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若是甄家就此一败涂地,太子便彻底没了护持,甄嗣宗显然是在赌皇帝的心。

令容见过那孩子几回,襁褓里的小太子,不知宫廷凶险,还笑嘻嘻地抓着她手指,白嫩嫩的可爱极了。甄家和范家倾轧,他夹在其中,虽有宫人内监照料,毕竟可怜。

为母则刚,甄皇后会为太子而对怀孕的范贵妃动手,虽恶毒而不择手段,却能见其心。

有个念头浮起,却欲言又止。

韩蛰将那神情瞧得清清楚楚,手指微顿,“想说什么?”

“有个小主意,夫君肯听吗?”

韩蛰觑着她,颔首。

“皇后和甄相隔着宫廷,行事未必能商量得心思相同,像上回范贵妃的事,若有甄相掺和,未必会是那情形。”令容将小腿收回来,肃容正坐,“甄家被推在风口浪尖,不可能全身而退,总得有人领罪责。甄相显然是想死扛到底,让他退让不容易,若给太子留个退路,夫君觉得,皇后会不会妥协?”

“说来听听?”

令容有点迟疑,韩蛰挪过去,将她揽在怀里,“府里的事,跟你也息息相关。”

这道理令容知道,就是有点顾忌,低声道:“那…夫君别让老太爷知道。”

“嗯。”

“事到如今,皇后或许看得出夫君的心思。她怕甄家一倒,太子会难保性命,因此不肯退让。若是…”她伸臂环在韩蛰腰间,抬头小声道:“若是夫君承诺保住太子性命,她会不会动摇?”

韩蛰前世用的是迫永昌帝禅位的法子,而非弑君自立。

两种法子下,对皇家亲眷的处置和态度也会截然不同。

以韩蛰的性情,虽心狠手辣,铁腕酷厉,却未必愿意取襁褓幼儿的性命。

果然,韩蛰眉峰微动,似是沉吟。

五月将尽,令容随同杨氏入宫拜见甄皇后,选的是韩征和尚政当值的日子。

去往延庆殿的宫廊逶迤如旧,走过朱墙碧瓦,延庆殿的门口却是冷冷清清。

太子年近两岁,恰是爱缠着母亲的时候,甄皇后舍不得让他挪到别处,求得永昌帝允准,仍将他养在延庆殿里照料,身旁宫人内监甚多。永昌帝却似对甄皇后心灰意冷,非但不肯召见她,连延庆殿的宫门都甚少踏足,想念太子时,便派人抱到身边。

甄皇后自知失宠,尝试挽回圣心却没半点用,只好安分守己,只是常叫贴身嬷嬷抱着太子,在亲信禁卫的随侍下往永昌帝爱去的北苑逛逛,免得日子久了,永昌帝连对儿子的爱护之心都抛在脑后。

是以令容和杨氏到得延庆殿,里头唯有甄皇后和几位宫人。

问安的日子是提前请过旨的,甄皇后不知两人来意,这等艰难处境里却没敢闭门谢客。

皇后失宠、甄相病卧,朝政大权悉数握在韩家手里,甄家能猜透韩蛰祖孙俩墙头草般举动背后的意图,虽无实据,更没有阻拦韩家的本事,却仍存几分忌惮。加之先前为范贵妃的事搬石砸脚,自陷困境,甄皇后更不敢妄动。

见令容挺着肚子走进来,她甚至还含笑免礼,叫嬷嬷在令容屈膝时便牢牢扶住。

七月有余的孕肚挺着,令容想跪也是艰难,顺水推舟,谢皇后恩德。

杨氏穿一身檀色诰命衣裳,礼部亲手缝制,虽不似皇后母仪天下的气派,却也端凝贵重,衬着发髻间金玉辉彩,令人敬重。她面上仍是惯常的恭敬笑容,却脊背挺直,目光沉静,虽无咄咄逼人的锋芒,亦有点让人不敢撄其锋芒的味道。

甄皇后命人赐座奉茶,客气寒暄。

杨氏应答关怀,见甄皇后目含审视,遂挑破情由,道:“先前娘娘凤体抱恙,臣妇没敢多打搅,也有许久没见太子殿下。殿下万事安好吗?”

甄皇后目光微紧,“夫人是来看望太子的,少夫人也是吗?”

