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蜀王爷来守廷鑫的事呢,哪听来的?”掀开帐帘,暖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珏尘不觉舒服,反倒沉思得更深。

“不太清楚,我只是替云龙传个话。”董盎哪管那么多,他在临阳时每天只收收粮食,给老爹煎煎药,空暇的时候就随意乱逛,见珏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才想起来补充句:“云龙说是我大哥捎信来说的,他们怎么联系上的,就追究不起来了。”

其实董盎心里也有底,多半是用他的名义,云龙那家伙善于利用有效资源。

珏尘没再说话,仿佛正在寻思着什么事,看似忙碌的在换衣裳,心思却神游得挺远。董盎凝视着他,暗自揣测了会,问了句:“珏尘,你是不是想派人暗中入蓟都,直捣蜀王府,让朝廷乱得更彻底些?”

“嗯,可是我的人太显眼,起义军朝廷也早盯上了……”边系着衣裳上的盘扣,珏尘还在盘算,蜀王不会是个好对付的人。前申遗民和起义军磨合的还不够,急在这时候攻廷鑫,实在是因为那里位置太佳,等朝廷这次内乱过了,恐怕更难缠。

“阿盅带人去了。”原先是云龙打算亲自去的,但思量着要带上老爹不方便,也不想和盈夜冲突,便推迟了去蓟都的日子,守在临阳等阿盅回来。毕竟,阿盅的身手要比她好上不少。

“她……似乎有些变了。”沉默了会,珏尘忽然开口,听着董盎左一句“云龙说”右一句“云龙说”的,他多少有些欣慰,也隐隐的觉着担忧。

本来只巴望着那丫头乖乖待在临阳,不闯祸,就够了。没想到,她可以在背后替他操持了不少事,尽管听起来都很琐碎,可珏尘知道,这对于那个游手好闲的时肉肉来说,已经不容易了。

“是说云龙吗?”董盎一头雾水,半天才反映过来,禁不住感叹:“是啊,他每天都要在你书房窝上好几个时辰,看那些他以前当柴烧的书。搞不懂那小子受什么刺激了,该不会也想学念修,抱个郡主老婆回来吧?”

说这话的时候,董盎很专注的窥视着珏尘的表情,想瞧出些端倪,用来证明自己那可怕猜测有没有错。好在,珏尘一脸面无表情,格外认真的拭着自己的佩刀。

董盎这才觉得松了口气,若是珏尘和云龙关系真不单纯,有那种传说中的断袖之癖……光是这么想着,他就觉得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你冷吗?”侧眉扫了眼打着颤栗的董盎,珏尘沉声问了句,眉宇间是恶作剧般的诡异色彩。

刚才并不觉得怎么冷,被这么一问,董盎真开始觉得这营帐里好冷,敢情那正中的炭炉只是个摆设吗?

第二十五节ˇ廷鑫西靠永坞,东临徵涧,南依蛟亦岭,北接澜江。是东去蓟都,西达樊阴的咽喉。“凌申军”没有贸然行动,蜀王这次刚到廷鑫,就命人毁了好些肥田,所有老弱残兵几乎都抓上阵,大有破釜沉舟之意。

气势锐得很,珏尘不打没把握的仗,和义父、许逊商议了很久,最终仍旧觉得等到最有把握时才出击。

“想办法断澜江支流的水源是最好的方法,我们耗不下去了。这么等下去,等到近年关人心就躁动了,真不明白你小子在犹豫什么,打仗就是要狠绝,不然神仙都得不了天下!”许逊近来很躁,边咒骂着边不停在营帐里踱步。

怪不得他,实在是近来整个军营都躁得不寻常,尤其是那些才招募来不久的新兵。

“许大哥,你真吵,就不能消停点吗?”董盎憋不住了,他心情也不怎么好,军营里的生活到底不比在临阳时自在,他又一心想帮上兄弟些,日日就和大伙一块操兵。累了一天了,这会只想小寐会。

“你懂个屁,我这是在为珏尘烦!”他知道自己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尤其当一转首,瞧见珏尘正悠哉的在养神,可许逊就是控制不住。

这不,一着急他说起来话来就本性必露,珏尘也是习惯了他的性子,何况手下的那些士兵,也大多这模样。

所以听了这话,董盎知道自己确实不懂,索性闭嘴,灰溜溜的走出帐外,不理会他们。珏尘也没多大反映,只是掀了掀眼帘,睨了他一眼,拇指手腹颇有规律的在桌上敲打:“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领兵起义吗?”

