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容与淡声：“摔了一跤。”
大夫：“摔一跤能摔成这样？啧啧。不过你倒是冷静，我看你那个女朋友脸都要哭花了。放心吧，我尽量把线缝得漂亮点，不让你这张脸毁了容。小伙子长这么帅，毁容就可惜了”
许容与漫不经心：“嗯。”
他实在不是一个陪聊的料，病房中渐渐没人说话了。
叶穗没有进去，她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感觉到后背贴着肌肤的湿汗。她弯下腰，脸埋在双掌中，心脏砰砰，此时无比庆幸。幸好他没事，不然她就成了杀人犯。她生平第二次目睹这么多的血，眼前一个劲儿地发黑，坐下来，才觉得小腿肚都在抽筋。
她怔怔坐着，忽有一瞬，觉得自己人生失败无比。
又茫茫然，想许容与出现在那里，是不是听到了她和她妈妈的吵架？她在学校里营造的形象，在那时候毁于一旦吧？
多么难堪。
哪怕是个不认识的学生听到，都比许容与好啊。许容与他和他哥一样，他们那种出身好家境好学习好的人，在他们面前暴露自己的缺陷，让她的可怜可悲好像放大了无数倍
脚步声到了她面前停下。
叶穗抬头，看到许容与已经包扎好额头，站在她面前，俯眼看着她。她不安地站起来，站在他面前，像是小学生犯了错一般。二人对望片刻，叶穗咬下唇，轻声：“医药费我掏了，大夫写了几个药，一会儿我去取。我对不起你，这几天我会照顾你”
许容与心想不用你照顾，我要回家了。但是一想到以现在的形象回家，路上遇到他哥，许奕必然大惊小怪，以为弟弟在学校被欺负要来帮他出头；回家碰上爸爸妈妈，又得找借口跟爸爸妈妈解释额上的伤
许容与皱了下眉，觉得好麻烦。
他那个不耐的眼神，看在叶穗眼里，让她一阵心悸，面色因羞愧而变得滚烫。可是咬咬牙，叶穗还是要说下去：“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只要能补偿你我只是求你一件事，你听到的那个电话，你能不能不要说出去？给我、给我一点尊严。”
许容与看向她。
叶穗卑微地立在他面前，垂着头，身体轻微发抖。和平时那个笑盈盈的女生完全不同，平时叶穗表情生动，要么瞪他，要么反驳。她生动无比地和他对抗而她现在像是死水一样安静。刚才看他的那一眼，星辰黯淡。
许容与平静道：“你的什么事？我就听见你在和谁吵架，然后你气得挂了电话。你在吵什么，我没听到。我不知道你要我保守什么秘密。”
叶穗骤地抬起了眼，盯着他。眼中泪光潋滟，光芒却很亮。她专注而诧异地看他，全心全意，像在看爱人一般。然后她眼中又聚起了更多的泪，湖水波荡
许容与冷冰冰：“又哭什么？”
叶穗声音微弱：“没”
许容与看她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他停顿一下，语气变得温和，有点像逗她一般：“是不是马上月考了，以你的成绩肯定要挂科，你终于开始害怕了？”
叶穗：“”
叶穗喃喃：“对哦，我还有月考等着。过不了怎么办，难道又要重修么”
许容与：“”
这也能被他说中？
许容与明明受了伤，可他竟然没有回宿舍，而是和叶穗一起去了自习室。叶穗几次欲言又止，想劝他回宿舍睡觉。但许容与是如此的热爱学习，坐在自习室拿起她的课本，看得入神，压根忘了自己受伤的事。
许容与作为一个大一新生，叶穗显然不指望他能辅导她功课。但是许容与坐在边上看她做题，忽然道：“这个题怎么做不出来？你基础就没打牢？这是高中几何的常识吧？你怎么考上东大的？”
叶穗有点尴尬：“我高考时，家里出了点事，我是考前突击，运气好才上了东大。我本来成绩是上不了的。”
许容与默一下，拿过她的纸笔，给她写了一个公式，往她面前一推。他不言不语，公式一写人就不开口，叶穗左看右看，其实没看懂。但叶穗悄悄看一眼许容与，他脸色苍白精神憔悴叶穗忙道：“我懂了！知道怎么做了。你回去休息吧。”
许容与：“休息重要还是学习重要？”
叶穗茫然地咬着笔：“休息重要吧？”
许容与不想多说，敲她桌子：“做你的题吧。”
叶穗忧心忡忡，只好伏下身绞尽脑汁地看书做题。许容与在旁边盯着她，也不说话，她并不知道许容与定了今天的车票，本来出去买点东西，回宿舍后就会收拾东西离校。
