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最重故人情分,虽琐事缠身不能常去探望章老,必也乐意与伯父喝茶谈天。”

这意思章公望自然明白,欣然道谢,又想起章斐来,“小女如今…”

“嫌疑洗清,伯父自可派人去接她。”

“多谢存静费心!”章公望真心实意。

章斐出了锦衣司后,便闭门不出。

当时她肯遵从甄皇后之命,是怕得罪甄家,在锦衣司阴沉的牢狱中独坐一宿,着实提心吊胆。回府后被章公望教训一番,自知行事冒失险些招来祸事,更是愧疚,自罚面壁。

章公望也曾主政一方,受此恩情,特意叫章夫人备些礼物,去探望令容。

这探望自然是为表歉意,章斐藏着心事不肯来,章夫人便婉转道罪。

令容纵对章斐不满,却也不好牵怒长辈,自是和气应答。

杨氏早年跟章夫人也有不少往来,韩家既有心招揽,她也没计较宫里的事,因提起韩瑶来,便随口说起章斐的婚事。

章家在调回京城前,底细已被查得清楚,杨氏只作不知,听章夫人惋惜说罢,跟着叹息了两声,道:“为瑶瑶的婚事,我也操了不少心,知道你的难处。京城里多的是青年郎君,没准就有投缘的,毕竟姑娘养大了该出阁,咱们再怎么舍不得,也不能在身边拘一辈子。”

“正是这话呢。”章夫人精神稍振,“姐姐这边可有合适的吗?”

“有不少,也都为儿女婚事心焦呢。”杨氏一笑,“不如回头我搭个线?”

“那可有劳姐姐了!也怪我宠得太过,斐儿性子倔,这些年找的都不合心意,硬生生拖到了如今。若是能成,我定要好好的谢你。”

“成全姻缘是好事呢,到时请我喝杯酒就好。”杨氏亦笑,琢磨着跟章家门第年龄相当的,说了几位给章夫人。

京城里高门众多,谁家儿女正当婚配,多赴几场宴席就能探个清楚。

杨氏也不求牵线成全,摆明了态度,便拿旁的话岔开。

范贵妃赏花负伤,失了腹中皇嗣,甄皇后随之称病,不受任何女眷请安,这消息前后脚传出来,加之那日百芳园中小小的风波,自是惹了不少猜测。

不过事关皇家,关起门嚼个舌头便罢,在外倒没人敢乱提。

范贵妃临产时出了那样的事,身子伤损得厉害,太医费尽心思调养了近两月,也未能恢复她昔日明艳照人的气色。除却体弱气虚之症,自从出了月子,她身底下也添了病,请女太医瞧过,说是小产时伤得太重所致,汤药膏药用了不少,却没见多少用处,仍是不大干净,再不复怀孕前的勾人风姿。

永昌帝起初为那临产夭折的胎儿素了一阵,后来熬不住,皇后和贵妃都没法侍寝,便纵着性子召幸宫女,没多久便提拔两位嫔妃,虽不及范贵妃昔日的风头,却也是恩宠日隆。

范贵妃伤心郁结,永昌帝又没法常去陪伴照顾,便召她妹妹范香入宫陪伴侍疾。

到五月底时,禁足中的甄皇后一道旨意传出,封了范香嫔位。

这些消息陆续听到令容耳中,她也只笑笑而已。

范家的底子摆在那里,范逯盐商巨富,范通握着河东军权,等范贵妃养好身子,未必不能重得恩宠,再谋皇嗣。如今范香忽然留在宫里,也不知是范贵妃沉不住气,还是那色鬼皇帝死性不改,想占着那双姐妹。

不过这与她无尤,进了五月,她另有事要忙。

太夫人过世,转眼已是周年,韩家自然不能没动静。

韩蛰前阵子南下办差,外头的事都是韩墨料理,内宅便交给杨氏。

韩瑶的婚事虽还没提,杨氏那儿有了准信,便事先安排起来,置办嫁妆之余,早早地量了身段,裁剪嫁衣、打造凤冠。新妇要给婆家准备点针线,韩瑶嫁期宽裕,不想在这上头马虎,这阵子端着针线筐,两条英气爽利的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