“别跟我诌这些,老子我是直肠子,你有什么话就给我掰直了再开口。”

“廷鑫里头的百姓就跟你从前一样,连一顿温饱都未必求得到。你断了水源,要他们怎么活,只会把他们往绝路上赶,逼的人家拿命来搏。就像你起义一样,横竖都是死,这饿死渴死倒不如死的像个男人些。”珏尘没在意他的话,他清楚,许逊虽是暴烈了些,可的确是个人才,能听得了劝。

事实果然也如他预料的那般,许逊很快就安静了,气势也不如先前那么张扬。思忖着珏尘的那番话,他觉得是有几分道理,也就不据理力争了。

斜睨了珏尘一眼,见他还是闭着眼,仿佛累极了,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他才默不作声的走到一旁的椅子边,连坐着都老实不起来,是索性蹲立在椅子上的,“先前义父说蜀王刚来,气势正旺,先耗掉些他的戾气。现在差不多了,你究竟在等什么?”

“不知道,可能在等蜀王的后院失火吧……”

珏尘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骚动声。隐约可分辨出是士兵们在吵架,似乎只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间隙会传来几声董盎劝说的声音。

“许逊,去把董盎叫进来,他们吵翻天了都不用理会。”风吹过,刮起帘帐,珏尘终于睁开眼,透过帘帐的缝隙瞧向外头,脸色暗沉的开口。

这次许逊倒没有异议,与珏尘相视一眼后,他若有所思的跑了出去。一招手喊回了珏尘,像是不经意的瞥了下争吵的士兵们,看着是挺匆忙的一眼,他却借着篝火,把两方人马的脸都看清了,牢牢记在心底。

都是起义军的人,还有些新兵,他的人他自然认得,甚至一眼就能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何时起跟着他的,有过什么功勋。有问题的是那群新兵,许逊犹记得,他们刚来的时候,未经过任何训练,就能拉开他和珏尘的弓。

那弓可是需要九石的力气才尚可,即便是常年耕种,力气是练就了,也不可能一瞬间就熟悉了弓,一两时辰总还是需要的。他和珏尘都顾虑,不敢招募,反倒是义父坚持用了他们,还破格让他们不用操练,直接编入弩兵。

自从这些新兵入营后,“凌申军”的军营里许久没太平过了。前些天粮草被烧,幸好抢救及时,最近又天天无端吵架,惹得人心散漫。

“他们在营帐外有些时候了,怕是听到你要断廷鑫水源的事。”董盎尾随着许逊跨入营帐,脸是嘻笑着的,还频频回头冲那堆士兵做着“散开”的手势,嘴里说的话倒是极其认真。

“许逊!”眼尖的瞧见那家伙闻言后,激动想转身去质问那些新兵,珏尘大声喝止了他:“我从不怀疑义父的行事手段,坐下,随他们去。到了该整顿军纪的时候,由你忙的。”

“该死的,蜀王的后院什么时候才失火!”许逊也知道,自己之前北上能那么顺利,并非起义军真的战无不胜。而是朝廷压根就没全力以赴,这次派出了异姓王亲自守城,小瞧不得。

这才老老实实的听候珏尘的命令,可让一个鲁莽惯了的人,突然开始瞻前顾后,的确不易。

“云龙说,粮草到了,那边就乱了。”董盎也算不准日子,毕竟马盅只带了些不懂打仗的乡民,打着投奔念修的旗号,就光明正大的跑去蓟都了。到了那,还得看能不能找到人接应,云龙说是没问题,他也就直接照搬了云龙的话。

“云龙是你爹啊,张口闭口全是他的!跟个奶娃子似的!”许逊冲了董盎一句,这些日子来骂他骂习惯了,好在董盎从不记仇。转念一想,才忆起了他这话的重点:“该死的,临阳有粮草过来,你怎么不早说!”

