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在困境,没法逃脱,性命攸关的事,只能尽力尝试。樊大人跟我夫君并无深仇大恨,为何不能回到锦衣司冰释前嫌?范家能给的,我夫君也能给。”

樊衡冷然不应,只将腕间绳索轻扯了扯。

令容“嘶”的一声痛呼,又压低声音道:“我是诚心相劝。这场战事,范家必输无疑。夫君的骁勇善战就不提了,老太爷丧事之前,京畿布防,我也曾听母亲提过,范家曾在京畿守军中——”她蓦然将声音压得极低,只发出些许呼气般的声音。

一窗之隔,正佯装望月的范自鸿猛然眉头一紧。

侧耳细听时,也只断断续续的几个字眼,金银、收买、内应…

这显然是提起范家在京畿守军做的手脚了,范自鸿脸色骤变。

范家的事做得隐秘,旁人无从得知,令容显然是从杨氏口中听到的。那杨氏是相府夫人,又是京畿守将的亲妹妹,难道是察觉了端倪?

令容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想策反樊衡,他看得出来,也不放在心上。

但范家在京畿的动静关乎机密,着实令他心惊。

范自鸿心中猜疑不定,里头令容的声音又变得稍微清晰了点——

“等战事平定,朝廷自会论功行赏,樊大人投奔范家的事没旁人知道,仍能居于高位。我夫君向来信重你,锦衣司的事也都交给你打理。范自鸿并不信任你,看不出来吗?”

片刻沉默,范自鸿只听到樊衡冷哼了一声,似是站起身。

范自鸿忙错开两步,走至中庭,门扇微响,樊衡健步而出。

“范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沉如常。

范自鸿回身,瞧得出樊衡脸色不对劲,往窗扇那边瞥了一眼,不肯叫令容听见,便道:“这边。”遂带了樊衡,往他住的那间破旧客舍去。

令容连日言语挑拨之下,两人虽未提起,对令容的心思打算却都心知肚明。

范自鸿也不掩饰,屋里没掌灯,他站在漆黑墙边,道:“樊兄这回查得有点慢。”

“嗯。”樊衡颔首。

“那女人嘴巴伶俐得很。”

“毕竟是相府的少夫人,韩蛰身边待久了,跟旁人不同。”樊衡顿了下,狭长而锋锐的眼睛盯着范自鸿,“范兄既然提起,我正好有件事请教。”

“何事?”

樊衡抱臂在胸,声音稍添疏离,“这场战事,樊某总觉得奇怪,刘统不敌韩蛰,屡战屡败,范兄却胸有成竹,不合常理。樊某斗胆猜测,范将军派刘统南下,虽派了精兵锋芒毕露,想必不是为了攻城夺地。”

“何以见得?”范自鸿谨慎挑眉。

“将军重兵在京城东北边,朝廷能调的兵力有限,也多随之扑过去,西边却是空虚。先锋南下时,何不扑向那边?”

“西边还有京畿守将,并不容易夺取。”

“那也未必。”樊衡冷笑了声,“尊府在京城旧交不少。京畿守军虽握在杨家手里,却也非铜墙铁壁,先前甄嗣宗不就往那边打过主意?范兄奔波劳碌,费了不少心思,若城内有人接应,范将军将最难对付的韩蛰引开,从西边攻取京城,岂非事半功倍?”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惯常冷沉的眼睛收敛锋芒,只将范自鸿觑着,稍带洞察般的笑意。

“刘统先锋在前,调虎离山,实则是想趁韩蛰远在东边,趁虚而入,对不对?”

