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太本熬不住,已在那里打起盹,听到孩子的哭声,猛的站了起来:“生了,是男是女?”雀儿扶着她:“娘,这不就知道了?”话音刚落,帘子打起,稳婆笑嘻嘻的抱着个襁褓出来:“恭喜太太,恭喜大奶奶,二奶奶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说着把襁褓送到杜太太跟前,杜太太还没接过,杜棣已从厢房里窜了出来,他虽然被杜太太赶去睡觉,但连外衫都没脱,几乎是用抢的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儿子,我当爹了。”

稳婆差点被杜棣的举动吓的摔了一跤,但她终究是见过世面的,已稳稳站住:“恭喜二爷,贺喜二爷。”屋里屋外,顿时欢欣起来,雀儿虽面上在笑,心里在愁,这杜家长孙,洗三满月这些都要银子,这些银子,要从哪里拿出来?

忙完朱愫这边的事,等雀儿回房,已是天光大亮,雀儿打了个哈欠,只能眯一会,等会还要理事呢。刚走进院子,奶娘就抱着杜琬走上前:“奶奶回来了,大姐儿昨晚也不知怎的,不肯睡觉,小的哄了半夜,才打了个盹,这会一听奶奶回来,就又醒了。”

雀儿把杜琬抱在怀里,杜琬一双眼又黑又亮,只是看着她,雀儿用脸贴一贴她的脸,笑着对奶娘道:“你下去吧,我再带着姐儿睡一会。”奶娘行礼下去,雀儿抱着杜琬走进房里,杜桐却还没起床,只着了中衣坐在床上:“昨儿夜里听着她哭,想抱过来哄呢,又不好叫过来,生生听了她半夜的哭。”

雀儿打着哈欠把杜琬放到杜桐身边,自己也顺势躺下,闭着眼道:“你不起床去书房,还躺着做什么?”杜桐把刚一放下就爬到他身上打起瞌睡的杜琬往雀儿身边一放,嘟囔一声:“昨儿夜里我也没睡好,想着你在那里,不定怎么冷呢,让我再躺会。”

说着已沉沉睡去,雀儿睁开一只眼,看一眼丈夫,哎,在自己跟前,怎么就这么孩子气,趁着这会没人,一家三口就补个眠罢。

洗三还好些,不过就是几家亲戚来添盆,所费也不多,总算糊弄过去,可是这满月是大事,雀儿看着账本上的银子,要是这银子能生银子该多好?不过想也知道,这事不过是自己痴心妄想,还是去问问杜太太,这大侄子办满月,该怎么办才好?

请过安,雀儿先说了几句远话,这才笑着道:“娘当家时日不短,遇到烦难事轻轻就过,媳妇却是才疏学浅,有些事还要讨娘的示下。”杜太太噗嗤一笑:“得,什么时候你这个爽快人也学会了给别人戴高帽?有什么话就直说。”

雀儿搓一搓手:“娘,你也知道家里的光景,光四叔的婚事,已用了不少银子,现下二婶又生下个侄子,这满月本该大办戏酒才是,可是家里着实抽不出银子来。”

想也知道是这事,杜太太叹一口气,拍一拍媳妇的手:“雀儿,这个家,当的辛苦你了。”雀儿还是一笑:“娘,当日你比媳妇,更是辛苦百倍。”

杜太太又是一声长叹:“按说呢,这样喜事,三四日的戏酒是免不了的,可是家里这等光景,就只在满月的正日子里请一台戏来,再摆几桌酒,太俭省了,旁人瞧着也不像。”

雀儿已起身应是,杜太太说了那么几句,就觉得疲乏上来,雀儿忙帮着冬瑞她们伺候杜太太躺下,自己出去筹划侄子的满月酒。

虽说只是一日戏酒,这样的大事,怎么说也有许多亲眷来,少说也要五六十两银子,雀儿叹一口气,本来以为这些日子已来,把庄上额外的出息收了回来,又尽量节省,想着今年总还能省出百来两银子,到时买几亩地,租子又能多收一些,这么三四年下来,手头就松动许多,谁知这省的银子总挡不住这层出不穷的事。

这很快又是年下,各家的年礼又是一笔,哎,光省是不行的,还是想着从生意上来,想着那日杜桐说过,朱家是做南货生意发起来的,不晓得等凤儿嫁过去,成了连襟,朱家会不会把那些极熟的路途让一条出来,就算肯让,也要杜家这边出人才是,谁合适呢?

外面突然传来吵嚷声,丫鬟们在那里嚷:“二爷要进去,总也要回了奶奶才是,哪有直闯进去的?”雀儿皱眉,杜棣闯进来做什么?