“我忘了,被你骂着骂着,我就心乱,一乱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董盎很顽劣的耸了下肩,幸灾乐祸的笑。反正他早就和珏尘提过,至于这喜欢拿骂他当消遣的许逊,实在不是在他的顾念范围内。

听了这话,许逊立马就开口反击。珏尘始终默不作声,悠闲的看着这两人斗嘴,心思如同几案上的烛火,跟着风,有些飘忽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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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日后,当蓟都一片愁云惨雾时,各地百姓都津津乐道的闲聊着廷鑫那一役。

肉肉靠在茶馆的栏杆边,怕冷的她穿得很厚实,远远看来就像个圆鼓鼓的肉团子,就连走路都有些重心不稳。正和人闲聊着的四广林瞧见了她,就赶忙问店小二要了盏热茶,谄媚的跑去递给她。

“云龙,今天怎么想到出来逛逛了,好久都没瞧见你了。”说着,他为了显得熟络些,还伸出手重重的往肉肉背上拍去。

“往后能换种方式表现亲热不?你那么猛烈,我怕旁人误会了!”见四广林左右眉毛,分别抖了三下,肉肉也不自觉的跟着抖了几下,本来还想再闹他会,思及有更重要的事,就作罢了:“跟我说说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那个啊……可热闹了,咱们临阳原来还是个卧虎藏龙的地儿……”

“重点!”完了,那厮眉毛又抖了,肉肉也又一次控制不住的跟着抖动了。

“这事挺长,得慢慢追溯……”肉肉脸色不好看了,四广林觉得心里暗惊,这娃儿长大了,可还真没小时候那么可爱了:“我就不追溯了,听说蓟都晋王的一些部下反了,半夜血屠了蜀王府,蜀王没心思守城了,丢下廷鑫就奔回了蓟都。留了个比老胡还肥的太守来接手,原先局势还控制得挺稳,珏尘他们两次都没攻下城,也不敢硬来怕伤了那些老弱残兵。后来有人截了廷鑫的水源,大伙本来都以为是珏尘那小子干的,廷鑫百姓对‘凌申军’那可是恨得咬牙切齿啊……容我喝口水成不?”

肉肉虽是不耐烦,可还是通人情的点了下头,四广林像捡了银子似的,乐呵呵的灌了一大口茶,还顺手抓了把旁边桌上的卤花生,那边见到肉肉也就一笑置之,没多话。

他这才满足的继续说:“没料事态突然峰回路转,珏尘半夜派人悬了四个人在城楼上,说是抓到了军营里擅自截水源的人,要给廷鑫百姓个交待。没想到那是新招募的新兵,廷鑫的百姓呢,那些家眷瞧不下去了,这天多冷,就赶紧跑出去闹啦。硬是说‘凌申军’诬赖人,要讨个公道,领着一干乡民不顾官兵阻拦,自己开了城门,扛着锄头就闹到了珏尘的军营。”

“跟着呢?”肉肉双眼蓦地放光,她很早以前就知道,珏尘那家伙是个小人,诈术诡道才是他擅长的。

“跟着珏尘居然给那些百姓放粮送水,把军粮全都给了百姓,还要派人护送他们回城。据说蜀王一到就让人把廷鑫的肥田全毁了,百姓们饿得慌!再加上‘澜江之盟’后,有许逊的起义军相助,那些起义军原来也都是草莽,一番感天动地的劝说后,那些乡民居然就里应外合,当晚就动乱把太守给杀了……”

四广林似乎又口渴了,肉肉也懒得管他了,这番话她是将信将疑的。传了那么多州县的消息,途径了那么多人的口,多半有些加油添醋了。那可是一座大城,地势如此优越,哪有可能就这么轻轻松松攻破了。