樊衡声音极低,却字字清晰。

范自鸿镇定的脸上骤然裂出一丝缝隙。

第176章 埋伏

范家在京畿守军收买人手的事做得十分隐秘, 樊衡不可能知晓。

看樊衡如此笃定的态度, 显然是方才令容跟他提了此事。

范自鸿想不通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此刻只觉心惊不已。

樊衡随即道:“方才范兄问我为何在屋中逗留太久,便是韩少夫人跟我提了此事,说河东此次举事必败无疑, 劝我弃暗投明, 放了她卖韩蛰一个人情,博条活路。”

“那么——”范自鸿强压咚咚乱跳的胸腔, “樊兄如何打算?”

声音虽镇定,面色却是微微变了。一则为京畿守军的事被杨家察知, 若不及早应对,范家必会反被算计。再则是担心樊衡被令容说得心动, 倘若真的一念之差,借着救人的名头重回韩蛰麾下,在锦衣司紧追不舍的金州地界,他这颗项上人头怕是会被樊衡拿去送礼的。

范自鸿身家性命几乎都牵系于此,忍不住又道:“樊兄想必不会信她胡诌。”

“我既然决意投奔令尊,便不会轻易动摇。”

范自鸿暗自松了口气, 却听樊衡话锋一转。

“但她有些话,却说得没错。樊某虽凭一腔赤诚投奔, 出生入死, 卖命相救, 范兄却仍有疑虑——毕竟我出自锦衣司, 哪怕自断后路, 范兄也觉得我会出尔反尔。”

“不会!”范自鸿当即否认,“我对樊兄全心信任,绝无疑虑!”

樊衡似是笑了下,“樊某投奔范兄,为名为利,坦荡得很。这场战事正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范兄见笑,我也想立个功劳,博个高位。免得范将军麾下几位将领狗眼看人低,觉得我是平白分好处,将我看得一文不值!”

这话里藏不住怨气,亦有不满。

范自鸿稍有点尴尬。

河东的风气他当然是知道的。一干猛将都是粗豪的汉子,凭着沙场上的摸爬滚打到如今的高位,各有所长。像樊衡这般凭空投奔的人,哪怕范通摆出重用的态度,若没有军功在身,谁都不会服气,明里暗里言语挤兑是常有的事。

樊衡没有昔日积累的战功交情,又不肯屈居人下,想建功站稳脚跟,也是人之常情。

且京畿那边出了岔子,正是用人的时候,他便笑了笑,“以樊兄这身本事,立功何难?”

樊衡亦道:“樊某虽未必能率军打仗,但探查消息,威逼利诱,胁迫对方顺从,却也算锦衣司的看家本领。樊某诚心投奔,还望范达人还能记得当日的许诺。”

这意思已很明白了,是想借京畿守军的机会放手一搏。

端看范自鸿是否愿意履行诺言,信任重用。

范自鸿还有旁的选择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驭下之术,反之便成大忌,若当真令樊衡失望,于河东并无益处。且樊衡毕竟是锦衣司出来的,对京城的事了如指掌,手上未必没有京畿守军中某些人的把柄弱点,若能由他在京畿守军再做些手脚,范家夺取京城时,便能少许多阻碍。

只是若决定托付,先前范家的布置也须跟他交代底细,免得行事有差。

范自鸿沉吟犹豫。

按理,这事该跟范通商议后再做决断。但杨家既然已察觉端倪,必定有所防备——难怪韩蛰在恒城跟刘统对峙逗留,恐怕也是留有后招。若要跟范通商议后再决断筹谋,恐怕来不及,且樊衡的话已说到这份上,再推诿搪塞,只会生出罅隙。

摆在他跟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

范自鸿交代底细的当晚,樊衡亦将京畿守军的人理了一遍,手上有把柄弱点的也都尽数告诉范自鸿,两人商议推敲对策,只等平安抵达河东地界后,立马着手安排。

白日里,则仍是隐秘赶路,还比前两日匆忙了许多。

三人经洛州而北上,范自鸿将人质看得严,令容当然也没能寻到逃走的机会。

有樊衡做内应,她保命的事便多了几分成算。且樊衡既是假意背叛,韩蛰想必能收到樊衡的消息,不至于被此事乱了心神。

她此刻最挂心的,是远在京城的昭儿,和拼杀在前线的韩蛰。

百余里外,韩蛰也同样挂念她。

令容被范自鸿劫持的消息传来时,他正率兵跟刘统对峙,见信震怒异常,却因战事在最紧要处,难以抽身离开,只能命锦衣司加紧查探。待河阳杨裕拨出协助平叛的军队抵达,肩上担子才轻了许多。

