很快便送两碗茶来,汤底沉淀碎末,茶香之外,还有红枣、桔皮的香味,并非常见的冲泡所得。

令容端着碗儿晃了晃,轻啜一口,“味道还不错。”

“这是旧时煮茶的法子,喝得惯吗?”韩蛰稍觉意外,喝了小半碗,叫伙计添茶。

——时人喝茶多是拿水冲泡,泉水、雪水高洁雅致,煮茶之法被视为穷苦人家的低俗喝法,别说唐解忧那样附庸风雅的性子,连爽直的韩瑶也不喜欢。

令容出身伯府,傅锦元虽爱去斗鸡走马、喝酒听曲的地方当纨绔,却通音律,喜山水,她受家学熏陶,又对高修远的才情激赏,颇有点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架势,却没想到,竟也不厌弃这俚俗之物。

倒是出乎他所料。

令容也觉诧异,“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我当然喝得惯,还试着煮过,味道却不及这里。只是活这么久,除了红菱,夫君还是头一个愿意喝这种茶的。”

“活这么久?”韩蛰深邃眼底浮起些许笑意,“你才多大。”

“我…过完年就十四了。”令容自知说漏了嘴,只好掩饰。

“十四岁。”韩蛰盯着她,低沉的声音意味不明,“是不小了。”

——这个年纪出阁的女子,大多都能洞房。

令容隐约觉出他话中调侃,只装作不明白,低头喝茶。

不多时饭菜上齐,香浓味美,勾人馋虫。令容难得能安心用饭,吃得十分畅快,因韩蛰是为干炸丸子而来,起初还甚少动它,见韩蛰不怎么热衷,正合心意,将数粒丸子扫卷殆尽——先前在相府,她曾跟韩蛰提过做干炸丸子,因韩蛰有事仓促离京,耽误到了如今。

外酥里嫩的喷香丸子入腹,令容心满意足。

两人出门,沿着食巷消食,令容抵不住香气诱惑,又尝了两样甚少在京城碰见的美食。

回到客栈时,夜已极深了。

韩蛰一进门就被神色肃然的樊衡截住,说有事禀报,便往别处去议事。

令容自回住处,因外头风冷,不敢推窗看夜色,客房里又没书卷笔墨消遣,索性坐在桌前自斟自饮,对着灯火出了会儿神,自去洗漱了,换上寝衣,在床榻里侧睡下。

榻上仍只有一床被褥,令容睡在里侧,中间留出一尺距离。

待韩蛰回房上榻时,令容眯眼靠在里侧,正在养神。

察觉动静,她睁开眼,“夫君回来了?”

韩蛰颔首,见她眉头微蹙,不太舒服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肩膀不太舒服。夫君有舒筋活络的药膏吗?”令容低头盯着锦被,没敢解释理由——先前被长孙敬劫持,白日虽不必缚着双手,晚间为免她逃走,手腕仍旧被捆着。连着数夜,这会儿肩上十分难受。

韩蛰下榻翻了翻衣裳,没找见,便又回来,“药膏在樊衡那里,我给你揉揉。”

遂让令容背对他坐着,两只手搭在她肩头,缓缓揉搓。

隔着薄薄的寝衣,她的肩纤秀柔弱,偶尔碰到痛处,还会逸出半点呻.吟。夜深人静,灯烛昏暗,逼仄的床榻内,韩蛰的双手在她肩臂游弋,美人香暖,温软的触感渐渐勾起心猿意马。海棠红的寝衣下,脖颈肌肤细腻,弧度曼妙。

目光再往前,胸前双峰挺着,比他离京前又丰满了些。

手掌下的肌肤仿佛滚烫起来,韩蛰喉结动了动,问道:“是长孙敬?”

“嗯。”令容点头,“双手被捆着,肩膀疼。”

“是…这样?”韩蛰握着她双臂,绕到后面,将两只手腕握在掌中。

令容颔首不语。

韩蛰仍旧握着她手腕,看她窈窕单薄的背影,曼妙柔弱的腰身,心里窜出疯狂的念头。

片刻沉默,韩蛰喉中传出清晰的咽口水的声音,松开她双手,忽然从背后抱住她,语带歉然,“是我疏忽了。回到府里,我找个身手好些的人给你当丫鬟,往后出门都让她跟着。”

“不用的。”令容低声,总觉得韩蛰有些古怪。

白日里亲密拥抱,是因她刚逃出险境惊魂未定,晚间一道用饭,也是他心存愧疚,有意弥补。但此时此刻,他的胸膛紧贴在她后背,手臂环在他胸前,肌肤紧贴之下,她似乎都能觉察到他有力的心跳,令她的心跳也渐渐变快,喉中微微发干。

这样的韩蛰跟平常的冷清截然不同,有些陌生,也让她隐约觉得害怕。

令容挪了挪身子,想挣开,韩蛰却将怀抱收得更紧。

软帐之内陷入奇怪的安静,韩蛰的双手环着她,仍在揉捏她双臂,却仿佛心不在焉,时轻时重。他身上只穿中衣,衣袖滑落到肘弯,手臂不时蹭过她胸前,带着滚烫的温度。他的身体也越贴越紧,就连呼吸都有了异样。