帘子被掀起,杜棣气冲冲的走进来,直冲雀儿跟前,也不行礼,也不问候,只是看着雀儿道:“大嫂当家,家下大小事务全是大嫂做主,做兄弟的虽然受些委屈也罢了,怎的今日大嫂把侄子的戏酒也克扣起来。”

这话来的无头无尾,雀儿却只一瞬就明白,含笑起身道:“二叔先请坐下,等我细细的和你说。”杜棣哪里肯听,他新得了儿子,正在欢喜头上,想着去年杜琬落地,虽是个女孩儿,杜太太当日都办的那等热闹,自己这个儿子,定要比杜琬办的更热闹才是。

谁知道今日抱着儿子在那里晒太阳,听到几个下人在那里说闲话,本来杜棣遇到这种事情,明白下人之中良愚不已,正要上前喝住他们。谁知听到他们提起自己儿子的满月,说雀儿只预备了一日的戏酒,还比不上去年杜琬降生之时。

杜棣那出口的喝止又停住,竟隐在柱子后面听起墙根来,听得下人们抱怨自从雀儿当起家来,这家用是越来越克扣了。有人冷笑道:“照我说,定是大奶奶想省些银子去讨太太的好,显得她会过日子。”

立即有人附和:“就是,我瞧着不光如此,大奶奶定是把这里省下的,给了亲家太太,不然就她那个被休的姐姐,怎么会攀上那么好的一门亲事?说不定连嫁妆都是这边出的,不然怎么给小哥儿才办一日的戏酒?”

别的杜棣还不恼,一听到自己儿子的满月酒就是因为雀儿的克扣才如此,他一个十七八的少年,满心的欢喜此时变成恼怒,把儿子抱去给了奶娘,就急匆匆找雀儿说理去了。

雀儿见他满脸气恼,这小叔子不好出手去拉的,站起身道:“二叔,这事可不光是我做主的,还有…”话没说完,杜棣已经气哼哼的坐到椅子上:“我不管这些,横竖大姐儿几日,哥儿也几日就是。”

弃学

杜棣如此气恼,雀儿细一瞧,觉得他像孩子争宠似的,镇静起来,抿唇一笑。亲自倒杯茶放到杜棣身边:“二叔,这大冷的天,难为二叔跑出满头的汗,先喝口茶歇歇。”

伸手不打笑面人,杜棣伸手出去接茶,那指尖快触到茶杯的时候又缩了回来,想起自己是男人,要维护妻子,坐直身子道:“大嫂,做兄弟的还是那句话,都是杜家子孙,自然都是一样,我多的也不要,大姐儿如此,哥儿如何就是。”

雀儿也不恼,等听完了才问杜棣:“照二叔这说的,意思是我克扣你们的用度?”杜棣说完话才拿起茶来喝,听雀儿毫不遮掩的说出来,那脸反而红了下,把茶杯放下道:“大嫂处事公平,家里人都知道的,做兄弟的,并没…”

这言不由衷的话杜棣说的吞吞吐吐,半日都还没说完。雀儿端正坐在那里瞧着他,当日杜太太不告诉这些儿女们,家里的光景,自然是怕他们为难,可是现时已不同往日,今日杜棣会为了侄子的戏酒来发难,难保日后杜梁媳妇进门,又会有别人发难。

雀儿还在沉吟,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杜桦走了进来,她的神情可没有平时那么庄重,一张小脸绷的紧紧的,不及行礼就直接到了杜棣跟前:“二哥,你听谁说了些乌七八糟的话,跑来这里质问大嫂,你可知道大嫂为了这个家,撑的有多艰难?”

杜桦这几句话说的义正言辞,杜棣被妹子说了,不由有几分尴尬,雀儿忙起身拉住杜桦:“小姑,二叔心里记挂着二婶,又新得了儿子,满心高兴,听到不大办不高兴也是常事,好生说就是。”

杜棣此时的尴尬变的有些恼怒,谁被自家妹妹说了都会有几分不高兴,他起身瞪自己妹妹一眼:“你一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就来胡说,我的话可都是有凭据的,若不是克扣,你添个侄子,怎会只办一日的戏酒,当日大姐儿可是办了两日的。”

杜桦见二哥竟然这等胡缠,用手捶一捶胸口:“二哥你这话也太过亏心,这些日子我和大嫂一起理事,几个月下来,数你们房里的花销大,你还说大嫂克扣?”说着杜桦上前揭开雀儿的茶碗:“你瞧瞧,你们房里都是上好的龙井,大嫂她只喝香片,还有,”

杜桦拿起账本,撂到杜棣跟前:“你自己睁眼瞧瞧,大嫂连亲家太太那边的供养都停了,你还在这里有什么话说。”说到激动处,杜桦已满脸胀红,雀儿忙上前拉住她:“小姑休恼,二叔他常年在书房里读书的,这些家计的事,本就是内院女人的,他不明白自要慢慢的说,如此动气,岂不伤了兄妹之情?”