随后便有樊衡的秘信递来,说令容在范自鸿手里性命无忧,并说了北上的路线。

韩蛰总算稍稍放心,与杨裕的部下合力,将刘统击退数十里。

锦衣司关乎范自鸿和樊衡的行踪也陆续报到案头,离他打算出手救人的邵林还剩大半日行程。

韩蛰命人再探,后晌时亲自带人巡查,打算夜里在邵林设伏,夺回令容。

谁知巡查至一处山隘,却与范自鸿在三岔路口狭路相逢。

——他竟临时改道,没去邵林!

看那样子,倒像是想去往就近的河东营帐。

初冬百草渐凋,山隘间唯有小道可通行,甚是崎岖。

对面三人三骑,令容被范自鸿和樊衡夹峙在中间,连缰绳都是樊衡牵着,她双手被捆在马鞍,微微俯身,姿态甚是艰难。她这一路显然吃了不少苦,脑袋耷拉着,身子被一袭墨色披风裹住,脑袋也罩在帽兜里,额发垂落些许,甚是颓丧的模样。

意料之外的相逢,韩蛰下意识催马冲过去,范自鸿遽然勒马,马声长嘶里,刨起灰土。

腰间长剑出鞘,范自鸿出手如电,迅速抵在令容颈边。

令容也因这变故抬起头来,素净的眉眼里尽是疲惫,在看到韩蛰的那一瞬浮上惊喜。

“夫…”她想叫韩蛰,却被剑锋隔着帽兜抵得更紧,连忙憋住。

对面韩蛰甲胄在身,盔下面容冷硬,眉目凌厉,惊怒的目光带着恨意,利刃般扫过来。铁衣之下,握着缰绳的那只手几乎爆出青筋。另一只手则已举剑,曾舐血无数的乌沉剑锋紧绷,蓄势待发。

有一瞬的僵持,韩蛰盯着令容和范自鸿,几乎忘了旁边的樊衡。

还是樊衡纵马向前,桀桀冷笑起来,“韩大人,别来无恙?”

“樊衡!”韩蛰咬牙,瞧着这位锦衣司的叛徒,冷声道:“原来是藏在了河东。”

“拜韩大人所赐,天罗地网难以逃脱,就只河东地界清静。”说罢,事不关己般退至范自鸿身侧,剑柄指了指令容,“借尊夫人开个道,如何?”

韩蛰沉眉,“范通谋逆,朝野上下人共诛之。你背叛锦衣司,为虎作伥,还想保住性命?”

樊衡冷笑不应,范自鸿剑锋轻抬,挑开令容头上的帽兜,剑锋慢慢挪向鬓边,又回至颈侧,虽未刺破,却在肌肤轻压下一道红痕。

范自鸿的声音亦如刀剑般带着寒意,“这样细皮嫩肉的美人,韩大人当真舍得?”

风吹过来,冬日北地寒冷,冰凉入骨。

令容侧过头,没敢看韩蛰。

双手被捆在马鞍动弹不得,一路躬身向前,更是让她腰酸背痛。

心里当然是害怕的,剑锋就抵在喉咙,稍有不慎,便是血光之灾。可此刻的情势,哪怕韩蛰这位锦衣司使名震朝堂,行事诡谲迅捷,也不可能从范自鸿剑下将她毫发无损地救下——只消韩蛰有半点异动,范自鸿怕能立刻将剑锋刺入她颈中。

