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韩蛰抬眸,皱眉道:“祖父是执意要除掉傅氏?”

“我便执意杀她,你待如何!杀我抵命不成!”韩镜花白的胡须气得乱颤。

四目相对,如龙虎对峙。

韩蛰不闪不避,“祖父是长辈,有教养抚育之恩,我不会犯上。但其他伤及傅氏的人,我必杀之后快!府里处境艰难,祖父既然不能信守诺言,执意筹谋杀害傅氏,我自会分人手护她安危。届时外事未平,先起内患,挑起内乱拖累大事的不是我,是祖父。”

他顿了下,眼沉墨色,目光锋锐,“至于唐敦,我必取他性命!”

“唐敦为我出生入死,以身为饵…”

“他却奉命算计我。”韩蛰遽然打断,冷厉决然,“他是祖父的人,不是我的。”说罢,朝韩镜拱手为礼,健步出门,那脊背犹自紧绷,显然怒气未消。

门扇哐的重重关上,扇得烛火乱扑。

书房里霎时安静下来,韩镜站在桌旁,脸色犹自涨红。

好半晌,精光湛然的眼中蒙上黯色,他缓步过去,将那碎出裂纹的瓷杯捡起。

当初奉旨结亲前,他就曾告诫韩蛰,绝不可耽溺私情,韩蛰也满口答应。去岁出了长孙敬那回事,他探问态度,韩蛰也曾信誓旦旦地说,娶傅氏只为摆设,没半点情分。直至唐解忧死时,他渐渐察觉不对,便欲在韩蛰动心深陷之前将傅氏斩除。

却未料时至今日,韩蛰的情分竟会到如此地步——

自幼锤炼磨砺之下,韩蛰向来冷硬狠厉,进锦衣司后踩着刀尖前行,对亲妹妹韩瑶都未必肯露温声,更不会看重旁的女人。如今不止与伙同杨氏护着傅氏,更不顾长幼,悖逆争执、逼他决断,甚至放下那等狠话。这在韩蛰身上是从未有过的事。

韩镜盯着瓷杯上极细的裂纹,皱眉时,额间皱纹愈深。

府中大事须凌驾于私情之上,不止韩蛰如此,他更得做到。这回闹到如此田地,确实令他始料未及。更没想到,韩蛰会说出那种话。

“他是祖父的人,不是我的。”

冷厉决然,跬怒愤懑。

那一瞬韩镜才猛然意识到,数年历练后,韩蛰已不是当初的少年,纵会与他商议大事,却不再任由摆布。精心教养的幼虎已然长成,魄力手腕甚至在他之上,原该为之欣慰,韩镜却从中觉出种老骥伏枥的悲凉。

原以为令容在韩蛰心里分量有限,才会兵行险招,此刻看来,是他误判了韩蛰冷厉性情下藏着的心思。

韩杨两府耗尽心血才有今日的局面,韩镜当然不会为一介妇孺自毁根基。

几十年仕宦沉浮,他忍耐得住。

祖孙间的争执只在府内,朝堂之上,仍同心戮力。

临近除夕,这是旧年最后一场朝会,过后衙署闭门十日,许多事便须在此时尽早议定。冯璋叛乱平定,江东如何安置、淮阴如何稳住,皆须朝堂议定,由各州长史早日安民。江山广袤,六部每日琐事多不胜数,须拿到朝堂的也不少,挨个论完,竟然将近晌午。

永昌帝耐着性子坐到此时,对这些朝政的琐事早不耐烦,听韩镜跟众臣在底下商议,他便将新得的一串沉香木手钏拿出来,看珠子上奇巧精致的雕刻。

好容易议完了,永昌帝才松了口气,就见韩蛰回身,问京兆尹查案进展。

京兆尹瞧着三位相爷,有点头大。

跟锦衣司酷刑逼问的行事不同,京兆尹对着满京城的权贵,没胆量使狠厉手段,便只能多费些力气。

昨日受命查案后,他看得出韩蛰阴郁怒气,没敢耽搁,当即派出捕快去找韩少夫人下落,又找人对证查问,将唐敦出现在各处的时间串出。加之相府还有个曾被打晕的枇杷,坚称打晕他的就是唐敦本人,便有了头绪。

诸般证据摆在跟前,京兆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唐敦终是认罪,承认是他出手劫走。

京兆尹追问下落,唐敦只说将人交与范自鸿后他便离开,不知韩少夫人去处。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韩蛰当即沉眉,“那范自鸿可曾招认?”

