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见马盅一直喘着粗气,半晌都没能迸出一句话,董盎倒是紧张的发问了。

“嗯!就在后头,快到了。”阿盅笑了,白森森的牙齿,格外灿烂的笑容,朝着云龙重重的点头,应和出声。

“哈,一会等三傻子盘了这次赌局的帐,我分银子给你。”肉肉不拘小节的拍向阿盅的肩,先前奄奄的模样没了,连背脊都挺直了几分,眼梢带着嘲讽状似不经意的撇向一脸错愕的许逊,很想大声狂肆的笑几声,又怕太招摇了。思来想去,才拉起阿盅往帐子里走去:“来,我们回大帐里去说,跟珏尘报喜去。”

这话说得马盅云里雾里的,左右张望了下,只瞧见端润脸色抽搐直嚷着最近邪门,许逊倒是安静,悻悻然的垂着头往大帐里头走。董盎憋着笑,脸孔涨的通红,让人怪担心他的伤口的。

在云龙的拉扯下,马盅纵是还不明白最近发生了什么,也想起了重要的事,尾随着进了大帐。

已过夏至了,帐子里头透着几分沁爽凉意,正中隔着的冰块冒着淡淡冷烟。董错正翻看着军队编制的记录,珏尘则靠在一旁小寐,听见人声俩人也只是一致的抬了下眸,漠然极了的态度。

“凌珏尘,我们赚到好多银子。”

听见肉肉颇为闹腾的声音,珏尘的嘴角才舒展开好看的弧度,略微移动了下身子,看她嘻笑着入座,顺手拭去她额角的汗:“我一直不觉得我们会输。”

打从范志离开的那天,他便在那老家伙眼中看出对肉肉的赏识之色,觉着要想降了范志,也唯有让肉肉误打误撞一回。和董错商谈过,他范志是老了,却仍能让那么多将士为他鞍前马后,想来朝廷乱成这样,人人都想择一明主另谋出路,也许范志是一道号令昶军的好兵符。

“是阿盅的功劳,一会咱们得分银子给他。”肉肉尚还明白,无相无士之将,形同死将,不敢独自邀功。

马盅怪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拙拙的摸着脖子,“是云龙算得准,我带人刚潜回蓟都时,恰好朝廷想处决了范志的家眷。说是范志私通外敌,罪当连坐。救下她们母女后,我也是按照云龙交待的地点去会范志的,幸是与她料想的没有丝毫出路。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我这大老粗还当真应付不来了。”

“过谦了,去蓟都有探回什么消息吗?”珏尘浅笑,不觉得阿盅真会像个傀儡,办了事就乖乖回来。

“有。”灌了口茶,马盅猛地来了劲,兴奋了起来:“我猜想大昶兴许要政变了,念修竟然联合了蜀王,指责堃后和晋王淫乱后宫,勾结晋王迫害左淳,连……连当年鞅妃的事,也一并掀了出来。”

随着阿盅的话音,一双双目光全都有意无意的飘向了肉肉。暗揪了下心,肉肉扁起嘴,没有多说话。心里的介意她不想掩饰,也掩饰不了,毕竟那个人是她的娘,即使没有养育之恩,总有血脉之亲。

绞了会衣裳,等心底烦躁稍稍退却后,肉肉才抬起头,问道:“他们传言说鞅妃什么?”

“说……说起了鞅妃和老爹的事,也提到了你。”马盅踌躇了会,有些不敢说了。

“是吗?”肉肉慢条斯理的起身,心情郁结,只想找个空旷的地方放肆呼吸:“范志应该快到了吧,我去外头看看。”

“云龙……”

端润不放心的跟着起身,叫嚷着,原是想追出去的,却被珏尘拦住:“由着她吧,让她静静。”

掀开营帐的瞬间,珏尘的话窜入肉肉的耳中。这般的了然,让她心头一动……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清楚她的所有脾性,可如今那份了解却成了致命的利器。能连老爹和鞅妃的事都掰出来,想来也只有余念修能做到,终究他还是把她逼疯了。

营外马车由远及近,唤回了肉肉游走的神,她探头望了去,换上一如既往张扬的笑脸。同驾车的士兵颔首问了个好,便迫不及待的亲自迎了上去,掀开车帘。

“老家伙,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肉肉随意亲切的叫唤声传了来,带着几分粗野。还没等范志反映过来,一声娇嚷便响起:“爹,这是……”