她的目光遽然落向令容。

第154章 绝路

延庆殿里安安静静, 先前永昌帝为甄皇后养的那些馥郁奇花也不知去了何处, 窗口处微风送进来,除了热气,便只寡淡而已。

令容上回来时,这里还烈火烹油,如今甄皇后连熏香也不点,重归冷寂。

她应着甄皇后的询问抬头, 对上那双眼睛。

凤眼黯然, 哪怕有天底下最好的脂粉装点,也掩不住眼底下浓浓的暗色。劳心伤神最能损伤韶华, 甄皇后处心积虑,所求甚多,煎熬之下, 连同那双凤眼里的神采都失去了, 怕是这两三月里没能安眠过。

令容欠身, 带点微笑,“许久没见太子殿下, 不知殿下贵体安泰吗?”

“他身体倒是无恙。”甄皇后既已看出来意,递个眼神叫旁人退下, 只留心腹宫人在旁陪着,啜了口茶,缓缓道:“只是今日本宫精神不济, 烦神的事太多, 往他身上放的精力有限, 他怕是有些不高兴。”

“娘娘母仪天下,后宫诸事悉由您处置,还是该保重凤体。”

“后宫都是小事。”甄皇后说得云淡风轻,目光缓缓扫过对面的婆媳,“最让人烦心的,却是外头那些鸡飞狗跳的事。”

“这臣妇倒是听说了,御史们吵得厉害,连废除东宫这样大不敬的话都出来了。”

甄皇后面色微变,下意识握紧衣袖,将杨氏神色瞧了片刻,才道:“是这事叫人头疼,夫人身在宫外,知道的兴许比本宫多些,可有应对之策?”

杨氏微微一笑,“朝堂上的事错综复杂,臣妇哪能有应对之策。”

“那夫人觉得——”甄皇后坐得高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架势,“敢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的人,该杀吗?”

“御史职在规谏帝王,为朝廷和天下而着想。有过失的人,自然该被弹劾。”

拂入窗槛的风仿佛凉了,透过帘帐缝隙钻进来,甄皇后面上也带了点寒意,冷声道:“今日夫人和少夫人特地入宫问安,本宫还以为是有良言相劝。”

杨氏面无波澜,“是有良言相劝。有过有失者,须按律法裁处,朝廷铁律之下,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旁人。百姓群情激愤,朝堂律法公正严明,这罪责难以逃脱。不过——”她顿了下,对着甄皇后陡然锋锐的目光,沉静如旧,“长辈的事,与稚子无关,旁的廷议臣妇不敢擅自评判,废除东宫之言,就有牵连之嫌了。”

说罢,左手掌稳稳落在膝头,又举杯慢饮。

这茶是御贡的,回甘虽好,入口却颇苦涩。

甄皇后盯着她,满口回甘也变得苦辛起来。

杨氏的态度已颇明白了,废除东宫是牵连,废后、废相却不予置评。当着正宫皇后、太子嫡母的面,摆出这般态度,跟附议废后、废相何异?

她眸光更冷,索性直白道:“朝臣说该废了甄相、废了本宫,夫人也觉得合情合理?”

杨氏默然不应,旁边令容也只端坐,默然不语。

仿佛陷入僵持,殿里安安静静,甄皇后握紧双手,指甲几乎将掌心掐出血来,也终于看透韩家的态度。

朝堂上吵得沸沸扬扬,多是范家在后撺掇挑唆,煽风点火,韩家在同僚跟前摆出的只是秉公处置的态度,只按律量刑,却叫永昌帝裁夺,仿佛不偏不倚。甄皇后甚至盼望过,哪怕韩家不出手相助,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已是难得。

——对付一个范家,总比对付范家和韩家轻省些。

但此刻,杨氏的话却是明明白白,韩家不伤太子,但废后、废相之事,志在必得。

难怪外面群情如沸,难怪甄家举步维艰!

却原来是韩家在暗中推波助澜!

甄皇后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质疑韩家打算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却生生忍住了。除掉皇后和甄相,保住太子,韩家要么是如她所猜测的,想谋逆篡位,要么是想除去太子背后的甄府,独揽朝纲大权,将来将太子推成傀儡,左右朝堂。

如今永昌帝困在宫禁难施政令,放任相权为所欲为,不就是个傀儡的例子吗?

掌心里腻湿冰冷,甄皇后竭力镇定,出口的话却微微颤抖,“当真愿保太子无恙?”