现在时间显然来不及了。
自习期间，叶穗被许容与看着，不得不安安稳稳坐在那里翻书。中间许容与出去了一趟，终于接了他哥打来的电话——
许奕：“你挂了我十通电话了！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许容与站在教室外，靠着墙。他有点头晕，便闭上了眼：“学校有点事，我改签了。”
又和哥哥说了几句话，他语气和平时无二，许奕才放下心地挂了电话。许容与又靠墙站着歇了一会儿，睁开眼准备回教室。一扭头，看到叶穗站在他后面。
叶穗轻声：“改签做什么？是不是和我有关？”
第20章 一更
走廊门口， 男生和女生对望。女生有些恹恹的，眼皮下垂， 神情不安。叶穗的黑眼珠一动不动，望着许容与时神色非常抱歉。她的长相太有优势，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人时，谁会忍心恶言相向呢？
许容与忍心。
他额头都包扎了，面容还是平时那样矜贵清古的样子。他没什么表情地走到叶穗肩膀前，忽然伸手在愧疚得不得了的叶穗肩上重重一拍。他这一拍突然乍到，叶穗直接被他拍懵了， 惊吓般地抬眼看他。
许容与：“为了你改签？脸皮不要这么厚。”
“走了，进去学习。”
叶穗：“”
她咬咬牙。
老实说， 她对许容与的一腔愧疚心，在他一次次说话凉凉后， 愧疚心真的越来越淡了难怪许容与平时都独来独往，没有朋友。说话这么不动听，谁能受得了做他的朋友啊？
叶穗跟在许容与后面进了教室， 看许容与非常自然地坐在她的座位边， 拿起她书桌上的一本书就开始翻看。叶穗坐在他旁边，不停回头看他。少年面容姣好， 只有额头上的纱布叶穗目色一暗。她还是忍不住问：“你原来是要回家啊？那你要不回去吧？你爸妈见了你受伤， 肯定特别担心，我实在对不起你”
许容与低头看书， 书挡住了他的脸：“我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看你的书去吧。”
他其实没那么想回家。
能拖一会儿， 算一会儿。
他家啊
许容与有些发怔，他的睫毛映在灯光下的墙角，一半光明，一半阴暗。
叶穗忍了忍，仍然和颜悦色：“不是为了我的话，你为什么坐在这里陪我看书？我真的不用你陪啦”
许容与心想都是要挂科的人了，哪来这么大的自信觉得自己不用陪？
他唇轻微地扬了下，但有书本挡着，叶穗看不到。叶穗还在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家，不用在这里陪自己浪费时间。
许容与被她烦得厉害。他把书向下一挪，露出脸来。许容与说话慢悠悠的：“我陪你做功课，我配么？”
叶穗一愣：“”
许容与抬手揉额角，手伸到一半才想起额头受伤了，半途中，他手顿了下，在叶美人明亮的眼眸凝视下，伸指，向她额头一戳。叶穗被戳得手一下子捂额后退，敢怒不敢言，心中劝自己说自己弄伤了学弟，不要跟学弟一般见识许容与唇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问她：“叶穗，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事？我一个大一新生，怎么辅导大三的你的功课？我坐在这里，只是为了免费地看你们大三的专业书啊。毕竟平时借书，挺麻烦的。”
叶穗：“”
叶穗：“叫学姐。”
许容与不以为然：“学无长幼，达者为先。你觉得你配得上‘达者’么？”
叶穗：“喂，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
先说她多管闲事，然后嘲笑她成绩差，最后开始攻击她的能力了。她是对建筑不太感兴趣，但她又不是什么事都做得这么差好吧？叶穗伸出五根手指和他数：“我只是专业课差，但我也都勉强过了，只重修过一次啊。而且我选修课上得多啊，老师都很喜欢我好吧？我上过街舞课，唱歌课，插花课，影视鉴赏课，贵族培训课，周易课，测谎课”
许容与淡然而望，漫声：“都是去混学分的吧？”
叶穗脸红地强调：“我是真的学得很不错的！”
许容与扯嘴角。
