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都是各商家送了过来,任他们拣择,当用的留下,不当用的就送回去,然后再付银子,家家如此,也没什么例外。

雀儿找了平时来往的几家商家,命下人去各家拿些货物来拣择,谁知去了许久,只有两家商家送了东西过来,送来的东西都不堪用。

雀儿还当是下人们跑去玩耍,忘了差使,传了专管这些事的周嫂子来,把那些单子递过去:“昨儿就命人去那些相熟的商家那里,要他们今日送些货过来拣择,谁知到现在只来了两家,送来的东西还是不堪用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嫂子听到雀儿这么说,也不去接单子,只是道:“这话就算大奶奶不问,小的本也该来回奶奶的。”雀儿听她这话有些蹊跷,又见她脸上有些不知该不该说的神色,点一点头:“你就直说,难道我还会怪你不成?”

周嫂子走前一步:“昨儿奶奶吩咐下来,小的就和小的男人的说了,让他去各商家说,谁知小的男人昨儿出去,直到半夜才回来,回来还摇着头说,这城里城外的铺子都去过了,只有一两家应下,别的人家不是推没有这些货,就有人说不好听的。”

说不好听的?雀儿见周嫂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冷笑一声:“你说,我不怕。”周嫂子瞧一眼旁边的杜桦,迟疑一下,雀儿的眉一挑,杜桦已经开口:“周嫂子,我不是小孩子了,那些事自然也要知道。”

周嫂子应了两声,这才道:“那些人说杜家要倒了,送去的东西都不知能不能收到钱。”

说完周嫂子还是那样直直的站着,只是偷眼去瞧雀儿的脸色,雀儿还是一动不动,这话虽离的很远,却也不是没什么风声的,心中更是生出几分豪迈来,自己定要把杜家撑起来,让那些瞧笑话的自打嘴巴。

杜桦年轻,有些按捺不住,腾的站起身:“胡说,杜家怎么会倒?”周嫂子又是几声是:“他们自然是胡说,可是众口铄金。”雀儿把杜桦重新拉了坐下:“我知道了,这差事并不是你没办好,你先下去吧。”

第 55 章

周嫂子行礼下去,雀儿瞧着她的背影,想了想,对小冬道:“把她叫回来。”小冬忙掀开帘子叫人。周嫂子重又折回来:“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雀儿只浅浅一笑,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包银子来:“周嫂子,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你拿去交给你男人,叫他不消再去那些相熟的店,只要去稍大一点的,去挑些该用的东西回来。”

周嫂子瞬时已明白雀儿的用意,恭敬应是,刚走出一步,雀儿又叫住她:“记住,动静越大越好。”周嫂子这下更明白了,答应着就出去。

等她走了,杜桦就抓住雀儿的手问:“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要拿现银子出去?”雀儿重新拿起笔:“那些流言多半都是和我们家相熟的传出去的,我现时让他们拿现银子去买些东西回来,偏不上那些相熟的人家,又声势搞的大大的。自然就有人不信,那流言也就破了。”

见杜桦恍然大悟,雀儿点一点她的额头:“况且这些流言,有声无影的,也只有这样才能破了。”说着雀儿不由叹了口气,杜桦看向她,管家不过两月有余,却觉得她憔悴了些,原先丰润的脸也瘦了些,杜桦伸手握住她的手,再没说别的。

到了下午时候,雀儿还在想着叫周嫂子进来问问她男人回来了没,进来一个婆子,垂手道:“大奶奶,老爷从铺子里回来了,请大奶奶往前面去。”这话让雀儿和杜桦双双愣住,自从雀儿嫁进杜家,除年节外,是见不到这位公公的,有什么事也是由杜太太那里转达,怎么会要雀儿往前面去?

杜桦愣了一下,站起身道:“你听错了吧,爹叫的只怕是我。”婆子脸上的笑并无变化:“确是老爷要见大奶奶。”这等不合礼仪的事,杜老爷怎么会做出来。不过长辈传,也没有个不去的道理,雀儿已预备出去,杜桦跟上:“大嫂,我和你一道去见爹。”

雀儿挽住她的手,姑嫂俩往前面来,自从嫁进杜家,除了出门,这二门外是从不迈出去的。婆子在前面引着,一路也没见到什么小厮,雀儿看眼杜桦,见她脸上也有些好奇,虽说她生长在这里,日常也就是在二门内了,这些富家女子,一生的经历就是从这个院子再到那个院子里去。

过了二门,再转过一个拐角,就是杜家的正屋,三间正屋一字排开,虽说杜家祖上曾做过官,但当初建造正屋的时候,杜文达公就命人只需建三间正屋即可,说现时如此,谁知道子孙如何?现在就建三间,到时子孙就算流落成平民,也不需再改建费钱。

婆子已走到西厢第一间门口禀告,雀儿和杜桦停下脚步等候。雀儿望着这三间正屋,想起杜桐曾对自己说过文达公的事,也只有这样的教导,才让杜家延续百年方露颓相吧?

