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话,夫君也要记着。”

“嗯。”

令容这才满意,将双臂环到他腰间,瞧着书房里渐渐暗沉,道:“用晚饭了吗?”话音落处,腹中很应景地轻轻响了一声,她偷偷咬唇,想劝韩蛰去吃饭,却忽然被韩蛰抱住。

亲吻来得猝不及防,韩蛰从瞧见她盈盈站在他的书案旁时就在忍耐,心猿意马,此刻冰消雪融,便没了方才慢慢安抚的耐性,撬开唇齿,长驱直入。

令容背靠板壁,被困在角落里。

心里觉得疑惑,却无处可逃,亦无法打断,只能承受。

娇软唇舌,丰满身段,在怀孕诞子后韵味更浓,别离在即,格外让人眷恋。但出征的时辰定在那里,军令如山,韩蛰更须以身作则,尽管舍不得,却仍不能放纵。

直到攫取够了,他才稍稍退开,双眸深沉,“今晚要带兵出征。”

“这么快?”

“嗯,吃完饭就走。”韩蛰呼吸有点乱,竭力克制,“京城里近来会有不少风波,若无要事,尽量别出门。”

令容应了,担心韩蛰,“河东战况很紧张吗?”

“有点棘手,但能应付。”

韩蛰没再耽搁,推开窗扇,叫红菱把饭带进来,同令容一道吃了。

夜幕笼罩,时辰已是不早,既然有军国大事摆在跟前,令容也不敢拖后腿。迅速吃完饭,沈姑已将甲胄和简单的行礼准备齐全,令容帮韩蛰穿好,送他出门。

沉重漆黑的铁甲穿在身上,整个人更见魁梧威仪。

韩蛰取了刀悬在腰间,侧头见令容盈盈站在身旁,目光柔软担忧,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没忍住,单臂将她揽在怀里,越箍越紧。

盔甲冷硬,他沉默着,目光如暗夜深沉。

令容靠在他肩上,想叮嘱他万事小心,别再负伤受苦,却又觉无须叮嘱。

韩蛰十五岁从军,锦衣司历练数年,行事之谨慎周密,她很清楚。

心里被吊着似的,不舍而难受,终是含笑抬头,道:“夫君在外保重身子,我会照顾好昭儿,等夫君回来。”

“嗯。”韩蛰扶着她脖颈,在眉间重重亲了下,“保重。”

说罢,拎起桌上小小的行囊,健步出门。

夜已颇深了,书房外甬道两侧灯笼昏黄,他踏风而去,背影坚毅。

第171章 秘客

韩蛰率平叛大军出征, 京畿守军除去分拨给他数千将士外, 也加固防守,没半点松懈。

皇宫里永昌帝心惊胆战,从未有过的关心朝政, 每日都要问几遍战况军情。

韩镜总揽六部, 每日入宫好几回, 除了兵部和户部钱粮等事, 也分出精力在禁军身上, 借着范家谋逆的契机,将范贵妃曾笼络的亲信撤换, 韩征从郎将升任羽林副将,监门卫将军则因失职而问罪, 由傅益的舅兄蒋玳接任。

这般安排, 着实偏重倚赖韩家, 永昌帝也稍觉不妥。

奈何禁军里两员干将都远赴边塞, 范家的眼线被顺蔓摸瓜查出不少, 且京城里闹了几桩乱事, 都跟范家埋下的暗线有关, 唬得永昌帝如惊弓之鸟,看谁都可疑似的。

相较之下,反倒是韩家更可信一些。

外头惶惶不安, 韩府也难以清静安宁。

韩蛰率军出征, 府里有些事便得韩墨出马斡旋, 借着昔日同僚交情, 给韩蛰铺路。

杨家上下忙于京畿防守,杨氏手里也添了不少事,令容每日照顾昭儿之余,也会去丰和堂,帮着分担一些。

这日令容才将昭儿哄得睡下,因外头下雨,取了件披风裹着,便由宋姑撑伞,陪着往杨氏的丰和堂去。

还没走出银光院的门槛,就见枇杷匆匆跑进来,面带惊慌,浑身湿透。

令容蹙眉,将她拉到伞底下,“怎么慌慌张张的?”