“真没天理了,你家闺女怎么跟你一丁点都不像,水嫩水嫩的,真诱人……”追着声音,肉肉转头望了去,瞧见个娇滴滴的女子怯怯的躲在范志身后,紧拽着一旁妇人的手,看着自己的眼神满是惧怕戒备。

猜想这应该就是范志心心念念的闺女了,肉肉不免玩心大起,戏谑了起来。

“你要敢觊觎小凤,我跟你没完。”唯一的女儿,自然是范志的命根子,他可护得紧。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出于礼貌夸两句而已,并不一定是真心话,何必当真。”横了眼范志,肉肉觉着心底酸涩。也只有爹才会为了女儿什么都不管不顾,那份天伦她想自己是难再期盼了。

“死小子,说话还是这么口不择言!”时云龙的这份洒脱坦荡是范志所欣赏的,也是让他气得牙痒的,边咕哝着,他边率先跃下马车,伸手拉下妻女,顺势介绍:“这小子就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时云龙,最近才声名鹊起的,除了嘴贱了些也算得上是个人才。”

范凤上前搀扶住娘,羞赧的飘了眼云龙,那灼灼的目光让她不太敢直视:“时公子好。”

“他……就是鞅妃娘娘的儿子?”

说话的是范志的妻子,被提及痛处,肉肉笑容一僵,紧眉扫了过去。那妇人瞧起来没有该有的贵气,一身暗红的布衣,发鬓凌乱,脸上有岁月刻下的纹路,只是笑容极为亲和。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很快的闭上嘴,不安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夫君。

气氛顷刻有些尴尬,幸事珏尘等人涌了过来,马盅熟捻的招呼声很快就让所有人都活跃了。

唯独肉肉僵硬在原地,不敢想象现在整个蓟都都把老爹和娘传言成什么样了。垂下头,她伸手抚着眉骨,默不作声,眼瞧着众人拉着范志他们往大帐走去,半晌都不愿跟上。

直至珏尘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要不要陪我去喝酒?”

半仰起头,肉肉的颊边总算浮现出一丝寡淡的笑意,无力的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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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微的晚风透出虚掩的帐帘钻入帐内,带来粘稠的暖意。

肉肉懒懒的蠕动了下,举起手中的酒壶,随意灌了口。酒入肝肠,火辣辣的烫,醉不了,只是更清醒。

看着她纠拧着眉心的模样,珏尘颇觉心疼的伸出手,尝试着想抚平她的眉,扫去那些不愉快,却难免徒劳。他吁叹了声:“最后的赢家,未必会是余念修。”

“我不觉得他会输给晋王,毕竟那是你曾认定可以共谋天下的男人。我想,总有一天,他也会成为唯一可以和你共分天下的人。”肉肉无法不去担忧,当一个人已经断了七情六欲,除了权位什么都不在乎了,该如何去抗衡?

“也许吧。”耸肩,撇嘴,珏尘只觉得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肉肉说的是事实。

“所以我想趁现在告诉你,如果以后你有想做而无法做到的事,我替你做,只要你愿给我足够的兵权。”察觉到珏尘眼中稍纵即逝的诧异害怕,肉肉轻笑:“不要不认得我,不管我有任何改变,都不会是因为这天下。它千疮百孔又丑陋,让我不屑去夺。”

轻启唇,珏尘犹豫了会,才问:“那是为什么?”

“你应该明白。从前左侍宏只是说了殷后一句是非,你就不顾场合身份的挥刀相向。而老爹从我五岁起,就带着我背井离乡蜗居临阳,他是我的一切!不管余念修对我有多残忍,我都不会恨。因为那是我曾经爱过的男人,我自己的选择,有苦也要自己吞,没有资格去找任何人埋怨。可是那跟老爹无关,为什么他安安稳稳了大半辈子,最终要被无端拖入这纷争?你觉得……我还能放过余念修吗?”

从未见过肉肉激动成这样,眼眸里充斥着的血红,让珏尘心惊。转眸,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连喘息都是小心翼翼的。良久,开口:“很想告诉告诉你,卸下肩上扛着的那些,由我来背。可若当真如此,你还是那个肆意妄为的肉团子吗?”