杜桦轻声的道:“只愿祖宗保佑,大宗师下月按临,能考个秀才。”明年就是乡试之期,今年通过了童子试,正好来得及用功一年下场。雀儿低声道:“积善之家有余庆,定会如愿的。”

婆子已经出来:“老爷叫大奶奶和姑娘都进去。”说着上前打起帘子。这间屋子,是杜老爷的书房,也是杜老爷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进去时候,杜老爷坐在桌子后面,他的身后,是磊满了书的几面书架。

雀儿和杜桦双双上前行礼,杜老爷的眉头深锁,只在杜桦脆脆的叫声爹的时候松开一下,接着就又皱紧:“听说你最近在学当家理事,这极好。”雀儿站在一边,心里在想公公为什么叫自己来的时候,杜老爷又开口了:“大奶奶,这些日子,你婆婆病在床上,你在家里理事,辛苦你了。”

这话说的极平淡,但雀儿心里明白若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没必要把自己叫过来,忙行下礼道:“媳妇才疏学浅,不及婆婆一二,事情多有错漏,怎当辛苦两字?”杜老爷的眉头还是皱紧:“当年你能在危急之时,有如此智谋,机智是足够了,若论起做事周到,就差了些。”

雀儿是聪明人,听到这里,自然明白杜老爷说的是什么,她的头依旧低着:“公公教训的是,只是公公,事有轻重缓急,媳妇自然不敢为搏名声而把重要事情放到一边。”

杜老爷明显愣了下,杜桦咬了下唇,越发屏声静气,雀儿说完顿了顿,没有听到杜老爷的声音,继续道:“公公自然知道婆婆的病因从何而来,婆婆持家,勤俭为本,对待下人也极宽厚,旁的人自然是赞不绝口,可是公公,现时家里比不上从前,每年的出息不过那么些,行动都要银子,若照着先前的例,到不了几年,只怕谁都无力回天,到时事情岂不更大,媳妇今日背一个克扣下人的骂名,也好过日后杜家窟窿日大,无力回天。”

杜老爷的胡子抖了抖,没料到儿媳会这样直接的把话说出,杜桦悄的抬头看一眼杜老爷的脸色,偷偷的拉了下雀儿的袖子。雀儿的话已经说完,只是给杜桦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抬头看着杜老爷。

杜老爷好好的打量着雀儿,和两年前那个抖索的站在自己跟前,头发上还有草根的小丫鬟不一样,此时的她衣衫整洁,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当年一双大眼里还有些畏惧,现在一双眼里全是坚定。

杜老爷咳嗽一声,正想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婆子的声音:“大爷,总要等到小的通报。”杜老爷皱眉望去,杜桐已经走了进来,那眼先看向雀儿,见雀儿还是和往常一般,心这才放下,上前对杜老爷行礼:“爹,雀儿她也只是为了杜家好,才会想出那些法子,况且这主意也是我和她一起想出来的,爹要责罚,就责罚儿子吧。”

杜老爷本来要训的话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杜桦见了哥哥这样,想笑不好笑出来,心里还有些许羡慕,只是低头用袖子掩住了口。

雀儿的脸也不由红了,轻轻上前扯了下丈夫的袖子:“你胡说什么,公公不过是传我来问些话,又不是责罚我,你怎么就开口乱嚷?”虽则语带嗔怪,雀儿心里却有挡不住的甜蜜。

杜桐的脸腾地就红起来,一听小厮说,杜老爷把雀儿叫去,杜桐下意识的就以为,杜老爷定是要为了雀儿收回庄上那些额外出息而责罚她,毕竟杜家对下人一直宽厚,忙忙的赶过来,谁知出了这么大个丑。

杜老爷也憋不住笑了,不过他还是做出个严肃的样子:“大奶奶,你的心是好的,只是做事急躁了些,日后多想想,再行事。”雀儿恭敬应是,杜老爷把脸色又放柔和些:“你是长媳,杜家日后就靠你们夫妻。”