杜棣捡起账一瞧,雀儿所言并不为虚,心里顿时诸般滋味都涌上来,从小随着兄长在书房里读书,银钱从哪里来是从不晓得的,万事都有人打点好。等成了亲,妻子嫁妆丰厚,面貌美丽,教养又好,他再如何也晓得这尚书府的小姐嫁到自己家来是委屈了,见她从不说半个字,自然更是尊重妻子。

这次她生了个儿子,只巴不得竭自己所能对妻子,他听了那么几句,只觉得大嫂既在这样大事上都如此,更何况平日,不晓得妻子受了多少委屈呢,这才把平时的教养都丢在一边。

见雀儿还在那软语安慰杜桦,心中大愧,把账本放了回去,就要后退出门,杜桦正在擦泪,见他要走,上前拦住他:“你倒还有脸,闯了这么大祸,都不道一声不时就走。”

雀儿忙上前扯住杜桦:“小姑。”杜桦听她话里有那么一分嗔怪,一张脸红转白,要到嘴边的抱歉却说不出来。雀儿拍一拍杜桦,这才抬头去瞧杜棣:“二叔是大男子,一心只知读书,这些事情自然多有不知道的,只是做嫂子的今日说一句,凡事必先问个清楚,只听一面之辞是不好的。”

杜棣的脸顿时又红了起来,对雀儿深深行了一礼,就掀开帘子出去。杜桦还想喊他,雀儿拉住她:“小姑,休再说了。”杜桦回身看着雀儿,许久才说出一句:“大嫂,我只觉得你委屈。”

委屈?雀儿微微一笑,拉着杜桦坐下来:“小姑,人生一世,什么事都遇的到,况且有时候有些话说出来,好过憋在心里。”杜桦皱着的眉头又松开,看着她和杜桐有些相似的脸,这个面冷心热的小姑,雀儿心里暗忖,若当日自己进门时候,也只当人人都瞧不起自己,天长日久下来,只怕就真的被人瞧不起了吧?

杜棣来闹的事情并没完全散去,晚间杜桐回房,皱着眉道:“也不知道二弟想些什么,今日来找我商量,说是不读书了,要去做生意。”雀儿帮他换衣衫的手停在那里,皱眉思索,难道说是今日杜桦说的那几句起了作用。

杜桐脱下衣服,不见妻子来接,回头见她在发愣,叫了她一声:“雀儿,怎么了?”雀儿接过衣衫,挂到一边架上,端杯茶给丈夫,笑着道:“只怕是和今儿午后的事有关。”

杜桐接茶在手:“今儿午后的事,我影影听说了,二弟也是孩子脾气,听风就是雨的,他现在读书半途而废又算什么?”说了半天没有雀儿的回应,杜桐抬头看她又在那里思索,把茶杯放下,握住妻子的手道:“我晓得,你这些日子都在想怎么开源的事,只是二弟他从小就在书房里读书,连戥子都不会认的人,你现在要他拿起算盘学做生意,那不是笑话吗?”

雀儿抽出手,推他一下:“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你自然也是望着他早日成名,到时杜家兄弟齐名,那多风光。”被妻子说中心事,杜桐只是一笑,并没说话。

只听雀儿又缓缓的道:“可是现在杜家,若真是你们三兄弟都要读书,时日长了,再维持现在的体面,是不够的,况且日后家里的铺子也要人接手,公公现在都已抱孙的人,总不能一直都操劳吧。”

这说的是实情,杜桐垂下眼没有说话,雀儿只觉得一阵疲倦,起身按一下丈夫的肩:“说那些话还早,横竖先撑着吧。”说着手滑下丈夫的肩头,整理床铺预备歇息,杜桐转身看着妻子那有些消瘦的背影,从身后抱住她:“雀儿,你说的我明白,可是爹一直都盼着我们三兄弟读书成名,生意的事,只怕他头一个就不许。”

雀儿伸手握住丈夫的手,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是这没有银子的时候,还说什么高不高呢?

