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是漫天的箭雨,刺目的阳光有些灼伤了眼,肉肉微眯起双眸,紧揪着箭楼上的范志。耳边充斥着士兵们的激杀声,片片宛如热血在沸腾。撇了下嘴,肉肉觉得局面失控了,此刻的她进退两难了。

眼看着摇摇欲坠的城门,撑下去樊阴必可破。然而那些遍野的尸体,流淌在护城河壕沟内的血水,却让她挣扎了。昶军将士仍是撑着,抵死不降,珏尘一再交待她,不可恋战,重挫了昶军即可。

先前的肉肉并不明白,直至现今她才懂,大昶还是尚有忠臣的,一如范志。她相信,即使拼尽最后一丝血,他仍旧会硬撑。可赶尽杀绝并非珏尘想要的,自然亦不是她想要的。

“攻下去,还是撤?”看出了肉肉眼中的动摇,眼看城门告破在即,董盎思忖再三,仍是问了。

其实大可以自作主张以副将身份下令继续攻破,然而,终是觉得军纪不可违。

沉默了些会,肉肉抿了下唇,心一横:“攻下去,拿下樊阴。”

她心软,很想鸣金。可也知道这是战场,容不得办点退缩,这地方只有敌人,没有棋逢对手、惺惺相惜。

“给我凤羽箭!”能感觉到凌申军必破的决心,范志立于箭楼之上,喝喊。

一旁候命的士兵忙递上箭筒,却忍不住担忧的提点:“范大人,怕是距离太远,够不上。”

随大人操兵多年,对于大人惯用的手法自是熟识。眼下,兵临城下来势凶猛,随时都会抵御不住。大人定是想兵行险招,擒贼先擒王,伤了凌申军的主帅,先逼退敌人。

范志并没理会士兵的话,神情肃穆的张开弩,恍如伺机而动捕获猎物的豹子。片刻后,望山已经对准了城楼下奋力厮杀的时云龙,只要轻拨悬刀,箭便离弦。他却久久没有动静,只是蹙着眉,不过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突然便声明崛起,一统攻城之战。

关于时云龙,他了解的并不多,身世、战绩都如一团迷雾,仿佛只是个横空出世的人,光芒远不及凌珏尘与余念修。越是如此这般,他反倒越是不敢轻率处之了,隔着颇远的距离,他依稀仍能看见时云龙那张尚还稚嫩的脸上,倏忽闪过刹那的不忍。

杀敌时,她似乎连眼都不曾眨一下。任凭敌军的血溅上她的脸,可那双青涩的眸中,分明还是懵懂,始终未被这浓厚的血腥侵蚀。

恍惚间范志呵出气,遥想起自己离开蓟都,妻女一路相送至禄南栈道,决绝转身时女儿满含不甘幽恨的话语,迄今言犹在耳。

“恨不得男儿身,未能期以为志,唯有千里远送征父,却不能代上疆场!”

他何曾不想得一男儿,子承父业,继续为大昶保皇拼杀。然而这一刻,却庆幸自己的子嗣不用见证这逐渐泯灭血性的厮杀,一生峥嵘,身上条条伤痕印刻下斑斑功绩,登金殿,食珍馐,又如何?反不及,幼时田间乡野那一勺凉透了的稀粥。

感慨至深处,他猛地旋过身,须臾后,箭离弦,却直刺入董盎的身体。

“大人!”

没人能理解,既然距离算得刚好,为何范志反倒没伤了凌申军的主帅。就连范志自己也不能理解,他只是在方才那一刹那被那双澄亮的眸子触动,仿佛那马上坐着的不是时云龙,而是自己的女儿。

董盎未能反应过来,身子忽地一震,顿在了马上。霎时,表情扭曲得近乎狰狞,猛袭而来的疼痛感让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蓦地就从马上跌了下去。

“董副将!”

不远处士兵们担忧的呐喊声,诱得肉肉回过头。恰巧瞧见董盎壮硕的身子滑下马背,脚却缠在马镫上,马儿受了惊,一路拖着他往前嘶哮疾奔。

“真是蠢,杀的那么专注做什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都不懂!”

