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靴“哒哒哒”地踩在地上,叶穗一声不吭,就好像以前和许容与谈恋爱时那样。那时他不说话,她说个不停;现在他解释,换她一言不发了。

一言不发最折磨人。

因为不知道那个人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猜不透那个人的想法,满心都是不安。不知道那个人爱不爱自己,原不原谅自己,为什么不说话。

许容与眼睫轻轻颤抖,垂下了眼睑。

他继续轻声:“你是要吃午饭,还是吃早饭?”

叶穗回头,看了他一眼,与他清黑的眸子对上。她心里浮起一丝难过,看着他英俊的面孔、温雅有度的气质,他仍然是那个样子,不着急,不生气,不难过,冷静地判断着她的想法。

他是让她心动的少年,孤傲清泠,如同倒映在湖中自怜的水仙一般。叶穗回头与他对视一眼,不可控制地为他不改的容色气质所迷。这让她觉得自己可怜,又对他多了很多无缘无故的怨怼。

虽然明知道两人已经分手了,他的所作所为无可厚非,但是爱情不讲道理,她就是怪他。

哪怕他似乎是为了她专程回国了,她还是怪他。

就是怪他。

叶穗冷冰冰地回答许容与:“谁告诉你我不是要吃午饭,就是打算吃早饭?你又猜到我是刚睡起来,出来吃饭的了?是不是还猜到我又不好好学习,在心里想我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你在国外辛苦做项目的时候,我就知道睡大觉,在夜店胡闹,还把你闹回国了?是不是觉得你回国一趟就是纡尊降贵,我就要对你感恩戴德,感谢你百忙之余还抽出时间解决和我之间的问题?”

许容与:“”

他皱了下眉,几分惊讶地看她。

没想到她说话会这么尖锐。

许容与蹙着眉,声音平和无比:“我没有那么想。我确实是回来想和你谈一谈我们之间的事,但我也没要你感激我。我也没有怪你不去学习我说过随便你怎样高兴了。”

谁知道他这话却捅了马蜂窝,他一句“随便”,叶穗就炸了,冷笑一声,转过头,走得更快了。

许容与有些不解。

他再追上去,低声:“能不能冷静下来,好好谈一谈?你现在脾气怎么这么大?”

他这话,真是女生最讨厌的一句话了!

她气了半天,他都不知道她在气什么,还怪她脾气比以前大了难道她平时嘻嘻哈哈,在他眼里她就是没有脾气的么?

叶穗大声说道:“我现在脾气就是这么大!顺便告诉你,我现在嗓门也特别大,你和我说话时最好离我三步远,免得我的大嗓门震坏了你娇贵的耳朵!”

许容与:“”

他倒是真的被她的大嗓门吓得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听到她嘲讽他,街道上路过的学生都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许容与向来教养良好,叶穗像个泼妇一样对他横眉怒对,他露出几分尴尬的表情。

但是盯着她,许容与不再试图说话了。

叶穗故意问:“怎么不说话了?被我的大嗓门吓得不知道说什么了?许少爷专程回国,那肯定还得抓紧时间回牛津去吧?我这么耽误小少爷的时间,少爷不跟我生气啊?许少爷不是最会怼人了,怎么不怼我?”

许容与慢慢说:“对不起。”

叶穗怔住,疑惑看他。

许容与:“我不知道你这么生气。是我错了,你想怎么骂我都行。我不会还嘴的。”

冬日阳光映在他眼中,又清又暖,他的睫毛微微掀开,漆黑的眼睛望她一瞬,她便浑身发软,大脑空白,沉浸于他的眼睛深处。然后才听到他的声音:“叶穗,我从来不觉得处理和你的问题,会耽误我回牛津求学的时间。”

“你的需求,是优于牛津对我的吸引力的。”

叶穗嗤之以鼻:“都分手了,你当然说什么都行了。”

许容与轻声:“穗穗,容我狡辩一句,我从来就没有答应过和你分手。哪怕当初在机场时劝你找一个爱你的男生好好谈恋爱,我也从来没说过我和你已经彻底结束了。”

“我回国,是为了和你谈,爱情是否只有激情,没有缓冲。当我无法满足你的需求时,我该怎么办?”

叶穗呆呆地看着他,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说谎,他不拿这种事开玩笑。叶穗的心“咚”地一声巨跳,她扭过了脸。

不让许容与看到,她轻轻地拿袖子擦了自己的眼角——

她还是怪他!

还是怪他!

