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肉知道自己斗不过晋王,能躲则躲,封官加爵诱惑不了她,可却能束缚了她。

“那本王就更好奇了,倘若说一个懂得在临阳屯田积粮支援‘凌申军’,懂得暗中派人趁火打劫,让朝廷无心应付廷鑫之战的人,都算不上可以做大事的,那怎么才算。云龙……盈夜是本王一路亲手抱着来蓟都的,她死了,你说本王会放过那个幕后指使之人吗?”

“王爷……”听闻晋王这意有所指的话,念修急了,担忧起了肉肉的安危。晋王的心狠手辣,他是见识过的。

晋王却不为所动,压根就忽略了念修的存在,只瞧了他一眼,就打断他的劝继续笑言:“呵,当然,如果那个幕后指使一切的人,能让本王所用,那就另当别论了。哦……对了,云龙此番是带着你老爹一起来蓟都的吧,那正好,说起来本王还应该去拜见下时老爹的。”

肉肉开始觉得自己简直是蠢到无可救药,为了迫切的想见娘,就忘了什么叫“大局为重”,居然会选择这个时候来蓟都,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她派阿盅血屠的可是蜀王府,董错那笨蛋还挑唆阿盅杀了盈夜,晋王怎么可能不彻查。她根本就是很容易就暴露了,孑然一人也就罢了,可她还带着老爹。

“王爷是想要我的命,还是只想让我归顺而已?”暗骂了自己会,肉肉才开口:“如果只是想让我归顺,没有必要拿老爹来威胁我。这方法很蠢,大不了我和老爹一块死,可倘若我是死在蓟都的,‘凌申军’会怎么样,我就不知晓了。其实我不会自不量力的想跟王爷为敌,何况你还是我大哥,如果王爷用得到我,尽管开口便是。”

时肉肉,你真窝囊……笑着说完这番话后,肉肉狠狠的在心底冲自己吼了句。

她可不想真把晋王给惹怒了,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当真臣服在晋王麾下,那是打死她都不乐意做的事;可是……她就是怕死,怕连累老爹,怕让珏尘分心,思来想去只好窝囊一次了。谁让是她先犯傻的,人家都已经洒好网了,她还蠢兮兮的往里头钻。

“你很识时务,放心,本王从来不会亏待了自己人,安心的好好在蓟都玩一阵子,我会派人保护你的。”这回,晋王倒是笑的很真心,他清楚肉肉不是那么容易驯服的人,自然不会因为她一句话就掉以轻心。

说着,他走上前轻拍了下念修的肩,安抚了下他的焦虑。举步临走时,突然回头说了句:“云龙,其实本王也不会杀你,殷后曾嘱咐我要善待时家的人,就连沅公主都出言护了你……在蓟都,你有不少贵人相助,不然……你早就死了。可是那些贵人,助不了你一辈子,而我却可以。”

拧眉目送着晋王离去的背影,肉肉更困惑了,回想起来她和殷后也不过只见了一回,还是尾随着珏尘去的,压根就没留下名,缘何殷后会特意交待了这些话。

“沅公主是谁?”

冥想出神的念修被这么一问,醒悟了过来,简略解释:“鞅妃的女儿。”

“鞅妃是谁?”隐约觉得这名字挺熟悉,肉肉纠结了很久,却又想不起来,这么算来应该是个不重要的人:“算了,不用解释了,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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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近年关了,在“凌申军”的治理补给下,廷鑫很快就又繁荣了起来。珏尘暂住在原郡县的大宅里,宅子太大,他就收容了一些因常年战乱无家可归的临城难民。

便是因为如此,那栋往日百姓不怎么敢接近的宅子,近来热闹得很。每日都有不少百姓送来自家做的点心、膳食,还有些棉衣、军需品,日日都门庭若市的。

珏尘有时会亲自陪着百姓聊会,或是教那些孩子们识字念书,更多时候就窝在书房里,和许逊他们研究下一步的战略。大伙都说,“凌申军”的少主是个和善的人,配合上之前那些悬乎的谣言,都认定他是真名天子了。