杨氏抬眸,声音平静,“稚子何辜。只是家父与犬子虽居高位,毕竟能做主的事有限。若事情拖延太久,旁人逼之太甚,怕也会有心无力。两三百条罪名,零零散散牵涉千余人的性命,这样耸人听闻的案子已传遍京城内外,终须有个交代。娘娘觉得呢?”

甄皇后死死握住冷硬的扶手。

所谓旁人是谁?自是范家!

范贵妃处心积虑地哄了妹妹进宫,姐妹同侍一夫,那范自鸿又特地进京,以范通的名义步步紧逼,盯着的不止是她这后位,还有太子的东宫之位。若范家所谋得逞,韩家再暗中借力猛推,不止她和甄嗣宗难以自保,太子失了庇护,岂能保全性命?

永昌帝固有爱子之心,却如何敌得过盛于皇权的相权?

且一旦太子势单力孤,无人护持,范家姐妹有孕,东宫易主是迟早的事。

比起傀儡般的永昌帝,身居高位、权倾朝堂的韩家其实更有能力护住太子。

帝后离心,中宫形同虚设,甄家遭万人唾骂,退入绝境,再难的事甄皇后都已不怕,放心不下的唯有太子而已。

良久静默,唯有外头轻微的风声和帘帐扑动入耳。

甄皇后缓缓站起身,神情冷凝,目光落在杨氏和令容身上,似怀疑、似审视、似期盼。

“只要有交代,就保太子无恙,是吗?”

杨氏亦起身,姿态端然而恭敬,“只要别太晚。”

甄皇后看向令容,“你呢?韩蛰手握锦衣司和相权,可比韩镜难对付。”

她说得直白,令容也直白颔首,“太子年幼,若娘娘能分清是非,怎会连累他?”

“你们敢起誓?”甄皇后眼神像是刀子,自知甄家难逃此劫,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尽是狠厉,伸手指着令容隆起的肚子,“本宫要你们用他起誓,许诺不伤太子!若违此誓,叫她母子不得好死,韩家断子绝孙!”

态度挑明,剑拔弩张,这样的言辞并不突兀。

令容怀着身孕,下意识护住孩子,杨氏目光冷沉,握住令容的手,坚定而温暖。

“倘若娘娘及时交代,韩家必不会伤害太子殿下性命。若违此誓,我韩府上下,俱受天谴。”这是韩镜祖孙几个商议后定夺的事,杨氏有把握,说得斩钉截铁。

铿锵有力的一句话,换来点虚假的心安。

甄皇后未必真能信空口白牙的话,看的不过韩家态度而已。

何况外朝后宫汹涌攻势下,甄相无力反击,她已失去圣心,已无路可退。

锋锐的目光渐渐收敛,继而灰败,甄皇后坐回椅中,死死揪住衣袖。

令容走至宫门外,登上马车时,心里仍砰砰的跳。

虽说跟着韩蛰经历过许多凶险,似方才这般手里不见锋刃却剑拔弩张,言语间裁夺生死的事,仍让她觉得惊心动魄。

靠在软枕上,双手下意识护着小腹,想起方才出延庆殿时撞见小太子的场景,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不足两岁的孩童,长得乖巧可爱,正是懵懂天真的时候,被大群宫人护卫环侍,怕是不知身处怎样的漩涡。

见到她和杨氏时,小太子还颇好奇的打量,乌漆漆的眼睛招人疼爱。

杨氏显然也是有所感触,坐着出了会儿神,才向令容道:“累吗?”

“还好,平常在府里散步,走的比这还多。”令容不觉得怎样,侧身握住杨氏的手。

杨氏肃然的神色稍敛,露出点笑容,“方才害怕了?”