而樊衡有要务在身,不可能在此时明目张胆地背叛范自鸿。

但倘若就此放过范自鸿,便是纵虎归山。

有那么一瞬,令容希望韩蛰能狠下心,将范自鸿的命留在这里。

可她不能做主,韩蛰和樊衡自有谋划,她不能再添半点乱。

心里觉得难过,令容不敢看韩蛰的神情,不敢对视他的眼睛,只盯着他握剑的手。

那只手在微微颤抖,剑锋横立,枯黄的茅草被风吹过,悉数拦腰而断。

好半晌,她听见韩蛰的声音,强压愤怒,“放行。”

令容愕然抬头,看到韩蛰归剑入鞘,身姿紧绷。那张脸冷厉沉肃,刀削一般。

她下意识开口,“夫君…”

“闭嘴!”范自鸿立即低声喝止,剑锋仍旧抵在她脖颈,却牵着缰绳往另一岔路走去。

令容没敢动,只将一双眼睛望着韩蛰,四目相对,哪怕隔着数丈的距离,仍能看到他深邃眼底翻涌的乌沉浓云。

三匹马渐行渐远,韩蛰看着马背上躬身的背影,蓦然抽剑出鞘。

长剑锋锐沉重,迎风挥下,将道旁一方圆石劈开,碎屑纷飞。

那边范自鸿已然收剑,由樊衡护卫着,迅速疾驰离去。

傍晚时分,范自鸿和樊衡抵达位于黄陵谷的一处驻军营帐。

此处已是河东驻军的地界,不算太紧要,只留千余兵马留守。

负责率兵驻守的许留虽不认识范自鸿的脸,却认得他手中令牌,当即请入中军营帐,恭敬款待。范自鸿回到自家地盘,腰板子立时挺得笔直,命人备下饭菜,稍作休息,又寻了个隐蔽的营帐,将令容关了进去。

今日狭路相逢,那件事当然还没完。

在河东之外,令容是他护身的人质,到了河东地界,却又成了最好的诱饵。

范自鸿叫人往营帐周遭堆满易燃之物,浇了层火油,连同周遭数个营帐,都设下埋伏。布置完毕,往周遭巡视一圈,确信这片火海够大,韩蛰插翅难飞,才满意颔首。

第177章 逆转

许留驻军的这片地方不大, 因地势不算要紧,军士自然也不多。

范自鸿大略问过军中情形, 心里有了数,回到关押令容的地方, 逼仄的帐里不见桌椅, 令容被捆住手脚扔在角落, 周围亦堆着引火之物,她像是猎物,亦如诱饵,耷拉着脑袋, 却在瞧向他时, 狠狠剜了一眼。

范自鸿不怒反笑, “让你跟韩蛰葬身一处,该感激我才是。樊衡——”

“在。”樊衡已换了套盔甲,腰悬佩剑,看守在令容身侧。

范自鸿对樊衡已是信任之极, 知道这营帐里能跟韩蛰过招的就只此人,遂吩咐樊衡在此看守埋伏, 若火势起后未能困住韩蛰, 以暗箭重伤,今夜务必留下韩蛰性命。

樊衡自是应承, 因怕有事商议时往来不便, 随手挑了个军士留在身边, 以供驱遣。

范自鸿不疑有他, 瞧着埋伏已毕,望着令容狞目冷笑。

“你说,韩蛰今晚会不会来救你?”

