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知道珏尘虽也是志在一统天下,但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他并不想赶尽杀绝。何况现在还有余念修梗在中间,到底是要先和朝廷宣战,还是选择联手先解决了日后大患。

不仅是董错,连珏尘也犹豫了多日。为了驻守隶德,珏尘派遣了许逊和马盅北上。让珏尘都颇觉意外的是,许逊带兵离开隶德后,竟然选择了水路攻上。许逊当真是个将才,数月来,捷报频传,也让珏尘初奠定的“凌申”更得民心。

“照这样看来,许逊如果选择驱兵直入蓟都,定能一举灭了朝廷,速战速决。我真不明白他在犹豫什么,你们又在犹豫什么?”率先憋不住的是董盎,没能感觉到气氛的尴尬,他大声的嚷嚷起来。

实在觉得憋屈,明明已经有实力入主蓟都了,为什么反而在这时候大家都奄了。

董错目光一紧,端起了几分兄长的架势,苛责的眼神瞪向董盎。示意他赶紧闭嘴,有太多事是不适合在现在这个时候挑明的,但是却又是所有人无法不去顾念的。

倘若这时候领兵攻陷蓟都的是许逊,谁都料不准他会不会自行称帝。

“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轻吹开茶盏里的水沫子,珏尘抬眸,一眼就看穿了董错的担忧:“我从来不怀疑自己的眼光,如果这层顾虑真的存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许逊就不会停在汾江边,蓟都……早就是他的囊中物了。董错,牢记,要让别人心甘情愿效忠于你,就万万不能带着疑心用人。”

“我……”刹时,董错反倒觉得自己似乎小人之心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甚是尴尬的僵硬在当场。

幸是肉肉及时解了围:“董大哥又怎么会怀疑许逊,他只是怕到时候蓟都百姓和那些将士鼓噪,许逊是一身浩然,可他的性子是注定应付不来那种局面的。这种担心,实属正常。”

这话,总算让局面缓和了些。肉肉有些无奈的飘了眼珏尘,轻摇了下头。无论是对珏尘,还是董错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肉肉是了然清晰了大伙的性子。都是些硬脾气的人,想往昔大家都称兄道弟惯了,眼下突然被冠上了君臣的名分,自然都是不适应的。

沟通起来也都是带着以往惯用的口吻,不懂得隐讳婉转,若是没个人调解,天长日久,她怕芥蒂也会渐渐的由然而生,直至最后,谁都收拾不了。

“话重了,别放心上。”看明白了肉肉的意思,珏尘起身,轻拍了下董错的肩,浅笑。

“哪会放心上,一杯酒就忘了的事。”董错也跟着笑,这话说得尤为坚定。刀山火海都愿随着珏尘闯了,往后总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他真正的期望着,无论多深的误会,都能豪气干云、杯酒释怀。

“这话说的好,等一切结束后,我们要好好在蓟都醉一场。去晋王府醉,那地方有意义……对了对了,一定要喝临阳的酒,临阳那些百姓私藏的才是真正的好酒,那味道……”

董盎说到了兴致上,一时半会看来是控制不住了。不管周围多少双目光频频干瞪向他,那厮就是浑然未觉。

倒是范凤先醒悟了过来,暗地里拉扯了下董错的衣角,嗫嚅道:“董大哥,你不是还有话要跟皇上说吗?”