第二天到杜太太跟前请过安,说过戏酒的安排,雀儿就打算退下。杜太太放下碗,她自从身体日安,这些日子已开始喝些参汤调养,叫住雀儿:“大奶奶,听说昨儿老二听了些什么胡话,到你跟前闹了场。”

雀儿心里明白这事杜太太迟早是会知道的,也没掩饰,只是垂手道:“二叔关心二婶侄儿,觉得有些不公道也是有的,好在小姑说了几句,二叔心里明白,也就走了。”事情经过杜太太早晓得了,听到雀儿话里对杜棣还是有些维护,点一点头,继续又道:“不是这话,今儿一大早,老爷都还没起身,老二就来找老爷,说什么不读书了,要去铺子里学做生意,老爷动了气,又怕气到我,匆匆带着他去书房了。”

雀儿原本还以为杜棣只是先和杜桐商量一下,谁知杜棣竟直接找到杜老爷说这事,愣了愣才道:“婆婆,说来还是媳妇不好,若媳妇再把家里的家用安排细致些,二叔也不会想去做生意。”

杜太太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不要再说,看着她道:“我倒想问你一句心里话,你二叔他到底要不要再读下去。”

这叫雀儿怎么说,怎么说都是得罪人的话,见雀儿一语不发,杜太太叹气:“其实我也知道,老二虽聪明,只是坐不住,并不像老大一样是个能读得进书的,你瞧今年宗师来考童生,他也没能进得学,只是亲家那里,却不好交代。”

雀儿心知肚明,尚书夫人挑中杜棣,不光是姐妹情面,也是望着他读书成名,而不是弃学经商,再怎么说,一个读书人的女婿比一个商人的女婿听起来好听一些。

雀儿左思右想,只是想不出主意来。这家里缺银子是实的,可杜棣这里,公公婆婆不希望他弃学也是实的。

猛然想起自己姐夫朱爷不也是举人,后来绝了考进士的念头,专心做起生意来吗?雀儿想到这里,眼前似有一线曙光,若是杜棣出面和朱家谈合作的事,这是再好不过了,他是姐夫的堂妹夫,尚书府的女婿,在商场上别人也能卖几分薄面,可是这要怎么说服婆婆呢?

第60章两难

雀儿在这里思索,迟迟没有回话,已经听到杜太太轻叹一声:“雀儿,这个家,当得辛苦你了。”这是杜太太第一次喊雀儿的名字,之前的杜太太总是端庄的喊她大奶奶,有礼中透着一丝生疏。

雀儿已经上前一步,半蹲到她跟前:“娘说什么话,媳妇既嫁进杜家,就是杜家的人,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杜太太伸出一只手抚一抚她的脸:“你定然觉得,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还没把家里的实情告诉他们。”

这是雀儿想知道的,但她还是微一低头:“娘没有说,自然有娘的道理。”杜太太没有说话,半天才低下头看着雀儿,眼里的东西有些说不清、 道不明。

雀儿的头抬起来,看着杜太太的眼,似乎明白了些,但有些东西还是没有明白。杜太太的手缓缓按到她的肩上:“我原本想着,再撑几年,到时候桐儿和棣儿读书成名,家里的光景自然就会好了,只是没料到天不从人愿。”

雀儿能听出杜太太话里的叹息,想起自己看账时候,杜太太房里的开销是省了又省,不由单腿跪了下去,头枕到她膝上:“娘为杜家所做的一切,做媳妇的心里明白,媳妇虽没有娘的才智,也会如娘一样。”

杜太太的手从雀儿肩上滑到她背上轻轻的拍了两下:“雀儿,你说的对,杜家的确不如从前了,可是那又能怎样呢?桦儿还没定亲,外人若知道杜家不似从前,桦儿的婚事…”

说着杜太太又是一声叹息,这或者才是她的真心话,为了子女们的婚事,怎么都要瞒住。雀儿抬起头,眼里有坚毅之色:“娘,你说的我都懂,只是节流不成,必然就要开源,二叔现是尚书女婿,无论如何,旁人都会卖几分面子,再纳一个监生,到时一样可以下场,倒省得二叔现在心不在书本上。”

杜太太没料到雀儿的回应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眉轻轻的皱了起来,雀儿看见她的唇又要抿起来,急忙开口道:“娘,并不是做媳妇的没有为二婶想,只是二叔现在还年轻,若真是经商不成,收了心回来拿起书本,到时下场岂不更稳妥些。”

杜太太还是没有说话,雀儿心里更着急,但面上还是沉着:“娘,监生去做生意的尽多,况且还有掌柜伙计,二叔只是出面料理一下,并不是要和人论短长的。”杜太太用手撑了撑头:“好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雀儿听出婆婆话里的疲惫,起身行礼退下,出门之前回头看了眼杜太太,她半闭着眼,浑身都是疲惫。雀儿轻叹一口气,婆婆想的,自然还是要节流为上,可是这架子搭在那里,没有银子,这里子是怎么都填不满的。

在外面等着的小冬一见雀儿出来,忙笑着迎上前:“今日太太想是精神好些,和奶奶说了有两三顿饭工夫呢。”

雀儿只一笑,一行人往前面来,刚走出几步,就遇到一从人,见到雀儿过来,她们忙避让在路边。雀儿瞧着领头的是楚四家的,她身后还跟着抱着襁褓的奶娘,笑着道:“这是带着哥儿去给太太请安?”