叶穗完全转身，手抓住他的肩，凑过去。许容与意外地向后退了退，他靠着椅子，肩膀被凑过来的叶穗抓住。她和他脸贴着脸，靠得非常近。女生目光专注地，用眼神说服他自己的用心。但是她忽然靠来，许容与一动不动，心却开始走了。
她的皮肤真好
眼睛有点像杏仁眼
唇一张一合的，嫣红妍丽
认真地与他辩论的样子，蛮可爱的。
叶穗怀疑地看着他：“你脸红什么？我说的你听明白了？我真的除了专业课，学得都很不错。”
许容与轻声：“知道了。离我远一点，去看你的书，好么？”
叶穗怔忡。
四目相对，呼吸缠绕。窗上的光一半照着斑斓夜景，一半照着教室内这对女压着男的学生。男生神色淡淡，耳根却红了。女生发愣中，忽然有些害羞，有些得意地笑。她歪头，目有了然意，却又再一次地轻笑着小声问：“你脸红什么？”
许容与手上的书“啪”地拍过去，力道很重，一点也没放水。叶穗嗷得一声被他砸开，捂住自己被砸得发红的手，不敢相信真的有男生对她这么无情。许容与冷着脸，好似有点不高兴，他转过了脸看向窗外。叶穗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不敢多惹他，只好回头继续写自己的功课。
而望着窗出神的许容与，心想她刚才那个了然的自得的笑。
心里更加不高兴。
她好像很熟悉男生的各种脸红啊。
当然熟悉了，据他哥哥许奕说，叶穗这个女人，前男友众多，恋爱经验丰富无比。
她那种自然的勾引，无处不在的娇俏可爱，性感妩媚许容与呵呵，再次伸指敲一下桌子，把叶穗吓一跳：“好好做题，不要发呆。”
叶穗：妈的，这人是魔鬼吧？连她看着题目发呆都能看出来？教科主任转世的吧？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叶穗活过来了。
一开始生气她妈妈的行为，之后不安于自己对许容与的伤害。当她坐在教室里，和许容与一边斗嘴一边学习时，她身上流失的那些精神和活力，重新回了过来。面容重新鲜妍，眉眼重新生动，她愁眉苦脸地做题时，让旁边的许容与唇角翘了好几次。
叶穗遇到不会的题，就忍不住想问人。
许容与：“我读大一，你想什么呢？”
叶穗：“哎为什么不是张硕陪我做功课呢？张硕就会很耐心地给我讲题啊。怎么是你”
许容与神色微妙一顿：“张硕是谁？”
叶小姐对他一眨眼：“我们班的学委啊，学习特别好，问他什么他都知道。”
许容与冷眼看她：“把书拿来，我看看。”
叶穗立刻狗腿般地把书递过去。她也不指望许容与真的能看懂她大三的题，但总要试试嘛。当许容与真的给她解出来的时候，叶穗真的惊喜满满。她忍不住盯着许容与的侧脸，心想自己这是碰上一个学神了么？
说好的前男友的弟弟最好不要距离过近。
可是、可是这个弟弟学习好啊！她对这种学神，都有一种崇拜的心情
叶穗心里念头百转时，听低头给她解题的男生忽然冒出来一句：“激将法，下不为例。”
叶穗：“啊？”
他抬目，撩她一眼，眸光清如星，星光百转。
叶穗瞬间明白他指的是她用张硕这个人激他的事。原来他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个学神弟弟真的是叶穗红了脸：“啊。”
许容与其实不是一个好的讲课老师，他也不给叶穗讲题。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安静地坐在旁边，拿着叶穗厚厚的专业书看。叶穗也觉得自己一个大三学生问大一学生功课很丢脸，只好绞尽脑汁地自己想答案。但也许是许容与太安静，造成的压力又太大，叶穗这一个晚上自习的效果，比她平时自己一个人的效果好得多。
不知道为什么，许容与在旁边坐着，她每次走神都能被他发现，只好回过神。
这一晚十分充实。
可是学习又是真的辛苦。学着学着，叶穗渐渐很困，头一磕，趴在桌上睡着了。没有人喊她起来。不知道睡过去了多久，忽然一阵打铃声响起，将叶穗惊醒。叶穗趴在桌上，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教室要关门了。她揉着眼睛收拾桌上书本时，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往旁边看，发现自己的同桌已经没人了。