但今日的珏尘很不同,自从日落时董盎快马从临阳回来后,他就一直阴沉着脸。晚膳时,马盅带着不少人风风火火的闯入廷鑫,听闻了蓟都的情况,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就是冲动!明知道云龙要带老爹回蓟都的,还杀了郡主,这不是在给大伙惹麻烦嘛!”马盅来回在书房里踱着步,眉眼都揪成一团了,边唠叨着还边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可是珏尘,这怪不得我。你要是瞧见了夏侯盈夜那时候的嚣张劲,保准杀了她都觉得泄不了愤。抬出念修做盾也罢了,还硬拿晋王他们的势力压我,老子又不是吓大的,一刀了结了她多省事,耳根也清净!”

马盅显得很义愤填膺,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大快人心,说的时候更是激动的一脚踏上椅子,眉飞色舞的。

一旁的许逊看他窜上窜下,丰富极了的表情,实在是想笑,居然有人比自己还冲动,可顾念起今日珏尘的不对劲,他还是收敛了,只低头喝茶,偷偷的笑,任那茶水的热气熏湿了脸。董盎倒习惯了,挺多只配合着翻两下白眼,刚听闻阿盅杀了盈夜时,他还真想拍手大笑三声,可他就弄不明白了,都一样冲动酿祸了,这家伙做什么不干脆闯进晋王府,把晋王杀了不更干脆。

“董错信上当真说云龙在晋王府陪了念修一夜?”珏尘始终很安静,抬头睨了眼马盅,修长的手指捻着案上的宣纸把玩,眼眸扫向董盎,再次确认。

“嗯,我没留恋山水哦,是拿着廷鑫的城印,一路快马加鞭回临阳的。还是没赶上云龙,到了的时候,胡大叔说他已经走了。我大哥的那封信,是为了防晋王他们,说是家书送去了胡大叔那,该是料到我们总有人会回临阳,信里有些含糊,都是些絮絮叨叨的问候。只说郡主死了,念修把自己锁在房里好些天,幸好云龙去了,俩人在房里待了一夜,跟着也一直粘在一块,云龙似乎暂时没有离开蓟都的打算,一切尚还安好,让我们放心。”

董盎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刚开始珏尘让他把城印送去给云龙,他只当是玩笑。没料,隔天还真的差他去送,他缠了好久,珏尘硬是什么都不肯说,只让他去了临阳自己问云龙。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竟然还真长途跋涉的去送了。

现在在细细研究,云龙待在蓟都,他们都着急,可也只是当心她的安危。但似乎珏尘关心记挂的不止这个,他特别忌讳云龙和念修独处,这情愫怎么瞧都不单纯。

“一间房,一整夜吗?”珏尘很恍惚,还在喃喃追问。

“珏尘,这问题我都听你问了不下百遍了,很重要吗?从前在临阳时,他们俩也一直粘一块,刀都劈不开的两个人,一间房一整夜更是寻常事了,两个大男人难道还能折腾出娃娃吗……啊,许逊你做什么拿鞋子砸我!”马盅什么异常都没嗅出,说得正兴起,突然被一只迎面飞来的鞋子砸中,不免有点嗔怒。

“活该。”董盎傻笑,顺势朝许逊比了个赞赏的手势。

还真是觉得马盅该打,虽然他搞不明白什么情况,可至少能看出珏尘的脸色已经几近铁青了,马盅居然还能说的那么兴奋。

“那个……珏尘,一间房一整夜确实寻常,尤其那个什么念修的还是刚死了来不及娶的媳妇,心情低落的男人是没心思折磨其他事的……”许逊的声音越来越轻了,连自己都觉得这借口太牵强,正常逻辑说来,越是低落越是危险才是。

他清楚董盎他们口中的云龙,早在之前珏尘来谈合纵时就说过,他要天下不仅是为了责任,还为了一句承诺,一个在临阳等他回去的女人。珏尘甚至坦言过,他攻下的第一座城,会献给她做聘礼。