令容当然明白这异样代表什么,被包裹在他怀里,周遭全是男人雄健的气息,他不知是何时低头,在她鬓边轻嗅,鼻息扫过她脸颊耳垂,令她心跳愈来愈快。

“夫君…”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声音微微颤抖,“可以了。”

这声音却如春.药,令韩蛰双手猛然加重力道。

怀抱收得极紧,他低头凑在她耳边,含住她耳垂,双臂勾着她身子,往后一拉。后腰碰到一团火热,隔着两层薄薄的衣裳,烙铁般炙在她皮肤。

令容脑中轰然一声,不知他是何时起了欲.火,手脚并用,就想逃出他怀抱。

奈何韩蛰力气太大,她才屈起腿脚,便被她就势一转,撞进他怀里。

心跳快得要破腔而出,她抬头对上韩蛰的眼睛,深邃如夜空,却分明带着炙热的温度,像是深浓夜色里炸开的电光,带着轰鸣的雷声,令人心悸。

“令容。”韩蛰开口,声音沙哑压抑,“十四岁,可以圆房了。”

“夫,夫君…”令容低下头,手忙脚乱,“我们,我们要和离的。”

“我还没写和离书。”

“可我想和离。”令容脑子一团乱,不自觉地贪恋他怀抱,又害怕着炙热怀抱带给她的坎坷前路,不敢看韩蛰的神色,慌忙找理由,“而且,我才十三岁。夫君也答应过,过了年要给我休书的,我也跟太夫人许诺过。”

韩蛰的神情微微一僵。

他低头瞧着令容,半晌,才松开她双臂,撩起里侧锦被,让她躺进去。

“睡吧,别着凉。”他的声音喑哑,给令容盖好被子,取了旁边外裳套着,大步出门。

初冬夜风清冷,浑身燥热火气被风一激,冰火两重。韩蛰站在栏杆旁,目光看向天际,暗沉夜色下,天际有浓云堆积翻滚。他不敢回想锦帐子床榻内的旖旎,解开中衣领口,任由寒风灌入脖颈。

屋内,令容缩在锦被中,身上还残留他的烫热印记。

他生气了吧?

她闭上眼睛,心里仍咚咚跳着,却浮起中陌生的情绪,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

——韩蛰关上门的那一瞬,她好像觉得很难过。

甚至有一瞬,想开口叫住他。

令容满心难过地躺了很久,听见门扇轻响,韩蛰上了门锁走向床榻。

她没敢出声,闭着眼睛佯装熟睡。

旁边锦被撩起,韩蛰钻进来,带着夜风的凉气。半晌,那股凉气散去,锦被底下,韩蛰的手臂伸过来,搭在她肩上。见她没反应,韩蛰往里头挪了挪,将她重新抱进怀里。他听得出她的呼吸,却没说话,只沉默将她抱着。

夜愈来愈深,迷糊入睡之前,令容听到他的叹息。

第54章 探亲

次日清晨令容醒来时, 枕边空荡荡的。

门外传来韩蛰向樊衡交代事情的声音,隐约断续。她自起身穿衣洗漱毕,推门出去,就见韩蛰背对她站着, 背影冷硬如旧。日头尚未升起,街市间已有了挑夫叫卖声,鳞次栉比的屋檐笼罩在朦胧雾气中。

她叫了声“夫君”,韩蛰回过身, 神情淡然如旧。

“早饭想吃什么?”他觑着她, 仿佛忘了昨晚的事, “旁边的香芋南瓜粥不错。”

“那就喝粥——很久没喝南瓜粥了。”令容笑了笑。

韩蛰颔首, 招来伙计吩咐,又说清晨风冷,叫令容先回屋等着。

香芋南瓜粥味道确实很好, 韩蛰自用了两碗,又吃些笼包,说他在潭州的案子尚未了结束,须耽搁三五日。因怕樊衡回京途中不便, 想让令容随他去趟潭州,而后一道回京。

令容已有许久没见舅舅宋建春,欣然应允。

不过她被劫掠至此,身无分文, 也没备任何礼物, 空手拜访实在失礼, 虽跟韩蛰说了声,想去挑几件礼物。韩蛰常年奔波,为方便办事,身上带的银钱不少,便带她上街去挑东西。

给宋重光和舅母阮氏的礼物并不难。

宋重光还在家中读书,买些上等笔墨即可,阮氏素喜华美首饰,令容便挑金钗玉镯。

给宋建春的东西令容却不想马虎。

前世傅家倾塌,若非宋建春庇护,她和母亲的日子必定难捱。后来嫁为人妇,宋建春也对她处处维护,亲生女儿般疼爱,即便她执意和离,宋建春也不曾指摘半句,还为哥哥傅益的事四处奔波。

重活一回,她去拜望宋建春,自然不能薄待。

秭归虽是县城,却是州府所在,街市热闹繁华,好东西不少,令容看了几家都不满意,见街角有间古玩玉器铺,便进去瞧瞧。

这铺子门面狭窄,不甚起眼,进到里面却宽敞古朴,摆着的却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令容原本只是进去逛逛,谁料扫了几眼,却被角落里一只玉虎吸引住了。那虎两寸高,拿上好的羊脂玉雕刻而成,威风凛凛,神态逼真,瞧着十分眼熟。

她快步过去,捧起玉虎,翻过一瞧,底下果然是记忆里的徽记。

这可真是缘分了!