“哦,微臣是想着这么僵持下去总不是一回事。请示过义父了,义父说皇上刚称帝,好多事需要整顿,暂时离不开隶德。无论皇上您决断如何,都得有个能让许逊信服的人,前去汾江会合。”

“你去吧。”隐约间,珏尘总觉得董错这番提议说得很突兀,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神更是时不时的飘向肉肉,像是有好些话开不了口。

董错一僵,犹豫了会,铿锵有力的声音迸出唇间:“云龙比微臣更适合。”

“我?!”肉肉抑制不住的惊嚷出口,想是往常董错总说她只会闯祸,这会怎么就突然一反常态了。

本能的珏尘想开口反驳了董错的提议,私心的不想让肉肉离开自己的视线,更不想让她再去涉险。只是董错这不合常理的话,让他深思了起来。片刻后,他不动声色的抿唇,若无其事的点头:“嗯,那就肉团子去。明儿打点下,后天一早就启程,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董错会告诉你。”

“可是我……”

“云龙,你昨天不是说买了胭脂,让我教你怎么用,我们别打扰他们说话了,走吧。”没让云龙有机会再说话,范凤及时的拉起她,就往后殿走。

很成功的,她这话立刻就让肉肉忘了所有事,慌忙的伸手捂住她的嘴。不理会珏尘投来的惊诧目光,红着脸,连拖带拉的把范凤给拽了出去。

“哎呀,这些话你嚷嚷的那么大声干吗!”真是被范凤活活气死了,当听见身后大殿里爆出的猖狂笑声,肉肉更是觉得无地自容。

原先她只是想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总得学点女儿家的柔情。也早料想到,若是把这想法告诉那些大男人们,她准会被笑话死。偏偏这范凤还就这么说出来了,完全不理人家会不会害羞!

“你本来就是个姑娘,的确该学学这些呀,没什么可丢人的,别理他们。”范凤的性子容易多愁善感,这会儿云龙的表情,让她泛起了几丝怜意。

想当时刚认识云龙时,尚还不了解,总觉得这口不择言的男人有些讨厌,不如董错那般的让人安心。当从端润口中得知云龙是个姑娘后,她愣是没敢相信,直到云龙硬拉着她的手探向自己的胸,来回审摸了好几遍,她才不得不信。

紧跟着,自然对云龙也讨厌不起来了。从前在蓟都,因为爹的关系,范凤见过不少大家闺秀。大伙虽是嘴上都亲如姐妹,心到底是隔着肚皮。不比云龙的直率,让她觉得异常的亲和。

“小凤,你有没有觉得董错想把我支离隶德?”静下来后,肉肉又想起刚才的事,越来越意识到不对劲。

范凤一惊,神色闪过瞬间的慌张,很快就被掩盖了去:“你想太多了。董大哥不愿意去,只是……只是因为我不舍得离开他,他拗不过我,又不好和皇上明说了。说怕董盎去了闯祸,还不如你,所以才这么建议的。”

“是吗?”这理由似乎说得过去,肉肉一直都知道范凤的女儿心事,也瞧得出她和董错是两情相悦的。只是,好巧不巧的一转头,不经意就对上了范凤眼眸中稍纵即逝的惊色。

明白自己是问不出端倪了,这些人的嘴一个比一个紧。但肉肉坚信,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董错定是深思熟虑过,她若是坚持不去汾江,也许反倒会成了他们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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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快马加鞭,等肉肉到了汾江时,也已经是数日后了。

临行时,珏尘并没有说太多话,面色很凝重,只叮嘱她要保重。不管遇上什么事,万不能逞强。怕她途中有意外,还特地派了范志相随。

关于和夏侯俨玄之间的事,也未曾表态,只说让她见机行事。

眼看凌申军营就在不远处,肉肉稍稍勒紧了缰绳,身下马儿放缓了脚步。抿了下唇,她转头看向范志,神情严谨:“范将军,如果是你,会先灭朝廷还是余念修一党?”