如此说来,这事情就不难联想了,当董盎拿着城印回临阳,应珏尘之求去送给云龙的时候。许逊就好奇跑去问过珏尘,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珏尘的笑容还真是甜蜜的让他想揍人。

“都别说了,不早了,都去睡吧。”环顾了眼大伙,珏尘抿着唇,绷紧脸,忽地起身说了句就往门外走去。心情很失落,他没法不去介意肉肉和念修的事,至少现在做不到,他还没超脱大度到这个境界。

“可是云龙他……”仍然还是马盅最不懂得看情形说话,傻乎乎的冲着火药去。

“我不想再谈这些事!”

这吼声,足以把书房的顶给掀翻了,幸好原来那个郡县日子过得挺奢侈,这屋脊梁还建得挺牢固。

第二十八节ˇ道观和寺庙理应也该算得上是清净之地,可是在这乱世却成了避难之所。每日都会有不少流离失所的难民涌来,这些人中真正修道理佛的不多,不过是求个温饱。

自然的,蓟都近郊的白云观也变得混杂。孙丘鞅常和一些道姑布施些衣衫给那些百姓,百姓们也纯朴,虽不信道,为表回报也会帮着打扫道观,把那些天尊像打点的还算干净。日子这么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袅袅炊烟,贫民之乐。

可世事总难尽如人意,他来了。

跟着那些乡民一起涌入道观,不为避难,只为寻人。

孙丘鞅握着拂尘的手很紧,青蓝色的道袍让她看起来很沉静,倚在后院的树边,她默然的看着眼前忙着搬柴的男子。这些天他常来,还是没有任何改变,不擅言辞,待人冷漠,只除了面对她的时候,会阳光般的笑。

“既然天天都来,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说话?”她没想过有一天还会等到他,在她已经忘记这个人这段情的时候,居然让她等到了。

那边的身影一顿,手中的柴散落了几根,很快,他就镇定下来。连头都没回,就捡起柴,继续忙。

“我见过肉肉,你把她照顾的很好。”就算他不理会,孙丘鞅还是打定主意,趁今日把所有话都说开:“东窗事发,我逃来道观之后,听大伙议论起殷后怀帝发丧日的事,才知道居然是我的女儿,亲手把我逼入道观的。好在是她,我欠她的还清了,你欠我的呢?”

“你欠肉肉的还不清。”始终沉默的时铁,终于沉不住气了。在他看来,孙丘鞅欠肉肉的赔了命都还不清,就像他欠他们母女的。

“时铁!是你当初扔下我走的,是你选择保全女儿和你自己,抛下我的!鞅妃……你知道曾经这个‘鞅妃’的身份,我付出了多少才得来的吗?你知道我辗转侍奉过多少男人吗?是你娶了我,带来蓟都,我这一生是被你毁了的,肉肉这一生也是毁在你的手上!”孙丘鞅很激动,说着,她凝着泪冲上前。

像从前每一次发脾气一样,疯了般的捶打时铁,哭喊出自己所有的不满。时铁不动,柴散了一地,他任由着孙丘鞅发泄。

“告诉我,你是怎么跟我女儿说起她娘亲的,一个为了荣华富贵狠心抛下她的女人,是不是?那你有没有勇气告诉过她,你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命,狠心丢下妻子的男人?”

孙丘鞅第一次听见肉肉的消息,似乎是两年多前了,临阳河道工动乱。殷后派了钦差去查办,那钦差跟殷后是旧交了,这事着实办的不漂亮,回来后惹来不少非议。殷后找他恳谈后,就召见了她。