前世为给舅舅宋建春贺寿,她曾在潭州有名的玉器店里挑中一只玉虎,质地细腻,雕刻精湛,其做工、外形、徽记,乃至额头那浑然天成的乳黄王字,都跟眼前这只一模一样。宋建春属虎,那徽记的玉匠是前朝名家,宋建春素来爱他手艺,得了礼物爱不释手。

如今机缘巧合碰见,买了这玉虎送过去,岂不正好?

令容大喜,叫来伙计,问这玉虎价钱。

那伙计却甚是为难,见韩蛰紧跟在令容身后,便道:“夫人眼光倒好。只是这玉虎已经有人定了,怕是不好卖给您,不如再瞧瞧别的?咱们铺面虽小,里头东西都是东家亲自挑的——东家的眼光在秭归是出了名的。”

“已经有人定了?”令容稍觉失望。

铺子里摆着的自然都是上等,这玉虎的意义却截然不同。她满心舍不得,又不好夺人所爱,正想搁下,斜刺里伸出韩蛰的手,将玉虎接了过去。

“喜欢这件吗?”他问。

令容颔首,侧转身看着玉虎,“想买了送给舅舅。他喜欢这些。”

韩蛰会意,遂问那伙计,“是谁定的,住在哪里?”他腰间悬着漆黑的剑,眉目沉厉,那伙计想解释,又怕说不清,索性叫他们稍待,入内跟掌柜禀报了一声,过了片刻,请出一位二十岁出头的锦衣男子来。

“就是这位范公子,银子都说好了。”伙计躬身跟在后面,陪着笑,转过头却轻轻叹气。

韩蛰抬眉,“这玉虎是你定的?”

“是我。”范公子俊美秀目,一身质地不菲的绫罗,手中折扇风雅,不看玉虎,却看向令容。旋即目光一亮,桃花眼眯了眯,随口赞道:“这位姑娘好相貌。”

韩蛰皱眉,不动声色地挡在令容跟前,“多少银子?”

“二百两银子。”

“两千,我拿走。”韩蛰的语气是惯常的冷淡,有些发号施令的意味。

“哟,口气不小!”范公子轻摇折扇,看都不看玉虎,目光绕过韩蛰,还往令容身上瞟,“可惜小爷不缺这点银子,哪怕你再出十倍的价钱,不卖就是不卖!这东西小爷瞧上了,哪怕买了扔到烂泥里,也不卖!”

令容气结。

这玉虎质地出众做工精湛,怎么都不可能只值二百银子,方才她留意观察,范公子说价钱时那伙计在旁无奈叹气,显然有些猫腻。再看这倨傲骄横神态,想必是此人有势倚仗,强取豪夺——那东家既然能开玉器铺,身家必定不薄,会吃这样的亏,看来这范公子来头不小。

她心中暗恨,只听韩蛰道:“两千,现付。”

声音已冷沉许多,夹杂不悦。

那范公子横行惯了,见韩蛰气势虽冷厉,衣裳质地不算名贵,且无人随从,想必是哪儿的小将军,嗤的一笑,折扇摇到一半,“不”字才出口,手腕便被韩蛰拧住。

折扇“啪”的掉在地上,范公子大怒,立时呼痛,“你做什么!光天化日行凶么?”

“范自谦还在牢里。”韩蛰答非所问,眉目冷沉,“强取豪夺也算罪名。”

这名头报出来,范公子的呼痛戛然而止。

骄横放肆的神态稍稍收敛,他看向韩蛰,“你是什么人?”

“今日我就算废你这条手臂,你姑姑也难追究,信不信?”

“你…”范公子愣住,见韩蛰眸色一沉,腕间有剧痛传来,忙道:“等等!”

“卖不卖?”韩蛰手指加力。

范公子疼得额头都快冒汗了,忙点头,“卖给你,卖给你就是!”

韩蛰这才松手,取银票递给伙计,命将玉虎包起来,递给令容。

令容喜出望外,心里一合计,今日已花了韩蛰不少银钱,回京后该补上,遂盈盈笑道:“舅舅属虎,所以买这玉虎给他。今日多谢夫君。”

“谢什么。”韩蛰淡声,侧头觑她,“他也是我舅舅。”

说的也有道理,和离之前夫妻一体,也无需分得太清。

令容转而问道:“方才那人夫君认识吗?”

“是河东节度使范通的儿子,仗着范贵妃胡作非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