“所以?”肉肉试探性的挑眉,静候他的下文。

“你要,我便给。峥嵘乱世,大可以任由你浩浩荡荡的去闯,只是希望你不是带着对余念修的恨,而是铭记着对老爹、对往事故人的那份赤心。”

“这样哦……”转了下眼眸,见珏尘格外认真的模样,连带气氛也肃穆了起来,肉肉觉得有丝不适,坏坏的笑开了:“其实比较下来,我更想要你。”

话末,她探究不出是因为酒气还是其他,只觉珏尘的颊边忽地涨红。眸光一转,斜睨了过来,喉结处滚动了下。似乎只是很顺势的,他就吻上她,并没有太过的深入,只是若有似无的用舌尖勾勒着肉肉的唇。

唇畔相依,肉肉闭着眼舒出气,由交缠的炙热掌心中感觉出他沸腾的欲望。

无声的,她扬起唇,漾出颊边浅淡梨窝,双臂自然的缠上了他的脖子,媚态乍现:“珏尘,知道我最爱你说过的哪句话吗?”

“蝶泉边的那句……这是家乡的水,走到哪我都想带着。”震了下,珏尘笑答,脱口而出。

也许是因为那时的岁月静好,人心太纯。只觉得寻遍记忆,唯有这句话让人始终觉得暖意覆裹。

闻言后,肉肉没有再说话,喜笑颜开的偎进他怀里,听着耳畔近在咫尺的心跳。先前的难受似乎消退了些,也许以后还需要去经历的事太多。她只是希望,这个懂她的人都能永远这样静静陪着自己,容她任性。

第四十八节ˇ呈州隶德的热闹程度不下于蓟都,富甲天下的商人还有一些告老的达官显贵,都喜欢在此选地建宅安家。

朝廷国库也大多仰赖隶德每年的赋税,更是鲜少严加管理,民风肆意。

这一日的天,阴云叠压,云层中偶尔会泄下一丝阳光,稍纵即逝。

向来繁荣的隶德城静谧的近乎诡谲,恍如一座死城。只有城门钟楼处凝重的钟声,久久回荡着。

与此相较,一直冷清的城郊今日反而热闹异常。

百姓团团簇簇的围着,整齐划一的驻守士兵们全都身着墨黑色的甲胄,是凌申军特有的沉稳之色。面对拥挤不堪的围观人群,他们只是紧握住手中的长缨,却并未严加阻拦。时不时的,能迸出他们温和的提点声,让百姓们小心着点别挤伤了。

肉肉随手搭在范志的肩上,居高临下的遥看着那些百姓。印入眼帘的是行色各异的脸庞,有些模糊。只是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一张张带着灿烂笑意的脸。用一种景仰钦佩的目光,仰视着他们。

曾几何时,她也不过只是涌在人群里,掂起脚尖,探头探脑看故事的人。

怎么也没有料到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被旁人看的故事。

“死小子,你今天倒挺识相,怪安静的。”范志粗声粗气的横了眼云龙,没料到聒噪的她也有这么深沉的一面。

“没什么,在深思些大事而已。”垂下眸,肉肉拨了拨衣裳,对于这一身人模人样的交领右衽长袍,她怎么都适应不了。

“是不是在深思这繁琐的程序要折腾到什么时候,能不能赶上用午膳?”抵死,范志都不信云龙那脑子里能承载什么大事。

“不是。”撇眼了范志,肉肉愤恨的咬牙,这些她早就问过珏尘,不但能赶上午膳,膳食还不错呢。挺直身板后,她端起了几分认真的架势:“老家伙,倘若今日珏尘称帝后,他是不是就是真正的皇帝了,可以三妻四妾了?”

范志禁不住的嗤笑:“即便他不是皇帝,男人三妻四妾也实属正常。”

“是吗?”怔念着,肉肉杨眉朝社稷坛上瞧了过去。

正中立着的是珏尘,肃穆的十二章纹冕服缀身,更显俊挺。人群中,他是真正的出色,让肉肉生生的移不开视线。

珏尘称帝的举措,来的很突然,只因为个把月前肉肉的一句玩笑,“朝廷政变,蜀王杀了晋王和堃后,自己称帝了。不如你也称帝吧,那样我就能做皇后了,多嚣张。”

那……真正只是一句玩笑。当晚,他也不过只是听过一笑置之。

肉肉怎么也没料到,他隔天就召集了许逊等人商议,雷厉风行的圈定隶德为都城,大兴土木开始建社稷坛。近来,大伙都筹忙着称帝事宜,就怕出了差错,惹来流言蜚语。唯独肉肉,觉得自己闲得格格不入。