尚还清晰的记得那时殷后含笑的模样,淡然的话“陈大人说见到了肉肉,也偷偷去看了时铁。肉肉很好,生龙活虎,你宽心吧。”……宽心,自此孙丘鞅就再也没宽心过。

“我没抛下你,是你选择了左侍弘,我听见你在梦中叫他的名字。我看见……你躲在他怀里哭,一起谋划怎么杀了我。那晚,如果凌右相不助我逃离蓟都,我就会死在你和左侍弘的阴谋下,肉肉也会死。我给过你机会,你还是哄我喝下了那杯酒,如果没有凌右相给我的药,那晚我就死了。我这一身的病,是败你们所赐。”早前,时铁怎么都没想过自己还会康复,他一直以为那酒里的残毒入了心肺了。

没想过,居然还会遇见凌固,也许一切,真的是注定。

看着孙丘鞅惨白的脸色,他笑了,很纵容的笑,其实他一直没有办法彻底的去恨她:“我不笨,只是太爱你。我不想伤害你,不想让肉肉恨你,所以干脆一走了之。”

离开蓟都后,时铁一路被追杀,之后很多年,左侍弘那边也一直在搜寻他的下落,想赶尽杀绝。他没有凌固那样的头脑,除了让肉肉扮男装,避人耳目,时铁也别无他法。现在想来,他之所以能在临阳待的那么安稳,殷后兴许暗中出了不少力。

那真的是个可以独当天下的女人,就为了他曾经误打误撞替殷后传了封信给凌固,隐瞒下他们俩人的关系,也隐瞒下当时才十二岁的太子真正暴毙的原因,殷后就用余生一直护着他和肉肉。

“那为什么还要回来?”孙丘鞅回神后,有丝担忧,不想再去多谈往事。更担心肉肉此次回蓟都,是否还能安然离开,她从那些乡民口中听到不少事。

“一时冲动,听说了你的事,就想见你。肉肉也有权知道她的娘是谁?我……没想到这丫头会暗中派人血屠蜀王府。”他只是没想到肉肉会瞒着他这么做,她一直都是直来直往的。

“去找左淳,找沅公主。如果沅儿能见到左淳,请他还俗,那晋王也困不了你们,时铁,蓟都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我羡慕你当初可以走,不要让肉肉待在这。”对于肉肉,孙丘鞅并没有太多朝夕相处的感情,有的只是骨头连心的本能,还有心底里的愧疚。

她太清楚权利中的尔虞我诈有多可怕,不想让肉肉涉及,这地方真的不是旁人以为的奢靡逍遥。

“左淳?没有驾崩?”时铁失声叫嚷,很惊讶。

“我也不确定,只是听到一些闲言,有人说在法诚寺见过他,出家了。”孙丘鞅一直不想再争什么,她知道晋王和莫堃不好对付,虽是没有急着杀她,但也定是派人时时盯着她。

所以就算有左淳的消息,也不敢去确认。想到这,她更觉得时铁这样的冲动很危险,随时都可能让晋王得知他所有的动向,甚至他们的关系。

时铁点了下头,还是没怎么搞明白情况。只觉得似乎找到左淳,很多事都能迎刃而解,肉肉或许可以无恙离开,反之以肉肉的个性,长此以往的待下去,总有天不过是被人当作阶梯踩在她的尸体上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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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从日出到日落。风瑟瑟的刮,夹杂着零星雪花。

肉肉立在风头,猜想,现在自己的身影瞧起来一定特凄凉。

“你做什么不待在屋里?”念修提着不少药材,想给老爹送来,没料正巧瞧见客栈门口,肉肉傻立着,那模样看起来很憨。

“我在等我老爹,他一早说会回来用午膳,一直都没回来。”边说着,肉肉还在拔长脖子,往前眺望,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能闯入自己的视线。

这动作招来了念修一记白眼:“这条街才这么点长,需要你这么费力的张望吗?何况老爹要是回来了,难道还怕他找不着房间吗?快进屋,我有事跟你商量。”

“我不知道老爹每天在忙什么,总是见不着人影。说是带我来找娘的,这会我连爹都快没了,你不知道,老爹以为自己那叫憨厚,其实他特傻,他要是不傻也当不上官,更不会把娘弄丢了。”肉肉剁着靴子上的积雪,怒极了,也口无遮拦了。