“母亲在旁边,心里还是踏实的,不过毕竟…”她抿唇笑了笑,轻轻点头。

杨氏一笑,打量着她,目光添了慈和。

走到这地步,韩家的野心昭然若揭,连外人都瞒不住,迟早会浮出水面,是以韩蛰提到令容的主意时,杨氏虽觉意外,却又觉顺理成章。只是没敢将心存偏见的老太爷逼得太紧,便假托她的主意,叫祖孙三人商议定了,才带着令容进宫。一则让令容身在其中,明白她和韩蛰的信重,再则让令容多见些世面。

原还担心令容会慌乱,瞧方才的模样,倒是她多虑了。

杨氏颇为满意,“多见识些总没坏处,我在你这年纪,还没你这样的镇定从容。”

“有母亲和夫君做底气,再害怕也能镇静的。”令容唇角翘起。

自打进了韩府,杨氏便始终照料点拨,一点一滴,令容全都记在心上。知道杨氏方才的沉静神情下有多费神,遂另取个软枕给杨氏侧边垫着,让她先眯会儿。

皇宫之内,甄皇后对着笑眯眯走来走去,不时到她膝前撒娇的小太子,出神到夜里。哄着小太子睡下,她心事沉沉,便守在榻旁,枯坐到次日清晨。

日头照常升起,巍峨辉煌的宫阙仍沐浴在仲夏清晨的柔风里。

甄皇后勉强睡了两个时辰,起身梳妆,拿厚厚的脂粉将脸上的憔悴与黯色尽数遮住。从紧锁的柜中将先前永昌帝送的那套衣裳首饰拿出来穿戴,贵重庄丽,很衬皇后的威仪。唯有眼中郁色太浓,哪怕强自牵出笑意,也像哭泣般难看,只得黯然垂眸。

在延庆殿端坐良久,打听得永昌帝打马球疲累后,在附近的华阳殿歇息,便去求见。

不出意外地,刘英进殿通报,出来后摇头叹息。

甄皇后却没再转身离开,却将双膝屈地,笔直跪在殿前冰冷的地砖。

第155章 死灰

殿前铺设的金砖坚硬冰冷, 虽是盛夏时节,凉气却仍往膝盖骨缝里钻, 又凉又疼。因永昌帝说了要歇息,刘英也没敢打搅, 试着劝了几句,见甄皇后长跪不起,只能摆出惶恐的姿态,在旁安静站着。

风吹过殿前, 卷着暑热, 却驱不散地上寒意。

甄皇后母仪天下, 万金之躯,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周遭内监的目光虽躲闪而隐蔽,却如锋锐的针刺在身上,她脸上似觉得烫热, 心里却凉透了,咬着牙,垂目端跪, 仿佛无数次跪在佛前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吱呀拉开,永昌帝伸着懒腰跨出门槛, 却忽然顿住。

正对着殿门三步之外, 甄皇后的跪姿清晰落入眼中。

皇后的凤衣明黄贵丽, 绣着牡丹飞凤, 铺曳在地, 落在暗沉的金砖上,格外惹眼。浓妆之下,甄皇后的脸色似有些泛白,那双眼睛在听见动静时遽然抬起,有慌乱也有期盼。高堆的发髻间,凤钗晃动,明珠摇曳。

四目相对,永昌帝在吃惊而外,又觉尴尬。

他愣了片刻,才收回手臂,声音也颇僵硬,“皇后来了?”

“臣妾拜见皇上。”甄皇后垂眸,跪伏行礼。

自打出了甄嗣宗的事,帝后已有许久没见,如今既然面对面撞上,甄皇后又以万金之躯跪在地上,永昌帝自觉面上不太好看,只随口道:“马球打得累了,歇会儿。皇后如此庄重,是有事?先起身吧。”

“臣妾有事,想禀报皇上。”

甄皇后想站起来,膝盖却已跪得麻木,被身旁宫人扶着,双腿略微僵硬。

忍着膝盖的剧痛走入殿中,没了外人在侧,永昌帝又恢复冷淡姿态,“朕不想见你,皇后应当明白。”

“臣妾明白,今日厚颜来求见,是为了太子。”

永昌帝冷笑了声,没说话。

甄皇后双手交握在身前,知道他心里的芥蒂,遂低声道:“为先前范贵妃受伤的事,皇上对臣妾有怨,臣妾明白。当时是我一时糊涂,若禁足半年仍不能平复皇上丧子之痛,臣妾愿再领责罚,任凭皇上处置。今日臣妾过来,却是为外头臣民的种种议论。”

提到这茬,永昌帝脸上不耐烦之色更浓,回身盯着甄皇后。

“你们甄家做的那些事,让人骂了半年,都骂到朕的朝会来了!”