“少夫人,奴婢方才刚在路上碰见赵叔,他是来送讣告的。”枇杷的声音都在颤抖。

赵叔是傅锦元身边的人,令容闻言大惊,“什么讣告?”

“说是老太爷病了半月没撑住,昨儿去了。少夫人——”见令容身子晃了晃,枇杷忙伸手扶住。

“无妨。”令容喉中干燥,面色微微泛白。

傅老太爷的身子骨不太好,这两年时常染病,前阵子宋氏修书过来时说老太爷入秋后染了风寒,令容甚为忧心,只是碍着京城事多,原打算忙过这阵子赶去瞧瞧的。谁知相隔仅仅数日而已,金州竟会送来讣告?

虽知生死之事人难胜天,乍闻噩耗,心里还是抽搐般疼痛。

前世家破人亡,此生难得周全,令容偶尔梦回,总觉得这安稳仿佛是偷来的,弥足珍贵。爹娘健在,兄长得展报复,待韩蛰平定战事,府里哪怕不求荫蔽,也能安享伯府尊荣。谁知祖父竟没能撑到那时,这样快就撒手人寰?

雨簌簌往下落,打在伞上,有些嘈杂。

令容呆呆站着,握住枇杷的手,遏制不住地颤抖。

好半天才忍住眼里的热意,她深吸了口气,叫上宋姑,匆匆往丰和堂里去。

丰和堂里,韩墨和杨氏对坐在客厅,面带悲戚。

虽说韩镜对傅家有偏见,杨氏却爱屋及乌,对傅家颇有好感。韩墨跟宋建春是旧交,跟傅锦元虽不算太投缘,却也因韩蛰的关系往来和睦,如今傅家老太爷过世,毕竟悲叹。

厅门敞开,飒飒风雨里令容撑伞而入,在厅外驻足。

杨氏瞧见,招手叫她近前,握着她手,“你都知道了?”

令容颔首,瞧着桌案上的讣告,鼻头有点发酸,“母亲,我想…”

“我知道,回去收收东西,我陪你到金州去。”杨氏温声。刚才她已跟韩墨商议过,因率兵韩蛰在外,韩镜和韩征的心思都在朝堂禁军,韩墨肩上又扛着相府的一堆事,着实抽不开身。而令容才诞下孩子,是相府里身份要紧的少夫人,让她独自回去奔丧,显然不妥。

便只剩杨氏还能抽身两日,陪她回去。

令容有点意外,继而感动,“这一趟来回要耽搁不少时间,母亲这边正忙,我回去就好。那边知道府里忙碌,又是战事吃紧,想必也不愿劳动母亲。”

“无妨。”杨氏拍了拍她的手,“回去安顿好昭儿,我叫人备车。”

她已然决断,令容没再推辞,跟韩墨行礼过,便匆匆赶回银光院,让宋姑准备东西。

昭儿还在小摇床里睡着,两个月的孩子已长得很漂亮,睫毛浓长,羽扇般盖在眼睑,小巧的鼻子,白嫩嫩的脸蛋,睡得安静而老实。

自打昭儿出生,令容便跟他朝夕相伴,喂奶照料,陪着逗弄,许多事都是亲自经手操心。这回到金州去,少说也要耽搁五六日,昭儿醒来找不见爹娘,还不知会怎样哭闹。她没法贴身照顾孩子,心里便空荡荡的。

但昭儿毕竟年弱,近来京城内外不安稳,着实不宜带在身边折腾。

狠了狠心,只能割舍,在昭儿脸蛋轻轻亲了下,嘱咐姜姑和奶娘用心照料。

待宋姑收好行装,便冒雨匆匆出门。

到得府门口,却又碰见披着斗笠骑马而来的宋建春。

宋建春待妹妹向来上心,宋氏又跟傅锦元感情融洽,这些年傅家婚丧嫁娶,都会给宋建春递信。从前宋建春到金州做客,傅老太爷也会殷勤招待,交情颇深。

这回傅家的讣告送过去,宋建春近日在吏部的事不算太多,便告来了两日休沐,打算明日去拜祭,连夜赶回。因惦记令容,特来同行。

一行人出了京城疾行,傍晚时分抵达金州,傅府外已是一片哀戚之象。

门房将人迎入,宋建春自去找傅锦元,杨氏和令容则往内院,去宋氏那里。因老太爷病倒后傅益悬心,蒋氏前阵子就已回了金州,帮着宋氏料理琐事,偶尔侍奉汤药。这会儿丧事办起来,阖府上下满目凄惨白色,儿孙们披麻戴孝,丧音遥遥可闻。

