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可以说服其他异姓王全力帮我?条件是什么?”这样的俨铮太难捉摸,让夏侯俨玄竖起了所有戒心。

“余念修死了,死在一个女人手中,沅公主也疯了,而今西津人心散乱,那些异姓王除了听我的,别无选择。至于条件,不需要想,我不喜欢谈空话。事未成,先幻想结果,无意义。”俨铮收敛起了笑意,却依旧藏不住眼中的单纯,口吻仍然是没有温度的。

静默了些会,夏侯俨玄忍不住的笑出声。以前,世人都以为夏侯氏中最为可怕的便是晋王,这一刻他才真切的悟透,晋王只是最蠢的那个,傻傻的站在风口浪尖,充当罪人。那看似祥和的表象下,原来人人都在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他和时云龙的婚礼定在下月十六,在那之前,你有没有办法整合兵力,攻其不备?”

“没有办法。”俨铮回拒的很爽快,几乎没有犹豫,“凌珏尘会留出不备让你攻吗?即便那场婚宴真的,我想,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婚宴。”

俨铮并不了解凌珏尘,对他的印象也都是从余念修口中听说的。可那却是个让他真正心服口服的男人,他坚信,凌珏尘既然敢选在乱世娶自己最爱的女人,就一定不会委屈了她。

“那……你的意思是?”夏侯俨玄问道,他不傻,俨铮说的那些他都知道,也并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蓟都城本就易守难攻,你比我更清楚该怎么做,只是缺少兵力而已,不是吗?”俨铮铮笑,眼中闪过不屑,“哥,防备之心是用来对外人的,而不是用在自己一脉相承的兄弟上。”

这一声“哥”,分明是含着亲切的,却让夏侯俨玄莫名的胆寒。他微眯着瞳孔,目不转睛的看着俨铮,“余念修真的死了?”

“死了。”

“时云龙杀的?那她是如何安全回到擎阳的?”夏侯俨玄还是觉得这一切太过可笑,让人怎么也信服不了。

“他愿悄无声息的为了时云龙去成全凌珏尘的天下,谁能奈何?”对于余念修的死讯,虽是突然,俨铮却坦然接受。早便料到,余念修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人,活着,眼睁睁的看着时云龙与凌珏尘双宿双飞,等同凌迟;倒不如死在时云龙手上,一了百了。

“可惜了,若是活下去,定是一代枭雄。他日与凌珏尘共分天下,也不无可能。”

“枭雄就必须死的轰轰烈烈吗?见仁见智。”耸了下肩后,俨铮已无意再逗留下去,更不想再继续这种漫无目的的谈话:“我走了,大战在即,好好养神。”

夏侯俨玄来不及阻止,回神的时候,已经连俨铮的背影都眺望不到了。殿外,是冗长凝重的漆黑。即使还是有满腔的戒备,他都没有退路了,只有依靠那些异姓王手中的重兵,才有可能保住蓟都。

可他,不敢去想象,就算最后大昶保住了,他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权利争斗下,夏侯俨铮不再是他的弟弟,而是共谋天下的渝王。一个比凌珏尘更可怕的敌人,太过亲近,随时都可能给他致命一击。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天下初定时,迅速的铲除所有敌人,包括……亲兄弟。

第五十七节ˇ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更新了……过年了,最近终于得闲了,某安答应群众们一定会在除夕前完结了这篇文,算是送给大家的新年礼物,虽然这礼物有点小,一片心意一片心意啦~~~~=。=“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端润手握着梳蓖游走在云龙的发间,口中念念有词,不经意地抬首,目光触到了铜镜中怔楞的云龙,不禁好奇:“在想什么?”

闻声后,肉肉透过铜镜与端润对视着,扯出牵强的笑容,手情不自禁的抚上了自己的发:“从我有记忆开始,你是第二个为我挽过髻的人。上一次,是十四岁,那是我第一次扮女装,为了念修,安旅为我挽的髻。当时的她,嘴里念叨的也是这句话。”

“云龙……”难得见到云龙感伤的模样,端润顿时不知该怎么劝慰,有些无措的唤了声。

“那天,安旅说:‘往后等到你真正出阁的那天,我一定要这样为你梳发’。我也以为一定会是她和老爹送我上轿,会是余念修踢开我的轿门。”说着,肉肉仰起头,忍住喉间的梗塞感:“到头来,一个都不在了。”

“可你是幸福的,那就够了。”说实在话,端润实在不习惯现在这样的云龙,扭捏的紧。

“是哦,好神奇。走了一些人,总会来了另一些人;失去了一些东西,总会得到一些东西。”这是人生感悟,肉肉说得很诚挚,看向端润的目光也透着缅怀:“只有肉团子始终还是那么好吃。”

“……你真没追求。”端润苦笑着摇头。好歹都是要当皇后的人了,居然还心心念念着她的肉团子,珏尘要是真能奠定天下,什么珍馐美味尝不到。有时候,端润是当真搞不明白云龙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这什么话,我的思想是很有境界的,一般人到不了那层次!”