令容没回答,只狠狠剜了他一眼。

韩蛰当然会去救令容。

在三岔路口放走范自鸿后,韩蛰如常带人巡查,却叫随身亲信暗中追查跟踪。

那亲信也是出自锦衣司,被调来军中当斥候,探查跟踪的本事甚好。因樊衡很默契地没再出手,亲信追查得很顺利,待范自鸿进了黄陵谷的驻军营帐,当即向韩蛰禀报。

韩蛰先前已将黄陵谷的驻兵情形探查清楚,当晚便点了八百精兵,整装随行。

出行前又将傅益叫到跟前,拨了两名副手给傅益,叮嘱如何行事后,分头奔向黄陵谷。

一路趁夜色疾驰,韩蛰并未掩饰行迹,到得河东营帐外,那边严阵以待。

范自鸿甲胄在身,横刀立马,站在最前面。

夜色渐浓,熊熊火把将营帐内外照得分明,映在范自鸿脸上,有些狰狞。

双方的打算彼此心知肚明,韩蛰仗剑在手,手臂抬起,剑锋直指向前。

此刻,营地正中间的营帐里,樊衡刚带着那听凭差遣的军士巡查完毕,进了关押令容的营帐。因此处驻兵不多,范自鸿仓促间来不及调人,兵马悉数被调往外围应敌诱敌,是以布下埋伏后,范自鸿留在此处的人手并不多。

除了外围引火的人和埋伏的几名弓箭手,便只令容帐外两名军士而已。

谷里入夜有风,吹得营帐鼓荡作响,因周遭浸了许多火油,帐内也没点灯,黑漆漆的。

令容蜷缩在角落里,手脚被捆得牢固,鼻端尽是火油的味道,连嘴里都塞了个大核桃,想骂人都不成。心里焦灼得要着火似的,偏偏动弹反抗不得,眼瞧着周遭愈来愈暗,一颗心也紧紧吊到了嗓子眼。

纵然知道有樊衡在,这般架势仍然叫人害怕。

对韩蛰的担忧占据脑海,眼泪反而流不出来,只在看到樊衡进来时,黑暗里精神一振。

樊衡将下巴一抬,吩咐那随身候命的军士,“去瞧瞧绳索松了没。”

“是!”那军士才被召入伍中,十六七岁的模样,身量不算高,行事也规矩乖觉,应命向前,蹲在令容身边,检查绳索。

樊衡也随之近前,在他蹲下去的一瞬,猛然挥臂,重重砸在他后颈。

这一下出招又快又重,军士毫无防备,来不及闷哼一声,便向前仆倒。

樊衡怕闹出动静,迅速探手揪住他后领,缓缓放在地上。

旋即取出袖中匕首,将令容身上绳索斩断,而后麻利地扒下军士身上的单薄甲衣。

令容手脚被捆得几乎麻木,却不敢耽搁,迅速甩开绳索爬起来。

樊衡已将那军士的甲衣扒下来,黑暗中看不清神情,只伸手递给她,声音低沉,“快点。”

令容会意,将那宽大的甲衣套上,又将头发挽起来藏在头盔中,连那军士的刀都取在手里握着,心里咚咚直跳。

极远处已传来呐喊厮杀的声音,樊衡将那军士拖到角落扔着,朝令容比个手势,转身望外走。营帐外只有两名军士守着,余下的都埋伏在暗处。

夜色漆黑如墨,数步之外只有黑睽睽的影子,瞧不清远近动静。

樊衡举目远眺火光微明之处,沉声道:“都准备好了?”

两名军士齐声应“是”。

樊衡遂抬了抬手,“去那边埋伏。”待两人走远些,便带着令容拐出营帐,往僻静处去。他是范自鸿的亲信,旁人不敢不敬,加之夜色漆黑,哪怕令容那身盔甲宽大,走路姿势跟男人截然不同,也无人察觉。

拐过数道营帐,远处的喊杀声似渐渐往这边挪过来。

樊衡摸出一枚藏之极深的哨箭,递在令容手里,“往前走过二十多个军帐,有处小山包,在那边放出哨箭,会有人救你。跟你说的那些名字,都记住了?”

“嗯,放心!”令容收了哨箭道谢,没敢多逗留添乱,迅速往远处走。

北地冬夜的寒风呼呼刮在脸上,钻进领口,让她浑身忍不住打个激灵。

厮杀声渐渐靠近,令容行至山包后躲起来,因这一带已在营帐之外,瞧着左右没人,才摸出哨箭,按韩蛰教过的法子扔出去。那哨声低沉却悠长,混在风声里不甚清晰。好半天,才听见不远处传来极轻微的动静。

“令容?令容?”