咒骂了声后,肉肉并未犹豫,果断的举起弓,一鼓作气的冲着那匹马连射了好几箭。直至最后一箭,马儿终于支撑不住,哀鸣着倒地,董盎吁出憋着的气,吃力的抬头看了眼倒在地上抽搐的马,昏厥了过去。

肉肉松了口气,却被更深的困惑震住了。她知晓自己的箭术还不至于如此精准,那促使马毙命的最后一箭,不是她放的。而是来自樊阴的城楼上。

旋过眸,她看见范志仍旧举着弩,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是他!是他伤了董盎,又救了董盎的命。只是刹那的对视,肉肉就发现城楼上忽然乱了,哨兵们急忙奔走向范志,身后传来了铮铮马蹄声。

西边城墙忽地塌陷,耳边传来昶军惊恐紊乱的呼喊声:“塌了!城墙塌了,凌申军的大军到了!”

肉肉眼睁睁的看着西边城墙上那些个士兵迅速跌下,表情骇人极了,耳边有哀嚎,有欢呼。让她顿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城墙坍塌,城门告破,樊阴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她却傻了。

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觉得马一阵颠簸,带着她往城中奔去。

身旁,传来许逊熟悉的声音:“珏尘就是料准了你不拿下樊阴誓不罢休,定是不会听命鸣金,早命阿盅领人暗中挖了地道,直通樊阴城内。还傻愣着做什么,跟我进城畅快淋漓的杀昶军去。”

随着身后扬起的铺天尘土,肉肉知道,诚如昶军士兵们奔走相告的那样,凌申军的大军来了。董盎已被董错救上了马,进城后,断然会是一场血屠。

一直觉得樊阴原就是座指日可破的城,即使仅被下令领着千余士兵先遣,肉肉都未曾怕过。

现今,却怕了。

她怕会亲眼见证珏尘领兵血屠了所有昶军,垒墙弃于城门外示威。怕自己在见血的那刻,骨子里呼之欲出的畅快。

第四十六节ˇ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又停止更新了一段时间。最近家里出了不少状况,外婆生病了,老人家一病就容易哭天喊地的,医生说容易引发痴呆症,让家人多陪着点。她自己也喜欢能天天看见家人,心里慌。所以每天实在忙的抽不出空了,要照顾外婆,还得煮饭给爸爸吃,自己还有其他工作要做,日子有点天昏地暗的……现在外婆好些了,就是某人忙得有点牙疼,呵呵。总之尽量恢复更新吧,谢谢大家的支持了。遍野的尸体,死城般的寂静,满地的血在夕阳的印照下更加妖冶。

散漫的云在天边刻出一道苍痕,肉肉闭上眼,听身旁凌申军拖动尸体时若有似无的攀谈声,庆祝、悲悯夹杂而出。再次睁开眼时,是被血冲刷过的瞳孔,异常迷惘清透。

“云龙……”交代完善后事宜,旋过身,许逊才瞧出了云龙的不对劲。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顿了下,肉肉收回目光,唇边是浅凉的笑:“这里是战场,没有谁对谁错,只有敌人。”

“所以……”

“所以他们不肯降,只有杀了。乱世中不需要悲天悯人,你的刀若是无力吻上敌人的脖子,那就注定成了敌人刀下的亡魂。”又一次,肉肉打断了许逊了的话。

这些她都懂,只是做不到。也许,她真的只适合在临阳小小的方寸之隅撒野,小打小闹,泯灭不了秉性。终于明白,为什么老爹不愿让她铸兵器,即使铸出天下最利的兵器,扼杀的也不是敌人的命,而是自己的魂。

许逊耸肩,话都被说了去,他无言以对了:“我一直以为时云龙是什么都不怕的。”

“我去看董盎的伤势。”丢下话,肉肉擦过许逊的肩,生生跨过那些尸体,面无表情往城楼下走去。

她不想再反驳,几番生死一线的挣扎过,当真是不怕死了,她只是怕看着别人死。

心软、犹豫,所以她似乎注定只适合笑看天下,不适合横戈天下。

城楼下的甬道围满了人,喊杀声四溢,肉肉驻足停了下来,靠在一旁的墙上,默然地看着。

人群正中是范志,即使被凌申军的士兵硬押着,仍旧一脸刚毅,抵死都不愿跪下。发鬓有些乱,眼角纹路处又干涸的血迹清晰可见。嘴角紧抿,任凭旁人吵嚷沸腾,始终没有吭声。

“杀了他,昶军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烧杀掠夺样样都干!”一旁的中年汉子忽地冲出,指着范志大声叫嚷。怀里蹩脚的抱着一个婴孩,正放声哭喊着。

被这么一撩拨,周遭的百姓乱了。肉肉蹙起眉,冷眼看,听许逊说掘进樊阴的地道,之所以会这般顺畅,便是因为这儿的百姓里应外合帮着挖的。想来也知道,常年被朝廷欺压,百姓们早就是怨愤四起了。

“我范志领的兵,从来都不曾吃过百姓的一口粮,身子里的血也只为保家护国而流!”