肉肉思忖过,夏侯俨玄派去汾江的人,尚还在。若是进了军营,跟许逊还有阿盅商议,是万万讨论不出结果的。反而会让她也开始犹豫,倒不如先想好了,再去面对。

“你心里头应该是已经有了主意,既然皇上让你全权作主,那就别犹豫。”范志也放慢了速度,专注打量了云龙片刻。相信这小子断然不是才开始考虑这事的,一路上她都沉默异常,眼下,兴许只是需要有个人帮她坚定。

“别犹豫……”马儿颠了下,肉肉的身子一震,索性停了下来,遥望着远处军营,入目的是飘扬的旌旗。怔怔的,她呢喃出声,蓦地笑了:“不瞒将军,我原只不过是临阳一介草民,厮混度日。除了老爹,无牵无挂。从前我一无所有,可是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呵……是初生牛犊的缘由吧。现在,眼看着皇上称帝,定国号‘凌申’,日趋壮大,反而开始畏手畏脚了。我是有了决定,可我怕。”

认识的时间并不长,然而在范志眼中,时云龙忠肝义胆,却我行我素。还真是没想过,这如风如火的孩子也有怕的一天。

不禁的,他觉得心里头泛起感叹,呵笑了声,说道:“那是因为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肩上有了责任。皇上信任你,自然凌申的万千将士也誓死信你。所以你更不该犹豫不决,这是瞬息万变的战场,容不得丝毫踌躇。”

“你也信我?”肉肉侧身,挑眉相看。

“信!”

范志的回答异常坚定,肉肉扬起唇:“好!那就陪着我视死如归!我必须答应和夏侯俨玄合作,但是……”边说,肉肉边伸手指向军营:“那里头的人未必都肯听好号令,我要你帮我严整军纪。”

肉肉清楚,范志说得很对,她需要有人真正的愿意誓死信她。偌大个军队,如果有离心或是一丝怀疑,她都会被牵绊住。已经顾不上珏尘和董错究竟为什么要支开自己了,既然来了,肉肉便想有番作为。

她想让隶德的那些人知道,时云龙已足够独当一面,而非是需要被人极力保护的角色。

未来的路很长,即便珏尘奠定了天下,还是得大刀阔斧的治天下。她不想自己的余生,只做他安置在后宫的一株空魂。

第五十节ˇ烈阳当空,灼灼的晒烤着大地。说是汾江,可今年严重的旱灾,水流早已没有先前那么充沛。灰白色的土地,到处都蔓延着斑驳的裂痕,远目望去,杂草丛生。

几队士兵轮流在军营四周巡视着,个个表情肃穆,严阵以待。只在经过主帐时,会忍不住好奇的偷偷往里头飘两眼。

肉肉收回目光,灌了口茶,漫不经心的翘起腿。侧眸凝视着端坐在她对面的小鬼,先前的惊讶已经没了,可面对这预料之外的客人,她仍旧半晌都没能挤出一句话。

“你还会抱着我转圈圈吗?”

很久之后,稚嫩的声音划破宁静。也让始终面无表情的肉肉,终于露出了笑容。

“当然会,不过你要听话。”略微向前倾了倾身体,边说,肉肉边伸出手逗弄着他的脸颊,“让猴子哥哥带你去玩,好吗?”

“好。”

眼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营帐外,肉肉清了清喉,终于再也无法假装镇定,惊嚷了起来:“为什么左津会在这里,我以为他已经……”

“左淳消失后,郑尚宓和左津几乎构不成威胁了。莫堃也已经无心于后宫之争,外头传说左淤并不是夏侯俨玄杀的,而是余念修下的手。为了保全左津的命,夏侯俨玄将他托付给了凌申。”许逊耐着性子解释,先前并未在传回隶德的信中说明,就是因为个中原由只字片语难以说清。

而对于左津,他也着实拿捏不准该如何处置。

“虚伪。”软下身子,肉肉按捺不住的低咒。

说什么托付,原本夏侯俨玄就是为了求和而来的,左津所扮演的不过是个人质的角色,用以向凌申显示他的决心。如果他们一时冲动杀了左津,自然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的指责。

“这么说来,郑皇后还在他们手上?”范志沉着声,问道。

无论后来的朝廷乱成什么样,在他们一干人的心目中,莫堃仍旧不配做皇后。也便是因此,“郑皇后”这称呼始终改不过来。

“嗯。”端润有气无力的应了声,所有的精力全在刚才和云龙久别重逢时,消耗光了。

范志沉默思索了片刻,舒缓过一口气,“幸好云龙决定和夏侯俨玄合作。”