楚四家的答了声是,雀儿示意把孩子抱过来给自己瞧瞧,楚四家的忙帮一把手,雀儿瞧着在襁褓里睡的香甜的侄子,再瞧着伺候他的两个奶娘,其实杜棣真从商的话,对他们也要好些。

夸了孩子几句,雀儿依旧往前走,小冬等二房的人影子都看不见才撅着嘴道:“二奶奶虽说撵走了刘妈妈,可是还有几个不识眼色的,见二奶奶得了个哥儿,背后说我们呢。”

雀儿回头看她一眼,见她嘴撅的老高,用手掐她脸一下:“你啊,成日家只听那些事,这谁人不挨说,当年太太当家时候,还不是有几个人在背后嘀咕的,太太只做个不知,你今日又说这些。”

小冬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人家只是见吴妈这么威风,偏生咱们还要这样。”说着小冬抬头看了一眼雀儿:“再说,伺候的奶奶您,自然要为奶奶着想。”

雀儿绷不出笑了:“照这么说,我还得赏你?”小冬虚扶她一下:“奶奶要赏自然是好的,可是现在…”雀儿脸上的笑慢慢敛去,吴妈现在的威风,只怕也是当年的收敛换回来的。

见雀儿回来,守在门边的青宁立即迎上前:“大奶奶,大姑娘二姑娘来了,现在房里呢。”话音刚落,雀儿已经听到杜桦和杜琬说话的声音,掀起帘子进去。

杜桦和杜杉站在屋里,看着对面的杜琬,杜琬被放在地上,一步步的向前挪,听到雀儿进来,她停下步子,转头看向雀儿,裂开嘴笑一笑,不往面前等着的杜桦那边走,侧过身子,打算转身往雀儿这边走。

雀儿本想上前的脚停在门口,杜杉有些着急,哎呀一声已经出口,杜桦忙扯住她,咬住下唇看杜琬怎么做。杜琬还没学会转身,虽然半边身子侧过来,但是腿没有跟上,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扑通一声跌了下去。

杜琬瘪瘪小嘴,准备哭出来,奶娘已经上前一步要把她抱起,雀儿挥手止住她:“看看她能自己站起来吗?”杜琬见没人理,小嘴撅了起来,爬了两下,还是没爬起来,杜杉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有些埋怨的道:“姐儿才多大,大嫂就想要她自己站起来,总要慢慢来。”

杜琬虽是个孩子,还是听得明白的,双手搂住杜杉的脖子开始抽泣,雀儿从杜杉手里接过她,点点她的鼻子:“得,还和二姑姑撒娇,这地上铺了毡子,况且你穿的厚,跌下去也伤不到哪里。”

杜琬靠在娘怀里,一脸乖乖的模样,姑嫂们又逗她玩了一会,杜杉就告辞回去,奶娘也抱着杜琬下去,雀儿这才笑着对杜桦道:“小姑定是有事,不然不会这样。”

杜桦伸手抓住雀儿的手:“大嫂,二哥真要弃学经商?”这事真的不小,雀儿点一点头,杜桦有些急了:“大嫂,一定要让大哥劝说二哥息了这个念头,不然二嫂那里…”

雀儿眉一挑,朱愫那里怎么了?杜桦面上顿时飞上一片红霞,用手扯着帕子低头道:“二嫂的出身,嫁到杜家本就是下嫁了,自然是盼着二哥读书成名的。”

雀儿叹了一声,差点就想对杜桦说,这读书也是要银子的,况且杜棣志不在此,可是说出这话,朱愫心里的想法就不去想了,只怕连杜桦都会对自己有些什么旁的想法。

许久之后雀儿才拍一拍杜桦的肩:“这事,轮不到我们做主,况且人一大了,自然有自己的念头,想旁的做什么?”杜桦有些疑惑,雀儿看着她:“小姑,人这一世,什么事都没有十全十美,气齐全全的,有时候,为了主要的,就要舍弃些别的。”

杜桦眼里的疑惑渐渐变成怒气,她猛然站起:“大嫂说这话,是不是觉得二哥弃学是对的?可是大嫂,杜家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大嫂为何不让大哥弃学呢?”