若真是,那就是珏尘也早在那些所谓的廷鑫百姓中,安插了他的人。百姓都憨厚,耳根子软,经不起旁人鼓动。喜欢凑着热闹去,有人说不好,那就跟着吆喝;自然有人说好,他们也跟着瞎嚷嚷。

“真好!”想着,她傻呵呵的笑,自言自语了句。至少不管怎么着,她派人千里迢迢送去的那些粮食,还是派了用场了吧。

“好什么?”四广林一头雾水,好的确是有些好的,现在的这些传奇人物可都是和他有渊源的,往后能沾下光。但也不至于傻笑成肉肉那样吧。

“我明天准备和老爹去蓟都了,真好!”肉肉回神后,胡诌了个借口,不过事既然都放下了,阿盅也快回来了,她的确能放心去了。临走时,她还不忘转头,好声好气的叮咛:“四广林,阿盅回来了记得让他好好照看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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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节那天,廷鑫迎来的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也迎来了“凌申军”,有不少人是在这人才瞧见“凌申军”的少主。廷鑫原先就是个佛教大城,这里的人大多信佛,腊月初八这天,正是佛祖成道日。

往年都会风风火火热闹一番,今年因受战事牵连,有丝清冷。可要比百姓们原先设想好多了,这场大雪也被众口纷纷称为瑞雪。

一早的时候,珏尘就领着不少塞北的将士们,拿出了好些糯米、红小豆,煮了不少的佛粥。还特地请来了当地的一些僧人,免费送给百姓们。为搏民心,他从来都不吝啬。若不是料想到了今日,想来义父也不会带着他四处隐居,积聚实力。

瞥了眼一旁长长的队伍,乡民穿着蓑衣,纷纷前来盛粥,个个都笑得颇为开心。许逊也朗声跟着大笑,今天他心情好,也为了跟着珏尘、董盎出来做善人时,不要轻易被他们比下去,就又弄掉了满脸的胡子,换了干净的衣裳。

可没想,那些待嫁的姑娘家,还是一双双眼死盯着珏尘不放,这事儿真是有点伤自尊了。

“我说珏尘,你俊成那样还跟我抢天下做什么,就算一无所有你也能娶媳妇!”越想越是不甘,又正逢心情放松,许逊说起话来又是没个正经的了。

“不是都说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就该送些东西讨她欢心的吗?我从来都没送过她东西,如果真要送,她在窝心里的份量也只有这天下能匹配了。我左肩扛着复辟前申的责任,右肩扛着对她的责任,不抢不行。”边微笑盛着粥,珏尘边回答道。

许逊还是头一遭听见他在一个女人身上,舍得费那么多唇舌的,或许不止是唇舌而已,还有无数那个女人看不见的血汗。

“这般说来,你心里头有人了!那太好了,往后我看上的姑娘家没人抢了。”细分析他的话后,许逊挺乐,粗枝大叶的笑。虽是不拘小节了点,却透着丝纯朴豪爽的男儿气概。

原先正冷得发慌,在一旁徘徊妄想取暖的董盎,不知什么时候起,竖起耳朵靠了过来。别说许逊,就连他也是第一次听见珏尘提女人,有丝窃喜,这样是不是就证明他跟云龙真的没有暧昧关系?幸好幸好,他这两个兄弟还算正常。

可跟着他又好奇了起来,莫非珏尘爱上的是个塞北女子,瞧见身旁那几个身材彪悍的塞北汉子。他额头开始冒汗了,想来那塞北的女子也该美不到哪去……

“你是不是想问我看上谁家姑娘了?”留意到了董盎的异样,珏尘主动凑了上去。

“啊?”董盎一愣,没反映过来,下意识的摇头,跟着又频频点头。

“等我哪天把廷鑫的城印送她做聘礼了,你就知道了。”挺正经的一个回答,董盎也才刚松了气,珏尘又补上了句:“董盎,你若是闲得慌,就帮忙把城印送去临阳给肉团子。”

“……天怪冷的,你冻坏脑子了吧,要不我来替你,你进屋暖暖脑子去……”

董盎脸色很白,依旧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只当珏尘是在故意闹他。可珏尘倒是当真想摊开了讲,总不能每回瞧见这小子和肉肉窝一块,他一个人躲在墙角生闷气。话还没出口,那边的许逊就烦上了:“珏尘,你义父当真只是个道士吗?为什么会对带兵打仗那么了解?”