“范自鸿还在禁军当值,未能查问。”

“既有嫌疑,又是嫌烦亲口指认,皇上——”韩蛰看向御座上的永昌帝。

永昌帝因无大事,摆弄着手串昏昏欲睡,懵然抬头。

韩蛰端然拱手,“不如暂夺他职位,交京兆尹查问。”

旁边范逯当即道:“疑罪从无,怎可因这空口指认夺他职位?”

“也不是空口指认。”有御史上前,恭敬道:“臣奉命监察百官,曾留意范自鸿素日行事,事发前他与唐敦交往过密,确有证据。”

范逯还想反驳,甄思宗乐得看范家栽跟头,当即道:“既然两人早有勾结,唐敦的指认倒颇可信。臣以为,皇上可依韩大人所言,暂夺他职位查问。若此事属实,按律论处,若无实据,官复原职。”

这话听着没毛病,永昌帝颔首,“好。”

见韩蛰退回远处,趁着旁人再开口耽搁他用膳前,叫刘英宣布退朝,匆匆走了。

百官跪安,范逯随同跪拜,却还愣在那里——明日衙署关门过年,京兆尹哪怕查问出结果,也必会拖到年后再禀报。韩家来势汹汹,年后范自鸿能否官复原职还未必,他站了片刻,赶紧出殿,回府跟才下值的范自鸿商议去。

旁边韩镜、甄嗣宗和韩砚并肩而出,韩蛰落下半步,神情冷厉如常。

出宫后往锦衣司走了一遭,将积压的公务处置毕,直到晚饭后暮色深浓,他出了锦衣司,未回相府,却随便点了两人跟从,骑马出城。到城门外沿官道疾驰一阵,吩咐随从去办事,他拨马拐向岔路,却在暮色中,往别苑而去。

第104章 夫妻

韩蛰手握锦衣司, 办案无数,擅追踪擒贼,亦熟知如何甩脱追踪。

那别苑藏得隐蔽,虽有杨氏安排的高手护卫,为免意外,他也不欲为外人所知, 更不想将范自鸿的目光引过去。费了两炷香的功夫将远远跟着的眼线诱往别处后,他才罩了早已备好的墨色披风,往别苑疾驰而去。

深冬晚风冷厉, 别苑修得不起眼, 那门扇外也不挑灯笼,黑黢黢的。

韩蛰翻身下马,将缰绳递在管事手里, “少夫人呢?”

“回禀大人, 在厨房。”管事躬身。

韩蛰颔首,绕过花圃正屋,往后面的厨房里去。

令容此刻正对着一屉糯米排骨垂涎欲滴。

这别苑里人手不多, 仆妇丫鬟皆管得严苛,虽侍奉勤谨周全, 到底不像枇杷红菱那般能说话笑闹陪她解闷。好在那厨房倒十分干净, 虽不及韩蛰在相府的那一间,厨具碗盏、佐料灶台却都收拾得整洁齐全。

令容无事可做, 便以美食取乐。

往常烹饪吃食, 素来都是她出主意, 在旁指点把控,红菱动手做菜。如今红菱不在,只好请傅益和宋姑帮忙,味道做出来毕竟欠些火候。

饶是如此,待糯米排骨熟透,配着旁边热腾腾的鸡汁豆苗和梅菜扣肉,也是满屋浓香。

厨房隔壁是暖厅,宋姑捧菜,傅益端汤,就只差那屉糯米排骨。

令容嗅着香味儿,拿软巾垫着,将蒸屉挪到旁边的木盘里,也不待谁来帮忙,自欢欢喜喜的出门。

外头天色早就黑了,临近月底,看不到蟾宫,借着廊下几盏灯笼,仍只昏黄而已。

令容盯着脚下,才走了几步,猛然察觉不对劲,抬头瞧过去,就见十来步外的嶙峋奇石旁不知何时多了个魁伟的黑影,正疾步走来。因离得远,甬道两侧又没掌灯,黑漆漆的看不清轮廓面孔,那疾行的气势却甚是惹眼。

她心底里浮起个模糊的念头,却立马否决。

——韩蛰得胜归来,朝堂上事情堆积如山,必定抽不出空,不可能是他!