这下不光雀儿,连杜桐也恭敬应是,杜老爷又说了两句,就遣他们出去。一等出了书房,雀儿就拉一下杜桐的袖子:“你也太不像样子,哪有这样的。”杜桐听她嘴里虽在说着嗔怪的话,那眼却含着笑意,正预备答话,回头瞧见杜桦,忙又直起身子。

雀儿得不到他的回答,侧头看见杜桦脸上露出的促狭笑意,脸微红一红,低头落在杜桐身后半步,和杜桦并肩而行。

杜桐虽在前面走着,不时回头望一眼雀儿,杜桦的脸渐渐红了起来,走到分岔口就笑道:“大哥大嫂,我先回房针黹。”说完匆匆走了。

杜桐对她只一点头,雀儿见小姑的背影消失,这才白他一眼:“你啊,叫我怎么说你?”杜桐四周一看,跟着的人都还没赶上来,笑着道:“你是我的娘子,出什么事,我自然要挡在你前头。”

雀儿心里的甜此时就更多了,只是一笑,再没有说旁的。

到了晚间,周嫂子才回来复命,买的那些东西也送了进来,雀儿细一看,都是些上好的,吩咐小冬收起来,对周嫂子道了乏,就打发她下去。

杜桐手里拿着个拨浪鼓在逗杜琬玩,杜琬已开始学说话,不过教了半日,也只会一个娘,杜桐极不服气,定要教会杜琬叫爹才成,见周嫂子送进来这些东西,眉微一皱:“今日我在那里听说,不是他们都不把东西送来了吗?这些东西又是从哪来的?”

难怪呢,连杜桐都听说了,更何况杜老爷,雀儿把杜琬抱过来:“用现银子买的,好堵有些人的嘴,可恨那些放流言的,成日盼着别人不好过。”

杜桐扶住她肩头:“世间的人,趋利的多,况且那几家,也是盼着我们倒霉的。”雀儿听出话里有不对,挑眉看他:“哪几家?”杜桐本不想说,不过这话终究瞒不了多久:“不就是宁张两家,也怪,宁家虽然休了张家女儿,他们两家倒更要好起来,张家得了宁家的助,光景比原先要好很多。”

雀儿用小手帕擦一下杜琬的嘴:“还不是那三千银子在那里作怪,世间也有这么无耻的人。”杜桐安抚的拍拍她:“休理他,各家过各家的就好。”

用现银子买东西果然有效果,过了两三日,果然有商铺陆续送些东西过来,雀儿却一样也不收,只说怕耽误了他们。这种做派一摆出去,自然更是摆明那些流言不是实的,况且当日那些话也是宁家传出来的,杜家回了宁家的亲事,又收留宁家弃妇,这事是人人都知道的,况且杜家现还摆着个尚书千金,杜太太的娘家也不弱,这两家也不会看着杜家败落,定是宁家故意放话,不想让他们做杜家的生意。

那些东西,送的就更多些,任由雀儿拣择,至于银子,自然是照旧,雀儿这才松一口气,每日理家,再想着怎么开源。

这日刚起来不久,小冬就进来报,说有媒婆求见,雀儿皱眉,杜梁的婚事已经定了,难道说是给杜桦说亲的?一个请字刚出口,两个媒婆已经进来,笑的眼都看不见:“奶奶大喜。”

第 56 章

大喜?雀儿不由看了眼杜桦,笑着道:“什么喜事,难道是你们给大姑娘说亲来了?”这话让强自镇定的杜桦的脸刷一下红了,扯一下手里的帕子:“大嫂怎么尽拿我取笑?”楚媒婆看着杜桦笑嘻嘻的道:“大姑娘长的这个样子,又贤良淑德,一手好针线,听说还和大奶奶学着理家,这样天仙似的姑娘,到时小的定要好好寻一户人家。”

她在这唠叨,王媒婆早等不及了,上前来推开她就对雀儿道:“楚姐姐说的是实,不过今日这件喜事,是大奶奶姐姐的,并不是旁人。”

姐姐,凤儿?雀儿一怔,虽说心里想着再给凤儿寻门合适的亲事,也看好了朱爷。可是一来没问过凤儿,二来过年后事情纷杂,一直都没机会去庵里瞧瞧,这事也就此搁置。

不过凤儿在庵里,会是谁看上她,要娶她呢?见雀儿不说话,楚媒婆等不及,也上前道:“大奶奶可是怕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家?奶奶且放心,若不是那种不好的,也不敢到大奶奶跟前说。”

雀儿还在沉吟,杜桦已经起身:“大嫂,我先去瞧瞧大姐儿。”雀儿点头让她去了,这才笑着道:“两位妈妈也是常在家里走动的,我晓得不是那种专说好话的,只是我姐姐她是怎么情形,大家都知道的,那种不三不四人家,嫁去也不放心。”

得了雀儿这句话,两媒婆更是高兴,想来这件喜事十有八九能成,王媒婆凑到雀儿跟前,举起一个指头:“说到这家,还和府上有亲。”有亲,雀儿的心不由扑通跳了起来,不过面上还是淡淡笑道:“有亲?杜家的亲戚太多,也不知道是哪家?”