杨氏先劝宋氏节哀,说了府里的难处,请宋氏别因礼数不周而介怀。

宋氏明白轻重,深感杨氏好意,叫人请入客院住下,又带令容去见傅锦元。

傅锦元脸色憔悴,比上回见面时瘦了许多。傅老太爷官职不算高,也不像韩镜似的强硬苛刻,从前虽也因傅锦元兄弟俩的纨绔生过气,却无损父子情分。这些年傅锦元能安心在教坊书画间闲游,也多承老太爷纵容性情。而今慈父过世,焉能不悲?

一家子相见,唯有傅益随军征战在外,傅绾还在途中赶路。

老太爷已入殓,灵堂布设已毕,僧道聚齐,已有人陆续来吊唁。

令容途中强忍的泪水在看到灵柩的那一瞬涌出,前尘往事排山倒海般翻涌过来,她跪地叩首,泪水如珠滚落。

靖宁伯府在金州地界算是排得上号的高门,傅老太爷在金州衙署居于高位,在京城也有些亲友,丧事里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老太爷袭着伯位,礼部也命人前来祭奠,虽暂时未提袭爵之事,却也颇郑重。

——大概还是瞧着韩蛰的面子。

杨氏和宋建春都是忙人,吊唁罢,当日后晌便回了京城。

令容幼时颇得傅老太爷呵宠,因傅益不在,孙辈只有傅盛,便在府中多留两日,算是送祖父最后一程,也顺道陪陪傅锦元和宋氏。

两三日往来,跟傅盛的妻子蔡氏照面的次数也愈来愈多。

蔡氏是庶出,因蔡源中手握重权,蔡夫人又性情软弱,府里虽有嫡庶之分,却因蔡源中的偏宠,蔡氏比嫡出女儿还受宠爱些。因她生得好看,性情据说颇随和,嫁入傅家之后,倒是跟傅盛相敬如宾,将傅盛那四处撒野的性子收敛了许多。

大伯母和宋氏对她也颇满意。

令容因此对蔡氏颇存几分好感,格外留意,谁知留意得多了,就又觉出不对劲来。

蔡氏待人确实是和气的,哪怕是对着傅盛那等顽劣的人,说话也温言软语,并无背靠蔡家的骄矜之态。跟妯娌蒋氏相处时,也甚少见她争高下、论长短,一副和气本分的模样。

对令容亦然。

但和气之外,令容总觉得蒋氏对她似存几分躲闪,说话时目光不时便瞥向别处,尤其当飞凤姐妹跟在令容身边时,她便有意躲避似的,哪怕迎面碰上,也会寻个由头走开。

这些痕迹不算太明显,藏在和气的外表下,令容甚至怀疑是她多心了。

直到这日入夜时在后园僻静处看到蔡氏孤身往西北角走,脚步匆匆。

傅家后园占地颇广,亭台楼榭掩映在花木之间,散心最宜。令容怀孕后甚少回金州,趁着这晚得空,便由飞凤陪着走走,回味旧事。因丧事的缘故,阖府上下大多在前院,后园里没几个人影。

是以远远瞧见蔡氏趁着入夜的昏暗独自疾行,令容颇为诧异。

再一瞧那方向,心中更是疑惑——园子西北角是些搁置杂物的库房,连管事都不常去,蔡氏是府里的少夫人,往那边去做什么?

她对府里地形了熟于心,迟疑了下,便抄近路跟过去。

夜幕下整个后园都很安静,晚风飒飒吹过,带着清冷寒意。

蔡氏的脚步愈来愈快,越走越偏僻,最终在一处常年锁着的库房前驻足。

令容没闹出半点动静,带着飞凤,在落灰的窗边驻足。

隔着老旧的窗扇,传来屋门开锁的动静和蔡氏压低急促的声音,“又找我做什么?府里办丧事人多眼杂,若被人瞧见,我可不管!”