他这话说的很轻,却也足以在静谧的营帐内,激起不少人的反映。

马盅就率先跳了起来:“和夏侯俨玄合作?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许逊也附和道,目光带着不敢置信飘向云龙:“你疯了吗?那个男人可以隐忍那么久,到最后连晋王都不是他的对手,甚至反咬余念修一口。现在,连左津都利用上,那孩子才多大,他竟然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是谁曾说过,战场上是不能有片刻心软的?你杀不了别人,就等着被杀。”对于他们的一致反对,肉肉并不觉着惊讶,只是轻缓的挑眉反问。

“可是我们和夏侯俨玄不同。我宁愿你选择暂时合作的人是余念修,起码……你能拿捏住他。”

面对阿盅的叫嚷,肉肉有些哭笑不得:“我能拿捏住的人,同样也能拿捏住我。”

“许逊,阿盅……”气氛相持不下,范志突然开口:“皇上离不开隶德,云龙是他授意派来的人。”

一句话,让先前还气焰高涨的俩人迅速奄了。就算怀疑云龙的决断,可是对于珏尘的选择,他们相信是必有其因的。

“我不想和你们为了这件事争论,更不想拿‘圣命’这两个字来压制什么。我要的,是你们俩的一句‘信任’。如果觉得我的决定不妥,只要能说服我,我绝不会一意孤行。”说着,肉肉起身,状似随意的踱步到正中几案前,那里摊放着地域图,三分天下显而易见。

顺手推倒了按放在蓟都上的“昶”字旗,她从鼻间喷出一声哼笑,继续说道,“先别开口,说话前先认清现在的局势,我们……是骑虎难下。今年天灾不断,百姓可以认为是左姓皇朝昏庸无道,自然也可以认为是凌申逆天而行!”

“你的意思是,郑皇后如果出事了,夏侯俨玄一定会想办法牵扯到我们身上?”端润仔细咀嚼着云龙的话,总算悟明白了她的意思。

“呵,你比你家男人聪明多了。”仿佛只有片刻的严肃,很快的,肉肉又换上玩世不恭的笑。曲起手指,带着几分调戏意味的弹了下端润的脸颊,挑衅的目光落在许逊身上。

直至把他气得铁青了脸,又发泄不出,她才觉得舒畅。

“云龙。”没理会许逊猛吹胡子的怪模样,阿盅突然起身,豪气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刚才的话别放心上,我马盅还是会和最初时一样,誓死追随你和珏……皇上。”

想了大半晌,马盅总算时参透了。夏侯俨玄之所以牵制着郑皇后,自是有他的打算。倘若他们直杀入蓟都,郑皇后会遭遇意外,原因便是他们挟持了左津,母子情深,为了保护儿子,为母的什么事做不出来。届时,所有事任由着夏侯俨玄去说,既然收留了左津,凌申是横竖都脱不了关系了。

除了……现在不顾左津母子的死活,派人把那孩子送回蓟都。可马盅明白,他们谁也做不出。

“言重了,我舍得看兄弟去送死吗?”阿盅的傻气,让肉肉觉着动容。

有时候回想离开临阳后的点滴岁月,才发现当真是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太多人事都在悄然改变,包括她自己。如果没有珏尘,肉肉坚信她绝不会去涉足天下,可如果没有阿盅和董家兄弟风雨相伴,她更信成就不了今日的自己。

孤军如何奋战?