那会是谁?

心中霎时腾起慌乱,心里咚咚的跳,令容下意识叫了声“哥哥”,抄近路疾步要往暖阁里走,谁知脚底下没留意,跑了两步,不知是踩到了什么,便是一滑。

屋里傅益听到动静飞身出门,就见一团黑影疾风般扑向令容。

而令容手中木盘脱手飞出,身子也往后跌去。

厨房外灯笼光芒映照,那黑睽睽的身影甚是熟悉,手臂探出揽住令容,脚尖却将那几欲落地的木盘堪堪挑起。木盘腾空而起,径直飞向傅益怀里,他下意识伸手接住,那边韩蛰也恰好扶住令容。

令容惊魂甫定,看清来人是韩蛰,愣住了。

韩蛰皱眉,“跑什么?”

“我…”令容眨了眨眼睛,“没认出来。”

隔着那么近的距离认不出自家夫君?

韩蛰再度皱眉,将她扶起来,“没伤着吧?”

令容两手空空,虽因韩蛰的突然到来而欢喜,惊慌之下认定那盘辛苦做成的糯米排骨献祭给了土地公公,心里甚是惋惜,哭丧着脸,“没有。”

“唔。”

竟然没半点笑容。

韩蛰素来沉静的心里隐隐有点失望。

令容见惯了韩蛰冷清态度,倒没察觉,哭丧着脸站稳身子,没在地上瞧见笼屉,抬头见傅益双手捧着木盘站在屋前,愣了一下,旋即笑逐颜开,“那是夫君救下的?”

“嗯?哦。”韩蛰颔首。

令容眉眼弯弯,昏黄灯光下肌肤娇嫩如玉,声音都甜软起来,“多谢夫君!”

思念已久的笑容,能荡漾到心里去。

韩蛰动了动唇角,揽着令容肩膀往屋里走,同傅益招呼过,便在桌前端然坐下。

这顿晚饭筹备得颇为丰盛,四样糕点拼成两盘,另有杏仁豆腐、凉拌酸笋、桂花糖藕,加上那屉糯米排骨,傅益再去厨房将鸡汁豆苗和梅菜扣肉也端过来,林林总总,也摆满了桌面。

令容未料韩蛰会突然过来,着实意外。

不过他能抽空,她却是很高兴的,取了碗箸添在他跟前,问道:“夫君用饭了吗?”

“还没。”韩蛰扫过各样菜色,“都是你做的?”

“我做的排骨和桂花糖藕,鸡汁豆苗和扣肉是宋姑做的,那两样是哥哥的手艺。”令容微微一笑,“夫君想必还没尝过他俩做的菜,试试看。”

韩蛰颔首,身上被夜风吹出的寒冷稍融,目光落向宋姑。

如此丰盛的一桌菜,不可能只是兄妹享用,宋姑虽是仆妇的身份,却是照顾令容兄妹长大,在兄妹心中身份不同,怕是原本打算三人同用的。

遂淡声道:“你也坐。”

宋姑向来敬惧韩蛰,哪里敢跟他同坐用饭,忙躬身道:“奴婢不敢,奴婢在旁伺候。”

令容稍觉意外——在府里时,别说宋姑,就是对照顾他长大的姜姑、沈姑,韩蛰也都是冷肃之态,不可能说这种话。不过她知道宋姑敬惧,也不为难,将各色菜都夹些在盘里,笑道:“里头还炖着夜宵呢,宋姑须分神照看。”