桌上放着一张的纸，纸上男生字迹隽美风流：“我回家了。”
叶穗握着这张字条，难言的，心中浮起不知为何的怅然之情。她抿抿唇，将纸条收起，再去收拾自己的书本时，打开一本书，忽然发现原本只有她上课流下的口水的书上，多了许多不属于她的红色笔圈起的重点。她愣了一下，连忙去翻其他书。其他好多书都多了这些红色笔圈住的重点她仔细翻看这些重点时，又看到了许容与在她封皮上写的几个字：“重点背熟，及格不难。”
叶穗站在教室中，看着自己的书，盯着男生的字，这一刻，忽有一种星河坠落玉盘倾倒银瓶乍破的感觉。她心脏砰砰跳，手指颤抖，她急促无比地给许容与发消息。她在对话框中反复修改自己的措辞，最后温柔地发出去一条：“你到哪里了？回到家了么？你家在哪里啊？额头的伤还有感觉么，记得吃药啊。今天的事谢谢你哦，容与。”
叶穗眼睛亮晶晶，唇角带着笑，她自信地发出一条关心学弟的消息，让自己表现得既关心他，又不过界，她连暧。昧的表情包都没敢用，就怕引起误会。谁知道她一条消息发出去后，叶穗脸上的笑一下子凝住了：“许容与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叶穗气得面容扭曲：“”
妈的，许容与居然把她删除了！
他什么时候删除的啊！
他就是这么对待把他砸伤害他去缝针的坏人么！
夜里十点，叶穗在东大自习室被气得崩溃时，许容与推着行李箱，走在北京的夜色阑阑中。北京夜晚入秋后越来越冷，但东大不过就在隔壁市，这么近的距离，并不算什么。
在外三个月后，许容与再一次回到北京，回到自己家了。
当晚回到家，家里只有阿姨和管家熬夜等着他，说其他人都睡了。管家伯伯在许容与敲门时，就热情地帮他把行李箱提到了台阶上，见到许容与的面，管家大吃一惊：“二少爷，你脸怎么了？被谁打了么？这可怎么办？快点告诉太太和先生吧。”
许容与早就知道自己回来后要被关注脸。本来不想回来，但是已经和家里说好了他叹口气：“摔了一跤。其他人呢？”
管家客气道：“大少爷等你等得太久，被太太骂去睡了。太太和先生也睡了。太太和先生睡前，吩咐给二少爷留夜宵，二少爷你看你想吃什么？”
许容与意兴阑珊，随便应付了几句，收拾洗漱后，也去睡了。
许容与额头上的纱布，不可能没人知道，瞒也瞒不过去。第二天早上，许容与下楼吃饭时，便被人围观了。楼下餐桌上原本进行着安静的西式早餐，妆容精致仪姿端庄的女主人公倪薇坐在餐桌前，和长子许奕用饭。期间两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餐桌礼仪完美无比。但许容与从楼上下来，坐在餐桌前的许奕一下子就站起来了，震惊无比：“容与，你毁容了？妈，你看容与！”
倪薇眉梢轻蹙。
先斥许奕：“吃饭时不要大喊大叫，注意你的言行。”
她拿餐巾纸擦了擦手，才回头，向那下楼的清隽少年身上看去。许久不见许容与，倪薇端详许容与一二，再许容与淡淡问“早上好”后，倪薇才点点头，问：“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许容与：“摔了一跤。”
倪薇想了下：“把你手机拿来我看下。”
许奕不满：“妈，你干嘛要查容与的手机？你这是不尊重我们的隐私！”
倪薇淡声：“把你的手机也拿来我看看。”
许奕：“”
期间家政阿姨和保姆悄无声息地收拾家里，许容与坐在餐桌前，没在意倪薇的强势，直接把手机递了出去。他手机已经删除了叶穗的信息，蛛丝马迹清理得干干净净，倪薇拿过他的手机，扫了一遍后，抬头，有些探究地盯着用早餐的许容与。
倪薇微微笑一下，将手机还回去：“容与还是不爱和人交际啊。不过没关系，容与成绩优秀。你爸爸问过你们学校老师，你们老师都夸你。”
统共才上学了一个月，许志国就和东大的建筑系的教授老师们打过了招呼，让人关照许容与。许容与扯嘴角，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嗯”了一声，问：“爸爸不在家？”
倪薇：“你爸出国访问了，这次你们俩回来，恐怕见不到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