也不能怪他觉得奇怪,仔细说来,义父虽然一直未曾明说,可攻陷廷鑫能如此顺利,多半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不仅如此,他老人家对大昶朝廷可谓是熟门熟路,怎能让人不疑。

“怀帝时,义父做个几年昶国的右丞相。”

第二十六节ˇ肉肉再次回到蓟都城是日上三竿时,北方冬季难得一见的大好晴天,风还是很凛冽,吹乱她额前的碎发,许久没空去打理的发,被风那么一搅合,乍一看跟个疯子似的。

她哭丧着脸,有些无奈的端坐在马背上,遥想着从前风抚过盈夜的发时,为什么就能那么风情万种。肉肉有些许的感慨,没想过那么快又会回到这地方,转过头的时候,恰好对上老爹那双更显深邃的眼。

时铁有比肉肉更浓的感叹,他是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回来。带着女儿匆忙逃离的时候,他甚至是在期盼永远不要再被那些人找到。可原来,天下也就那么点大。

“老爹,娘在哪?”沉默了会,肉肉原本打算问的婉转些的,偏偏想了半天她也饶不来弯子。

“先去找家客栈落脚,离开那么久了,难得回来你去看看安旅他们吧,我要去拜访几个老朋友。”真的是难得回来一次,时铁有太多事要做,究竟要不要去见她,又能不能见到,他还在犹豫徘徊中。

“珏尘骗你们的,安旅和书生……都死了。”都到了蓟都,肉肉知道这事早晚瞒不住,见老爹并没多大的反映,像是意料之中一般,不禁困惑。

“呵,这里还是没有变,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总有人前部后继的来,比如年少时的他;也有人丢盔弃甲的逃,依旧有如从前的他。轻叹了声,时铁面色很凝重,“那去看看念修吧,不是说他就在晋王府吗?让老爹一个人静静,关于你娘的消息,我还得查查。”

肉肉难得乖巧的点头,不吵不争,默不作声的找了家便宜的客栈,安置好老爹后。她迟疑了会,还是离开了。她清楚老爹是在故意支开她,既然突然想来蓟都,一定是早在她的言语中得知了娘的行踪。

可只要老爹不想说不想做的事,肉肉一直都不敢勉强,她想,兴许每个人心底总都藏着一些秘密,何必非要去挖根刨底。娘对她来说挺重要,可是爹是她唯一拥有的了。

一路闲晃着,穿过市集没走多久,就是晋王府了。仰头望了眼那上头烫金的匾额,墨黑色的牌匾上头,镶挂着白色的绸缎。肉肉猛地拧起眉,心头一惊,是国丧期还没过,所以还挂着这东西吗?

理上也说得过去,但是肉肉却无端的觉得心惊肉跳,总觉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了多少遍,谁都不准给余公子去买酒!”里头传来了一阵喝骂声。

是肉肉熟悉的嗓音,却夹带着不寻常的语调。在肉肉的记忆里,董错向来沉稳老练,鲜少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是时公子!”门口扫着积雪的家丁眼尖瞧见了肉肉,下意识的大呼开来,声音里有丝窃喜。转念又觉得自己这欢喜来的不合时宜,赶紧捂住嘴,四下飘了几眼。

这一唤惹来了董错的回顾,他不怎么相信的回头,真正瞧见肉肉的时候,惊讶得连瞳孔都放大了,半张着嘴,良久都没挤出一句话。

“你傻呀,连我都不认得了!亏我还帮你照顾弟弟。”尽管隐约觉得不安,肉肉还是压下了心里的混乱,跨进王府,强颜欢笑的率先招呼起来。

说起来,还真是究竟谁在照顾谁都说不准呢。董错没心思像往常那样糗她两句,确定真的是肉肉后,双眼蓦地放光,像见了救星般:“真的是你,怎么这时候来,赶紧跟我去看看念修。”

“念修?”肉肉身子一僵:“他怎么了?”