剩下令容闲着,便每日去丰和堂,帮着杨氏筹备。

这些事虽繁琐,按着内外宾客和周年仪程理清楚,一遍遍安排,倒也不累。

叫她心里悬着的是韩镜。

过完年后,她其实已有许久没见那位看她不顺眼的韩镜了。

内宅的事是杨氏料理,哪怕有事商议,也是杨氏去外头书房。令容碰见公公韩墨时按规矩行礼,对于从不踏足内宅的祖父,却不必去打搅。寻常出入府邸,她也格外留意避开,一晃数月,都快忘记那张脸长什么样子了。

如今太夫人周年,少不得又得到那位跟前晃悠。

令容不乐意见他,也不想让韩镜见到她,各自添堵。

这日忙罢琐务,想起这事便觉闷闷的,才垂着脑袋走到银光院,便见姜姑快步走来,报喜鸟般送来个好消息——

傅锦元和宋氏来府里做客,刚到客厅,杨氏请她过去陪着。

这倒是稀奇事!

令容大为欢喜,随意理了理衣裳,几乎是小跑着往客厅赶去。

第127章 婚事

客厅里丫鬟仆妇站了一地, 杨氏同宋氏正对坐喝茶。

两位年纪相差四五岁, 杨氏出身将门侯府, 这些年操持韩家内宅, 因杨家和韩蛰的关系, 朝政军情的时也没少听,慈爱和气之外,自有果决干练气度。宋氏则出自书香门第, 性情随和温婉,在府中只以书卷花草为伴, 杀伐酷烈的事听着都能心惊肉跳。

性情天壤地别的两个人, 坐在一处,瞧着却分外顺眼。

令容快步上前,盈盈行礼, 宋氏便笑着瞧她, “果真没长大似的, 走个路累出满头的汗。”

“天气太热, 走两步就出汗了。”令容小声, 取绣帕擦了擦。

杨氏便叫她坐着, 笑道:“这两天府里事忙, 我照顾不过来, 许多事都是她盯着。从丰和堂过来,这段路远着呢, 倒是难为她, 来得这么快。是跑过来的吧?”

令容端茶杯抿了一口, 也不掩饰,“很久没见了,小跑来的。”

杨氏便只一笑,问了几句丰和堂里的事,因见鱼姑从外头走进来,知是有事,便叫令容先陪着宋氏坐会儿,向宋氏告个失陪之罪。

宋氏知道她待令容好,这些小节上哪会拘束,自知来得不是时候,便请她先忙。

仆妇呼啦啦走了大半,剩母女俩慢慢说话,因厅里闲坐无趣,便在后园走走。

令容先前并没收到爹娘打算进京的家书,欢喜之余不免奇怪,问及缘由,才知道他俩进京是为傅益的婚事。

傅益年初时调入兵部任员外郎,至今已有小半年。

他年少登第,金殿传胪,搁在京城里都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其后遭逢冯璋之乱,跟着韩蛰荡平叛逆,立了许多功劳,一番历练后,更行事也比从前沉稳历练了许多,虽不能跟韩蛰这等人物比,跟出身相府、身在禁军的韩征比起来,也是毫不逊色。

年少时傅益便是金州小有名气的玉面郎君,如今容貌风姿更甚从前。

傅家有袭来的伯位,在京城虽不像韩家那般神通广大,却也有旧交故人,常有往来。傅益雕琢成玉,品貌才能有目共睹,进京后便招来不少瞩目,也有人牵线搭桥,欲促成婚事。傅锦元夫妇心里欢喜,也不横加干涉,只叫傅益留心,若有满意的,夫妻俩再出面说亲。

前阵子傅益回京,说已有了中意的人,那边也有此意,请夫妻俩掌眼。

傅锦元夫妇这回进京,便是为了拜访对方府邸,若彼此对得上眼,再请媒说礼。

这消息着实让令容振奋,一双杏眼里尽是期待,“当真吗?哥哥瞧上了谁?”

“是淮阳侯府蒋家的四姑娘,跟你差不多大。”

“蒋家的四姑娘…”令容想了下,模糊想起那模样来,“是兵部右侍郎的女儿?”

宋氏颔首,“正是她,你见过了?”