“亲友家仆疏于管教约束,仗势欺人,是臣妾的过失。家父身在朝堂,有朝务缠身,难免照料不周全。”甄皇后端然不动,迎着永昌帝的目光,不闪不避,“臣妾的亲眷做错事,自然该按律法惩治。但罢相的事——近日朝堂上群臣谏言,皇宫外百姓激愤,家父未敢上疏请罪,并非不敢承担,是怕流言之下意气用事,反会令小人得志,难以在朝堂为皇上分忧解难。”

甄嗣宗的那点权力,算是永昌帝勉强能左右的相权,永昌帝当然明白。

但连着数月朝堂的争执,也确实让他心力交瘁,躁郁难当。

甄皇后缓缓跪了下去,“若群臣相逼,非要皇上决断,臣妾愿揽过纵容之罪,废后甚至病逝,任凭皇上裁决,臣妾绝无怨言。”

她枯坐一夜,已将后路掂量分明,眼神黯淡而坚决。

永昌帝诧然瞧着她,心里似隐隐揪了下。

连着数月避而不见,夫妻间原本就不深的情分早已在范贵妃丧子时磨平,范家姐妹在床榻上妖娆承欢时,也无数遍提过废后的事。他有这般打算,却只是顾忌太子和甄嗣宗,亦拿不出决断。

胸中的躁郁烦闷在此刻忽然消停了些,永昌帝隐约明白,他躁郁之下,等待的是什么。

夫妻俩相对无言,永昌帝脸上的烦躁消失,代之以些许不舍,而后转为淡漠。

这态度已是分明,甄皇后的一颗心彻底坠入冰窖。

十一岁嫁入东宫,这么多年夫妻的情分,终究磋磨殆尽。

没了那一丝期许悬着,整个人却反而冷静下来,缓声道:“臣妾领罪前,会劝说父亲,父亲蒙受皇恩,必能明白皇上的苦心,竭力忠君分忧。只是太子毕竟年幼无辜,皇上曾为他设坛祈福,百般爱护,拳拳爱子之意,臣妾铭感于心。还望皇上能善待太子,多加教导。”

“朕的儿子,自会疼爱,皇后不必担忧。”永昌帝声音颇僵硬。

甄皇后哪会听信空口之言,再度跪拜,道:“臣妾与章妹妹素来交好,章家书香门第,章老名满京城,还望皇上能降旨让章妹妹照料太子长大,请中书侍中章素任太子少师,门下侍郎韩蛰任太子少傅,多加教导。”

这便是存了必死之心,要托孤了。

永昌帝纵有铁石心肠,想到年幼失慈的太子,终究动容。

那日在高阳公主府强行临幸了章斐,酒醒之后,他才知道她的身份。但木已成舟,章斐跟旁人毕竟不同,章老是先帝太师,他须存敬意,便请高阳长公主代为说和,破格封了章斐为妃,虽没再见过面,却也礼遇。

章家书香门第,让她抚养太子,倒也合适。

永昌帝沉吟片刻,颔首同意。

夫妻俩之间,便再无别的话可说了。

甄皇后心如死灰,再拜及地,三叩之后,僵着双腿起身,黯然出殿。

次日,永昌帝便召韩蛰和韩镜入宫议事,只说甄皇后因疏于管教家仆亲友,甚为自责追悔,已缠绵病榻水米不进。因太子年幼,须有人教导,韩镜年事已高朝务繁忙不敢劳动,愿请韩蛰微太子少傅,征询韩蛰的意思。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太子须敬重三师,师长也须爱之如子。

韩蛰知道这是甄皇后为太子的性命打算,他本也没打算伤及幼子性命,自然应承。

外头的事沸沸扬扬,甄皇后揽过大半罪责,永昌帝问及祖孙俩对御史朝臣们奏议的态度,韩镜态度比从前和软了许多,却仍觉得这数月物议如沸,各州百姓皆翘首等待朝廷判决,宜暂时夺了甄嗣宗相位,待风波过去,再伺机复职——中书令的职位也可空着,由章素暂理其事,届时甄嗣宗也官复原职,便少些阻碍。

永昌帝觉得这法子可行,欣然从了。

随即,由永昌帝亲自在朝会宣布,章素学识渊博,任太子少师,韩蛰才华卓著、行事端正谨严,任太子少傅,由礼部去备文书。而中书令甄嗣宗身居高位,蒙受皇恩,却对家奴疏于管教,暂夺相位,令其闭门思过。

至于余下涉事之人,按律论处。

消息当朝宣布,心向范家的御史们扳倒了甄嗣宗,且甄嗣宗的左膀右臂被这案子砍得七零八落,大势已去,觉得应能合金主的意,加之韩镜坐镇,暂时未有异议。

范逯近日懒怠上朝,在府里拥着美人寻欢作乐,更无从掺和。

范自鸿得知消息,脸上却没见喜色——甄嗣宗虽倒了,宁国公府的爵位却还在,东宫和中宫还稳稳当当的摆着,永昌帝给太子寻了誉满京城的章家和手握重权的韩家当靠山,显然是不愿割舍太子。

辛苦折腾了数月,这结果如何能够满意?