“醉了。”董错紧拉着肉肉往后面跑,随意解释了句,见肉肉松口气,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才觉得有必要说明清楚:“郡主死了,被阿盅杀死了。”

“不可能!”肉肉脸色煞白,大呼出声,手猛地一挥想挣开董错的钳制,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身旁刚巧路过的丫鬟,一时间游廊上乱成一团。

她看着眼前的慌乱,还是没有回过神。阿盅杀了盈夜……怎么会,临行前她千叮万嘱让他不准动盈夜的。

“云龙,你很聪明也懂得隐忍。我没想到,那个曾经在晋王府发誓一定会杀了盈夜的人,居然会在最后逼着阿盅不准对她动手。可是你忘了,阿盅是个冲动的人,他经不起旁人的挑唆。”

没理会游廊上乱做一团的场景,董错拉起肉肉,边说着边饶近了念修的屋子。他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些兄弟间,云龙是他唯一看走眼的那个。他常以为这小子是集阿盅的冲动、念修的玩世不恭、董盎的没头没脑于一身的。

“我不像你和珏尘那么宽容,胸怀天下。安旅是阿盅曾经爱过的女人,又是你认定的女人,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她害死了安旅,就得偿命。我顾不得她的死会不会挑起什么战争。”

肉肉显得很平静,目不转睛的看着董盎,真是难得看见他那么激动。回想起安旅他们刚出事时,他看似并没多大的反映,真正懂得隐忍的那个人是他才对。轻吐了口气,她淡问:“阿盅现在在哪?”

“我连夜就安排他出城投奔珏尘去了,你放心,血屠蜀王府的兵力,还有护送阿盅出城的兵力,我都安排了之前珏尘在晋王府买通的那些人,不会让阿盅有意外的。”瞧见有家丁走来,董错匆忙结束对话,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

反倒是肉肉觉得心里翻搅的厉害,原来,董错早就看穿了所有事,他一直都是他们之间最聪明的那个。只是无心点穿而已,她突然怀疑,他选择留在蓟都压根不是陪念修那么单纯,或者更该说是考虑到珏尘的局势,留下做内应的。

算起来,如果这次没有董错,廷鑫之战珏尘不会赢的那么轻易。

“念修也是你兄弟吧,你明知道他那么爱郡主,他们都快成亲了。你这样挑唆阿盅,死的不仅仅是盈夜,更会让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望着前面董错的背影,肉肉问道。

“念修不爱盈夜,我了解他,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爱的,只是郡主。”董错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下,说得很平淡,他的确了解,如果念修真的爱,那在成亲之期需要延后时,就不会像是松了口气般的了。

眼看念修的屋子就在眼前了,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肉肉:“盈夜害死安旅和书生,那时你和珏尘也没有这事牵怒念修……如果是真的兄弟,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决裂吗?”

“你干吗停下来?”正思索着董错的话,见他突然停下,肉肉皱起眉。

“他不想见我,连晋王都不想见,或许你能安慰他一下,你们俩感情一直好。”

安慰……肉肉瞥了下唇角,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觉得我会安慰人吗?何况盈夜死了,我一点都不伤心。我压根感受不到念修的痛楚,怎么去安慰。”

“那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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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不能复生,要节哀顺变。你这样折磨自己,如果郡主在天有灵,也会觉得伤心。她那么爱你,一定会希望你能活得更好,何况你这样她也不会活过来……”跨进屋子后,一室的酒味,让肉肉不舒服的拧眉,她看着角落边像堆烂泥似摊在那的念修,死命的回想着刚才董错教她的话。

越说越觉得不自在,念修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放弃了,掰不下去了:“该死的,这什么陈腔滥调,亏董错想得出……喂,余念修,把头抬起来!”