宋姑亦附和,接过令容递来的东西,将空盘都摞起来,一道端到厨房去。

暖阁里便只剩夫妻二人和傅益。

傅益这回跟着韩蛰南下,征战途中进益飞快,知道是韩蛰有意提携,心中感激,垫了几口菜,便举杯敬他。

韩蛰虽神情冷清,却没推脱半句,一饮而净。

两人吃菜喝酒,说些粗浅的朝政事务,令容有一句每一句的听着,将各色佳肴送入腹中,吃得心满意足,才起身往备好的温水中洗手漱口。

那两位光顾着说话,才吃了一半。

令容怕被饭菜香气诱得吃太撑,也没多逗留,心满意足地先回屋。因怕韩蛰喝多了耍赖,还特地叮嘱傅益,别劝他喝太多。

傅益应了,韩蛰睇她一眼,敛了眼底笑意。

韩蛰回来时,夜已极深。

那身墨色披风被丢在暖阁,他跟傅益喝了不少,饭后身子暖热,只穿锦衣司使的官服过来,也不觉得寒冷。

屋里宋姑已铺好床榻,带人将热水备好后退出去,只剩令容坐在榻上翻书。

入冬后她睡得早,方才盥洗后换了寝衣,捧着书瞧了会儿,已稍有倦意。正打着哈欠,听见韩蛰进来,下榻趿着鞋没迎两步,那位已掀帘进了内间。

淡淡酒气扑面而来,亦将他脸上素日的清冷消融。

令容蹙眉,“夫君喝了不少?”

“没喝多少,酒味很浓?”韩蛰抬起衣袖闻了闻,“舅兄喝得更多。”

令容嗤笑,帮他宽衣,将外裳搭在架上,因怕褶皱,慢慢铺平,“里头已备了热水,夫君先沐浴吧…”语音未落,背后便贴来个火热的身子。

韩蛰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微微垂首,凑在她耳边,“帮我洗。”

“夫君又不是没长手!”令容脸红,耳边被他带着些许酒味的热气哈着,察觉那只手从腰间摸过,要往她衣裳里头伸,忙按住,“还没洗呢!”

“帮我洗。”

令容才不,哼了声 ,想矮身从他臂弯逃离,谁知韩蛰见机快,一手揽着她后背,一手滑向她膝弯,轻而易举便将她抱起来。

咫尺间四目相对,那双深邃眼睛注视着她,“我过来,你不高兴?”

“高兴啊。”令容两只手臂环在他脖颈间,姿态柔旖,“夫君惦记这里,我当然高兴。”

韩蛰却还记着厨房跟前她的满脸沮丧。

见他时没半点欢喜,见那盘糯米排骨安然无恙时却喜笑颜开。

他这夫君难道还不如一盘菜?

韩蛰大步走向床榻,将令容按下去,虎着脸,“那为何见了我就跑?”

“夫君站在黑暗里,周遭又没灯笼取亮,黑睽睽的当然看不清。别苑里虽有人护卫,毕竟不是铜墙铁壁,我没想到夫君会来,还当是有贼人呢。”令容低声,被韩蛰触到腰间软肉,瞅着他直笑,“夫君生气啦?”

“生气了。”

“唔,那继续生气好了。”

杏眼里笑意盈盈,她笑得狡黠,朱唇勾出极美的弧度,湿漉漉的双眸漂亮得让人沉溺。

韩蛰忍不住亲了下,“住在这里,你仍很害怕?”

令容迟疑了片刻,见韩蛰问得认真,便坦白道:“有点。那天在宏恩寺,唐敦捉走我后交给范自鸿,差点拿去祭奠他兄弟。从前我都没见过刀剑,嫁给夫君后好几回遇见性命之忧,哪能不害怕?”

韩蛰眸色微黯,手指摩挲她脸颊,“是我疏忽。”

“夫君远在千里,哪能照顾得那样周全。”令容咬唇,软声道:“往后我小心些就是。”

她越是如此,韩蛰越觉得愧疚。闺中娇养的弱质千金嫁给他,本该安享尊荣、呵护娇宠,如今却还要谨慎忐忑地自保性命。锦衣司使狠厉凶悍的名声在外,令人闻风丧胆,将来一旦谋事篡权,更需安稳天下。倘若连枕边的女人都护不住,何其可笑?