耳边,响起范志铿锵有力的声音,淹没在杂乱的声音中。肉肉挑眉望去,丝毫都不觉得他像个俘虏。那一身的正气,让她动容。

“不必自诩清高,保谁的家护谁的国?你保的是欺压百姓的大昶朝廷,你毁的却是千万人的家。”珏尘侧过头,嗤哼了声。

跟随义父四处游历了那么多年,见识过太多流离失所的百姓,天灾人祸,压得那些人就连苟延残喘都困难。深看了眼范志,珏尘想不明白天下怎么会有如此愚忠的人。又或许久居蓟都,入眼的遍是繁烟华柳,视野遍及之处扫不到人间疾苦。

范志应该是忘了,这早就不是当年如日中天的大昶了。

“呵,凌申军又好到哪去。乱了这天下,连年战火,黎民又能得到分毫?打仗终究不过是劳民伤财。”倔强地撇了眼珏尘,范志眼眸一转,扬了下唇,讽笑:“我不会呈书投降,你若想杀我,那就尽快。”

说完,他瞪大眼,目不转睛的看珏尘举起手中的刀。冰凉刺骨的感觉触上他的脖子,到底,他还是皱了下眉头。不为自己,只为方才被凌申军屠杀的一些将士们。如若不是他那一句抵死守城,他们还会死吗?

肉肉攥握双手,硬生生的别过头,不想再见血。

身旁是范志先前临时搭建的瓮城,比起蓟都的尤为简陋,压根抗不了敌。灰黄的土,斑驳的墙,印入眼帘。肉肉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方才的血屠,塞北时自己义无反顾的刺伤念修……以及被埋在记忆很深很深处的那一幕。

生死未卜的瓮城内,她、珏尘还有念修,曾笑言一辈子。谁又料及,一辈子竟会那么长。

“走,带着你的那些残兵余部回蓟都。”

良久,肉肉未能听到片片叫好声。空气仿似凝滞了,直到珏尘低沉的声音传来,让她蓦地转过头,好奇探究了过去。

范志还是苍凉的笑,脸上并没有惊讶的神情:“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投靠你?”

“我惜才,也妒才。你是将相之才,可却不能让我收为己用,你觉得我会意气用事,放虎归山吗?我只是想成全你,让你死在你效忠的人手上。”珏尘勾起嘴角,溢出一丝凉凉的笑意,眉宇间让人丝毫瞧不出他心底的挣扎。

他在得失间来回权衡过,放了范志,当真不是良策。即使今日当众杀了他,也不会让凌申军失了民心。可到底,珏尘还是没能下得了手,他努力去念想从前的初衷,领兵复辟是为了什么?杀人吗?

“凌珏尘,你疯了!”谁都没料到,忽然冲出的会是平日里最为冷静的董错。他怒红了脸,顾不得身份,边喊着边上前紧拽住珏尘的衣领:“他伤了董盎!”

“放手。”漠然的,珏尘呵出气,轻语:“我不想在外人面前斥责你,可上了战场,你就必须记住,军令难违,凌申军的少主是我。”

“给我一个不杀他的理由!”想到刚才董盎因疼痛而狰狞的表情,董错就失了理智。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如今尚还生死难测,这仇自然不共戴天。

定了下神,珏尘挥开了董错的手,舒展开紧拧的眉:“这里只是樊阴,离蓟都皇庭还有好长一段路,我不想任何人迷失方向,包括我自己,如此而已。”

这话,多少让董错回了些神。转头,他微眯起双眼看向面无表情的范志,杀了他,也不过只是解了心头恨。诚如当初阿盅杀了盈夜一样,安旅和书生没能活过来,反倒赔上了更多。

缓缓的,肉肉瞧见董错松开了紧握的双拳,表情渐软。珏尘转身跟身旁候命的士兵交代了几句,便大步朝自己走了来。众目睽睽下,肉肉看着他朝自己扬起笑容,一如最初那般的温煦干净。

禁不住的心头一暖,多好,眼前这人始终还是她所认识的珏尘,未曾改变。

隔着层层人群,她的视线紧凝着他,恬静笑着,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厚重的甲胄未脱,脸颊边的伤痕让他看起来凭添几分颓然,那眼神似是累了,却又透着她所熟悉的淡定。

“陪我一块去看董盎。”

说着,珏尘自然的搂住肉肉纤瘦的肩,眉梢处透着轻佻。肉肉扬起眉,抑制不住好奇地问:“为什么不杀范志?”