肉肉鼓起腮,理直气壮的反驳。端润刚想要回话,就被屋外飘来的议论声打断了。

“那些异姓王突然选在这时候一块来,也不知道明天皇上大婚会不会被打乱。”

“都昭告天下了,皇上哪会允许出差错。”

声音渐渐有些飘远,肉肉回过神,和端润相视了眼后忽地起身,猛地推开窗户,姿态微痞的跨坐在窗棱上,大声冲着不远处那两道身影招呼道:“姑娘们,无聊了,过来陪肉爷聊聊。”

身后的端润忍不住横了她眼,云龙这像是在逛青楼般的架势,让她颇为哭笑不得。

“时将军好,您……是不是饿了?”那两个丫鬟打扮的姑娘闻声后,笑嘻嘻的又跑来回来,很是随意的问着安。

兴许是因为之前大伙日日都一块生活在军营里头,南征北战的,凌申的规矩并还不算太严苛,反倒更像一家人。尽管明天就要大婚了,好些人还是习惯称肉肉为“时将军”。

“才不是,我刚吃了点心。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谁来了?来做什么?抢亲吗?”

“还不是西津那些异姓王,余念修才出殡没多久,他们身上还带着丧,居然就这样跑来参加将军和皇上的大婚,太不吉利了。”说话的是其中一个丫头,穿着粉色的衣裳。倒也不是不懂规矩,而是在时将军面前鲜少有人还能顾得上规矩。

“那些人是因为好奇,想亲眼目睹下云龙才来的吧。”言谈间,端润也笑着晃到了窗边。关于异姓王的事她听许逊说起了些,那群人一来就拐弯抹角说要见云龙。

余念修的事云龙一直没有再说起过,可传言却沸沸腾腾煞有其事,更是冒出来不少人说是亲身经历了那一夜,那些王爷们此番前来的意图,不得不叫人揪心。

“哎呀,我出名了。”惊呼了声后,肉肉故作扭捏的双手捧脸,左右摇晃了几下。

晃得一旁众人的胃部也都忍不住跟着翻搅。

“我……我不喜欢那些王爷,个个眼高于顶的,也……也不看看他们自己能好到哪去。若不是殷后设想周到,他们早就什么都不是了。”这次开口的是另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姑娘,脸颊微红,看起来性子较为内敛。

这话,像是不经意的抱怨,却让肉肉听出了几分端倪:“他们是不是说了什么?”

“就昨天啊,您和许将军在打闹的时候,正巧被他们瞧见。那个冀王说话可难听了,说什么盛名之下根本难副;左沅输给了丝毫都不如自己的女人,难怪会疯……之类的……”丫头的声音渐渐轻了,时将军倒是没多大反映,只是端润公主的脸色太过骇人,让她不敢多话。

“别闹了,明天云龙就要大婚了,让她早点歇了,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端润轻责了丫头们句,面色很是难看。其实心里也清楚她们并不是嘴碎,只是当真在为云龙打抱不平而已。可转念一想,换做任何个女人,这话听了总会憋气。

“小红小绿慢走哦。”见那俩丫头识相的噤声,眼露怯色的退开,肉肉依旧笑嘻嘻的挥手。实在想不起她们的名字了,也只好胡诌。意识到端润脸上的忧色,她转过头,苦笑耸肩:“我被人说惯了,不介意。”

“你呀……除了吃,还有什么是介意的。”紧凝着眼前端着灿烂笑容的云龙,端润总觉得对她有股没由来的疼惜感。

“时云龙,这个名字是珏尘给的,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要我,就够了。”想到这,肉肉仰起头,咧开嘴,牵出个大大的甜笑:“真好。过了明天,我就是他的皇后了。凌珏尘君临天下,时云龙母仪天下……呵呵,终于……成了可以站在他身边的女人了。”

寒冷冬夜,熙攘星子,天边峨嵋月,一切静好。

这夜,让回忆百转。

“那天下呢?如果她要天下,你难道也给吗?”