“先前跟着去宁国公府赴宴时见过一面,没说过话,不过容貌出挑,性子瞧着也和气,不像是爱争风头的。母亲已经见过她了?”

“昨儿见的。”

令容笑容更深,语含揶揄,“哥哥目光向来很好,母亲瞧着满意吧?”

“很满意,蒋家也中意,回头我便请人提亲。”宋氏笑着刮她鼻子。

令容便吃吃的笑。

傅益文武兼备,长得又丰神颀秀,在兵部当差时被上司瞧中,不算罕事。兵部两位侍郎,左侍郎是尚政的父亲,正打算为尚政求娶韩瑶,右侍郎原本八竿子打不着,如今将女儿嫁予傅益,倒更近了一层。

淮阳侯府身在京城,未必高官厚禄,姻亲却不少。蒋宗臣现袭着侯位,长子比幼女年长十余岁,如今身任左监门卫郎将,令容出入宫门时还撞见过几回。

这婚事谈成,于傅益而言,着实助力良多。

且那位蒋四姑娘的品貌,也着实与傅益相配。

令容打心眼里欢喜。

因婚事谈成,宋氏瞧过令容后便先回金州张罗,傅锦元则趁机告假几日留在京城里。

到太夫人周年时,傅锦元亲自前来致祭,因韩蛰公差尚未回京,便由韩墨迎接安排。令容两回碰见韩镜时,那位虽仍沉肃,脸色却已不像最初阴沉得明显。

待周年祭过去,尚家便请了人来提亲,杨氏忙着这件事,暂将韩征的婚事搁下。

——甄皇后被禁足后,甄家虽未闹出动静,两府先前的默契却已荡然无存,婚事更是不可能再提起。好在韩征是儿郎,也不急在这一年半载,杨氏已有了中意的人选,只是不好擅做主张,跟韩墨提过之后,等着韩墨相看定了,再张罗婚事。

忙碌间,转眼已是六月中旬。

盛夏暑热,宫城里纵有巍峨宫殿、秀丽林苑,却也有看腻的时候。

永昌帝静极思动,最初丧子的悲痛过去,如今仍玩得不亦乐乎,想着别苑凉快开阔,便动身往别苑去散心。兴许是那年因长孙敬行刺的事长了教训,倒没再折腾骑射等事,只打算办场马球赛,由禁军儿郎们击球。

因皇后禁足、贵妃抱恙,永昌帝只带两位宠爱的嫔妃随行,也不像往年般设宴张扬。至于旁人,若有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去观赛,经禁军核查后自会放行,旁的不作强求。

消息传到相府,韩瑶蠢蠢欲动。

禁军里正儿八经的马球赛一年难得碰上几次,有机会自然要去瞧。

问杨氏的意思时,杨氏不必奉旨随驾,因天热懒得动弹,没什么兴致。韩瑶外出游玩惯了,便打算约杨蓁同去,又问令容。

因韩蛰出公差后尚未回来,令容不必照顾夫君起居,日子过得闲散,正有意出去散散心。她对马球赛没太高的兴致,不过马球赛那日她会去别苑附近的普云寺,遂跟韩瑶说定,若她从普云寺出来得早,便去别苑陪着观赛。

韩瑶欣然答应。

六月十八日,普云寺有场盛会,非关佛事,而为书画。

普云寺的住持是书画名家,寺中的藏经阁除了佛经典籍外,亦藏有许多珍贵画轴,其中修行的僧人也多精擅画艺。僧人们念佛诵经之外,常会借着孤竹山的灵秀气韵泼墨作画,积攒得多了,便打算在这日摆出来,与同好赏鉴。

这消息在一个月前就已放出来,傅锦元本就喜好山水,得知高修远就在寺里,十七日时特地从金州赶来,暂住在傅益处,打算一块去瞧瞧。

令容先前已答应陪着同去,不好无故食言。

这日清晨早早起身梳洗罢,换了身方便骑马的劲装,跟杨氏回禀过后,令容便带着飞鸾飞凤往傅益住处去。到得那边,傅益已告了假,父女三人各自骑马,飞鸾飞凤跟在身后,一道往普云寺疾驰而去。