楚媒婆见王媒婆说来说去,说不到点子上,急了,一把把王媒婆再推开些:“大奶奶,来说亲的就是府上二奶奶的堂兄,这里的朱举人,虽说是去做填房,但前头妻子又没留下孩子,朱举人家私豪富。”

王媒婆被楚媒婆推开了些,又听楚媒婆说个不休,却说不到点上,也急了,一屁股把楚媒婆顶开,笑着对雀儿道:“大奶奶,虽说朱爷遣小的们去说亲,只是今日小的们也去了庵里,亲家太太虽肯了,你姐姐却是不肯,小的们没了法子,这才来求大奶奶的。”

原来如此,雀儿此时也不细究朱爷为什么会看中凤儿,笑着道:“原来想赚喜钱,就要我去做说客?你们打的好主意。”两个媒婆对看一眼,又对雀儿说了一车的好话,话里话外只让雀儿说几句话,到时定会给杜桦寻门千好万好的亲事。

雀儿笑道:“罢了,你们的好话,也说给旁人听去,过几日,我命人把娘和姐姐接来住几天就是。”两个媒婆听了大喜,又连行几个礼。

雀儿往后靠一靠:“却是怪,朱爷也没见过我家姐姐,也没个媒婆上门求亲,他怎会知道?”两个媒婆也点头:“确是怪,昨日小的们本是去朱家说宁家的婚事。”

宁家?雀儿皱一皱眉:“宁老爷的孝还没满。”楚媒婆拍一拍掌:“已过了周年,先寻着好的,说定了,到时候等孝满了,再结亲也是常事,不然等孝满了,宁二姑娘已经十八,那时候再寻亲事,也寻不到好的。”

雀儿了然,宁二姑娘虽说才十六,比朱爷小了十多岁,可是一来宁家的名声,此时确不怎么样,二来朱爷也算仪表堂堂,家私豪富,前头妻子也没留下孩子,给这样的人家做填房,对宁家来说也不算辱没。

只是没想到朱爷没瞧上宁家二姑娘,雀儿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楚媒婆想是说的渴了,端着茶在喝,王媒婆还在皱眉:“小的们也在奇,本来朱四太太都应了,谁知朱爷一听,倒说他年纪大了,娶个这么娇嫩的姑娘回来,老夫少妻终是不好。”

楚媒婆本在喝茶,听了这话,忙把茶杯急急放下:“这话却怪,男子们只有嫌女子老的,尽有那四五十的,要娶个十五六的闺女,哪有要娶大的。只是话放了出来,自然要尽力去寻,不过朱爷都三十多了,现在没嫁人的,大都是十五六的,朱家这样人家,难道还能娶个寡妇不成?只是朱爷既这样说,小的们也只有细琢磨了。”

王媒婆讨好的说:“想了半日,小的就想起奶奶的姐姐来了,当日宁家休她,全城都晓得她是冤枉的,出身人品也摆在那里,这么一说,朱爷就点头了。”楚媒婆咯咯笑了起来:“大奶奶,这才是天降的缘分呢。”

缘分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不过就是如此,两个媒婆又说了几句,也就告辞,雀儿一叹,和宁家的梁子,看来是越结越深了,宁太太中意的女婿,竟然要娶宁家的弃妇,这是何等的讽刺。不过,先要把凤儿说服了嫁人才是。

过了几日,雀儿命人把凤儿和陈氏接了过来,一下车瞧见凤儿,雀儿就愣了下,她穿了件月白色的袄,裙子也是素色的,发上只插了一只银簪,整个人立在那里,倒显得越发的楚楚可怜。

陈氏瞧着精神倒还好,雀儿忙笑着上前:“娘,这些日子都在忙,本该过了年就去给娘请安的。”陈氏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忙,管这么个家也不轻易,我和你姐姐在庵里日子过得好,你也不消担心。”

雀儿嗯了声,眼看向凤儿:“怎么姐姐瞧着清瘦了些?”陈氏也看一眼她,叹道:“去年有几个来庵里进香的施主,看上了我的针线,我平日闲着没事,也绣那么几幅,只当玩罢了,你姐姐见了,定要多帮我做些针线,这才瘦了下来。”