“少夫人若不管,我便去山南拜见令尊。”

屋里传来男子阴沉的声音,语带威胁。

令容只觉这声音颇为耳熟,再听了两句,霎时脸色大变——竟是范自鸿!

第172章 震惊

一墙之隔, 范自鸿穿着身极不起眼的灰布衣裳,盘膝坐在靠窗的一座木床, 神情阴冷。

当日刺杀太子不成, 他逃出东宫后, 便欲出京城而往河东。谁知韩蛰出手快, 锦衣司消息径直从钟楼以旗号递出,在他逃到城门前,便在九门严密盘查。

范自鸿逃不出去,在京城避了两日,费尽心思,才混在运送毛皮的车中出京。

出了城门没走多远,便又被锦衣司的眼线盯上,若非范家死士拼死力救, 怕早已落入网中,而他在京城能用的人手, 也在那次激战后折损大半。

这一番较量, 范自鸿当然看得出锦衣司是下死手要将他困住。

以锦衣司的凶悍, 他即便带着死士都未必能逃脱, 何况身边能用的人已不多?

北上的路实在凶险,若躲藏在别处被锦衣司遇到, 也是斩不断的麻烦。

范自鸿满心恼恨地斟酌许久,决定到金州试试——金州处在京城之南, 锦衣司为了封住他, 人手往北边调了不少, 南边防范不算太严密。

更何况,金州还有韩蛰的岳丈傅家,傅家还有出身山南的蔡氏。

范自鸿铤而走险,找上蔡氏,逼她给个藏身之处,蔡氏果然就范。而锦衣司各处眼线也不敢来韩蛰的岳丈府外搜查搅扰,倒给了他暂时栖身筹谋的空隙。

此刻,库房里光线昏暗,范自鸿盯着对面的妇人,笑了笑,眼神阴鸷。

“给河东的信递出去了?”

“递出去了。”蔡氏不耐烦,“我帮你藏身在此,又递出求救的消息,已是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少夫人可真会说笑。”范自鸿冷笑,缓缓起身,掸了掸衣上灰尘,“当日蔡秘受了我多少好处,没能帮我办成事,反叫蔡源济丧了性命。他如今装得孝敬模样安稳无事,若我潜往山南,将他当日跟你二叔那些勾当告诉令尊,少夫人还仁至义尽吗?”

秋尽冬初,入夜后格外寒凉。

蔡氏瞧着那双阴毒的眼睛,忍不住打个寒噤。

蔡秘跟她是一母所生,因蔡源中盛宠她的生母,令蔡秘也生出争宠之心,欲将嫡长的蔡穆排挤打压出去,他从蔡源中手里多分些好处。

奈何嫡庶毕竟不同,哪怕蔡源中一视同仁,旁人却仍更尊蔡穆,扶持提携,拥趸不少。

蔡秘无计可施,正巧范家露出招揽之意,便想借此机会放手一搏。

后来范自鸿潜入山南时,特地将蔡源济和蔡秘绑在一处,蔡秘哪怕明知二叔的野心,却也被范自鸿牢牢绑在贼船,难以脱身,越陷越深。

蔡源中兄弟为夺权而争杀阋墙,元气大伤,倘若范自鸿将蔡秘先前的所作所为抖露出去,被蔡穆趁机推波助澜,恐怕蔡源中盛怒之下,蔡秘再无立身之地。

蔡氏怎忍心看亲兄弟落入那等境地?

被范自鸿威胁逼迫,只能依从,不止安排他在库房藏身,让亲信的老仆每日偷送饭食,还借着傅家的掩护将范自鸿的书信寄往河东,神不知鬼不觉。

但这显然是极危险的事。

范通起兵谋逆,范家阖府被查抄,范自鸿已是逆犯之身。傅家正办丧事,来吊唁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令容又带了韩家的人过来,她这两日提心吊胆,生恐泄露。偏偏范自鸿性急,连着叫老仆递了数道口信给她,催命似的要她来见。

蔡氏怕事情泄露,才趁此入夜隐秘之时,借口游园散心偷偷过来。

藏在袖中的手冻得冰凉,她下意识握紧拇指大小的密信,盯着范自鸿。

范自鸿亦打量她,沉声道:“回信呢?河东离金州不远,少夫人前日就该收到了。”

蔡氏眉心一跳,道:“确实是前日送到,因丧事里宾客太多,才拖延至今。”

“少夫人尽可派人送来,拖延什么?”