到得寺中,已有许多人来看画赏景,不乏慕名而来的高门贵女。

令容来过这里,熟门熟路,进了山门,也不在别处流连,带着父兄径直往大佛堂走。

途中傅锦元见游廊墙壁上挂着的一副茶梅有趣,便驻足去瞧。

今日挂出来的都是寺中僧人的画作,按着习俗,好画都藏在大堂正厅里,游廊下多是习艺之作,是以游客入寺后都直奔大堂去,甚少在游廊驻足。

这茶梅跟前,目下也只父女三人而已。

游廊两侧都是僧舍,俱紧闭门窗,无人打搅。令容爬山走得累了,脚底下觉得难受,附近又无处可坐,便趁着瞧画的时机偷偷靠在门上歇息。还没歇够呢,忽听里头传来轻微的咔哒声,未待她反应过来,门扇便倏然被拉开。

靠在门板上的身子随之向内,令容微惊,若非飞鸾及时拉着,怕得跟着跌进去。

惊魂未定地抬头,一袭茶色长衫磊落挺秀,抬头便见高修远站在里头,正诧异瞧着她。

这相逢着实叫人意外,令容稍觉尴尬,站稳了身子,招呼道:“高公子。”

“少夫人。”高修远也颇客气,视线在她脸上停了片刻便赶紧挪开。

往她后头瞧了瞧,除了那俩护卫外,没见韩家旁人,倒是傅锦元和傅益的脸落进眼里。

高修远甚感意外,“少夫人是陪令尊令兄来看画的?”

“慕名而来。”令容总算摆脱尴尬,笑着让开路,让高修远跟傅锦元和傅益打招呼。

抛开韩家跟甄家的沆瀣一气和当年傅盛的无礼行径,高修远对傅锦元这一家的印象极好。他面对令容时时刻留意言行分寸,对着傅锦元就无需收敛,清隽的脸上笑意温润,先前的冷清之态稍敛,拱手行礼,“傅伯父,傅兄。”

第128章 寻衅

傅锦元已有许久没见高修远, 陡然在此处碰到, 着实意外。他的心思却还落在那副没落款的茶梅上,“高公子画艺果然精进。这是你画的, 对不对?”

高修远微诧,旋即展颜, “伯父好眼光!”

“我这双眼睛瞧别的不行,瞧画儿最灵光!”傅锦元甚是自得。

高修远这些年孤身来去,虽也有好友知交, 因令容的关系, 对傅锦元格外多几分亲近。难得此处碰见, 便陪着看画,还引荐了几位擅画的僧人给傅锦元认识。到晌午时分,画都看得差不多,用过素斋后, 傅锦元打算找僧人清谈, 令容因答应了韩瑶看马球赛, 便先辞别。

傅益怕她独自下山不便,想送她过去。

令容知道他的脾气,修文习武之余,承继了傅锦元的脾性, 对书画也颇有点痴迷。难得公务之暇过来,太早走了实在遗憾, 便推辞说不必, 有飞鸾飞凤足够。

兄妹俩没议定, 高修远便道:“傅兄难得过来,不如陪傅伯父多坐会儿。后晌住持会抽空带傅伯父去藏经阁,傅兄过去瞧瞧,也算是难得的机缘。我待会要去拜访友人,顺路送少夫人过去。”

这话着实令傅益惊喜。

在京城为官半年,高修远在普云寺的名声他当然是听说过的,诗才秀怀,画境清远,据说极得寺中高僧称赏。他既然如此说,便是板上钉钉的美事了。

傅益心动迟疑,令容便笑,“哥哥留着看画吧,这回错过,往后未必还有这眼福。”

高修远也含笑劝了一句。

这一带才因御驾往别苑而清查过,有飞鸾飞凤跟着,倒也不怕出事。

且飞鸾飞凤都是韩家的人,高修远又是君子故交,顺路送一程也无妨。

傅益犹豫片刻,欣然承情道谢。

饭后令容出寺,高修远陪同下山,跟令容闲叙近况。他从前清隽秀雅,虽才华斐然,却不是清高自许的姿态,待人接物皆颇和善。如今虽仍有温润笑意,到底添了几分清冷,与从前迥异。

令容有心要问情由,又怕唐突,几回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行至山脚,各自骑马,到别苑外,令容道谢过,便带着飞鸾飞凤,过了监门侍卫的查验往里走。高修远待她安然进去,才拨马离开。