说话时,陈氏还摸一摸凤儿的脸,凤儿只是低头一笑:“妹妹有了难处,我做姐姐的不能帮,只能帮娘做些针线,算什么辛苦呢。”

雀儿不由伸手紧紧拉住凤儿的手:“姐姐能如此想,倒是我原本小肚鸡肠了。”陈氏一手挽住一个女儿,脸上笑的像开了花:“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现在只要你们姐妹们好好的就好。”

说着陈氏瞧一眼雀儿,有些意味深长的道:“我没旁的念想,只要你姐姐嫁了出去,娘这颗心也就落了。”陈氏说话时候雀儿一直瞧着凤儿,见她只是脸一红,接着就低头下去,旁的话没有说。

雀儿心里顿时明了,知道姐姐这颗心,并不如枯木一般,算来她也不过二十三岁,又不是死了丈夫守寡。清白被休的女子,多有后来重新和对方结亲的,只是宁家现已定下坐地虎的妹妹,就算他家回心转意,难道还要去做妾不成?

另走一步又没什么稀奇,雀儿脸上的笑容更甜,拿些旁的话插了,张罗着先去见了杜太太。陈氏早知道杜太太病中静养,见杜太太果然没有原先那么硬朗,合掌念了声佛才道:“早该来瞧亲家太太的病,只是一直在庵中,不好出门的。”

杜太太一直都是礼貌周全的,微微点头道:“早该请亲家太太过来一叙才是,只是家里事忙,又倚重大奶奶。”见她们两位长辈在这里叙起来,雀儿起身道:“娘,媳妇先下去了。”

说着拉一把凤儿:“姐姐也随我一起来,去瞧瞧你侄女。”凤儿瞧一眼陈氏,陈氏已经笑了:“你们姐妹说说私房话去,不用陪着我们老人。”凤儿这才起身行礼退下。

私房话,不知道妹妹会和自己说什么私房话?想起前几日娘说的话,凤儿低下头细细思量,她从小受的教导是从一而终,就算被宁家休弃,也只当是自己命不好,从此后心如古井一般,只要陪着娘一直到老就好。

谁知娘一句,就算守到终老,也守不得贞节牌坊,凤儿这才惊觉,为何从没想过宁家对自己其实是有重重不是的,原本只当是自己不够柔顺,不够美貌,这才让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但回头瞧瞧,雀儿不如自己柔顺,也没自己美貌,但听说妹夫和她之间琴瑟和好。就算雀儿当家之后,削了一些开支,下人们也只是夸她有杀伐决断之才。

凤儿想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声,雀儿轻轻抓住她的手:“姐姐又想什么?那些人,那些事都是许久之前的,姐姐现在该好好想想将来。”

将来?凤儿又想起媒婆来说的,脸不由红了下,半响才扯了旁边的树叶轻轻开口:“什么将来呢?我这样的人,就算嫁了人,也当不了家的。”说完,凤儿的眼圈不由自主的红了。

雀儿脾气有些急,见姐姐又是这样,动不动眼圈会红一下,时不时伤春悲秋一回,心里暗道,难道闺阁娇女都是这样吗?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索性拉了凤儿在一边的石凳那里坐下:“姐姐休说这样的话,你是祖母教出来的,祖母的手段,不是我在这里说,只要学到一两成,当个家也就够了,况且姐姐心性,比起祖母,要宽厚许多,哪有什么当不了家的理,我瞧着,姐姐想是被宁家唬怕了。”

这话戳中凤儿的心事,当初在宁家,妯娌们之间,面上都是甜甜蜜蜜,背地里谁知道谁会给你使刀子?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妾,虽说是张老太太教导出来的,可是凤儿当初在张家也是娇养出来的,那样的日子,过的说不上有多舒心。

雀儿见她如此,心里更明白些,还想再劝,前面走来一簇人,打头的是肚子已经挺了出来的朱愫,见雀儿在路边坐着,虽挺着肚子不好行礼,还是笑着道:“大嫂怎么坐在这里?”

雀儿已站起身和她打招呼,朱愫一眼就看见凤儿,虽然年纪大些,却能瞧出是个美人,这样被休的女子要嫁进朱家,也不知道四伯母在想什么?不过再怎么说,那也是旁人家的事,轮不到自己插嘴,脸上依旧笑的甜甜蜜蜜的招呼过,这才带人走了。

雀儿刚要拉着凤儿往前面走,见凤儿的眼只瞧着朱愫那已经厚实了些的背影,眼里有丝羡慕,抿嘴一笑:“姐姐想是羡慕别人家有孩子,姐姐若要嫁了,那不就有可盼的?”