兴许是才短短数月,发生了太多事,让近来的肉肉总觉得患得患失的。眼前的,也许只是下一刻所缅怀的。回想之前那一次次传回来的消息,每回都让她觉着心惊……蜀王和余念修联盟了,蜀王谋反了,蜀王称帝了……紧随着,人人自危,天下三分了。

余念修和蜀王的盟约撑不了多久,这肉肉早知道,两个同样狠决的人,总有一天会斗上。

只是,肉肉想不明白,珏尘为何偏选在如此混乱的时候称帝。

“发什么愣,在看什么?”见云龙仰着头,默不作声的看着天空,董错略有担心的追问。总觉得最近的云龙太过消沉,大家都忙,也难免忽略了她。

“这天阴得难受。”肉肉收回目光,随意掷了句。

不远处,珏尘已经开始祭土地神和粮食神了。董错识相的压低声音,颇觉感叹:“是呀,要变天了。”

“已经变了吧……”如若不是余念修尚还没有这个能耐,怕是也会称帝了。如此这般的天地,能不变色吗?肉肉眨了眨干涩的眼眶,祈愿着能再次见到曾经蔚蓝的苍穹。

“珏尘仓皇称帝,你是不是不开心?”犹豫了会,董错还是问了。

忍不住的,看董错这穷紧张的模样,肉肉险些想笑出声,幸是憋住了:“不是,我有那么小心眼吗?他做事自有他的理由,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珏尘。”

“嗯,急是急了些,却也万般无奈。他需要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去和大昶抗敌,如果等到余念修稳固党羽,率先称帝后。凌申军想要连根拔起那两方人马,怕是难了……”

“董大哥。”忙不及的,肉肉微笑着截断了董错的话:“你不需要替珏尘跟我解释那么多,他没有跟我说,自然是觉得我不会因为这些事而庸人自扰,珏尘了解我。我想,如果我真的不快乐,他会宁愿放下所有,即便逆天而行,也不会逆我而行。”

这话,让董错微讶。记忆里的时云龙,是怎也说不出这番话的,他一直清楚她的个性如同男儿,不拘小节,凡事释然。

可这一刻,却无法不去换种心情打量她:“丫头,真的长大了。”

是长大了吗?

肉肉噤声,细细品着心底泛出那股无奈。能有选择的话,还真不想用这双仿似看透世间冷暖的眼眸,去打量这权欲横流的世界……

“吾皇万岁!”

思绪游走的时候,一阵轰响飘入肉肉的耳中,她瞧见底下的士兵们一个个跪着,放声的喊,嘶声力竭般的。想来,这持续了许久,又是天坛祭奠,又是拜神的仪式,总算是完了。仿佛只是一刹那,又好像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往后她便再也不能任意妄为的唤那个男人“宝贝”了。

珏尘微抚了下宽大的衣袂,脸色凝重的睥睨着底下,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只是想静静聆听这种呼唤。

霎时,肉肉侧偏过头,无端的笑。

她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很久之前,夜半的山林里,这个男人也是这样静静立着,身前跪着那些他私放走的乡民。这错觉的画面,让她的笑容宛如春风般的暖,一直还是最初的那个人,身份变了,原来他始终不会变。

蓦地,珏尘转过头,只是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视线。直至目光对上肉肉的,他才稍稍放缓了表情,露出的笑容是带着孩子气的憨。分明的,肉肉能看见他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这累人的仪式也把他折腾的够惨了吧。

“义父,我想让云龙……”

并不是预料之外的,珏尘转过头,看向凌固,刚开口,还没来得及把想法完整的说出来,肉肉就冲上前打断了:“义父,珏尘是想让我做个将军。能领兵打仗,奋勇杀敌,展现出我无所不能那一面的将军。”

边说,肉肉还边暗地里紧握住珏尘的手。能感觉到他手心一颤,满是诧异的目光瞪着她。

太清楚珏尘想说的是什么了,他想趁现在告诉所有人,时云龙便是曾经在蓟都险些嫁给余念修的时肉肉,她根本就是个女人,不该在挂帅上阵。

他想让她做他的皇后,换做从前,肉肉会飘飘然的欣然接受。

可正如董错说的,不同了,她该长大了。

她不要做皇后,至少现在不要。她没有母仪天下的能耐,做了皇后就不能大口吃肉,不能调戏姑娘,不能再常和许逊他们厮混了,这点觉悟她还是有的。

她更清楚,自己是万万接受不了和第二个女人分享珏尘的,以她的性子,大有可能冲动之下把那个……或者那些女人活活折磨死,死了再鞭尸。为了不让自己的恶名流传千世,肉肉需要斟酌。