不远处韩蛰率四名随从疾驰而来,远远瞧见门口道别的人像是令容和高修远的模样,还疑心是看错了。到得近处,见拨马回身的那人果然是高修远,不由勒缰,放缓马速。

高修远也认出了他,驻马拱手行礼,淡声招呼了句“韩大人”便疾驰走了。

韩蛰侧头,瞧着他背影,皱了皱眉,再看向别苑时,已然寻不到令容的身影。

别苑里,马球赛正打得热闹,韩瑶跟杨蓁坐在凉棚下,瞧得兴致盎然。

场上有一支是羽林卫,韩征和尚政都在其中,都是年轻气盛的儿郎,竞逐得激烈,令容被吸引住目光,便坐着同她们慢慢看。

两场赛罢,便只剩最后决胜的一场。

这无疑是今日最为精彩的一局,原本散在各处的人也渐渐聚往凉棚,前阵子出游在外的高阳长公主不知是何时回来的,盛装华服,也在仆从簇拥下走来,身边跟着章斐。

高阳长公主活了小半辈子,朋友不多,范香虽会恭维逢迎,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加之年纪小、出身不高,她不太看得上,寻常也只带着玩乐而已,没用过半点真心。倒是章斐有幼时交好的情分,且太师膝下的孙女腹有诗书,在她跟前也进退得宜,长公主心底里认作朋友。

当年她想招韩蛰为驸马却被推拒,失落之余,也曾猜测是为章斐的缘故。

倘若韩蛰真能迎娶章斐,她甘愿认输,也看得开——毕竟出身之外,章斐的才学性情、跟韩蛰的交情都是远胜于她的。

谁知从封地回来时,韩蛰竟已迎娶傅氏,还处处维护?

高阳长公主不甘心,看不顺眼,从回京之初便没掩饰。待章斐回京后,她甚至觉得,鸠占鹊巢的傅氏合该让位,才会带着章斐亲自造访韩府。这一趟游玩回来,见章斐闷闷不乐,高阳长公主问及情由,才知杨氏已代韩蛰摆明态度,要章斐另嫁,断了痴心。

“这只是韩夫人的意思罢?”高阳长公主不忿,“韩蛰亲口说了吗?”

“他哪会说这个。”章斐眉目微垂,眼底失落。

“不是他说的就不作数。”

章斐毕竟没有长公主的底气,没好意思说锦衣司狱中韩蛰的冷厉和方才的疏离态度,只叹了口气。

高阳长公主无奈,“你就是吃亏在这和软性子上!瞧那傅氏,装得乖巧柔顺,背后却能蛊惑韩蛰,说动韩夫人回绝,心思多着呢。你哪怕要断了心思,也该听韩蛰说清楚,哪能为旁人那点暗示就自断前路?”

章斐瞧了她片刻,仍是自嘲叹气,“我再想想罢。”

她跟长公主毕竟不同。高阳骄横倨傲,对旁人的言辞半点不放在心上,哪怕被韩蛰当面推拒婚事,仍能看得开,往后见面调侃几句。她却做不到,闻弦歌而直雅意,知难而退留个日后相见的余地,她行事向来如此。

两人并肩而行,往凉棚去看马球赛。

行至近处,高阳长公主认出了令容和韩瑶的身形,神情微动,径直走向令容旁边。

长公主身边宫人如云,摆驾的动静自然不小。

令容紧邻在旁,没法装看不见,同韩瑶、杨蓁一道去行礼。

高阳长公主仍是那副倨傲模样,仿佛后宫和朝堂的争执风波与她全然无关。如云的发髻高高堆叠,满头珠翠金玉精致而华贵,那身衣裳是每年专为她准备的贡品,拿金线红丝绣了雍容牡丹,阳光斜照进来,熠熠生辉。

她的身边没了范香跟着,倒添了个章斐。

从锦衣司里出来后,令容还是头回再见到章斐。仍是那副温婉静雅的模样,目光却似有所收敛,不像从前那样探究得明显。

两人目光相触,章斐轻飘飘地挪开,高阳长公主已然端坐椅中,睇了令容一眼,招呼章斐坐在旁边,“方才见你和韩大人说了半天话,有那么多趣事可说?”