“这什么话,不是聪明人才能当上官吗?”念修哭笑不得的瞧着她,看她挤眉弄眼的模样,心情莫名有些开心。

“他以前只是个铁匠,要是没人引见,顶多也不过做个皇家铁匠。你要是个朝中为官的人,会提拔个比自己聪明的吗?你要是聪明人,会逃了那么多年,跟着在这硝烟四起的时候,带着女儿回蓟都闯虎穴吗?”这些牢骚肉肉早想发泄了,这些日被晋王盯的紧,想传信给珏尘都没法子,她都快疯了。

再加上老爹每天愁眉苦脸,神出鬼没的,总让她觉得心里不安。

念修瞧得出来这丫头是当真急了,否则,她怎么也不会拿老爹说事。他看着她笑,还是喜欢看肉肉这般无拘无束的模样:“那你做什么不劝他,还跟着来,不是一直想见你娘的吗?”

“我看透啦,早不想见了,见到了又怎么样,抱着一起痛哭流涕吗?还是恶言相向,质问她当时为什么抛下我?然后听她声情并茂的跟我讲怎么个逼不得已吗?其实,只是觉得这些年老爹一直惦念着她,不想让老人家有遗憾。谁叫他是我爹,龙潭虎穴也得陪着闯。”

若是说穿了,肉肉心里头是没这般洒脱的,对于娘多少是有点好奇。但她真不想见了,如果真见了说不准就学会了怨恨,人生苦短,肉肉不想在恨里头翻来覆去。

“做什么把蓟都说的那么可怕,这里不是还有我在吗?这样陪着我,不好吗?”念修故意调开目光,不去看肉肉,问的意味深长,他怕直触她的眼,怕在那双向来不懂隐讳的眼中看见不屑。

而肉肉也当真是满不在乎的横了念修一眼,很淡漠,已经过了为他悸动的时候了,“陪着你有什么好,天天喝酒吗?”

“不喝了。”转过头,正视着肉肉,念修还是在笑,走出阴霾后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走,进屋去。蜀王打算去夺回廷鑫了,晋王让我们俩研究下,看有没有什么好战术。”

“你要和珏尘为敌?”这是肉肉一直很怕的事,终于还是到了成真的一天。

她以为念修多少会有点为难的,可是眼前的他还是一脸笑意,随意的耸肩,说得仿佛顺理成章:“我和他,早就选了两条截然相反的路,饶了一圈,如果有天狭路相逢了,总有一人得死。”

“为什么?是我指使阿盅杀夏侯盈夜的,跟珏尘无关。”肉肉了解珏尘,那是个一诺千金有情有义的男人,如果和他为敌的人是念修,他一定会束手束脚。

“你觉得我会杀了你替盈夜报仇吗?”念修抬眸,雪落在了他的睫毛上,看出来的景是一片白茫茫,就连从前熟悉的肉肉,都模糊不清了:“对于凌珏尘来说,除了天下,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吧?晋王喜欢看兄弟相争,非让我领兵夺回廷鑫,知道我以什么理由拒绝他的吗?”

“念修……不要让我不认得你。”肉肉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可她觉得,念修跟着说出口的话,兴许会让她心寒。

“我告诉晋王,我想娶你,等完婚了再想前程。”

念修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好不容易终于清楚了。倘若不曾失去,他也只以为对于肉肉,仅仅只是一种习惯。他想把她留在身边,不只是单纯的想让珏尘痛苦而已。

诚如肉肉所料,念修的话刚说完,她就觉得彻骨的寒。狠狠的眨了几下眼,她试图将眼前的男人看清,他……当真还是她曾爱过的人吗?远离了临阳的烈日,就连念修颊边的笑,都被北方的冬熏染成了阴冷。

他说他想娶她,可是她却想赏他一剑。良久后,肉肉回神,嗤笑摇头,紧抿的唇间只崩出三个字:“你有病。”