是这熟悉的语调,让念修渐渐有些醒神,不是错觉,是肉肉真的来了。他晃了几下头,觉得视线有些模糊,隐约瞧见门边站了个人,可他看不清是谁。

是肉肉吗?念修眯起眼,很想起身去看清楚些,但头疼的让他站不起来,打了个酒嗝后,他又靠向墙,摊软了下来。

“真难闻。”酒这东西,实在没有什么好处。肉肉轻斥出声,实在不喜欢看男人这么潦倒窘迫的模样,“喂,给我坛酒。”

“做……做什么?”念修勉强撑起几分理智,艰难的抬起头,手搁在曲起的膝盖上,表情显得很痛苦。

“陪你喝啊,我又安慰不来人,又狠不下心看你这样。可要是不陪你醉,我怕我会睡着。”她当真是挺累的,陪着老爹马不停蹄的赶来蓟都,刚到客栈,又被老爹支开。

要是再不找点事做,就这么傻傻的盯着个颓废的男人死瞧,她一定会犯困。

“自己拿。”念修举起软啪啪的手,有气无力的指了指手边一堆的酒坛,跟着看见那个模糊的人影走了过来,他将头凑了上去,极近的距离下,总算是看清了,紧随着就傻笑了起来:“呵呵……真的是肉团子,我以为你有珏尘了,就忘了我了……”

“真忘了也是人之常情,郡主还活着的时候,你在干吗,还记得我吗?”肉肉觉得自己这话有点泛酸,不怎么理智,但是许多情绪积压久了,不是一朝一夕埋葬掉了,就能忘的:“你坐好,别靠我身上,我站不稳了……”

肉肉极力的想扶住墙,别跌倒,但是念修完全失了重心,就这样往她身上压了上来。她胡乱的挥了几下手,还是摔了个四脚朝天。感觉着身上的重力,还有念修急促的呼吸,她翻了翻白眼,吼道:“重的要命!笨蛋,快起来,我喘不过气了。”

“肉团子……盈夜死了……被我的兄弟杀死了。”闻言后,念修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喃语。

“那你预备怎么样,为她报仇吗?如果她真的那么好,那么值得你爱,我们为你高兴还来不及,阿盅又怎么会杀了她。”肉肉也索性躺在地上,懒得起来了,转头望着珏尘,问道。

念修一阵激动,想爬起来说些什么,动作太大,让他觉得一阵晕眩。干咳了几声后,他放弃起身了,又倒了回去,眨着大眼茫然的望着屋梁:“他是为了让珏尘打下廷鑫,才血屠蜀王府的吧。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只看见了珏尘的壮志雄心?可以为了他做那么多事,却偏偏看不见我的野心呢……呵,难道只有他凌珏尘才配得天下,才配有那么你们多人襄助?”

“这不关珏尘的事!是我让阿盅血屠蜀王府的,珏尘他不知情。他一直把你当兄弟,从来不会跟你争什么,可是天下对于他不同,那是他的责任,他背了太多年。那就……就好像喜欢一个人一样,你喜欢盈夜,如果珏尘要你会拱手相让吗?”肉肉忽地起身,情绪有些混乱。

尽管珏尘从来没有对她亲口说过什么,但是义父和殷后的事,隐约让肉肉明白。就为了这些可笑的责任,无数人付出了太多。珏尘是无辜的,他一出生就被打上了复辟前申的烙印。他应该也试图挣扎过,但是殷后和书生的死,还是让他坚定了这条路。

肉肉觉得没有错,换做是她,也会这般选择。她做不了太多,只是陪着他走,支持他走下去,如此而已。

“是吗?谁说喜欢一个人就不能让了,为了成全,我什么都让给他了,他给了我什么?”