“如果她要,我会打下来送给她。”

“真是个疯子。那让你爱上的姑娘,真是幸福。倘若我是女人,非得勾引你不成,这样你就会送一座城给我,我就能天天站在城楼上射信鸽了。”

回头看昔日岁月,肉肉恍然失笑,仿如一切早就既定。

明日鸡晓,喜红嫁衣、华笙仪仗、祝福欣羡,她和珏尘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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皑皑的白,整个蓟都被笼罩在一场连绵数日的暴雪中。恰逢年关,这雪来得突然猛烈、人心惶惶。黎民的天,还沉寂在黑暗中,城中百姓酣梦正甜,可对于驻守城楼的将士们来说,又是一个不眠夜,时时刻刻都如履薄冰,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来,别一直傻站着。喝点酒,暖暖身子,换班的侍卫还没起呢。”声音从马坡上传来,紧随而来的是一个满脸胡茬将军打扮的男人,边念叨着城墙上呆立着的侍卫,边从怀里掏出一壶酒。

城墙边的侍卫接过酒,神情稍稍放松了些,脸颊上浮出憨厚的笑:“刘将军,都说瑞雪兆丰年,您说,大昶会不会转危而安?”

“难咯。”刘辰狠狠罐了口酒,说话的时候口中冒出淡淡的白色雾气,“说是那些异姓王会来勤王。可那些王爷们,个个都是摇摆的主,咱皇上竟然还让他们去擎阳参加凌珏尘的大婚,天知道会不会被凌珏尘说服,阵前倒戈。”

“凌珏尘很厉害吗?”侍卫也学着样灌了口酒,好奇地追问。

“今儿这话,也就咱兄弟间私下说说。虽是没亲眼见过凌珏尘,可回想当日澜江他轻松说服许逊,后来连范将军这样刚正不阿的人都甘愿为其效力。实在……叫人很难不服。”血性男儿总免不了惺惺相惜,纵是敌我分明,刘辰反倒一想到能和凌申军交手,就热血沸腾。

“小的倒不关心这些,只想着能快些结束这战事,但愿能侥幸活下来,陪爹娘过个安稳年。”

“不争气的,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刘辰几时会看着兄弟们去送死的,过年的时候,我一定提两条大鲤鱼去看你爹娘,年年有余嘛,哈哈哈……”

刀口上讨命的男人心思很简单,誓言很简单,人生却总太多难以预估。

刘辰豪爽的笑声回荡在城楼上,让不少侍卫也稍稍松懈跟着轻笑,双肩上抖落的细雪融入满地厚实的积雪中,消失殆尽。

没多久,宁和的气氛嘎然而止。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马队渐渐近了,十余人,是前方岗哨的大昶哨兵,为首的顺势掏出腰牌,没有停顿,厉声喝嚷:“快开城门!”

刘辰反映迅速的旋身,从马坡上急奔了下去,恰巧撞上哨兵:“怎么了?”

“王爷们带兵来勤王了,派人去请示皇上要不要开城门迎接?”

“为首的是?”刘辰没有犹豫,边亲自上马,边问。

“渝字旗。”

哨兵们目送着刘辰消失在街边,扰人清梦的马蹄声划破寂静晨曦。其实谁都明白,此去,只是例行的询问,无论那些王爷们有多可疑,皇上都已经别无选择了。

果然,没隔多久刘辰就风尘仆仆的回来,太尉大人率领着禁卫军尾随其后。谁都没有出声,一直行至城门口,太尉才挥了下手:“开门,皇上派本官出城亲迎。”

厚重的朱红色城门被缓缓推开,侍卫们的一呼一吸间都是沉重,城门外不远处,那些异姓王的军队已训练有素的排开,分明是千军万马,却异常静谧。最前头的是渝王夏侯俨铮,端坐在白马上耸眉相看,看起来神清气爽。

“太尉大人。”随着太尉的靠近,俨铮笑着跨下马,笑容亲和,语气熟络:“您老身子可好?后院……还常起火吗?”