肉肉不想多说了,索性独自跑去街口等老爹了。心里只觉得念修傻了,他以为她是个傀儡吗?一声知会,明日就能绑上花嫁了。她若是不愿,即便今晚就成了他的人,还是会逃。就算用绳子绑着她,也总有被她折腾开的一天,更何况那些天地高堂的无形礼数。

对于肉肉而言,爱过就是美好过,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恨还是恨不起来的,便只自顾自的认定,他是被郡主的死刺激傻了。

第二十九节ˇ正逢除夕夜,华灯初上,街边好不热闹。蓟水边浆声灯影,人头篡动嘻笑连连,不少人放着河灯许来年事事顺心。

忽地,一阵骚动,蓟水边有个身着华服的男子落了水,声响很大,溅起不小的水花。跟着人群中有道桃红色的身影左闪右躲,灵活的逃窜着。不住的频频回头嚷嚷:“董错,快跑!”

“云龙,小心前面……”

董错边跑着,边替前头的云龙捏汗。很快,他就觉得自己的担心太多余,只瞧见她一个侧身,分毫不差的算准距离,迎面急驶而来的马车就这样与她擦身而过。除了勾坏了她的衣摆,并无大碍。

一个闪神,后头就有个彪型大汉握着刀,领着一堆人蛮横的追来。眼看就要追上了,董错一个激灵,赶紧加快脚步,冲上前握住肉肉的手一阵狂奔。

俩人就这样一路跑出闹市,忘了多久,直到觉得周围静了,那个彪型大汉也没了踪影。眼前只有一大片斜坡,静谧的河水承载着清亮的月光。他们才停下脚步,默契的半蹲着身子喘气,良久,相视一笑。肉肉拍了拍董错的肩,随意的仰躺在了地上,也顾不得形象。

“我跟你认识了整整两年,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女孩子!”渐渐调匀了呼吸,董错直起身子,俯瞰大大咧咧躺着的云龙。这身衣裳是念修特地为她挑的,桃红底子上绣着纯白色的杂乱花纹,宽腰兜上搭配着鹅黄色系带,端庄得很。

可被云龙这么一穿,怎么都显现不出大家闺秀的模样。或者该说,即便她穿了姑娘家的衣裳,依旧还是不像个姑娘。

回想起云龙被压着穿上这衣裳前,董错还是坚信念修只是说笑而已,云龙绝不会是女孩,他不想对女孩失去希望,不想因为云龙的存在改变自己的性取向。结果,他的希望还是破灭了。

“你没想到的事多了去了,你洗澡的时候,是我指使董盎偷你衣裳的;上次你看上孙家二姑娘,是我跑去说你有隐疾,生不了娃娃,还始乱终弃,所以人家爹娘才见你一回打一回的;还有……没有了。”今晚的肉肉心思很恍惚,便也想到什么说什么了,可一转头发现董错的脸色不对劲,赶紧闭嘴。

“董大哥,别气了,我都快烦死了。你赶紧帮我想想该怎么办,我不能真嫁给念修,可我每天都被看得死死的,逃都逃不掉。我躲得了今晚,躲不了永远。”说起今晚,肉肉才觉得后怕。

这简直就是混乱的一整天,原先她心情还是不错的,老爹说了晚膳带她去见娘亲。可又是失信了,出门后就没再回来,倒是晋王带着不少丫鬟跑来,笑得暧昧极了。那群丫鬟居然比她还不讲道理,不由分说的就压着她换上这身累赘的衣裳。

晋王见了换上女装的她后,皱了良久的眉,好不容易舒开后,又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说出的话更是让她险些破口大骂……“念修的眼光真独特,念修坚持要娶你,怕有变数硬是要本王作主先定下来,公诸于世,等郡主的丧期过了就完婚。趁今晚正好除夕夜,本王设了宴,会当众宣布了这事。呵……好好休息下,别高兴坏了。”

瞧瞧,瞧瞧,这是什么话!有什么可高兴的,肉肉恨不得再上演一出血屠王府的戏,把这些个家伙全灭了。他们以为派董错领几个大汉守着她,她就不会逃了吗?