“不说这些了,云龙,我去建灶,给你和范将军准备些好吃的,当作洗尘。”端润边说,边兴冲冲的卷起衣袖,看起来比肉肉还兴奋。

“不用了,将士们吃什么,我和老家伙也吃什么。虽然老家伙老了,还是能委屈的。你们聊吧,我去营里逛逛。”清锅冷灶的日子都尝试过,肉肉不想太过独特,是有些如履薄冰了,生怕又激起这些苦战的将士们反感。

许逊回过了几分神,对上端润诧异的目光,他蹙起眉看着云龙步出营帐的背影。尚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是劫后余生,这丫头躺在床上气势如虹的和他吵架。而今,骨子里的秉性似乎还在,却寻觅不到从前横冲直撞的身影了。

时云龙变了,隐约透着些大将之风。他估算不出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只觉得有些想念那个嚷嚷着想吃肉的姑娘。曾经的她,愿望很小,吵吵闹闹,单纯美好。

很快,许逊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原本打算陪着端润一块去替云龙收拾床铺的,脚步却不知不觉停在了人群密集的大帐前。

“怎么了,看什么?”端润正絮叨着,许久都没听见身后的许逊有回应,不禁好奇的回头。见许逊呆滞的立在那,也跟着后退了几步,看了过去。没多久,就抑制不住的诧异了起来:“云龙在干吗?”

“天太热,隐约记得那小士兵背上生了疮,昨晚还跑来问我拿药,说疼得睡不着。”许逊记得那孩子,才不过十四岁,平时就属他和猴子最能闹,这几天被背上的毒疮折腾得安静了不少。

“那她……”端润还是没想明白,拨开人群凑近看了会,才总算懂了:“她在给那孩子吸毒疮?”

“嗯。”床边的云龙显得很认真,是从前少有的凝重表情,许逊恍惚的看着。

小士兵的背被太阳晒得黝黑,那颗已经化了脓的大毒疮也更显眼,云龙就这么凑上前,一口一口替他吸着毒气。也顾不得脏,反倒让那孩子受宠若惊,面色紧绷,动都不敢动一下。

许逊不自觉的咧开笑容,真觉得自己先前的顾虑太过多余。时云龙,任是周遭人事变迁,她总有她的活法,精彩却不失最初的纯朴。这么比较下来,他反而觉得自己有些混帐了,以前领着起义军时,每逢盛夏,士兵们因为时时穿着甲胄操兵,也时常会发毒疮。

他也替人吸过,而今,他却只记得一次次的给药,嘱咐军医,自己却已经放不下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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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安是汾江边的一座小镇,人烟稀少,不算起眼。

百姓世代依靠着汾江水为生,今年的大旱战乱,让这里变得更加荒凉了。

遍地的荒田,途径的百姓也个个形容枯槁,叫人看了生生的不忍。这里,让肉肉想到了塞北的冬,惨白惨白的荒芜。

支着头,她意兴阑珊的摇晃着手中的茶盏。看零星的茶叶沫子在褐色的水中晃悠,茶馆里很静,掌柜的倒在一旁打盹,小二偶尔甩动几下手中的抹布驱赶蚊蝇。根本就是做死城,尚还留着的人,怕也只是舍不得祖宅罢了。

“云龙,他们来了。”

随着范志的提醒,肉肉微转过头,目光聚集在了不远处。一行四人,锦衣华服,行走在汾安的街边尤为招摇。

踏入茶馆后,其中的一个侍卫喝了声,掌柜的被惊醒。一见来人的打扮,赶紧起身招呼。

夏侯俨玄冲侍卫使了个眼色,肉肉瞧见一锭银子落在了桌上,跟着他们似乎说了什么,掌柜喜滋滋的收起银子,拉着小二去了门口。

“范将军,久违了。”入座后,夏侯俨玄轻扫了云龙一眼,堆着笑,话锋卯上了范志。

“承蒙王爷牵念。”