章斐仿佛愣了下,旋即低头喝茶,“寒暄两句罢了。”

高阳长公主对这退让的姿态不甚满意,笑了声,目光径直落向令容。

——行礼过后,令容和韩瑶、杨蓁已坐回原位,隔着半丈的距离。

比起旁人恭敬逢迎之态,这态度多少有点冷淡。

高阳长公主瞟了两眼,比起马球赛,显然对令容更有兴致,眼神玩味,“哎”了一声。

这一声称呼不明,颇有点呼来喝去的味道。

令容总归是朝廷册封的三品诰命,品级虽不及长公主贵重,却也非任由驱遣的仆役。原本饶有兴致地来看马球赛,却碰上这种添堵的事,她心中自是不喜,佯装没听见,眼角余光都没分半点,仍瞧着马球场。

高阳长公主皱眉,递个眼神给侍女,待令容被一声“韩少夫人”叫得茫然回过头,才不悦道:“没听见?”

令容眨眨眼睛,“殿下还有见教?”

“谈不上。就是听说你遇事总能推旁人出来挡箭,兵不血刃,觉得有趣而已。”

二十余岁的女人正当盛年,金玉绫罗满身,天底下最好的脂粉妆娘精心修饰,那双眼睛明艳而肆意,丝毫不掩饰挑衅味道。

令容与她对视,目光沉静,“殿下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碰见事情,总推旁人出来给你顶着,不觉得懦弱无能?”

“原来殿下是这意思。”令容自抿了半口茶,猜得是为章斐的事,便笑了笑,“懦弱也好,无能也罢,有人愿为我披战袍,何乐而不为?长公主为旁人出头说话,那人难道就懦弱无能了?”

黑白分明的杏眼瞧过去,不闪不避。

对面章斐神色微变,倏然望向她。

高阳长公主却已冷嗤了声,“为你披战袍?你怕是没见过他真正为旁人披战袍。是十多岁吧——”她瞧了章斐一眼,徐徐道:“那时皇上还是太子,不认得章妹妹,微服出宫时欺负了她,他就敢拔剑相向,维护章妹妹,不惧死罪。那时候你还不知在何处呢。”

说罢,颇为玩味地瞧着令容神色。

谁知令容只“哦”了声,“殿下也知道那是从前啊。”

这毫无醋意的反应着实出乎意料,高阳长公主笑意微僵,猛听周遭响起喝彩声,此起彼伏,吵吵嚷嚷。

这样子自然没法再说话了,她回身喝茶,令容也自端坐观赛。

整场马球赛打完,两人都没再说只言片语,最终决出胜负时,周遭欢腾赞叹,高阳长公主没再逗留,带着一众仆从扬长而去。

令容同韩瑶往回走,说罢马球赛的精彩之处,终究没忍住,低声问道:“长公主说的那件事…是真的?”

“不清楚,从前没跟章姑娘玩过。”韩瑶如实回答,却又抿唇低笑,“敢当面顶得长公主哑口无言,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

“她欺人太甚嘛。”令容低声。

抬目四顾,看罢马球赛的人往来攀谈,人影交错,却不见韩蛰的身影。

想起方才高阳长公主说韩蛰跟章斐闲谈的事,心里又犯起嘀咕。

韩蛰在外办差,本该晚些日子回京,为何章斐会跟碰见,她却丝毫不知他回京的消息?

第129章 别扭

令容同韩瑶回府时, 已是暮色四合。

这一日策马疾驰, 上山下坡,手脚都快累得散架了, 一回银光院,便靠在宋姑身上不想动弹。好在红菱贴心, 已备了丰盛诱人的晚饭,她也不知韩蛰回京的消息是否属实,见外头没动静, 便自顾吃了, 心满意足地在窗边美人榻躺了两炷香的功夫, 才去浴房沐浴。

晚间撑着眼皮躺在榻上,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白日的事。

章斐的性情她摸不清楚,但高阳长公主虽骄横跋扈,性情却直爽。从前被唐解忧挑拨生事, 能派人召她过去当面使性子, 在杨氏过去赔罪时又毫不遮掩地道明情由, 虽骄横得可恨,却也不像胡说八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