想起之前把那个嚣张的侍卫推进蓟水里,肉肉就觉得心头暗爽。

“念修也未必真要娶你不可。如果是真的,他应该会悄无声息的娶了了事,没必要让晋王公诸于世,更不会让我四处张扬,想尽办法把这消息传到珏尘耳里。”睨了眼一脸烦躁,表情丰富的云龙,董错凉凉的说了句。

“他在利用我?”肉肉半撑起身子,目光很冷。

肉肉觉得好难受,像是吃了个苍蝇似的,吞不下,吐不出。

“我不知道他的真正想法。”董错撩起衣摆,蹲下身,“念修的确说想让珏尘知道,他说喜欢你,却不想勉强你。如果有天非放弃不可,那也得有个能说服他的理由。闹的那么轰轰烈烈,你今晚又逃了,珏尘会收到消息的。他把婚期选在廷鑫之战前后,说是珏尘来了他会放你走,若是不来,他娶定你了,这不过是替你抉择而已,你也应该挺两难的。”

“我不两难,也不需要任何人替我抉择。从一开始,我就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清楚自己跨出的每一步!我不想争论在最初,我和念修之间到底是谁先放弃了谁,因为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了。就算珏尘不来蓟都,那也不代表我对他来说就不重要了,本来就是我自己闯来这里的,他没必要赶来替我收拾残局。如果他来了,我会更爱他,如果他不来,我还是爱他。”像是一种宣誓,也像是在为自己解惑,肉肉说的很坚定。

跟着就起身,阔步的扬长而去,嫌裙摆碍手碍脚,她索性用力扯下了一大截,继续往前走。

“喂,时云龙!”董错蓦地扬声大喊。

“做什么?”肉肉停住脚步,没有回头,扁着嘴,本来不想搭理的,便回得不情不愿。

“既然你曾经破坏过我一段好姻缘,总得给我个机会报复。如果婚期到了珏尘还不出现,我带你逃去找他!”

肉肉歪着嘴角,笑得很痞,摇摇摆摆的又跑回董错跟前,有些吃力的搂住他的肩,瞥了下头:“走,冲你这句话,请你吃饭去,快饿死我了。”

等到肉肉酒足饭饱回客栈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瞧见客栈门口守着不少侍卫,她才想起今晚的事。估计董错回王府后,也有的折腾了,看来是别指望董错带她逃了。这会她倒是感谢起身上这装扮了,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跑进客栈,居然也没人认得她。

到底是夜深了,有人这时候回客栈,难免会惹人生疑。侍卫拦下她,盘问了几句,虽然心生疑窦,还是放她进去了。擦肩时,肉肉还听见那侍卫在咕哝:“这姑娘真不像个姑娘。”

她拧着眉,回头狠狠瞪了那厮一眼,昂首阔步的往里头走。什么眼光,她明明胸是胸、臀是臀的,哪不像姑娘了,活该倒霉做侍卫,一看就是做不了大事的人!

“回来了?念修在屋里头等你。”穿过楼道的时候,肉肉正碰上老爹,他端着浸泡着衣裳的木桶,估计也才回来没多久,刚换下衣裳。见了肉肉,便慈笑着招呼,尚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心事全饶在孙丘鞅身上,他是带着满腔恨意回来的,却没想到恨得那么深,也不过是因为太爱的缘故。原本打算今天带肉肉去见她娘的,思来想去,还是怕肉肉接受不了。

“哦。”

肉肉应了声,早料到不会那么顺利的,念修绝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她。转身前,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目不转睛的看向老爹,踌躇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口:“关于娘的事,真的有那么让我难以接受吗,以致于你犹豫了那么久,还是不愿意带我去见她?”

时铁苦笑,答不上话。他一直都知道,肉肉虽是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实则心思细腻的很。

“爹,那你不用说,让我来说,你只管点头或者摇头就好。”见老爹默不作声,算是默许,肉肉垂下眸,呼出气,大胆揣测:“我娘……是不是鞅妃?”