“我不想在你面前杀太多人。”虽是说得漫不经心,可珏尘不得不承认,刚才肉肉别过头去的瞬间,是当真触醒了他。

他怕有天这个女孩看他的眼神里只剩下厌恶,不愿这双抱过她的手从此后满是血腥。

肉肉垂下头,眼角是独属于小女子的娇羞。骨子里总还是有掩盖不去的虚荣,听了这样的话,心轻易就悸动了。她想自己应该是无药可救的沦陷了,只期望白了鬓发后,仍能倚在他的身旁,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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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天还没亮透,朦朦胧胧的色,雾霭重重。

肉肉一夜未睡,随着大伙一起守在董盎的房门外。听许逊和阿盅来来回回的咒骂,直到义父说无恙了,大家才总算松了气。踌躇了会,她没回房去,只跟珏尘说是肚子饿了,跑去厨房捣腾了会。

鬼鬼祟祟的携了些吃的,敲响了范志的房门。

等待他应门的过程,肉肉跺着脚,有点急躁。珏尘坚持让人暗地里给范志和那些余部准备些粮草,便强留了他们一夜。

大伙为了董盎忙到现在,自然也没人顾得上给他们送吃的。思来想去,肉肉知道自己兴许挺多事,可还是不受控制的来了。

“是你?”门后的范志显然也是一直未眠,见到肉肉后颇为惊讶。

“快让我进屋,站门口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通敌呢。”边说,肉肉边警惕着四周。没等范志开口,就自己冲进了房内。

瞧见她那横冲直撞的模样,范志也没阻拦,反觉几分亲切,表情仍是不肯缓和的肃穆:“什么事?”

“老头,吃饭了。”肉肉嘟起嘴,没好气的把塞在衣裳里的食物丢到了木桌上。

心里气极了,真恨自己做什么那么多管闲事。这什么人嘛,太不领情了,连个笑容都吝啬给。

“你大半夜的跑来,只是为了给我送饭?”范志觉得不可思议,挑起眉梢,尾音轻扬:“是不是凌珏尘让你来劝降的?”

“得了吧你,还当真以为自己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吗?你都老成这样了,瞧瞧,汗毛都快白了。凌申军里多得是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多了你范志,还得多口粮呢,犯得着让我特地跑来劝降吗?”肉肉毫不收敛的大笑,这家伙还真是会想。

“呵,想来也是。”范志瞄了眼桌上香喷喷的卤肉,不争气的摸了摸肚子,咽了下口水:“凌珏尘再怎么失策,也不应该会派你来劝降。”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想来告诉你,义父说幸亏董盎没有被马拖太久,只是外伤而已,没大碍了。”她有那么差吗?肉肉不服气的瞪了过去,却瞧见范志始终没看她一眼,目光炯炯的盯视着桌上的卤肉,不禁想笑:“你想吃就吃吧,做什么还要假正经,那样子真是让人看了讨厌。”

语末,范志愣了会,只是往木桌靠近了几分,仍是在踌躇。

肉肉倒是怒了,搞不明白这范志在战场上倒是果决勇猛,怎么现在做作成这样:“你难道还想让我喂你吗?”

被这么一激,范志也放开了,用力的往凳子上一坐,开始大快朵颐。吃相很不雅,一看就是个行军打仗的粗人,沾了满嘴的油,他也只是伸手胡乱抹去,跟着在搁衣裳上擦擦便好。

看着他的模样,肉肉支着头,有些恍神了。总觉得他跟胡大叔有那么几丝相像,兴许是离乡太久,思念太深的缘故。

“死小子,你多大了?”

……

这话,是当时肉肉被介绍去做河道工时,胡大叔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现在想起来都好像还是昨日,就连那个一脸坏相的县令,似乎还活生生的在眼前,情不自禁的她笑开了。

“死小子,你傻笑什么,我在问你多大了!”