可是他一句话,就让她心软。

她喜欢的这个男孩,又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可是每每他一开口,就会勾她的魂,吸她的魄。他冷静的样子真迷人,她抵抗他的吸引力,实在好辛苦。叶穗撇过脸,继续走自己的路,但是他清冷沉静的话荡气回肠,已经回荡在她心口——

爱情是否只有激情,没有缓冲。当我无法满足你的需求时,我该怎么办?

第68章

叶穗还是没有和许容与谈。

她说不过他。她从来就说不过他。

所以她保持沉默。

许容与大概也觉得自己的态度表示得很明确了, 便没有再说话。

于是叶穗一路出东大,许容与默契地与她保持着一百步的距离, 跟在她身后。

叶穗烦他,上了校车后,就从身后背着的黄色小樱书包中扯出耳机线, 戴着耳机开始听歌。她眼睛看着公交的玻璃窗, 窗上照着车里熙熙攘攘的人流, 许容与就立在人中, 鹤立鸡群,清高傲然。叶穗记忆便不受控地想起上一次和许容与吵架和好后,两人乘坐在公交车上,她将双手伸进他的兜里, 撒娇让他给她暖手。

叶穗移开了目光, 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叶穗下了公交,许容与从车上台阶上走下;叶穗乘坐电梯, 许容与躲开一个即将撞上他的姑娘, 走向上升梯;叶穗坐在地铁座位上闭着眼听歌,许容与站在她三步外, 目光时而轻轻落在她身上;叶穗听着地铁站口的卖艺歌手弹唱,往碗里放了一张纸币, 许容与走出地铁站口, 风衣被风吹起一道弯弧;叶穗和行人道边的野猫玩耍, 从兜里掏出瞄糖喂去, 她粉白色的手指被小猫舔过, 她便笑得轻快妩媚,许容与安静地站在后方看她。

光怪陆离的城市,钢筋铁骨的建筑间,他们并行而走,一前一后。像是两道完全没有交集的直线,又像是彼此守望、会交互的线条。他们不看对方,手抄兜走得曼然而高贵。但是前路始终一致。

她每每悄悄回头,都能看到他在身后跟随。

他有时走慢了,拐个弯,便看到她高高瘦瘦的背影停在红路灯前,像是等他。

毫无关联、又彼此依偎。

冰冷的城市,陌生的人流,只有他们是一起的。

最后,许容与跟着叶穗进了一家孤儿院。叶穗非常熟练地和院长护士们打招呼,在人看向她身后的许容与时,叶穗懒懒介绍:“一个免费劳工,随便用。”

院长是四十多岁的女人,看着叶穗的眼神分外慈爱,听到叶穗的口无遮拦,她伸手嗔怪地戳一下姑娘的额头:“调皮。”

许容与没说什么。

似乎大家怎么安排,他都接受。但他斯文清秀的面孔,贵公子一样的气度,和这里的气氛确实不太相合。院长和他说话时都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回过头时,院长把叶穗拉到一边,担忧道:“你的男朋友?怎么让人家过来咱们这种地方呢。”

叶穗做个鬼脸。

嬉皮笑脸地大声说:“这里怎么啦?难道这不是凸显出我非常善良,经常做义工么?这是我的优点啊!”

院长嗔怪:“作秀就行啦。哪个小年轻吃得了苦啊?”

叶穗耸肩:“那更好。让他知难而退。”

叶穗显然经常来这里做义工,和院长他们说了几句闲话,就进去看这里的小孩了。许容与这个人冷冷清清,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同情心的样子。院长担忧地看着他,许容与淡漠无比地跟叶穗进了一个房间。他站在屋门口,看到屋子里的小朋友,微微吃了一惊。

因为这里的小孩,都是身体有缺陷的。

有十一二岁大了,还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拿着大勺子舀饭吃,米粒掉了一围脖;也有三岁的小孩脸上一道特别明显的长疤,另半张脸是被火烧过的痕迹。有小孩在哭,有小孩在闹,还有的在拍手傻笑。这样一群孩子,在这里是稀疏平常的现象,但叶穗相信许容与一定是第一次看到。

叶穗口上气许容与,说管他去死,但她心里其实担心他吓着,或者他那么冷冰冰,他的态度吓到这里敏感的小孩。所以边走进房间,叶穗边回头,向后方的许容与看去。看到一个小孩脏兮兮的手抓住了少年的裤腿,手上糖浆沾到了许容与裤子上。小孩仰头,张大嘴,说话漏风:“锅锅(哥哥)!”

许容与低下头,淡漠的眼,与小孩对望。

叶穗心脏揪起,心想高贵的许小少爷怎么会允许别人脏兮兮的手碰到他,连她有时候蹭他一下他都嫌恶不已,这小孩一定要被许小少爷的冷脸吓哭了叶穗赶紧要走过去,谁知道许容与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小孩两秒,问:“什么事?”