这话,说得太尉一愣一愣的,禁不住有些尴尬的垂下头,干笑了起来:“尚好尚好。王爷们舟车劳顿,皇上特派下官迎你们进宫修整。”

俨铮脸上还是单纯的笑,这太尉他一共也才见过几回,巧得是每回见他,都恰逢他家里的妻妾大闹,搅得好些人都不得安宁。调侃过后,俨铮稍稍严肃了些:“进宫修整?那……需要卸下兵器吗?”

“不用。皇上让下官带话,说无论怎么着防,也不能防自己兄弟。而今国难当前,皇上相信王爷们都是明事理的人,共抗大敌才是当务之急。邀王爷们进宫只是闲话家常,至于王爷们的兵力,皇上说让您早些部署,以防被凌申军杀个措手不及。”

“这算什么意思?兵将分离,怎么迎战,谁来统帅?”

这老狐狸的话让人气在心头却无懈可击,率先沉不住气的是鄂王,蓦地就冲上前,横亘在俨铮和太尉间,粗声粗气的叫嚣开。

城门口始终情绪紧绷的刘辰见状,也立刻帅禁卫军冲了上来,挡在了太尉身前。

顿时,剑拔弩张。

好在,俨铮的呵笑声响起,适时缓解了些肃杀之气:“太尉瞧见了吗?我的兵,不见敌人绝不拔刀,刀若出鞘就必见血,无论这血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闻言后,刘辰拔长脖子,视线掠过俨铮等人,看向前头黑压压的阵营。果然如渝王所言,尽管方才氛围紧窒,可那些士兵们个个表情漠然,刀,全都稳稳的悬在腰间,连手都不曾去触碰过。他吞了吞口水,惭愧的低下头。

见状,俨铮难得放声大笑,整了下身上的盔甲,领着其他两位王爷径自往前走去。路过刘辰时候,稍稍收住了步子,徒手轻弹了下刀刃,眉梢忽挑:“将军,这东西是夺人性命的利刃,不是用来恐吓自家人的工具。”

“是……”刘辰怔然,像被蛊惑了般,傻傻将刀入鞘。

只瞧见走在前头的夏侯俨铮随意挥了下手,瞬间,先前还纹丝不动的万千士兵们,忽然齐喝了声。即可,城门前就马蹄如雷,士兵们默契的分成几路,往蓟都的其他城门边策马奔去。待到太尉等人回神时,眼前只余下几百精兵,巍然矗立。惨白的雪地里,是密密麻麻、错乱无序的马蹄印记。

一切,同归于寂。

夏侯俨铮的笑始终未曾收敛,一路蔓延至蓟都皇城,直至见到龙椅上靠坐着的夏侯俨玄,他才端起了几分肃穆,沉默着,等待对方开口。

“擎阳之行如何?那喜酒,是否让渝王喝尽兴了?”实在忍受不了这让人窒息的寂静,夏侯俨玄的目光扫过底下的三位异姓王,警惕地打量着表情各异的三人,温和地打破了沉默。

“皇兄有心了。都是上好的临阳酒,怎能不尽兴。”

“呵,是吗?而今天下,怕也只有凌珏尘有这份闲心了。”夏侯俨玄紧了紧手中的茶盏,说得感慨。那让人揣摩不透的男人,是他心中一直的忌惮。

“未必。”出声的是冀王,锐利的鹰眸轻触上夏侯俨玄,倒是透着几分坦然,“这喜酒,恐怕让不少人都喝出了闲心。世人都醉了,他凌珏尘却独醒着。”

话题,不着痕迹的牵扯到了凌珏尘此番大婚的意图上。偏偏,这是夏侯俨玄不想多谈的,清咳了声后,他迅速的转过话锋:“见到时云龙了?可有失望?”

“失望?我倒是觉着名副其实。虽说论容貌,时云龙只及得上清秀;可论起睿智果敢、大将之风,兴许唯一能与其匹敌的女人……已不在世。”回话的时候,俨铮悠远的目光落在大殿正中的暖炉上。

乍见时,他的确失望了。想不透眼看霸业大成有望,余念修又怎会甘愿为这样的女子去死。直至大婚仪式上,时云龙一席镶凤红袍,淡妆罗袖,睥睨众人;眼风流转带着幸福的笑意,眉宇里却还是擦不去的傲气。

便是那瞬间,底下士兵们的鼓噪声四起,夏侯俨铮甚至以为自己又见到了姐姐,满朝男儿间翻云覆雨的殷后。他恍如有些顿悟了,女帅男兵已堪称难事,最终还能让人人都甘心臣服的,除了已薨的姐姐,只有她。

“很高的评价。那若是与她和凌珏尘为敌,你们有多少胜算?”

