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好痛…”

“我知道,我知道。妈妈也痛。”施与美眼泪掉了下来。

叶翘绿再转眼, 叶径坐在凳子上,神色阴沉看着她。

她眼泪夺眶而出,“叶径,我好痛。”

“嗯。”他起身,“要不要把头换个方向?趴太久了不舒服。”

施与美点头,扶着女儿的头,“老叶正在赶过来,没事,小绿不怕。小径,出去问问护士,止痛针怎么还没来啊?”

正说着,护士便进来了。

叶翘绿晕沉沉的,说了几句话就乏力,闭上眼睛。

施与美说道,“小径,我回家收拾过夜用品,你在这看着。别走开啊,留意着针水。”

“放心,我不走。”

叶径静静坐到病床前,抚了抚叶翘绿的脸。

叶翘绿在公司留下的警急联系人是施与美的号码,施与美第一个接到通知。

叶径是第二个。

匆匆赶来,那前几天对他得意洋洋的她,瘫着半个身子,脸色惨白到可怕。她背部失血过多,手臂骨折淤肿。

他心痛难忍,握着她的左手亲了亲。

然后看着她进去手术室。

医生出来后,他只问一句:“有生命危险吗?”

施与美追问着,“手会有影响吗?背上呢?”

医生:“没有生命危险,手臂和背部要看后续治疗。”

叶径紧绷的弦松了。

施与美低泣道,“如果伤到了手,小绿就不能当建筑师了。”

“有我在。”建筑师灵动的是思维,只要她活着,他当她的手也无妨。

反正他这辈子没有远大的志向,想了二十几年,只想明白了一件事。她要当建筑师,他一定会让她实至名归。

——

叶翘绿脖子歪久了,颈部僵着难受。她自己转不过来,唤道:“叶径,叶径。”

“我在。”叶径俯身,“要换姿势吗?”

“嗯…”

他轻轻抬起她的头,帮她转向另一边。

叶翘绿望着窗外远处的高架桥,再度闭眼。

她想问,她的右手怎么样了?对将来握笔有影响吗?可她明白,要是她问了,叶径只会安慰她说慢慢恢复。爱护她的人讲的话都是类似的。

她从小没有妈妈,爸爸教育她长大要像妈妈一样善良美好。

她一直记着爸爸的话,乐观向上,豁达开朗。叶径这个负心郎她都没有记恨。

爸爸说无论遇到什么事,心态好就一切都好。

可是她现在豁达不起来。右手麻麻地疼,背上仿佛仍有重物下压的无力感。

如果她那时候不站在那里就好了。

如果她跑的方向再往左一点就好了。

如果她再在办公室坐一会儿就好了。

无奈词典中有如果二字,现实却无法实现。

叶径看她好像又睡着了,没有多说。他拿起枕头垫在她的左肩,再拨了拨她的刘海。

她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心中既喜又悲。

她的伤不能痊愈的话,他就要带着伤员过一辈子了。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能忍受几年呢。

一时间,她的自信全没了。

——

这几天,叶径明显感受得到叶翘绿的沮丧。她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她的情绪。

经过休养,她在别人帮助下勉强能坐,至少没趴着那么难受了。

但是手臂依然抬不起来。

叶呈锋和施与美不在她面前说起右手的事。二老现在的心愿和叶径一致,人活着就好。

叶翘绿寡言了不少,有时呆呆望着右臂,愁思消沉。

施与美握起女儿的手,“怎么小绿变得和小径一样了?”

叶翘绿瞄了叶径一眼,低下头。她想了好几天,要是自己残疾了,拖累着他,对彼此都不好。

当然了,她不敢和他说。

她要说了,他肯定要凶她。然后嘶吼说,“你为什么要放弃你自己?”

道理她都懂,只是心里这道坎过不去。

“来,你最喜欢的小番茄。”叶径拿着果盘递过来。

“医生说这能吃吗?”她在他们面前表现得依旧乐观。

“没有说不能。”

叶翘绿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唔,平常甜甜的味道现在冒着酸涩。

叶径轻声问:“手今天疼不疼?”

她摇头。其实挺疼的。

“背上呢?”

她还是摇头。背就更疼了。

叶径放下水盘,“事故的原因想听吗?”