小孩“啊啊啊”地张嘴,因为话说不清,他很着急,发出的声音有点尖锐,小孩着急地伸手指向屋外。

许容与淡漠的:“我听不懂。遇事不要这么着急,宁可慢一点,也不要急躁。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叶穗:“”

不愧是许容与的风格啊。

那小孩在他淡然无比的态度下,竟然真的静了下来,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并且许容与看了他两眼,就跟着出去了。

叶穗:“”

跟过来看的原来很担心的小护士推推叶穗,跟她挤眉弄眼:“穗穗,你男朋友好酷啊。”

叶穗哼一声:“日常装逼犯而已。”

但心里却笑起来,偷偷摸摸地开出了一朵花。

叶穗发现许容与竟然是很有耐心的一个人。他以前教她做题时总是一副“孺子不可教也”“你是笨蛋么”的表情,但他面对这些身体有缺陷的小孩时,却耐心很多。不管是帮人换衣服,小孩把脏东西弄到他身上,还是给人喂饭,许容与十足的耐性,让人刮目相看。

下午的时候,他们一起在院子里陪小孩们玩耍。叶穗和许容与帮着院长把小孩子的衣服晾起来时,叶穗累得坐在了地上。她迎着阳光眯眼,看许容与被早上那个说话漏风的小孩子牵着裤腿带走,许容与蹲下,听那小孩在他耳边说话。小孩看许容与的眼神虔诚而信赖,半天的照顾,他已经把这个哥哥当成真心朋友。而许容与始终没表现出过度关心,他始终平静。

秀美的侧脸,流畅的下颌,微凸的喉结。

看得叶穗慢慢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她想每个人的方式不一样,小孩子们喜欢她这样漂亮开朗、不歧视他们的大姐姐,但同样,他们也会喜欢更冷静的许容与。哪怕许容与从来没表现出喜欢过他们,但他眼里没有厌恶、害怕、歧视、同情,虽然他不紧不慢、不够热情,可是某方面来说,这也是一种好脾气吧。

叶穗眯着眼,看许容与走了回来。

院子里小孩子们玩耍,许容与坐在了她旁边,与她一道看着孩子们。

叶穗看到他的风衣上不知被哪个小孩弄的泥巴,她美眸转了转。坐在比许容与高了两级的台阶上的叶穗伸长腿,戳了戳许容与的腰。他微微侧脸向她看来,叶穗盯着他的衣服,故意问他:“少爷一会儿要去买新衣服吧?”

许容与:“当然。”

叶穗便笑起来。

心想这还真是他的风格。衣服弄脏了一定要换掉,有条件的时候,他从不勉强自己。

叶穗又问他:“刚那小破孩跟你说什么啊?”

许容与淡声:“和你无关吧?”

叶穗冷眼看着他挺拔的背影。

许容与说完,就反应过来自己对叶穗太凶了。他还没有追回她,怎么能对她态度这么恶劣许容与回头看那漠着脸、手臂垂在膝盖上的美女一眼,他抿抿唇,找了个话题主动和她搭话:“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上次看你去敬老院,这次看你来孤儿院。你经常来这些地方么?”

叶穗伸个懒腰,阳光落在她身上:“是啊。我爸过世前,每周末都带我一起去做义工。那是我们父女间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光后来我爸爸没了,我就一个人继续来了。来这里的次数慢慢多了,就有种我爸爸还在的感觉。就感觉他在天上对着我笑,鼓励我说,穗穗加油,穗穗是最棒的。”

许容与重复一遍:“穗穗是最棒的?”

叶穗一脚踢向他的腰,恶狠狠地:“你又不是我爸爸!别学我爸说话!”

这个女人恃宠而骄,不可理喻。许容与跟着她跑了一天,她见识到自己的吸引力,就洋洋得意起来,还敢伸腿踹他,且力气不小,许容与被她踹得腰痛,额心跳了跳,他忍耐地往下一级的台阶上挪坐过去,远离叶穗的暴力。

叶穗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两个人关系还僵着呢,她不好直接扑到他身上问他腰被自己踹得疼不疼,于是叶穗蹙着眉,道歉般地主动找个话题和他说:“不过许容与,看不出来,你对小孩子挺有耐心的啊。你对小孩子比对我温柔多了,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爸爸的。”

说完,她脸忽然红了一下。

觉得许容与一定会调戏回来,问她“谁是孩子妈妈”。

但是叶穗悄悄看去,许容与怔了一下,倒没有调侃的心情。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低声:“这些当然是有原因的。”

叶穗脱口而出:“什么原因?”