虽只有她们姐妹二人,凤儿还是有些害臊,轻轻用拳头捶她一下:“休胡说,我只是在想,朱爷是尚书的族侄,这门第,委实有些太高。”雀儿知道她心已经活了,挽住她继续往前走:“姐姐难道忘了,我的妯娌还是尚书千金,你是我的亲姐姐,算来,这是门当户对。”

凤儿再没说话,脸上飞上的红霞却一直没有褪掉。

操劳

找来媒婆说了回信,媒婆们两边跑着,把一应事都写了日子送过来,这门婚事也就定下了。

虽说一边是填房,一边是再嫁,这三书六礼还是一点都少不得的,朱家这边的礼数半点都没废,陈氏这里自然也要事事周到。

凤儿总不能从庵里出嫁,从杜家出嫁也不&规矩,幸好陈氏原本的住所虽空了一年多,有刘三婶照看着,还是能住人,陈氏母女又搬了回去,一心筹备凤儿的婚事。

别的好办,说到嫁妆陈氏就犯了难,虽说填房可以不拿嫁妆,可朱家那边送来一份丰厚的聘礼,还送来两个小丫头,说是先伺候凤儿的。对方做事这么大方,陈氏就想给凤儿也备一份嫁妆,一来凤儿有东西傍身,二来也好让人看看,自家并不是那种贪财的人。

可是钱从哪里出来?陈氏自己的嫁妆,当日早就当的当,卖的卖,一样都不剩,家里留着的,不过就是几轴当年雀儿她爹的书画,这些东西,一来卖不出价钱,二来也要留个念想。

凤儿进屋见娘看着空空的箱子在那里发愁,轻轻走到她身后:“娘,你是不是想给我备份嫁妆,其实这些都不用的。”陈氏把空箱子关好,拉着她坐下:“凤儿,你总要有些东西傍身。”

凤儿低头一笑,接着抬头道:“娘,我是嫁过一次的人了,当日去宁家时候,嫁妆不可谓不丰厚,做人自然也是步步小心,可是到了还不是那样,那些嫁妆最后进了旁人的口袋,若不是有娘,女儿怕也只剩几根枯骨。”

这还是凤儿头一次提到以前的事,陈氏摸一下她的脸,叹气道:“说来说去,还是娘无能,不能给你做主,不然宁家怎能无故休妻?”凤儿又是一笑:“娘,女儿这些日子细细的想,当日只觉得是自己不够贤良,不够忍让,今日才觉得,错也在他们身上,你瞧雀儿不一样没嫁妆,但管得杜家上下井井有条,我比她痴长几岁,从小又受了祖母那些教导,纵及不上她,也不会让人瞧了笑话。”

陈氏听凤儿这样说,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凤儿,你爹要知道,只怕更是高兴不已。”爹?凤儿偎在陈氏怀里,半天才叹道:“娘,原先我做的太不对了,只想着祖母是尊长,全忘了爹娘才是生我的。”

祖母也是尊长,不好忤逆。或者这也是凤儿如此行事的原因,陈氏再没有说话,一家人经过这些风波,终究还是在一起了,雀儿她爹,你若地下有知,定要保佑雀儿度过这次的坎。

凤儿的婚事,雀儿一来是没有时间,二来还有娘在上头,自己这个做妹妹的,自然也不能越过去照管,总要送一份厚礼才是。可是杜家现在的情形,雀儿看着账本上的数字,杜梁办婚事要的东西还要从店里赊欠,虽说八月田租也就能收上来,可是首先要把这些东西的账先付了,再说别的。

雀儿放下账本,端过旁边的茶喝了一口,这龙井和香片其实喝起来也没那么大的区别,为什么杜家原先一定要喝龙井?光这一项,一年也能省个二三十两银子呢。

刚把茶碗放下,杜桐就走了进来,他一头一脸的汗,扇子扇个不停,拿起旁边的茶就满满倒了一碗,只喝了一口就吐出来:“雀儿,你是不是被人骗了,这不是龙井。”

雀儿摇头:“我知道,这的确不是龙井,从今起,我们房里的茶都换成香片,别的房都还是照旧。”杜桐刚想说话,想起什么又没说了,只是慢慢坐下,用手撑住下巴。

雀儿起身给他揉着肩头:“知道你从小喝惯了龙井,家里的人也是这样惯了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再说我就这命,再好的茶叶也喝不出来,就只有先从我这里省起。”杜桐抬眼见她脸上明显有忧虑之色,伸手把她拉了坐下:“我知道,只是说说罢了,再说,这茶虽能醒脑,可是不喝也没什么,范文正公划粥为食,尚成大器,我今日比他要好了许多,难道还会为杯茶怨你?”