心里半是沉厉,半是温存,韩蛰瞧着她,在她唇上轻轻舔舐。

“唐敦不会再有机会。”他声音低沉。

“嗯。”令容会意,微微笑了笑,“夫君在,我不怕。”

——心里其实是明白的,韩蛰纵然手腕狠厉、震慑群臣,毕竟也才二十出头,能从白衣之身的相府公子走到如今,短短两三年便将锦衣司握在手里,这半年又征战谋划,往军中安插人手,实属不易。

哪怕是生而尊贵的太子、手掌生杀大权的皇帝,也有力所难及、无法恣意而为的事,何况韩蛰还只是在谋逆,尚未掌握足够的实权?朝政六部仍旧握在韩镜手里,韩蛰要在篡权后令群臣归服,必得借韩镜之力。他能在征战途中跟杨氏协力,让她有惊无险,又许诺除去唐敦,已是难得。

一蹴而就的事情,天底下没人能办得到。

令容瞧着他晦暗深邃的眼睛,猜得他已窥破唐敦背后的主谋。

但他既然不提,显然时机没到,她没必要添罅隙。遂抬头亲了亲,语带软笑,“身上酒味不浓,夫君可别装醉。再不去洗,里头水该凉了。”说着笑推他胸膛,见韩蛰站起身,也随之坐起,“快去。再这般盯着,我该害怕夫君了。”

成婚两年,稍添默契,她如此态度,韩蛰也知其意。

言语苍白,能令她消除戒备恐惧的,唯有摆在面前的事实而已。韩蛰沉眸,没再多说,捧着她脸颊,在眉心亲了下,“怕我什么?吃了你?”

“胡说。”令容偏过头,推他往浴房走,“快去。”

“急什么。”韩蛰喉中低笑,大步进浴房。

令容脸上蒸红,盯着他背影狠狠瞪了两眼。

没过多久,韩蛰胸膛腰腹挂着水珠出来,寝衣半敞,欺身将她压在榻上,满身热气。

第105章 偷闲

冬日里昼短夜长, 令容昨晚被折腾得疲累, 迷糊醒来时天光早已大亮。

满身疲惫尚未褪尽, 她眯了眯眼, 瞧见近在咫尺的壮硕胸膛。

韩蛰本就生得高健, 这半年沙场征伐,瞧着虽瘦了一圈, 胸膛却愈发贲张有力, 肌理分明。因屋中炭盆烧得暖热,加之韩蛰男儿之身跟小火炉似的, 令容睡觉时贴在他怀里,锦被褪到腋下也不觉得冷。

她眨着眼睛在他怀里拱了拱, 目光稍挪,便是他劲瘦腰腹, 蓄着用之不竭的力道似的。

令容没忍住,伸指头在他上腹贲张的肌肉上戳了戳。

很结实,硬邦邦的。

韩蛰没动静, 想必昨晚太累, 还睡着没醒。

令容满身柔软白腻, 瞧着有趣, 借着锦被掩盖,往下缩了缩,又拿指头轻戳了戳, 柔软指尖落在硬邦邦的肉上, 轻轻描摹肌理。昨晚昏暗床榻间腰腹带汗的情景霎时浮上脑海, 她咬了咬唇,气哼哼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就想收手装睡。

谁知眼睛还没闭上,锦被豁地掀开,原本沉睡的韩蛰猛兽般翻身而起,肘撑床榻,瞬间便居高临下地将她罩住。

“睡好了?”他的声音带着晨初的沙哑,双目深邃,精神奕奕。

令容吓傻了,“夫君…已醒了?”

“嗯。”韩蛰颔首,低头觑她,落在她耳畔的手指抬起,摩挲柔腻脸颊。

兴许是夫妻俩成婚后聚少离多,韩蛰每回从外办差回来,瞧见令容时,都觉她变了很多,不止是日渐丰满妖娆的身段,眉目间也添了许多韵味。

二月底送她去金州娘家时春光满园,她穿着纱衣襦裙身姿窈窕,曼妙身段站在紫荆花旁,盈盈含笑时,眉目妩媚多娇,春水微漾,像是枝头初绽的海棠,袅袅纤秀。及至四月回府时,单薄夏衫之下,她穿着海棠红的衫子,黛眉婉转,眼角含情,已有许多动人韵致。