雀儿没料到到自己这话会引起杜桦这么大的怒气,也站了起来,用手搭住她的肩:“小姑何出此言?难道不晓得,若你大哥要弃学,我自然也会应了,难道小姑以为,我这样做,是为的你大哥而不是为的杜家?”

说着雀儿觉得心口有些疼痛,用手捂住胸口,眼还是看着杜桦:“小姑自然是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可是小姑可曾听说过另一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杜桦并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只是她自幼时,学的都是男子家该读书博得功名,为父母妻子争气,旁的都是下乘,此时听到雀儿那后一句,又想起这些日子随着雀儿理家,那种种襟肘不便之处,全从银子身上来。

方才的那股理直气壮顿时飞到了天外,慢慢坐了下去,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雀儿觉得心口的疼痛减轻一些,并没坐下,只是抚住她的肩道:“况且朝廷有纳监之例,花银子给二叔纳个监生,到时他经商不成,自可重新拿起书本下场,两不耽误,再说我们这样人家,说的是做生意,不过大方向不错就是了,那些细事自然有掌柜的。”

杜桦听了这话,心又安定一些,只是朱愫那里,杜桦轻轻摇头,朱愫面上自然是不会反对的,可是背地里,说不定也会饮泣。

雀儿也想到了这层,看着外面,今日阳光正好,照进屋里显得到处都是亮堂的,可是再撑下去,只怕连这表面的体面都没有了,难啊,有得必然就要有舍。

朱愫儿子的满月酒虽只有一天,但办的很是热闹,来的客人也多。自从杜太太静养之后就难得露面,这日也打扮了出来坐席。

堂客们自然要问候她几句,夸赞她脸色比原先要好,又夸几句雀儿管家管的井井有条,称杜太太好福气。

你一言我一语,席上十分热闹,雀儿瞧着坐在杜太太身边一直带着浅浅笑意的朱愫,她今日穿着一新,头上戴的首饰上光镶的宝石就所费不赀,礼仪体态,没有半点可挑之处。

雀儿正在打量,旁边已有人对她笑道:“大奶奶,二奶奶生了杜家长孙,只怕杜太太更望着长子的孙子了。”雀儿回头一瞧,一时也不知是姓张姓李,还没说话,旁边坐着的另一位太太已经笑了:“这谁生的孙子不是孙子?杜太太难得还会因为是次子生了长孙而怪大奶奶吗?”

雀儿见这人为自己解围,见她有几分厮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她是谁,先头说话那位已经笑了:“果然朱太太是为亲戚出面来的,你家的喜酒不就在下月初六?”

心病

朱太太,原来是凤儿的婆婆,雀儿不由细细打量起来,她年纪比杜太太要大一些,瞧起来快到六十了,头发已有一半白了,脸上的皱纹也要明显许多,一双眼却很清亮。

见雀儿瞧着自己,朱四太太笑道:“大奶奶可是要仔细瞧了,怕我是什么恶婆婆?你可放心,我家虽穷了些,也不是那种不把媳妇当人的人家。”雀儿见她虽穿着富贵,一双手却骨节粗大,想来当年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听她说话直接,并不似旁人一样绕弯子,雀儿心里更添一分安定,这肯把话说出来总好过一直把话藏在心里要人去猜。想到这,雀儿看了眼上座的婆婆,举止永远都不可挑剔,永远都不会口出恶言,但也永远不会把心里的话告诉你,而是要你去猜。

雀儿的眉微微皱了下,婆婆昨天话里的意思,雀儿是能听的出来的,可是要这样撑,撑到他们兄弟俩读书成名,雀儿自问不能像婆婆一样做到。

旁边已经传来笑声:“朱太太这话说的是,去年大奶奶生的大姐儿,都摆了两日戏酒,今年得的哥儿,不过就是一日的戏酒,想来杜太太心里,是更疼姐儿,不疼哥儿。”这说的声音有些尖利,这厅并不算大,那戏台离的又远了些,这厅里的人全都听的清清楚楚。坐在主位上的杜太太已经皱眉,朱愫的脸色变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雀儿皱眉顺着说话的人瞧去,这人说完话已经端起杯酒来,笑着道:“瞧我这多了两口酒,就胡说起来,谁不知道杜太太为人做事最为公道,况且现下谁不知道,杜家是大奶奶当家理事。”

这话已经指明了是雀儿刻薄,才只备一日戏酒,雀儿的手紧紧握住杯子,忍住冲口而出的质问。席上旁人的谈笑都停了下来,齐齐望向雀儿这里,雀儿知道此时更不能让人看低了去,笑着对身后的丫鬟道:“今日的酒不错,想是有人喝醉了,你们吩咐厨下,做酸笋鸡皮汤来备着。”