不合时宜的,肉肉喷哼出一记讽笑。断定范志是故意的,明知道蜀王称帝了,硬是不愿将称呼改过来。

“呵,云龙……你可是很久没来蓟都走动了,也不想着来看看老朋友。”在范志那讨了没趣,夏侯俨玄故意忽略了他,与肉肉套起了近乎。

却只换来肉肉的一声冷哼,连眼底的笑意都是幽冷的,“是啊。事太多了,很久没能去安旅的坟上送些香烛纸马了。”

“云龙,我是被逼的。”这字字句句,刺得夏侯俨玄面色煞白。无奈的,他闭上眼,说得揪心。

“我知道。都是被逼的,安旅的死把你逼得丧尽天良;盈夜的死,把余念修逼得爱权如命。只可惜因为没人逼晋王,所以他死了,大权旁落了;因为没有人逼安旅,所以她也死了,却毫无怨言。”肉肉语气很不屑。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错归咎在旁人身上。做了就是做了,这是权术之争的战场,尔虞我诈在所难免,没有人会去追究理由,无非只是想个自己个畅快。

“王爷,我们其实并不熟,不用寒暄太久。你该知道,凌申现在实力,足以轻而易举的拿下蓟都,逼你禅让。左津也好,郑尚宓也好……比起自己的利益,我顾忌不了别人的生死。所以你不如直截了当的告诉我,如果跟你合作,凌申能有什么好处?”

夏侯俨玄怔然,看着眼前的肉肉,想不透是什么让一个人能有那么大的改变。印象中的她,游手好闲,刁蛮任性的程度甚至不亚于盈夜。转眼,竟能这样泰然素若的与他谋事。

回过神,他淡笑了下,打起了几分精神:“余念修那么恨凌珏尘,你觉得他会让凌申抢先一步入主蓟都吗?没记错的话,隶德只剩下珏尘和董家兄弟驻守了吧,樊阴呢?”

“我不喜欢被人吊胃口。”肉肉正色,嗅出了几分意料之外的端倪。

“珏尘虽在隶德,可是为了全力拿下蓟都,恐怕倾巢而出了。如果这时候余念修攻打樊阴,珏尘会猝不及防,到时,远水也救不了近火。我们合作杀了余念修,我借兵力给凌申,死守樊阴。”

“好。”犹豫了会,肉肉撇了眼范志,见他没动声色,还是爽快的应了。

“真爽快。”伴着肉肉唇角浅显的笑意,夏侯俨玄也跟着笑。眼神交汇,很容易就让人以为,那是种与生俱来的默契在流窜。

爽快吗?肉肉暗笑在心。她不在乎夏侯俨玄允诺借的那些兵力,因为笃信珏尘不会没所防范。夏侯俨玄和余念修都能想到的事,珏尘又岂会疏忽?只是天下真的太乱了,乱到人心怅然,势必得先除了一方。

第五十一节ˇ萧瑟秋阳,雾霭重重,候鸟成群迁徙而过。晨昏的军营很是静谧,轻柔的风拂面而过,念修闭上眼,聆听着,似乎听见战场上士兵们撕吼的凌乱声。

“驸马……时云龙驻军济城外了。”

身后,响起侍卫通报的声音,小心翼翼。外头关于余驸马的传言很多,多半说他心狠手辣、无情无欲。可他们知道,驸马待公主疼宠至极,唯一让人惧怕的,便是那阴郁难测的性子。

“夏侯俨玄呢?”念修的脸色暗沉下几分,问地很镇定。

“回驸马,夏侯俨玄派兵严守蓟都,自己退守擎阳了。”

“嗯。”应了声,念修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他怎么也没料想到凌珏尘会让肉肉来汾江,更没想到她会和夏侯俨玄达成汾安之盟。

“时云龙答应夏侯俨玄合攻下西津,代价是,夏侯俨玄借出了三万兵力以及两县。”左沅讪凉的声音飘来,睨了眼念修,本有太多嗔怪想说,最后还是无奈的吞了回去。

“呵,那大昶还剩下什么?”念修禁不住痴笑,由那些异姓王口中,他对大昶余剩的兵力是了若执掌。那些兵力和县,说是借出的,还当真有收回来的可能吗?