这一次,肉肉被吼回神了,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思乡成狂,是真的有人在身边喊。她若无其事的收住笑意,散漫的翘起脚,“吃你的,我多大有你什么事。”

“觉着你有些像我闺女,可她娇滴滴的,总让我牵念。我若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她连自个儿谋生都难。”说到这,范志喉间开始泛酸。

想着这次就算是安然回了蓟都,怕是晋王也不会放过他,正如时云龙说的,他老了,立不下功绩了。现今的这些后起之秀,个个出色,他早看淡生死了,只是心头的挂念放不下。

“说什么呢,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你就算想把你家闺女许给我,也不能用这说辞。”肉肉心头一松,嘴上就变得更坏了。

遭来了范志的横眼,他不屑的啐了口唾沫,“我可不舍得委屈了自家闺女,要许也许凌珏尘。给你,那是糟蹋!”

不过是句脱口而出的话,可他言语里不经意对珏尘流露出的欣赏,让肉肉不着痕迹的轻愣。或许,劝他归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凌申军要是多了范志,就算不是如虎添翼,也决不是坏事。

“老头,你闺女多大了?”

盘算了会,肉肉嘻笑着靠向椅背,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拉扯上了。

范志的性子算得上直爽,尤其是说起家人,更是滔滔不绝。肉肉在他的眼眸里,看见了慈爱,那跟战场上满眸锐光的他不同,多了几分切实的人情味,让她忍不住想起老爹。

不知不觉又扯回了这次的战役上,肉肉直起身体,佯装闲聊般地问:“这么说起来,既然朝廷派了你这样的大将驻守樊阴,应该是不想失了樊阴城的,怎么会不派援兵来呢?”

之前珏尘他们计划了一堆,就怕晋王派来援军,谁都没想过,偌大的樊阴城竟就这样拿下了。

“哎……不怪晋王爷,想来有殷后曾经的嘱托,他也不想大昶亡在他手上,做了罪人。只是听说余念修跟沅公主大婚了,暗中联络了不少异姓王,想要谋反,晋王赶着镇压他,远水救不了近火。”说是不怪,范志还是忍不住要叹。

从前殷后称制时,自己也是极力反对的那一派,是迂腐观念作祟,总觉得大昶基业会毁于胭脂裙底。直至现今,殷后一去,天下顷刻就乱了。他才方知晓,那个看似羸弱的女子,曾经竟是这般强撑着千疮百孔的王朝,压制外扰,应对内乱,真正的让他心悦臣服了。

“晋王已经开始镇压余念修了?!”肉肉控制不住的叫嚷出声,为什么阿盅和许逊会没有探听到丝毫的风声?是因为他们双方都不希望凌申军趁此渔翁得利吗?

瞥见肉肉思忖皱眉的模样,范志惊醒了,“死小子,你在套我话是不是?”

“没有,是你自己莫明其妙全都说出来的。”肉肉双手一摊,一脸无赖相。

换做从前,范志一定会想把这种拐弯抹角的人杀了,可现在他并不觉着生气,时云龙孩子气的表情,让他有些久违的轻松。倏忽,他似乎明白了些,凌申军之所以能广得民心,兴许就是因为凌珏尘的恩威并重,许逊等人的披坚执锐,还有……时云龙这张让寻常百姓都能探觉到些微亲切的笑脸,好似邻家孩子,亲和有加。

这样的一群人,倘若是敌人注定可怕;如果换做是同盟的话,必然会让人不知不觉的誓死追随。

“呵,老头,我走了。打点下,回蓟都见你闺女吧,一会我换了衣裳,送你出城。”堆着没正经的笑脸,肉肉站起身打了个哈欠,胡乱摆了下手,跨出了房门。

那大大咧咧的样子,丝毫都不见刚才一脸紧张怕被怀疑通敌的模样。

早春,夜,逼人的寒气伴着喧闹席卷而来。

念修立在垛墙边,俯瞰着远处连绵开的荧黄色长线。是军队,从连着成线的火把看来,人数不在少。

身旁是士兵们的欢呼声,副将在一旁忍不住的挥手大吼:“来了,朝廷终于派援兵来了!”

“余将军,还是你的法子管用,他们险些就把我们抛在这,不闻不问了。”

“是吗?”念修回答的心不在焉。

他觉得周围很吵,却没有一丝热闹是属于他的,借着火光,他看着自己的右手。茫然的,找不到下一步的方向,记得自己曾说过,不会喜欢上肉肉的,他们之间就像左手和右手,已经熟悉到握在一起都没了感觉。

如今,失去了,才觉得伤筋动骨的疼。

“听说沅公主亲自领兵来的,你说庞肃的事上,她会不会查出端倪?”