她瞪大眼。她猜想了很多种可能性,最终指向是豆腐渣工程。

“湿贴花岗岩墙砖,外挂电视机,空鼓脱落掉下来的。”叶径语气很冷。

设计所租赁的那栋办公楼十几年了,当年的装修公司叶径正托人去查。究竟是图纸的错误还是施工队偷工减料,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我要去讨回公道!”叶翘绿的右臂垂在一侧,左手握成拳。

“我给你去,你好好休养。”

“我都休养这么久了,为什么右手还没有好转?”她多日来的担忧掩饰不住,“是不是以后都好不了了?”

她终于说出来了。她一时没控制住就说出来了。叶径接下来就会对她倾诉情衷,“我不许你胡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叶翘绿在等待着脑海中的画面。

然而,叶径很平静,拿了颗小番茄塞进她的嘴里,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才养了十天。而且,你伤得严重的在背,不是手。”

她咬了口小番茄。

这颗甜了。

“叶径,你为什么看起来都不心疼我的样子?”

“疼在我心,你当然看不出来。”

“男朋友也不是这么当的,要哄哄要抱抱啊。”她郁闷。

“你背上的伤不能碰,抱不了。”

叶翘绿气呼呼地看他,“如果是你受伤——”顿住,“呸呸呸,你不会受伤的。”

叶径抚抚她苍白的唇。“你不要想太多,你的脑子也不适合想太多。你只要记住,不管你伤哪了,我们以后都要结婚。这里治不好,就去其他医院。国内不行,我带你去国外。”

“可我都不能做设计了…”她低下声去。

“你思路还在,怎么做不了设计了?”

“我画不了画了。老师都说我的钢笔素描特别好…”越说越低声。

“想画什么?我当你的手,你让我怎么画我就怎么画。”

“你画一下那个高架桥。”她左手一指窗外。

叶径点头,问护士要了圆珠笔和问诊纸,坐在床边绘画。

叶翘绿神奇地发现,与他聊了这么些话,手上的疼痛有所减轻。这样一对比,确实是背部的伤更惨。

她望着绘画中的他。

仍然惆怅。

她想画他啊…

——

过了两天,所长和刘良来探病。

说了些安慰的话,所长还提前把奖金给发放了。

刘良道:“压到你的砖块是边角位的,尺寸不大,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是啊。”叶翘绿当时觉得自己真的会死,太疼了。而且衣服都被血染红了。“所长,你看我这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我…”

所长笑笑,“好好休息,工作的事别担心。”

刘良欲言又止,看看所长的脸色,最终没有再说。

走出医院,他问:“那个来找小叶的女人是不是不理会了?”

“那个人态度傲慢,看着不像小叶的朋友。”所长叹道:“小叶现在受了伤,我看那手不好恢复啊。没见到刚刚垂着不动吗?都十几天了。一点好转都没有。”

“还裹着纱布呢,也不好动吧。那谁当时拍了视频,最大那块砖把地砖都砸出缝来了。我看着都渗人,幸好没砸到小叶那。”

“暂时让她休假,三个月之后看看吧。”

刘良点头,忽地问道,“刚刚在病房的是进林新来的叶总啊,他也来探病?”

“哦,窗边那个?”所长莫名,“我以为是小叶家属啊。”

“也许吧。”毕竟都姓叶。走了没几步,刘良继续问,“所长,那个女人的项目要不要争取一下?下半年没新项目啊。”

“再看吧,如果她再来的话。”

刘良答应了一声。

从他的角度他是想进新项目。养家糊口,收入越高越好。不过那个女人确实奇怪。

她是大前天来的,妆化得很浓,看不清本来面貌。

她踏进设计所,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张伟卓,开口即问:“你们所里是不是有个叫叶翘绿的建筑设计师?”

张伟卓惊艳了一下,然后不甘愿地点了头。

“哦,那——”

女人话音未落,张伟卓加了一句,“她现在在医院躺着。”

“医院?”女人嘴角抿成一条线。

“对对,被石头砸到了。躺医院一个礼拜了。”

“怎么砸到的?”

张伟卓便解释了那天的情景,说完问道,“你这趟来意是?”

女人笑了,红唇弯起,“我有一个项目要开发。听说你们所的叶工方案设计能力卓绝,来拜访一下。”

张伟卓立即邀请女人进接待室,“我们所里方案强的不止叶工。叶工是跟着刘工学习的,我们刘工算得上她师傅,他这会在,我叫他来。”

女人打量着接待室,优雅地坐下。

张伟卓拉了刘良进来。

刘良看了眼女人,在她对面坐下,“你好,我是刘良,所里的建筑负责。”

女人看看他,“你是叶工的师傅啊?”

“师傅谈不上,教了一点东西给她。”

“那你的能力肯定比她更好。”女人叠起腿,托起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