“这些圣上自己作主就好。”看着身前眼神纠缠的这两人,凌固浅笑,又怎么会不知晓珏尘原先的用意。云龙的顾虑亦是他的顾虑,自也不打算点破,顺着说了下去。转身打算差遣仪仗回城前,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冷峻叮咛:“云龙,往后称呼该改了。”

“是,义父!”肉肉回得很大神,心里却觉得怪别扭了,是太过熟悉了,“皇上”这两个字让她觉得挺拗口。

想得太入神,以致于肉肉并没察觉珏尘恼羞成怒的视线,正直直的逼视着自己,像是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直到总算用完午膳,能各自回房稍事修整了,她才终于意识到,这一次珏尘气的不轻。

“时肉肉!你最好给我个理由!为什么拒绝?!”就在肉肉刚想关上房门,换下这身繁复衣裳时,珏尘猛地踹开房门,吼声传来。

倘若只是拒绝,也罢了。可恨的是,她连让他说出口的机会都不给,先前是谁嚷嚷着说做皇后很嚣张的。他为她策划了多少,甚至连婚礼的行程,聘礼,都让端润去筹备完善了。

吞了下口水,肉肉头一回见到怒成这样的珏尘,一时竟有些语塞。

她承认自己确实冲动了,至少先前该知会他一声,却不明白不过是一时忽略,何至于让他那么生气。

“你曾在蓟都那么爽快的答应嫁给余念修,可你至今都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嫁我?”当真是被气急了,珏尘甚至忘了自己现下的身份,忘了场合,脱口怒嚷出声。他不想去比较,更不想这么蛮不讲理的醋意横生,然而却克制不住。

他只是想得到全部的肉肉,想让她满心满眼全是自己,只记得他给她的纵容,忘了从前的那些痛。

总算明白了他的心思,肉肉无奈的翻了下白眼,见四下已经有士兵好奇的探望过来。她赶紧拉进珏尘,用力的关上门。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自觉的,有些被吓到,肉肉连说话也开始结巴起来。

“呵,夏侯俨玄早些就派人来谈联盟,说一起抗衡余念修,我一直暂搁不表。现在,我恨不得能立刻杀了他。”珏尘只觉得心底有淡淡的恼悔,他总是顾念太多,尤其是她的感受。明白她不愿见到太多杀戮,才犹豫未定。

而今,他是真的恨,恨自己的不争。

“凌珏尘,你疯了是不是!”这些个无端的指责,也让肉肉的火气升了上来,早把义父叮嘱过要注意称呼的话给抛到九霄云外了。用力的,她狠狠推开欺压上前的珏尘:“我喜欢你,想嫁你,做梦都想做你的皇后,骄傲站在你身边,陪你一起睥睨天下!这些我从来就没有隐藏过,你怎么就对我说得出这种话!”

“我……”这样坦率直白的话,让珏尘一时无言以对了。他应该是真的疯了,怎么就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你什么你,你有病!不给你机会开口,是因为不想你刚称帝凌申军就乱,好不容易那些将士能接纳我了,如果这时候让大伙知道,领着他们攻城其实是个女人,谁能心服。这也就罢了,顶多闹上一阵子也消停了。可你别忘了,我是怀帝宠妃的女儿,是大昶朝廷的人,你若是力排众议娶了我,你又凭什么服众!”

一边说着,肉肉边来回用力踱着步,每一步都踏得极重,用力的发泄。

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天真无忧的傻瓜了,不是每次考虑事情都那么直条条。珏尘若是没能顾念到的事,她必须去顾念,因为想做他的唯一。

闻言后,珏尘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尚还记得上一次争吵,也是因为自己的冲动。每回一牵扯上肉肉和念修,他便会犯傻。原来一直以为的不介意,只是刻意的隐忍,爱到这般浓烈后,谁能当真不介意。

“对不起,我只是……”

“我知道,只是太爱我了。”明明很生气的,可当触及到珏尘手足无措的笨模样,肉肉偏是端不出火气了。转念才想起更重要的是:“夏侯俨玄找你共抗余念修?”