念修这话像是喃喃自语,但足够让肉肉听得清晰,她侧过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眉心浮现紧密的褶皱。

没让她有询问清楚的机会,念修伸手勾过一坛酒,塞进肉肉手里:“不是说陪我喝酒吗?那一块醉,什么都别说了。”

第二十七节ˇ念修转醒的时候,已经是隔日清晨了,下意识的舒展了下四肢。他有些混沌,没搞明白情况,怔怔的看向虚掩的窗外。风雪很大,吹得扇门“啪啪”作响。

他想试图挪动下酸疼的肩膀,这才发现肉肉正挨在他肩上,睡得很沉。原先模糊不清的记忆稍微清晰了些,念修没敢再动,怕吵醒她,连呼吸都变的很浅,侧头默声凝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

他认识肉肉两年多了,一直挺喜欢看她睡着时的模样,唯有这时候她才静得下来,会让他真切的去把她当个女孩看。其实细细看来,她长得应该算清秀,只是常喜欢把自己折腾的脏脏的,皮肤被临阳的日头晒得黝黑。

想着,念修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轻抚了下她的脸颊,滑腻的触感让他留恋。有时候走了很久,突然看来时的路,才能理智的像个旁观者看明白一些事。例如他和肉肉,他该是比谁都了解她的,其实肉肉是个依赖性挺强的人,就是怕被旁人瞧穿了,她才刻意把自己弄成如今这般,好像天地不怕似的。而他,便曾是那个她一心依赖着的人,是他自己不当回事的推开了。

“你做什么靠我那么近?”肉肉原先就睡的不沉,很容易就被念修粗糙的手心扰醒,没立刻睁开眼,念修的触碰让她心头一悸,暗暗在心里思忖了会,她才睁开眼,尽量若无其事的看着念修,语气很寻常。

没料到她会突然醒来,念修惊了下,被问的有点尴尬,不知所措的眨了几下眼,脸颊烧烫的难受。

“哎呀,天亮了!”睨了他一眼,肉肉不想去猜测他的心思,忽地站了起来,想起了更重要的事:“完了!我去找老爹了,有空再来陪你喝酒,再见。”

“喂……”念修伸出手想拦下她,还是慢了半拍,肉肉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急匆匆的往门边跑去。

沉寂了些会,等到念修消化明白肉肉的话后,也跟着站起身,追了出去:“等等我,老爹也来蓟都了吗?我陪你一块去看他。”

“不要,你换身衣裳把自己折腾干净了再来,一身的酒味,熏人。”连脚步都没停下,肉肉边走边抛下话,心里怨死自己了,竟然就这么丢下老爹一个人:“别再跟着我,快去啊。那个……我忘了我们住的客栈叫什么名字了,反正就是市集上卖西红柿的旁边,很简陋很便宜的那个……”

“云龙,我听董错说你昨天就来了,居然都没想到来跟大哥打声招呼吗?”

刚跑进花园,肉肉聚精会神的回想着客栈的模样,正撞上迎面含笑走来的晋王。闻言后,她抬起头,并没表现出久违的热络,凉凉的扫了眼晋王。心里更确定了,他是个冷血无情的男人,以往安旅和书生与他没有太多交情,他利用也就罢了。

可眼下,自己的亲妹妹死了,他还能笑的出来。这样的人实在让肉肉提不起什么好感,在她看来,当初不准阿盅杀盈夜,不仅仅只是因为怕挑起战端。想来,盈夜不过是蠢,也同样是被平白利用去了的人。

“用了早膳再走吧,都是你爱吃的东西,本王特地让人准备的。”晋王一脸和善的笑意,眉宇间勾勒出的却是阴晴叵测。

沉静了片刻,念修瞧见肉肉脸上的为难,刚想开口,她倒抢了先,“不用了,王爷若是有话要对云龙讲,就在这边说吧,反正念修对你来说,也不是外人了。”

“你多心了,不过就是想我们兄弟几个,往后怕是没什么机会再聚了,想拉着你叙叙旧。”理着宽大的衣袖,晋王说得漫不经心,眼神若有似无的瞥向肉肉:“早在辅佐先皇登基后,就该给你们封官,可那会大伙都忙坏了也耽误了。现在既然你又回了蓟都,是时候给你个官职了。念修也一样,总不能一直委屈在晋王府。我在蜀王府附近替你们选了块福地,正好想带你们俩一起去瞧瞧。”

“王爷抬举了,赐给念修就好,我不是做大事的人。何况那些官袍太难看了,我还是喜欢在临阳消磨日子。”肉肉皱眉,丝毫不掩饰厌恶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