“旁人送来,有些话说不清楚。这回藏着你,我瞒了傅府上下所有人,算是保住了你性命。此事之后,瓜葛两清。你须答允,不可再寻我兄长的麻烦。”蔡氏毕竟是个女流,退后半步,神情提防,“你藏身在傅家的事,也不许向旁人透露。”

范自鸿笑了笑,没回答,只问道:“回信呢?”

片刻安静,风声都停了,唯有黑暗笼罩。

他紧追着蔡氏,站得离窗边更近,紧盯蔡氏之余,忽然听见窗外似有旁人。

范自鸿心中一动,神情不变,手臂倏然伸出,轻轻扼住蔡氏脖颈,伸另一只手捂住她口鼻,拿眼神逼着蔡氏往窗边走,口中仍是波澜不惊地道:“答应你就是,回信呢?”

他手指力道不大,但眼神凶狠,似无所顾忌。

蔡氏心惊胆战,怕范自鸿真的下杀手,既然话已说明白,便将那回信取出。

范自鸿劈手夺过,仍扼着蔡氏脖颈,将回信拆开瞧罢,随口道:“多谢了。”说话之间,目光却已看向窗外。隔着窗扇,外头也是一片漆黑,看不清人影,只听得到那极低的呼吸声,似颇慌乱。

蔡氏看出端倪,怕事情泄露为人所知,也吊着一颗心,道:“但愿范将军能说到做到。”

屋外,令容双手紧紧捂着口鼻,生恐泄露半点动静。

她方才会跟过来,是因有飞凤在身旁,哪怕碰见麻烦也不必害怕。谁知靠在窗边一听,里头藏的竟会是范自鸿?

锦衣司为追捕范自鸿费了太多力气,令容单是瞧着韩蛰提及范自鸿时皱眉的模样,便知事情颇为棘手。

本以为是范家神通广大,却原来是蔡氏从中作祟!

私藏逆犯是重罪,更可恨是范自鸿这种人。蔡氏仗着蔡家的军权无所畏惧,靖宁伯府却只有傅益撑着。韩镜本就满腔偏见,倘若得知是傅家行事不端连累大事,岂不震怒?届时哪怕韩蛰力保,怕也困难重重。

令容震惊之余,忍不住想听个究竟,推测出内情再悄悄逃走,好给韩蛰递消息。

哪料屋里两人说着说着,竟往窗户边靠过来?

此时再逃,那动静必然会惊扰范自鸿。飞凤的本事能对付旁的贼人,跟范自鸿比起来仍逊色许多,她不敢冒险,加之旁边有杂书乱草,蹲身时难免闹出动静,便只能背靠漆柱,叫飞凤小心提防。

屋里两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夜愈来愈暗,周遭安静得骇人。

令容心里咚咚直跳,听到蔡氏道别的声音,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打算等范自鸿走远再悄悄逃走。

掌心的汗意被风吹得微凉,里头安静了半晌没动静,想必是范自鸿已走远。

令容蹑手蹑脚地往旁边挪,猛听耳畔一声闷响,窗扇洞开之处,有个黑影如虎豹般扑出来,迅捷之极。

她吓得一声低呼,时刻警惕的飞凤挥臂阻拦,却被范自鸿重拳捣在胸口。

在窗边屏住呼吸站了半天,隔着极近的距离,从外头挪步的动静,范自鸿能断定两人去势。这一招蓄势已久,又狠又准,铁锤般砸在飞凤胸口,令她胸腔剧痛,攻势也为之一缓。

范自鸿势如虎狼,不待飞凤喘息,挥拳疾攻。

飞凤与飞鸾姐妹合力都难敌他,如今被重创,更难抵挡。

范自鸿怕招来旁人,出手格外凶狠,拼着被飞凤踢中,亦飞脚踢在飞凤身上。女人的身子骨如何禁得住他疯虎般的重击?