若说早先听说沅公主力保她,还不足以让肉肉联想到的话,那前些天听几个晋王派来保护她的侍卫,说老爹常出没道观,那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既然肉肉说开了,时铁也不再隐瞒,沉重的点了下头。话到嘴边,被肉肉拦了下来:“我不想听你们以前的故事,也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不要我。爹,近来的你看起来很开心,如果还喜欢娘的话,那就带她离开这里。你不是说蓟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吗?随便去哪,离开就是了。”

“以前那种情况下,爹都不曾抛下你,现在更不会。”对于这,时铁很坚持。

“留下就是害了我,你会让我束手束脚。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可我没有保护别人的能力,我不想你和娘刚重逢,就出什么事。这不是抛下我,是为我好。放心吧,我还没嫁人呢,不舍得死的。”

“丫头,什么死不死的,怎么说话还是这样没遮没拦的!”这话说得时铁有些感动,可他到底是个大男人,表达不来,只好粗声粗气的吼。

这一吼,也惊动了屋里头的念修。楼道最里头的门被打开,一道暗藏怒气的声音传来:“回来了?”

“是啊,还给你带了吃的。”说着,肉肉若无其事的扬了扬手里的酥油纸包,这可是带给老爹的,便宜这家伙了,“老爹要睡了,我们进屋说。”

临走前,她意味深长的看了老爹一眼。了然她的意思,时铁挣扎了片刻,明白暗潮汹涌的局势,也承认自己如果待下去,确实会让肉肉顾念很多。无奈下,他只好略点了下头,算上应了她方才的要求。

肉肉这才松了口气,换上笑容,跑进了屋里,将手里的纸包甩给念修。

“你明知道我不吃羊肉,还给我带羊肉回来!”念修瞪着手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打开,光是闻到那股子骚味就吼开了,他刚才居然还心头一软,感动了刹那!

斜睨了他一眼,肉肉抢过纸包,自己打开塞了一大块到嘴里。是知道他不吃羊肉,可她不知道他会在,本来就没打算带给他的。嚼着羊肉,她看起来很懒散,随意的问了句:“我说,你干吗非娶我不可?”

“喜欢你。”这次念修回答的很干脆,他不想再糊里糊涂的错过什么。欣赏着肉肉不怎么雅观的吃相,他竟觉得那模样可爱极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肉肉恢复女儿扮相,倒也不显得惊艳,兴许是折腾了一晚上,她脸上原先点的淡妆都花了。在这样的深夜瞧起来,怪吓人的。但念修还是忍不住想贪婪的多看上几眼。

“那你能劝晋王放我老爹走不?”

“我劝了你会心甘情愿嫁给我吗?”

肉肉步步为营,念修也咄咄逼人,这场面实在让人觉得难受。曾经如此熟悉过的两个人,也会走到今日。

“不会。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说,如果我是女孩,他一定娶我。”她只想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念修闻言,溢出了一声格外沉重的叹息。他多少有些料到的,肉肉从来不会隐藏心事,以前怎么也没想过,这种直率竟会成为伤害他的利器。

过了好半晌,他望着窗外,竹林月影、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受惊的狗吠声扰得人心不安:“我会亲自护送老爹出城。肉团子……我想你记住,你曾经也爱上过一个男人,他纵容疼惜了你两年,你的要求他从来没拒绝过。”

肉肉想回以他一笑,却笑不出来。怎么可能忘,曾爱过的人,就算变得面目全非,她还是会记得他最初的美好。

只是,记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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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的时候,蜀王的军队整装去廷鑫了。念修为了老爹的事,特意去求过晋王,晋王没明着应允,只暗示着念修这天一早趁乱把人给送了。

回城的时候正赶上蜀王军队出城,肉肉尾随着晋王一块相送,混迹在一堆侍女里,她显得很不起眼。耷拉着脑袋,瞧起来就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念修还一眼就认出了她,笑着将她从人群中揪了出来,拉着一块跟在了晋王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