许容与说:“我是打算告诉你的,只是不知道你还愿意不愿意听我说。”

他看着她剔透的眼睛,向她伸出手:“晚上我订了会所用餐,女主人愿意赏光了么?”

叶穗盯他半天,想到他一白天让着她的行为,她手托着腮帮,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纡尊降贵地放到他手上。她高坐台阶,像女王一样俯视他,慢悠悠:“那我就给你个机会吧。”

许容与一般说什么,就会做到什么。

两个人离开孤儿院后,叶穗和许容与一起去商场给他买了身衣服。旧衣服许容与直接打算扔掉,叶穗眼皮抽了抽,本能舍不得,但是想到两人现在的关系她撇过了脸,当做没看到他浪费的行为——她是不会给他洗衣服的!

反正他家里有钱,他爱扔就扔吧!

许容与看她两眼,轻轻一叹,目有失落。他刻意的行为仍然不让她有所表示她还是蛮难哄的。

两人进了一家新开不久的会所,叶穗是本地人,都是第一次来这里。跟着许容与进了包厢,叶穗听到哗啦啦的水声,从他身后探头一看,目有惊艳色。这里的环境布置的室内中间有一座假山,模拟假山水瀑流水哗哗,下方冷雾腾腾浮起,林木宛若藏于仙境中。室内整体光线比较暗,到处种植着植物,餐桌就在树屋前。绕过木桩,走过高树灌木花丛,天花板上铺展开一幅幅巨树延伸的画卷。

两三点微微的灯火在假树间闪灭,像是萤火虫飘忽一般。

将大衣脱掉,叶穗高冷地坐下,扬下巴:“环境不错啊。你怎么知道的这地方?”

许容与拉开椅子入座:“我哥推荐的。”

叶穗怔了一下,想原来是许奕。但果然是许奕才会关注这些。想到许奕,叶穗就轻轻一叹,手托着下巴:“说起这个,我想起上次才和尹合子聊过,大四了,尹合子被保送了他们学校的研究生。你哥也打算考去北京,和尹合子团圆。”

许容与正在低头看菜单,闻言抬头看她一眼:“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热爱八卦的叶穗说:“我是说,你哥学习那么差,他要怎么才能考到尹合子的学校和她团聚哦。而且许奕跟我说你爸妈打算让他出国留学,根本没打算让他在国内读研你爸妈为了限制你哥,好像都停了你哥的生活费了。你哥还管我借钱呢。太可怜了!”

许容与:“他怎么跟你借钱,不跟我借钱?你和我哥关系好像一直不错?你好像到现在都很关心我哥的事?”

叶穗坐在他对面,身子前倾,胸脯饱。满地贴着木桌,本是一个诚意满满的说八卦的架势。但许容与这话一出,叶穗身子仍然前倾着,眼睛却眨了眨,再次眨了眨。

叶穗目中含笑,慢慢地向后靠着椅背而坐。她的长腿轻轻一勾,搭起了二郎腿,白色宽松毛衣托着黑色连裤袜,臀部被紧紧裹着,压在椅子上。她长发披肩,往后这么一靠,只差再点燃一根烟、举一杯酒,就十足一个放浪形骸的夜。总会小姐的模样了。

但是叶穗和许容与交往后就没有抽过烟了。

因为她矜贵的男朋友受不了那个味。

叶穗现在就懒洋洋地坐着,含笑挑眉:“嗯啊,当然关心你哥哥了啊。我还很后悔,当初怎么就和你哥分手了呢?要是早知道我会是你们许家的媳妇,我干嘛不跟你哥,要跟你呢?跟你哥多好啊,你哥会直接为了女朋友和家里干架,被限制刷卡、限制生活费,他都熬了下来而你呢,吃香的喝辣的,在国外小日子过得那个美,独独忘了国内的可怜小情人。还是做你哥的媳妇好。”

许容与握着菜单的手指僵硬得发白。

明知道叶穗是故意用这种话气他。

她用尖锐的语言伤害他,刻意激怒他。

可他确实被成功激怒了。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脸色隐隐苍白。许容与安静地坐着,唇轻轻翕动一下,他漆黑的眼睛直视她,却没有说话。

叶穗其实心很软,她看不得许容与这样受伤一样的表情,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屈服,不能轻易妥协。谈恋爱是拔河,男女双方博弈,不是她赢,就是他赢。他现在已经占上风,她不能输得太彻底。于是叶穗狠下心,垂眼:“怎么了?干嘛不说话了?”

许容与:“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叶穗眼睫轻轻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