“剩下什么不是夏侯俨玄关心的,只要大昶都城还在,哪怕是苟延残喘,他都甘愿。至少这样还有翻身的可能,他是吃定凌申一开始便打着仁义的旗号,断然不敢轻易逆天而行。可是你不同,比起凌珏尘和时云龙,你根本就是残忍歹毒。他自然宁愿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也要先铲除了你。”

左沅说的很轻,口吻里满是淡漠,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

心底却怅然,残忍歹毒,那是世人眼中的余念修,也曾是她眼中的念修。因为那些人,包括从前的她,都只是个旁观者,读不懂这个男人眼底的寂寞。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回过神,念修挥手打发了侍卫。颇为认真的打量起左沅,颊边浮上一丝笑:“公主,如果我真的无力为你拼得天下了,你会怨我吗?”

左沅没有回答,只是跟着笑,这笑容就好像好多年前下嫁庞肃的那日。懵懂清丽,未染人间尘埃:“不用问我怨不怨,只要问你自己悔不悔。如果,夏侯俨玄没有牵扯出时铁和母妃的事,也许你们已经联手挥师隶德了。为了时云龙判盟,而她却为了三万兵力、两省一县,与你对阵……你难道就没有丝毫后悔?”

“你错了。”念修垂眸,收敛起笑容,“那么多年,老爹视我如子,即使没有肉团子,我一样不准任何人辱他。何况,鞅妃是你娘。呵……我们之间虽是不可能有爱,可毕竟你是我该去保护的女人。”

“那济城之战,你打算亲自挂帅吗?”

“嗯,你留在西津,替我等珏尘。”念修点头,眼底闪过片刻的释怀。

他断定不出多久,珏尘就会到西津,却臆测不到这一次,自己是不是又会迷失秉性。只是短短刹那,念修脑中涌现了太多画面,儿时笑声,少不更事。

人生,注定没有重来的机会。既无退路,唯有痛迎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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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香四溢,歌饶余梁。肉肉倚在马厩边,眼含讽意,凝视着不远处的昶军。

她早料到夏侯俨玄不会借出精兵,原以为会是一群老弱残兵,却没想到这三万昶军个个正值壮年。只可惜,散乱无章,本该严谨的军营,硬是被他们折腾的宛如山寨。

“老家伙,你曾经效忠的朝廷每年征收百姓那么多苛捐杂税,就是为了养那群废物的吗?”边往马槽里丢着干草,肉肉边笑侃着一旁脸色铁青的范志。

“真是废物,丢这样的兵给你,夏侯俨玄摆明了是要你去送死!”范志那张苍老的脸,都已经气红了,愤愤的来回走动,目光时不时的飘向那边正在作乐的昶军。

“死不了,我压根就没想过靠昶军拿下济城。”比起范志的愤躁,肉肉倒显得轻松,“只是觉得他们的歌声真是难听,跟鬼嚎似的。”

“你这死小子……”被肉肉这么一闹,范志的情绪也松垮了下来,禁不住的哼笑,颇有几分慈爱的曲起手指,轻敲了下云龙的额头。看她俏皮的闪躲,偷吐舌头的模样,心一阵咯噔,又是那种感觉……那孩子怎么瞧都不像个男儿。

转头瞥见范志的表情后,肉肉正色肃穆了起来。她熟悉那种带着疑窦的眼神,其实对范志本是不需要隐瞒的,却又怕自己这女儿身,让人信服不起来。

总之,现在绝不是该说的时候。清咳了声,她沉声低问:“不闹了,有你范将军在,我就不信这三万昶军里,还养不出一万精兵了。我让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信送到郑皇后手中了,我真是不明白你,想让郑皇后知道津儿没事,大可以借百姓之口,做什么还要我大费周章的想进法子传信进宫?”范志皱眉思忖,看起来很苦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