“嗯,我没应。如果有天我必须杀了余念修,也不愿劳他人之手。”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有过兄弟情,有过水火不容,旁人谁都触碰不得。无论念修如何颠覆,珏尘依旧抵死不愿让他死在别人手上。

“我怎么也没想到,夏侯俨玄竟能毒过晋王爷,甚至连年仅七岁的左淤都不放过。”肉肉至今都觉得震惊,那个看似温润的男子,藏得太深。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当时安旅安然无恙,当真跟着了他,那现今又会乱成什么样。

“和余念修一样,他无牵无挂了。晋王输在是真正的爱上莫堃,我想他是疲了,宁愿跟着莫堃一起死,也不愿在挣扎在朝野纷争中,人言可畏,永无宁日。夏侯俨玄要称帝,左淤自然要死。”

晋王虽毒,却有致命伤。换做从前,珏尘是了然不清的,现在他比谁都能懂。如果有天眼看着肉肉活得那么辛苦,渐渐被蚕食了秉性,他也宁愿带着她一起去死。闭上眼,拥着她长眠,去念想最初见面的那一幕,凝固的美好。

“我有话想跟你说。”突然的,珏尘定睛,格外认真的凝视着肉肉。

“嗯?”

“我称帝了,却还是无法在你面前自称为‘朕’,因为依然是你的凌珏尘。此生,我只会有一个皇后,唯一的,那个陪着我宠辱不惊,刀山火海的女人;绝无二心。”

肉肉抿唇默然,她不想再说话,也不想去追究若干年后他是否还能这样斩钉截铁的说这番话。既然认定,那就至死不渝;了然了,也通透了,她相信自己值得让这个男人也同样至死不渝。

第四十九节ˇ傍晚,天色渐暗,窗外竹林传来阵阵蝉鸣。

肉肉慵懒的半倚在椅上,仅穿了件内衬的白色纱衣,粘粘的汗不断沁出让被沾湿的衣裳紧贴的皮肤。

并不是刻意流露出的风情,就是那份自然,让一旁的珏尘愣是看傻了。握着茶盏的手,失控的紧,半晌后,他总算是拉回了几分理智:“换件衣裳去!”

“不要,我懒,反正又没外人。”嘟着嘴,肉肉意兴阑珊的咕哝出声。

这天热得有些突然,让她措手不及,白天时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掩人耳目,好不容易能轻松下,透口气,她才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一会董错要来。”咬着牙,珏尘用力隐忍,话语从唇齿间一字一句迸出。如果不是那煞风景的某人,嚷嚷着有要事需要商议,他自然不愿错过这难得一现的春光。

“是吗?”带着狐疑,肉肉挑起眉梢,不怎么相信。直到殿外传来通报声,切切实实的应证了珏尘的话,她才蓦地起身,迅速的往帘幔后跑去,忍不住的絮叨出声:“珏尘,你该对董错的终身大事多上点心,你看,这欲求不满的男人就是麻烦。”

珏尘轻笑,心不在焉的点了几下头,眼神不自觉的停留在她因急促呼吸而起伏剧烈的胸前。

邪恶的目光,暧昧的笑,肉肉揪眉一怔,跟着便一脸无奈的旋过身,随即感叹:“哎……欲求不满的男人果然麻烦。”

“哈哈……”殿外,还没见身影,董盎跋扈的笑已经传入。跨入殿后,他象征性的作揖行礼,就因为时常忘了礼数,已经被义父责骂过好多次,他可不敢再越矩了。只是这该嘲笑的时候,还是犯不着客气的:“原来皇上也有欲求不满的时候。”

“嗯。”珏尘靠向椅背,若有似无的应了声,手指散乱的敲打着扶手,“总比有人欲求不到好。”

“那是因为……”

董盎不服输的想辩解,却被董错毫不客气的顶到身后,及时打断了:“微臣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坐下说,这里没外人。”这些矫情的礼数,董盎倒是适应的很好,反而是珏尘每回都觉得别扭。

闻声后,董错环顾了下四周,看了眼身旁始终低着头的范凤,面有难色的解释:“皇上,小凤她硬说要跟来见识见识,所以微臣就……”

“没事,刚好肉团子闷得慌,能有人陪她说说话。说正事,许逊那边情况如何?”珏尘眸光一转,若有所思打量脸颊绯红的范凤,跟着才注意到董错极不自然的表情。由董盎暧昧浅笑的眼神中,隐约猜出了什么,若非有要事在前,还真想狠狠的调侃上一番。

“临近蓟都了,现停驻在汾江边修整,夏侯俨玄又派了人去找许逊,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停滞不前,等你命令。”董错认真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