飞凤忍痛连连后退,范自鸿则扑向正打算叫人的令容,一手如铁钳扣在她肩膀,一手牢牢捂住她嘴巴。

激战只在片刻之间,令容的呼救声才到一半,便尽数被捂回嘴里。

肩膀的筋被范自鸿按着,酸麻无力,她试图挣扎,却觉喉间一凉,有锐物抵过来。

令容不用猜都知道那是什么,保命要紧,霎时安静下来。

范自鸿借着昏暗夜色一瞧,看出是令容的脸庞,惊愕之余,霎时想起韩蛰种种恶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范自鸿亡命之徒般东躲西藏、吃了不少苦头,一见令容,眼底陡然露出凶光,似欲出手重伤。

令容吓得大叫,声音被捂得含糊,“慢着…”说话间竭力往侧面缩。

飞凤怕范自鸿狗急跳墙,也没敢擅动,只死死盯着,急道:“别伤她!”

范自鸿动作微顿,仍将匕首抵着令容脖颈,道:“我原想暗中离开,不惊扰尊府,是少夫人自投罗网,撞到我手里。少夫人想必知道轻重,哪怕你叫韩蛰过来,这一刀下去,你也休想活命。”

“我知道,不会出声。”令容吓得声音颤抖,心里迅速权衡。

以范自鸿方才出手的迅捷,想必是全须全尾,并未负伤。傅家虽有她带来的护卫,却无人能敌得过范自鸿。且范家谋逆,范自鸿已是亡命之徒,不择手段,一旦事情闹得太大,激起范自鸿凶性,她这小命必然保不住。

且范自鸿是逆贼之子,这回虽是蔡氏私藏,却是在傅家地盘。若闹出动静,此事必定为外人所知,届时傅家这窝藏逆犯的罪名便难推卸。

为今之计,唯有先压住此事,拖延保命,再伺机自救。

她身无长物,范自鸿为躲锦衣司的追捕藏身在此…

电光火石之间,令容忽然想起了当初的长孙敬。

第173章 樊衡

尘封的库房外唯有三人对峙, 蔡氏不知是逃走了还是躲在暗处,没半点动静。

没有月亮的天空格外暗沉,到处都是黑黢黢的,因地处偏僻,连盏灯笼都没有。

令容既已落入这等境地, 悔之无用。

方才一念之差, 此刻身在敌手,只能强压恐惧, 瞅着范自鸿的脸, 慢慢道:“范大人的身手我曾见识过, 别说此刻只有飞凤, 哪怕飞鸾飞凤都在,调来锦衣司的高手围困,怕是也难将我毫发无损地救出去。我不会惊动旁人,放心。”

“倒是有眼色。”范自鸿冷哼,却仍未收掉匕首。

当日东宫对峙, 范自鸿畏罪逃走, 两家便已结了深仇。

他没当即杀她,显然是有盘算。

令容摸不清范自鸿的脾气, 却也不能坐以待毙, 迟疑了下,道:“范大人想回河东, 对不对?”见范自鸿不答, 续道:“我这人惜命得很, 朝堂的事与我无关,这种时候,保命要紧。跟范大人做个交易,如何?”

这倒是出乎范自鸿意料,冷声道:“什么交易?”

“我不惊动府里的人,范大人也别伤我性命,咱们相安无事地一道往河东走。若遇锦衣司盘查,兴许我的性命能有点用处。”

这话正中范自鸿下怀。

韩蛰在锦衣司的威信他见识过,对于令容的维护他也瞧得出来。

先前他递信给河东,是要范通派樊衡暗中南下,凭着对锦衣司布防和追踪之术的洞察,救他脱困。只是樊衡已然背叛锦衣司,韩蛰下令缉捕,他即便得其援手,也不算稳妥。倘若带了令容同行,危急关头将她祭出来,有樊衡证实她韩少夫人的身份,锦衣司的人有所忌惮,能给他赢个喘息之机。

只是事关性命,他不敢轻信,“你帮我逃命?听着像是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