只是彼时太夫人新丧、唐解忧生事,满府沉闷压抑,她也不敢露出笑容,安分做着孙媳妇该做的事,晚间与他榻上同睡,也似小心翼翼,怕触怒他似的,收敛满身灵动。

隔了半年归来,她已如牡丹初绽,含蓄半敛,妩媚风情却渐渐从眼角眉梢溢出。

——不知再过两年,牡丹盛放,会成何等动人风华,千娇百媚。

昨晚销魂滋味犹在脑海,朱唇微张,娇躯轻颤,勾得他险些失控。

韩蛰描摹她婉转黛眉,那双眼睛盛着水色,犹带慵懒,像是春光初盛,笼了薄雾。他垂首在她眼睛亲了亲,听到她软软的声音,“夫君今日不必去朝会吗?”

“休朝了,初八再去。”韩蛰哑声。

隔着单薄寝衣,手掌滑过她圆润肩膀,落向胸侧。

令容忙躲开,“该起身了 。”

韩蛰没动,手指探向并未系紧的衣领,被令容牢牢抓住。漂亮的杏眼里有羞窘,亦有嗔怪,“还难受着呢!再耽搁下去,待会我怎么见人。”见韩蛰还不动弹,只好将双臂勾在他颈间,抬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委屈可怜,“夫君,我饿了。”

“很饿?”

“饿得头昏眼花。”

这却是不能耽搁的了,韩蛰昨晚听她哭着说痛,也知用力稍猛,她未必吃得消,只好竭力调息,克制住清晨卷土而来的汹涌情思,坐起身道:“想吃什么?”

令容微怔,旋即明白过来,“夫君今日得空?”

韩蛰颔首,“傍晚再回。”

令容喜上眉梢,杏眼里霎时浮起惊喜亮色,“昨日我腌了鱼,正好做千里酥鱼,还有…”她脑海里迅速翻过食谱,报出几样最想吃的来,“炒火腿、面筋煨鸡,还有五香冬笋和十香菜!”

原本还想再报几样,怕吃不完浪费了,韩蛰也未必能做太多,暂时忍下,只颇期待的问道:“夫君会做吗?”

“有食谱?”

“有!我琢磨过了,只是怕做得不够火候。”

“好,叫人去挑食材。”

“多谢夫君!”令容喜出望外,跪坐起身,抱着他肩膀在他唇上软软碰了下,眉眼弯弯,“回去我也给夫君做好吃的。”这一起身,宽松的寝衣没系好盘扣,霎时滑落,泄出半片春光,她赶紧揪住,兔子回窝似的,抓起锦被藏起来。

韩蛰唇角挑起,任由她拥被而坐,自去洗漱换衣裳。

别苑的厨房虽不及相府的齐整,却也没差太多。

因韩蛰答应亲自做菜,令容早饭都吃得有限,原本兴冲冲地想拉傅益一道去,听说他晨起后边往后山去了,便没耽搁,陪着韩蛰去厨房。那管事办事机灵,因令容点的菜食材都好找,早已命人收拾齐整,在厨房里备着了。

韩蛰心绪不错,进厨房后瞧着码放整齐的食材碗碟,眉目微挑。

他平常端着锦衣司使的架子冷肃沉厉,朝堂上的事千头万绪,进厨房多是因肩上担子太重,须借着厨房中喷香的烟火气稍解烦躁沉闷,寻个乐子。这回半年杀伐征战固然劳累,有令容在旁,倒也不觉苦闷,见令容满眼期待,也起了兴致,心绪甚好。

令容没叫旁人打搅,只留宋姑在旁边,照顾灶台,夫妻俩做菜为乐。

火腿早已洗净,韩蛰修长的手指挑起刀,下手飞快,切得整整齐齐。

令容没那等手艺,自去将松菌泡在温水里,见韩蛰切好菜,便很乖觉地递上瓷盘装起来。比起昨日傅益和宋姑的手生缓慢,韩蛰行事极快,迅速将各样菜色切好,整齐码放在盘中。

宋姑奉命生火,韩蛰手执菜盘,如同闲庭信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