“凌申军已逼近,待……待皇上明示。”

夏侯俨玄淡笑相问,没来得及等到俨铮等人的回答,殿外侍卫匆忙奔入,急报声回荡在大殿中,让他脸色骤变,再也伪装不出笑容。

许久后,都没能等到夏侯俨玄的回应,侍卫偷睨了眼龙颜,“皇上……”

“倾尽所有兵力全力迎战,无论如何都要给朕保住蓟都!找人把王爷们带下去安顿。”终于,夏侯俨玄出声了。

这命令,让侍卫整个人愣住,怎么都反映不过来。反倒是渝王等人,像是对这安排早在意料之中,只是彼此相视嗤笑,漠然的跟着公公转身往殿外走去。

“哦对了,记得……把帅印留下。”

“帅印!”鄂王冲动地瞪大眼,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也顾不得礼数了,“夏侯俨玄,俨铮是你的亲弟弟!事已至此,你居然还有精力这样来防备自己的弟弟?”

“你们竟然能从擎阳喜宴上全身而退,而今,又和凌申军前后只差一步的赶到蓟都,这样的巧合,怎么不防?朕既然夺下这大昶政权,就不能让殷后的心血亡在朕手上,俨铮,你该懂。”

俨铮僵硬住身躯,目不转睛地看着殿外的雪,良久,探入兜中掏出帅印丢给一旁的公公。没有再作声,大步往外走去。是的,他该懂,可他无法去懂。

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情不自禁的佩服凌珏尘,也明白了念修为什么会以死成全别人的天下。因为,凌珏尘是俨铮唯一见过手握重权,眼底深处却仍旧坦荡的男人。

权,还是一样的权,却被不同的人把玩出了不同的味道。

第五十八节ˇ浅白晨光,微弱的月色渐渐在西边天际隐去,日头东升,带着血一般的红,印照着连绵前行的凌申军。整齐划一的脚步踩踏在细砾石铺就的道路上,声音显得分外凝重,士兵的手皆架在腰间的刀上,牢牢紧握着,仿佛随时都戒备着四周的动静。

战争,对于每一个凌申军士兵来说,都是司空见惯了的事。

可是这一次不同,是生死之战,倘若冲不开蓟都的城门,杀不进皇城,他们就是输。

凸凹不平的路,让马车颠簸的很厉害,宛如人心。珏尘始终闭眼小寐,交叠着的手指若有似无的拨动着。许久后,他忽然掀了掀眼帘,笑看了眼身旁满脸疲惫的董家兄弟:“那么匆忙的赶来,还来不及修整就要出军了,趁闲小歇一会吧。”

“没事,心歇着呢。”董错略微回了下头,眼角挂着一丝轻松。

许逊闻言飘了眼众人,继续专注于窗外的情形,眉心拢得很紧,禁不住地低喃了句:“夏侯俨玄心思缜密,防得那么紧,要攻下蓟都怕是得熬上许久。”

“是吗?珏尘要的,不就是他密不透风的防。心思都用在了防备上,如何守城?”肉肉慵懒的趴在窗棱上,随着颠簸,下颚磕得有些许酸疼,轻撇了下嘴角,她带着讽刺轻笑:“三傻子,你说如果一个人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连往后的第一百步都要算计进去,会不会很累?”

“你说夏侯俨玄吗?也许,他很乐在其中,玩弄权术,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如鱼得水。”

“如鱼得水……”那是什么感觉?肉肉不懂,她猜想,或者念修会懂。

“夏侯俨玄能绊倒晋王和堃后,权倾大昶,也并非是个庸才。”正是因为如此,这一战,许逊轻松不起来,纵然是珏尘,怕都预料不出夏侯俨玄下一步,会怎么走。

“嗯,可惜生不逢时。”肉肉由衷的叹了句,若是乱作盛世,她相信蜀王会是个很好的治国之才。偏偏那是个唯有帝王之术,却欠缺将相之道的人,想着,她转头看了眼珏尘,轻笑:“我选择的这个男人,有一身豪情义胆,即使称雄,他也会铭记着每一个弟兄,不管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包括……念修。蜀王不同,一个在尔虞我诈中存活下来的人,无论成败,他都会杀尽身边每一颗棋子,这样的人,再优秀,孤掌也难鸣。”