“查出了又怎么样?”念修说得颇冷漠,他不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碍于公主的威仪,总有那么一两个被吓住的。

他不可能为了守住庞肃真正的死因,杀了所有知情人。可他更不认为,左沅会为庞肃做些什么,此番前来不过也就求个心安理得罢了。

“说起来还真没想到,朝廷会这么待我们,还有‘凌申军’那边,居然抵死都不愿交出那个时云龙。”副将不知道这个时云龙到底什么来头,只在蓟都时见过他一回,也不过就是个吵吵嚷嚷的毛头小子。

原先以为此番随着余念修来边关,堵截“凌申军”,说不准能立个大功回去领赏。没想到,边塞地势如此恶劣,上回那一探,虽然摸清了“凌申军”的军营,但也损失不小。粮草跟不上了,士兵们也死了不少。

每回送去朝廷求援兵的信函,都像石沉大海般。如果不是念修杀了庞肃,嫁祸“凌申军”,想利用沅公主的闹腾逼来援兵,朝廷恐怕是再也不会理会他们了。

“好生招待公主,跟她说‘凌申军’这两日估计就打算出塞北了,我累了先歇下了,明天一早再去见她。”

自打昨日收到“凌申军”不愿交出肉肉的消息后,念修的心情就一直挺阴霾。此刻,他更是懒得端起虚伪的笑去见公主。

他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在梦里,找前生。

第四十七节ˇ作者有话要说:又回来了,嘿嘿。被牙疼折磨了不少日子,前几天终于痛下决心把那颗牙的神经去断了,原来牙医没有小时候想象的那么可怕,就是现在的脸肿成方形了。本来想明天早上更新的,可是早上要去复诊,所以就睡前更新了,谢谢亲们支持。

还有之前看小朵留言说希望《半面妆》早点解锁,但是因为出版的原因,书还没有上市,不太方便。我会在博客上再发一遍,喜欢的亲们可以去那边快,我尽量发的速度快些。我博客的地址在文案上有连接,hoho,好了去睡了……范志走的时候,天刚亮,朦胧清淡的蓝混合着几缕晨光。

肉肉倚在城楼垛墙边,懒散把玩着宽大的衣袂,眼神若有似无的飘向身前负手而立的珏尘。城门外,是范志时不时回头眺望的身影,渐渐被灰尘覆盖。远瞧着,是幕带着几分凄凉的晨景。

谁都没有开口留他,即使在珏尘亲手送上马匹和粮草时,肉肉分明的在范志和将士们的眼中看见了动容,她仍是没有开口,总是相信珏尘会有更好的打算,容不得她越俎代庖。

直至隔天珏尘抛下话,让她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

紧随着,整个凌申军都热闹了起来。肉肉嘟起嘴,满脸埋怨的瞪着不远处围坐成一团的众人,阵阵肉香飘入鼻息,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更是让她按捺不住的咬牙。

“怎么了?”伤才刚好了些,董盎就忍不住下床走动,难得瞧见有肉的地方居然没有诱到云龙的身影,不免好奇。

“这端润跟三傻子还真不是一般的般配!你看那群乌合之众!”边说,肉肉边颤抖着手指着那些人,脸都气得铁青了。

见云龙气成这样,董盎才细听起他们的谈话。很想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结果还是忍不住喷笑出声:“居然开赌局赌你能不能降了范志……谁想出来的主意?有多少人买你赢?”

“端润想的,许逊广而告之,纠结大伙一块参与的!”跺了下脚,肉肉不服气的扁起嘴,愤恨地说:“除了珏尘和我自己,没人赌我赢!”

“哎……”董盎哀叹了声,颇为无奈的轻拍云龙的肩:“果然爱情是盲目,可见珏尘是真的被蒙蔽了双眼……”

“董盎!”急怒攻心,肉肉一冲动就抡起拳头,朝董盎的伤口上袭了去,惹得他大嚷。

却被军营门口传来的急促马蹄声掩盖了,领头的阿盅稍停了片刻,四下张望,跟着跃下马直直的往肉肉走来。不止是肉肉,大伙都静了下来,等待着马盅开口。

对于时云龙大伙是没有太多信心的,她自己也知道支使不动旁人,唯有阿盅愿效犬马。这才派了他去蓟都办事,等了许久,总算是把他给盼回来了。是至此扬眉吐气服了众,还是往后被人给死死的瞧扁,全赖他这会的一句话了,肉肉哪能不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