声音很低,却很熟悉。

令容心跳骤快,低声道:“哥哥?”

高可过人的茅草从里,傅益身着黑衣,带着两名随从,悄无声息地靠近,停在她面前。

令容小心翼翼地起身,被傅益握住手臂,声音压得很低,“受伤了吗?”

“没有。”令容摇头,心里不再害怕,只觉得担心,低声道:“夫君那边…”

“不会有事。”傅益甚是笃定,因营中军士都已调去对付韩蛰,这一带防备甚松,遂在两名随从的掩护下,带着令容迅速离开。至远处翻身上马,将外套脱了给令容披着,踏着夜风纵马驰远。

火把照出的昏暗里,韩蛰率兵厮杀,向布了火油的营帐步步逼近。

范自鸿虽竭力抵抗,亦不断后退。

河东驻军虽众,却不及韩蛰所选的精锐,加之韩蛰骁勇悍厉,范自鸿本就没打算能胜他。不过以逸待劳,诱敌入觳,他败退得心甘情愿,只是怕困不住韩蛰,几乎是以身为饵,命守将将韩蛰的兵丁拦截在后,只放韩蛰独自向前冲杀,逼近陷阱。

火油的味道随夜风扑入鼻端,范自鸿的狰狞笑脸亦在火把下清晰分明。

“她就在帐中,敢去救吗?”

“锦衣司使的名声让人闻风丧胆,却护不住一介妇人。”

“今日就算你夺下这黄陵谷,她也得葬身在此!”

声音冷嘲讥讽,一寸寸点起怒火,范自鸿且骂且退,却在临近陷阱时,拨马跑向旁边。诱饵近在咫尺,韩蛰要么以匹夫之勇冲进去救人,要么放弃那娇滴滴的美人,懦弱认输。

范自鸿满目冷笑,等他抉择,却未料韩蛰骤然举箭,摸出个火折,搭在箭尖。

弦满弓劲,铮然破空声中,激射而出。

范自鸿惊愕勒马,便见利箭射向营帐,火折迎风亮了亮又熄灭,那未熄的火星子却落在营帐,触到浇满火油的布和柴,霎时窜起火苗。

旋即火舌升腾,卷着寒冷夜风,迅速舔舐蔓延,借着风势,几成火场。

韩蛰站在火场边沿,半边脸被火光映照得通红,连乌黑的铁甲都翻出暗红的光泽。极亮的光芒下,他眉峰鼻梁的阴影都清晰分明,那双眼睛亦冷沉淡漠,冷声道:“妇人生死,怎与国家大事相较?”

说罢,策马驱驰,仍向范自鸿追杀。

熊熊火光冲天,范自鸿埋伏下的弓箭手都瞄着正中的营帐,待反应过来时,韩蛰却已绕向别处。

范自鸿未料韩蛰竟会做出这样决绝的事,见营中火气,韩蛰却毫发无损,稍见慌乱。

两边军马在火场周遭混战厮杀,韩蛰紧追不舍,范自鸿难以匹敌,又被韩蛰的军士拦住去路,无力再守营帐,只能试图冲杀出去,另寻援助。

慌乱中,想起还在火场埋伏的樊衡,忙高喊一声,要他应援。

远处樊衡仗剑在手疾奔而来,韩蛰亦在此时弯弓,手里握着三支铁箭。

嗖!嗖!嗖!

铁箭蓄满力道连珠而发,悉数射向范自鸿要害。

范自鸿听风辨音,躲过前两支,却被第三支射中。那箭携着极强的劲道,带得他身子猛晃,韩蛰的第四支箭紧随而至,射在他后心,却是稍稍偏了半分,能令他重伤垂危,却不至于一箭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