后宫里范香姐妹俩还须使力,朝堂上的御史们更不能歇息!

他思量定了,正打算找人,却见外头管事手忙脚乱地跑了进来,说宫里才传出的消息,甄皇后于巳时三刻崩了,礼部已奉命入宫筹备丧事,宫里内监正往各处府邸传话。

皇后崩,当以国丧之礼下葬,期间皇帝缀朝,不举行朝会,许多事便没法闹到明面。

范自鸿愣住,为甄皇后的死而高兴,也为谋划骤然被打乱而懊恼。

不管甄家是喜是忧,甄皇后的丧礼照常要办。

五月三十日,甄皇后迁往宝慈殿,礼部拟了谥号,由永昌帝择了“恭顺”二字。

颁布给群臣百官看的诏书写得自然冠冕堂皇,说甄皇后名门毓秀,柔婉贤德,育有太子,端方恭谨。年才二十的皇后骤然殡天,里头也提及她是感愧自责,郁结于心。待百官哭临皇后时,永昌帝特地说明白些,皇后是为对亲眷疏于管教,致使民怨沸腾,朝政不安,才会五内郁结,缠绵病榻许久后,怀着满腔愧疚而崩。

这便是将甄家亲友家仆的罪行尽数揽到了她的身上。

甄皇后毕竟是中宫皇后,太子的亲生母亲,御史们闹腾废后的时候义正言辞,而今皇后驾崩,拿她的性命做出交待,丧礼隆重庄严,谁还敢多说半个字?

哪怕在后煽风点火的范自鸿,在代范通哭临皇后时,也没敢出半点声音。

朝臣祭罢,便是内外命妇哭临,前后共三日。

令容有诰命在身,自然躲不过,跟着杨氏入宫,按仪程行事。起初内外命妇分得清楚,负责办丧事的内外官员各守其职,连多说半句话的人都没有。到第二日后晌就松了许多,命妇中有年老体弱,或是哭晕哭累的,能往近处腾出的宫殿歇歇,劝宫妃太子节哀。

第三日,规矩愈发松弛。

令容怀着身孕不好久站,哭过后掉头就走也不好,便被杨氏带去歇着。

正逢国丧,殿里素净得很,婆媳俩才坐下喝了杯茶,旁边帘帐微动,却是章斐一身素衣走了过来,身后数名宫人跟从,抱着年幼懵懂的太子。

第156章 骗人

章斐入宫后, 整个人迅速消瘦了下去,那张脸从前温婉而有神采, 如今却颇有些死气沉沉的味道。素白的孝服包裹住身段,她身上没半点装饰,丝毫不见宫妃的做派, 只在杨氏和令容拜见时, 开口轻声道:“两位请起。”

宫人将太子交在她手里, 恭敬退了出去。

外头仍有诵经声和隐隐的哭声,这殿里却颇安静。

太子已有三日没见母后, 虽有成群的宫人哄着,眼睛却哭得红肿,不见先前好奇打量的天真之态,只趴在章斐腿上, 将脑袋埋在她怀里。

——自甄皇后殡天后,永昌帝便按甄皇后的意思, 将太子送到了章斐跟前。章斐固然恨永昌帝, 倒是没迁怒孩子, 早晚照看陪伴,太子对她已不陌生了。

无辜懵懂的孩童,最易勾起柔软心肠。

章斐也不看令容, 只将杨氏瞧着, “这几日给皇后跪灵, 今日才得空来见夫人。先前朝会时, 皇上已下旨请家父做太子少师, 请韩大人做太子少傅。虽说为皇后的事,礼部暂未拟黄封圣旨,事情却是定下了的。”

杨氏颔首,“这事我也听说了。”

“太子年幼,在宫里孤单,夫人若是得空,多来瞧瞧,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