雀儿伸手搂住丈夫,歪着头一笑:“这进了学,说话就更文绉绉的,我等你蟾宫折桂那日。”杜桐把妻子整个都搂在怀里:“嗯,你先给我生个儿子才是正经。”雀儿乜他一眼,低声的道:“晚上,这下白天,有人回事呢。”

杜桐把她放开,柱着腮看她又往账本上瞧,伸手玩着她发上垂下的几根发丝:“雀儿,大姨的婚事已经定了,总要送份贺礼去,重了呢,现在挪不出来,少了呢,又觉得拿不出手,况且朱家这边,论起来还和二婶有亲。”

雀儿把笔头放到嘴里:“方才我也这样想呢,只是家里的光景也摆在这里,况且还有二叔的婚事。”说到钱财,杜桐又没有话说,只是继续看着妻子算账,雀儿算了一时,见账上有店里送来的五十两银子,猛然想起什么,抬头道:“说到朱家,姐夫那边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

杜桐虽然读书,但偶尔也帮杜老爷料理事务的,不假思索的道:“朱家是南货的,他家父亲,当日救过一个徽商,那边的路途很熟,虽说城里也有几家做南货的店,但总是没他家货物齐全,价格便宜,旁的不说,这顾绣的衣衫,就只有他家有货。”

原来如此,杜桐见雀儿的眼眯起来,眉轻轻一挑,凑到妻子耳边:“你不会也想做这个吧?虽说日后是连襟,但生意场上的事,是说不清楚的。”

雀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丈夫的提醒还是让她暖融融的,拍一拍账本:“说什么呢,这做生意一直是公公管的,我只要能把这些送进来的银钱好好的管起来,就没别的法子了。”

过了中秋,凤儿的婚期也一天天临近,雀儿想了许久,只有把自己手上的几件首饰,重新炸一炸,亲自送去给凤儿当贺礼,凤儿倒也没推辞,拉着她的手道:“我们姐妹,也是好容易才这样的,我就不推辞了。”

雀儿瞧着凤儿的精气神,似乎又回复到了当年宁家五奶奶时的从容不迫,不,是比当年在宁家时候又多了一分镇定。不过想想也是,宁太太那样的婆婆,想来也是不好对付的,再加上那么多的妯娌,想起宁大奶奶那双精明的眼,雀儿不由打一个寒颤,好在朱愫虽然少言,但她礼貌周全,从不会对自己半点怠慢,就是不知道明年进门的罗二姑娘如何了?

虽说杜太太说她是个温柔可人的姑娘,可凡是富家女子,只要不是很刁蛮的,都能当得起这个评论。哎,那日过礼时倒见了罗太太一面,礼貌倒很礼貌,内心不晓得会怎么想呢?

凤儿见雀儿不说话,拉她一下:“这是怎么了,难道我说了你不爱听的?”雀儿忙回过神:“不是,只是想着,姐姐这嫁过去,又没妯娌,上面只有一个婆婆,听说朱亲家太太也是个和气的,姐姐这次真是好福气。”

听到雀儿夸赞自己要嫁的人家,凤儿的脸又飞上一层红色:“是呢,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福气,按说我这样的,肯有人娶已是不错了,更何况是这样人家。”这点雀儿也很疑惑,凤儿在庵里,从不出门一步,朱爷更是没有见过她,怎会媒婆一提,那边就爽快应下了?

朱爷和宁家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节,这才娶个宁家的弃妇而不娶宁家的姑娘?要真是这样,凤儿这嫁过去,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呢?雀儿猛然想到这个可能性,连日沉浸在喜悦里的心又冷了下来,不过这话也不能说给凤儿听,再说也算有过一面之缘,朱爷这样稳重的人,定不会拿婚姻大事开玩笑的。

思来想去,雀儿脸上还是带着笑道:“姐姐的教养,人品,都是有口皆碑的,况且朱家娶的,是要能当家的,想来定是这样。”凤儿听雀儿这样说,脸上的红霞更甚,姐妹俩又说些旁的,雀儿这才告辞。

雀儿在回去路上左思右想,还是着人去寻访一下,听说婆婆常遣吴妈去寻访事情,自然也就劳烦她了。

但愿姐姐和朱爷是天生的缘分,和自己想的不一样,雀儿按一下头,杜琬已从睡梦中醒过来,从奶娘怀里睁开眼睛,雀儿抱过她,用手点住她的下巴教她说话,杜琬嘻嘻笑着,一口一个娘。