说完雀儿笑着道:“虽只是一日戏酒,但今年的酒还好,戏也不错,诸位可要多喝几杯。”说着那杯子已高高举起,她如此,自然就有人回应,众人重又开始谈笑。

转眼又是宾主尽欢,雀儿瞧着朱愫,头有些隐隐的疼起来,虽说朱愫出于教养,面上什么都没露出来,可是谁知道她心里怎么想,此时雀儿倒有些觉得杜二太太虽然说的话很不中听,总算有什么说什么,而无需这样猜来猜去。

雀儿又在席上敬一巡酒,见众人的酒也差不多了,吩咐丫鬟把那些残羹撤下,上了方才做的酸笋鸡皮汤每人痛饮了一碗。这才重新上了茶水点心,谈笑着看戏。

雀儿这才回到杜太太她们所在那桌,杜太太对雀儿点一点头:“大奶奶,辛苦你了。”朱愫也点头道:“大嫂处事,确是滴水不漏。”说着端起酒杯:“我该敬大嫂这杯,连日辛苦你了。”

雀儿此时也无心去想朱愫这话是什么意思,接过酒一口饮尽,旁边的朱四太太已经笑了:“杜太太,旁的不说,你这两个媳妇,可都是百里挑一的,互敬互爱,全无一丝嫌隙。”杜太太一笑:“客气了。”

席上的人都在谈笑,有人已经笑着对朱太太道:“朱太太,你家下月娶新妇,娶得是什么样的姑娘,怎么大家都不晓得?”

这话虽是这人问的,却是席上人人都想知道的,朱家虽说是续娶,但前妻无子,房里又没有姬妾,朱爷是独子,这嫁过去上面不过就是个婆婆没有妯娌,这样人家,对有些因各种事耽误而没定亲的闺中女子来说,是上好的人家。

除了宁家曾遣人说亲之外,旁的张家,王家,楚家这些,也曾隐隐绰绰露出过这个意思,谁知竟被凤儿这个被宁家休弃的人拔得头筹,这传出去,人人都在背后猜测,故此这话一问出来,似乎连戏台上的锣鼓都停下来。

朱四太太早年家计艰难,在乡间也是一把好手,虽说朱家发迹也有那么二十来年,但性格可没有什么改的,把杯子里的茶一口喝干,对着说话那人道:“我家新媳妇,确是被宁家所出的,但谁都知道宁家是什么样的人,把嫡亲的妹妹送去给人做妾,对外还遮人耳目说是她死了,父丧期间就和旁人勾勾搭搭,被人抓了奸,这才出了妻,偏生这孩子命苦,被婆家休了,娘家吞了她的嫁妆银子把她扫地出门,若不是她妹妹收留,不知要葬到什么地方去。”

这话一出口,席上有几个人的脸红了起来,雀儿细一瞧,那几个是张家那些嫁出去的姑娘,朱四太太说这话,自然也是刺到她们,不由低头一笑,只怕她们从小长到大,也没被人这样当面说过。

杜太太眼里也露出笑意,不过这做主人的还是要出面维持一下,把手伸到朱四太太跟前:“亲家太太,你得了好媳妇,自然是喜事,那些事就算了罢。”朱四太太笑着道:“亲家太太做事果然公平。”说着眼就往席上众人一扫:“只是我今日在这里撂下一句话,我家娶媳妇,是三书六礼娶进门的,以前的事,不过是前尘往事,况且各自男婚女嫁,谁还拿着原先的事嚼舌头,休怪我找上门,啐她一脸吐沫。”

说完朱四太太这才笑着对杜太太:“我多喝了两口酒,不觉话多了些,只是有些人,不说她还当你好欺负。”杜太太吩咐丫鬟再给她倒上杯茶:“朱太太的媳妇,那才叫好福气呢。”朱四太太笑的眼边的皱纹更深:“都是为父母的,心疼自家的孩子是自然,怎会去作践旁人家的孩子,我最瞧不惯那些作践媳妇的婆婆了。”

杜太太和朱四太太在那里对答,雀儿的心里更松一口气,姐姐真是嫁了个好人家,朱爷是有担当的,婆婆又是个明理的,娘的心总算可以放下。

满月酒过去,那孩子也起了名字,杜璋,家下人还是叫他小哥儿,而杜棣要弃学的念头已经越来越坚固,就算杜老爷如何生气,杜桐在旁同样劝说,他还是执意不改。这十来天他也不去书房,成日就坐在铺子里面瞧掌柜的和伙计怎么做买卖,瞧这光景,只怕劝不回来,杜老爷没办法,已有些松口,可是朱愫那里,难免有些想法。

这日雀儿正在瞧着庄上送来的东西,盘算着和杜太太说一下,初五就回去陪姐姐,等到初六再回来,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在雀儿跟前行了一礼:“大奶奶,还请你去瞧瞧我们姑娘。”雀儿见她是朱愫身边的丫鬟晓环,忙起身道:“这是怎么了?你们姑娘前几日不还好好的?”