闻言后,珏尘抬了抬眉骨,溺爱地轻抚了下肉肉的发,原先心底的沉重,因肉肉的一番话硬生生的瓦解了。

他们的爱,未曾朝夕相处;却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她总是比任何人更能洞悉他的心事,珏尘偏过头,望了眼外头飞扬的雪,日出了,雪势也渐小。夏侯俨玄这样的敌人,不足为惧,他要争的是天下,要毁的是一个曾经如日中天的王朝,而非小打小闹。

单是靠夏侯俨玄的权术相争勾心斗角,尚还成不了大气候,一如凌申军能走到今日,靠的不是他一人,而是万千将士在以命相拼。相较之下,他更忌讳着的,反而是那些赶去勤王的异姓王。

“当日擎阳,你不该放走他们的。天下相争,从来就没有磊落君子。”这件事,始终让董错无法苟同。那么好的机会,若是一举歼灭了那些王爷,而今又何需担心。

他更想不明白,向来不拘小节的云龙,怎么竟也会放任那些人顺利赶去蓟都。

“因为他们为念修带着丧。”珏尘回答的很简略,天下之争也没有是非成败,为此泯灭秉性,不值。

“你也这样想?”董盎沉不住气,不悦地问向云龙。

后者只是耸了下肩,依旧是含着几丝痞味的笑容:“我说过,夏侯俨玄孤掌难鸣。”

离蓟都越来越近了,肉肉噤声不再多话,只是仰靠在车上径自沉思着。这话,不是她说的,说这句话的人已经不在了,可是肉肉愿意信,用命去信。

死生成败,她都已经不在乎了。人生至此,其实了无遗憾,外人喜欢用尽心机来揣度他们的想法,诸不知,她和珏尘之所以选在此时完婚,只是因为这一战早已破釜沉舟。

即使,死了,碑上能刻着“凌氏云龙”,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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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除夕日,有瑞雪无丰年,蓟都街边孩童们的啼哭声取代了喜庆的鞭炮声。

隆隆的炮声时不时的传入城中,天色没了昼夜,被褐黄的硝烟渲染成一片惨淡之色。

夏侯俨铮负手立在宫中甬道处,纯白色的狐裘为他御着寒气,耳边,弥漫着宫外百姓的嘶喊声。他们饿疯了,饿到连禁宫都敢闯,蓟都被围近一月了,这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结局。或许,就连凌珏尘都没想到,看似风雨飘摇的大昶,竟还能抗凌申那么久。

“冀王爷,还记得吗?殷后曾在这条甬道上,赐过你六个字。”他微微旋过身,比起外头的喧嚷,显得更为恬淡。颊边笑容,依旧纯澈。

“忘不了。”冀王嗟叹,记忆像是被带回了那一天,厚实的唇轻启,缓缓吐出六个字:“天下任天下人。”

俨铮还是笑着,目光幽远流转,落在远处的孤梅上,“我有决定了。”

“嗯?”这简短的一句话,让鄂王与冀望同时挑眉,身子轻震。

“听这宫外的呼声。”

俨铮忽然丢出句不合时宜的话,让其他人静了下来,百姓已经纠集在宫外闹了好些天,宁可逼王禅让,也不愿再受战火连累。内忧外乱,蓟都,撑不了太久,偏偏夏侯俨玄至今都不愿让他们领军守城。

即使握着异姓王的帅印,不见帅,军中气势永远高涨不了。

“凌申军,民心所向。”俨铮又一次开口了,“天下任天下人,肩负天下重任就该心系天下众人。君王将相,那是百姓拥戴出来的,夏侯俨玄注定比不上凌珏尘。”

“你的意思是?”冀望已有几分明了,仍还想听俨铮亲口确认。

“贤臣择主而事。”

俨铮慢慢阖上眼帘,口吻决然。余念修终究一语成谶了……夏侯俨玄,注定孤掌难鸣。

“卯时了。”冀王会意,目光扫过一旁的日晷,悠长叹道。

同样的话语,也在凌申军的军营中响起,董错将刚拭过的刀猛地入鞘,唇齿间迸出三个字:“卯时了。”

“都准备好了?”珏尘起身,踱步至帐口。

“嗯!”马盅重重的点头,静候着他发令。

四周静了,像是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片刻,所有人都在屏息静待着。终于,珏尘扬眉:“告诉弟兄们,凌申军耗不起了,三日之内必须拿下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