叫的雀儿心花怒放,奶娘也在旁边凑趣:“大姐儿越长越像大奶奶。”雀儿往女儿脸上使劲亲亲,哎,这一辈子,就是操心的命。

马车到了家门口,雀儿抱着杜琬下车,刚要走进门里,迎面冲过来一个丫鬟,差点撞到雀儿,小冬忙扶住雀儿,出声呵斥:“没看到奶奶在这吗?”丫鬟急忙收住步子:“大奶奶回来的正好,二奶奶方才肚疼不止,楚妈妈说是要发动了,遣奴婢去请稳婆呢。”

争执

发动了?稳婆不是说的要十月初才生,现时不过九月二十,离了足足有半个月,怎的这时就发动?不过妇人家生儿育女提前生的也大有人在,雀儿顾不得再细想,示意她快些出去,自己把杜琬抱给奶娘,急匆匆就往朱愫这边赶去。

朱愫院内此时虽则忙碌,但在楚四家的指挥下,丫鬟们一个个按部就班的在做,烧水的烧水,炖汤的炖汤。杜棣站在院子里面,脚步不停的走来走去,脸上显见有忧虑之色,不时停下步子垫着脚尖往屋里望去。

瞧见这样,雀儿放轻些步伐,院中忙碌的丫鬟也没注意雀儿来了,还是小冬轻喊一声:“大奶奶来了。”杜棣这才停下步子上前拱手:“怎的惊动了大嫂。”嘴里说着话,那眼还是往房里瞧。

雀儿定神听一听,房里面可没传出朱愫的声音,只有楚四家安慰她的话语,想来只开始阵疼,还不到生的时候。含笑对杜棣道:“瞧这样子,到生的时候还早些,二叔还是先去屋里歇着,等着喜信就好。”

杜棣虽连连点头,那眼还是只瞅着房里,雀儿又叫他几声,他都不动,索性也不去管他,径自走到门口往里面问:“楚妈妈,二婶此时如何?”门帘一掀,楚四家的走出来,额头虽有汗珠,那礼数还是半点不缺:“回大奶奶的话,姑娘虽则已开始发动,此时情形倒还好,方才已经喝了半碗参汤下去。”

雀儿再一细听,里面偶尔会传来几声细细的呻吟旁的就没有了,想是朱愫已听了她们之前的嘱咐,此时不出声,等生产时再用力,吩咐楚四家的进去继续伺候,自己坐在檐下等候。

丫鬟也领着稳婆进来,稳婆见了雀儿还想行礼,雀儿示意不必,直接进去就好。杜棣见稳婆来了,心头定了些许,上前讪讪的对雀儿道:“做弟的方才慌的乱了手脚,还望大嫂莫怪。”

雀儿只是一笑:“二叔伉俪情深,关心二婶也是美事,我怎会怪呢?”这话又让杜棣闹个大红脸,还要说话时候,吴妈扶着杜太太进来,雀儿忙起身迎接。

杜棣搭了把手把杜太太扶到椅上坐下:“娘怎的来了?这里有大嫂就好,娘还是回去歇着。”杜太太坐定又喘息了一会,这才开口:“延续子嗣,这是何等重大的事?你嫂子虽则能干,也不过一个年轻媳妇,况且我的病已好的差不多了,过来瞧瞧也不是伤什么。”

此时是九月天,天色已晚,吹的虽不是彻骨的寒风,但杜太太身子比不得原先,雀儿心知她不会答应进房,忙命丫鬟把火盆生来,给她脚下垫了脚炉,手里放好手炉,又拿一个绒毯给她盖好。

杜太太安然享着媳妇的服侍,等完了才伸手摸一把雀儿身上:“你今日出门的早,穿的也不厚实,还不快些坐在这里,暖暖身子。”雀儿刚要摇头说没事,一股冷风吹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吴妈已搬来一个杌子放在杜太太脚边,雀儿告过座,这才坐在杌子上,杜太太伸手把她的手拉入自己怀里暖着,又示意她把脚放到脚炉上来,雀儿面上露出笑容,往杜太太这边偎的更紧一些,婆媳二人也不说话,就靠在那等着屋里的消息。

朱愫虽是头胎,又发动的早些,但好在请来的稳婆是接生过几十年的老娘婆,生产时候又有参汤定神,过了三更没多久,屋里的叫声就歇了,继而响起的是孩子哭啼的声音。