晓环瞧一眼四周,雀儿已经明白,示意小冬她们出去,晓环这才含泪道:“姑爷口口声声说要弃学,也不找姑娘商量,姑娘这几日吃的也少,睡的就更少,在太太跟前还要强颜承欢,长此下去,怎么得了?”

雀儿虽知道朱愫心事重,但没想到她竟然重到这种地步,忙站起身,晓环又道:“我们总是下人,说的话姑娘未必肯听,太太那里又在病着,自然不敢惊动,大姑娘还小,还求大奶奶去瞧瞧吧。”

雀儿见她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从袖中抽出块帕子递给她:“好了,你家姑娘不肯说,自有她的道理,你也别哭出来。”晓环虽接过帕子,但没有去擦泪,只是瞧着雀儿,雀儿见她这眼巴巴的样,双手按住她的肩:“好了,我又没说不去。”

晓环这才擦泪行礼下去:“奴婢谢过大奶奶。”雀儿拿过帕子:“你先回去,等午饭后我再去。”晓环心里明白,又谢过雀儿这才下去。

雀儿重又坐下,瞧着账本,上面的字似乎化成黑浪向她涌来,雀儿拿起笔来勾了一笔,哎,面子和里子,就瞧朱愫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用完午饭,逗了杜琬一会,一岁多的她,虽不会跑,走路极稳,不肯让人抱,只在地上蹒跚的走来走去,雀儿吩咐奶娘丫鬟照看好她,就带着小冬往朱愫的院子来。

朱愫屋外静悄悄的,雀儿先在外面站定,小丫鬟瞧见雀儿来了,忙上前行礼,并对里面通报:“大奶奶来了。”帘栊开处,楚四家的迎了出来:“大奶奶屋里坐。”

雀儿上了台阶,走进屋内,朱愫已迎上来:“大嫂今儿得空?”雀儿见她脸上脂粉没施,虽带着笑容,但总有凄凉之感,雀儿伸手扶住她时,明显感觉到她身上比原先瘦了,想来晓环所言不虚。脸上忙带着笑道:“前几日事忙,今儿闲下来,特意来瞧瞧哥儿呢。”

说话中间已经坐下,晓倩端出茶来,朱愫露出一个笑容:“难为大嫂想着。”奶娘已把杜璋抱过来,雀儿接在怀里,杜璋已经一个多月,虎头虎脑,只是睁着眼睛瞧雀儿,雀儿不由一笑:“哥儿却和姐儿不一样,姐儿一个多月的时候,只晓得睡觉,哪像哥儿这么灵。”

听到雀儿赞孩子,朱愫心情似乎又好一些,只是淡淡笑道:“可惜他没有姐儿那么有福气,有个肯读书的爹。”雀儿听话知音,明白朱愫的心事,逗了会孩子,奶娘把他抱下去,雀儿这才开口道:“二婶方才说的,哥儿没有个肯读书的爹,是不是还在怨二叔?”

朱愫方才说出那话,已是有些后悔,听到雀儿这样问,忙笑道:“大嫂说的这什么话,女子家以夫为天,自然是他说的无有不从,我有什么好怨呢?”话虽这样说,但话里的哀怨是怎样都遮不住的

雀儿缓缓摇头:“二婶这话说的,我就要驳一驳。”驳一驳?朱愫不由坐直身子,她自小家教甚严,说话素来都是滴水不漏的,哪有过被同辈人驳的理。

雀儿身子往前凑一些:“二婶,虽说女子家以夫为天,可是夫做的不对时,做女子的,自然也有劝谏之事,怎能任由他胡做,二婶不喜,自然就要和二叔说明。”

朱愫听了这话,用玉白的手指擦着方才不小心滴出的茶水,半天才叹道:“可是经商也是正事,我自然不好劝的。”雀儿唇边露出笑容:“二婶既知道,为什么还不喜?难道是觉得只有读书才是正途?”

这话说中朱愫心事,她猛地抬头,见雀儿唇边的笑容,陡然不服起来:“经商也是正事,为什么大嫂不让大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